柳尚武听她说出那句为妻的尽节而死的话,一时感到无限骇异,而且又不胜惊奇,这就目瞪口呆,怔怔地愕住了一会儿,方才急急地问道:
“妹妹,你……这话是打从什么地方说起的呀?”
“哥哥,这是爸爸临终的时候,他向我告诉出来的。他说我不是爸爸亲生的女儿,我实在是你的未婚妻……哥哥,我当初听了这话,也有些将信将疑,后来爸爸告诉了我一个详细之后,我方才完全地明白了。”
智仙被尚武问得绯红了脸,大有羞人答答的神气,秋波斜乜了他一眼,方才低低地说出了这几句话。尚武似乎感到意外的喜悦和安慰,望着智仙玫瑰花儿般的娇靥,他也忘记了全身的痛苦,忍不住又低低地问道:
“妹妹,你能不能把父亲告诉你的话再向我详详细细地说一遍呢?”
“当然能够的,但是,哥哥,我的意思,你且先跟我一同逃出了虎狼之穴,我然后细细地告诉你好吗?”
“不,妹妹,我是一步也走不动了,我现在别的也没有什么希望,我只希望躺在你的怀里,给我享受一点儿最后的温柔吧。”
尚武既然明白智仙是自己的未婚妻了,他便向智仙低低地说出了这个要求。智仙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她情不自禁地坐在地上,把尚武抱在怀内,偎着他血泪交流的脸颊,方才凄凉地说道:
“爸爸告诉我,我并不姓柳,我是姓鲍的。我的爸爸叫鲍士安,他和你爸爸是从小同学,十分知己,但是我生下还只有五个月,我爸爸就一病死了,那时只剩我们母女两个人。当时我爸爸临死之前,曾经向你爸爸托付,千万要照顾这一对孤苦无依的母女。你爸爸为了要安慰我爸爸泉下放心起见,他说一定好好照顾我们母女两个人,并且愿意把我抚养成人,就嫁给你做妻子,一言为定,绝不食言。我爸爸听了,含笑点点头,方才十分瞑目地死去了。谁知我爸爸死后的第二年春天,我的妈也死了,于是我便由你爸妈抚养成人,因为怕我们从小在一起只管谈情说爱,不想读书做事,所以故意瞒着我们,只说我们是对亲兄妹哩。现在你爸爸到了临死的时候,假使再不说出实情来,我们不是永远没有团圆的日子了吗?”
尚武听了这一番话,方才恍然大悟,他的两眼脉脉地凝望着智仙,好像多望一刻好一刻的样子,含了晶莹莹的热泪,说道:
“妹妹,这真是想不到的事情,原来你还是我的未婚妻。爸爸如今虽然是告诉了出来,但到底已经是迟了,只怕我们今生没有缘分,难圆鸳鸯好梦。唉!我也不恨天地,我只怨不该生长在这混乱的世界上呀!”
“哥哥,生则同生,死则同死,你若不肯逃走,我也绝不愿离开你。你要尽忠尽孝,我岂能不尽节尽义吗?况且哥哥死了,我做人还有什么意味,倒不如一块儿为国牺牲,做一对同命鸳鸯好吗?”
智仙悲壮激昂地说,她粉脸上此刻却含了欣慰的微笑,好像生死已置之于度外的神气。尚武摇摇头,沉痛地劝她道:
“妹妹,你不要这样说吧。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的分别,你为什么要做莫名其妙的牺牲呢?喔哟……”
“哥哥,哥哥,你……怎么……你……”
尚武说到后面,忽然一阵心痛,“喔哟”了一声,张口便吐出一堆血来。智仙一见,身子便冷了半截,急促着语气,又连说了两声“血,血”。尚武这时脸色惨白,两眼呆滞,显然伤势惨重,已经奄奄一息的光景,他断断续续地说道:
“妹妹,妹妹,我……死亡……你……你……给我报仇!我们今生无缘,来生会吧!”
“哥哥,哥哥,哦……”
智仙见他说完了话,眼皮慢慢合了上来,可怜她痛到心头,忍不住叫了两声哥哥,悲痛欲绝地大哭起来了。经智仙这样放声一哭,早已惊动了外面看守的兵士,便急急飞步入内,一见智仙抱了尚武大哭,这就伸手一把抓住了智仙,大喝着说道:
“你这个花姑娘是什么人?快跟我们去见大队长!”
智仙不及答话,身子已被他们像虎狼一般地押架去了。在龟田太郎的办公室内,两个兵士向队长报告了这女子抓来的经过。龟田队长见智仙虽然打扮得乱头粗服,乡村姑娘的样子,但却生得柳眉杏眼,芙蓉粉颊,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娇小玲珑,妩媚可爱。一时觉得自己自从到了中国土地上以来,对于这样美丽的姑娘,实在还是破题儿第一遭看见,因此喜欢得了不得,遂用了温情的口吻,低低地问道:
“你这个年轻的姑娘,到这儿来有什么事情?莫非你是奸细吗?”
“……”
因为龟田太郎问的是日本话,所以智仙当然是听不懂,两眼凶巴巴地望着他,却并不作答。龟田太郎猛可想着了彼此言语不懂,这就立刻吩咐刘翻译进来,叫他细细地传达自己的意思。刘翻译于是向智仙问道:
“你这位姑娘姓什么?叫什么?”
“我姓柳名叫智仙。”
“你为什么到这儿来探望柳尚武?他是你的什么人?”
“他是我的哥哥,你们不该这样惨无人道,为什么把我哥哥活活地打死了?”
“什么?已经打死了吗?”
“是的,满面满身都是鲜血,你们这样豺狼行为,将来一定会失败的!”
智仙倒竖了柳眉,恨声不绝地说。刘翻译于是把智仙说的话又告诉给龟田太郎听。龟田得此消息,甚为奇怪,遂问两个看守的兵士,说道:
“是你们把姓柳的打成这个样子吗?”
“不,我们没有。”
“那么是谁把他打的?你们看守在房门口,难道死了不成?看见有什么人进房间内去过吗?”
“别人没有进去过,只有沈志彪进去过的。”
“嗯,把沈志彪传进来!”
两个兵士听了,不敢有违,遂匆匆地出外,不多一会儿,又匆匆地进来,回说沈志彪出去了。龟田点点头,又吩咐兵士去看看柳尚武到底死了没有,兵士去看了回来,说已经气绝身死了。龟田这就皱了眉毛,沉吟了一会儿,向智仙说道:
“你哥哥既然已经死了,那也没有办法,我看你小姑娘很是可怜,以后你就好好儿地住在这里,我一定非常地欢喜你。”
龟田的话由刘翻译传到智仙的耳朵里,智仙早已气得柳眉倒竖,咬牙切齿地顿足不已,恨恨地说道:
“你们这班狼心狗肺的奴才,我……恨不得咬你们几口,方才出了我心头的一口怨气。我也不稀罕做什么人了,你们就爽爽快快地杀了我吧!”
“队长,这姑娘很倔强,不用和她多说,还是杀了她吧!”
刘翻译生成是个禽兽心肠,他知道智仙不容易克服,遂向龟田低低地怂恿。但龟田听了,却大为不满意,瞪着眼睛,怒冲冲地说道:
“胡说,胡说!你们这班没有心肝的汉奸,只知道残杀自己的同胞,不晓得好言相劝,慢慢利用他们来做些工作。这个女孩子我很喜欢她,你们把她关起来,慢慢地劝告她,她自然会听从我们的命令了。”
刘翻译不敢说半个不是,遂连连地点头称是。这里两个兵士把智仙押带出去,关到另一个房间去了。不多一会儿,沈志彪匆匆由外面回来了,当下龟田见了他,便亲自走上去,挥手打了他两个耳刮子,暴跳如雷的样子,向他还愤怒地叱骂不停。沈志彪心中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事,因此两手按着面颊,表示有些莫名其妙的样子,立刻跪在地上,像一条狗般地拜个不住,连连求饶。刘翻译在旁边说道:
“你这人的胆子也太大了,为什么没有得到命令竟把柳尚武活活地打死了?”
“刘翻译,我并非有心把他打死的,在当初我原想去劝他投降的意思,万不料这小子态度强硬,不但把我们大骂,而且还骂队长鬼子、乌龟,我心中一气,就把他抽打了一顿,谁知这个不中用的东西,竟然死了吗?我实在没有知道。刘大哥,千万给我代为求求队长,饶了我吧!”
刘翻译听他这样苦苦地向自己哀求,一时也就帮他的忙,向龟田队长申述志彪本意的经过。但龟田队长却犹怒气未消的样子,说道:
“因为你杀了这姑娘的哥哥,所以这姑娘不肯爱上我了,现在我叫你去劝那姑娘,只要姑娘情情愿愿地给我白相白相,那我就饶了你这条狗命。否则,你就休想活性命了!”
刘翻译把龟田的意思告诉了志彪,志彪马上拍拍胸部,连说包在的身上,一定劝那姑娘给队长白相是了。当下龟田叫志彪立刻去劝,志彪便起身走出队长室,他悄悄地拉了拉刘翻译的衣袖,似乎还有些莫名其妙的神气,低低地问道:
“刘大哥,你们说的那个姑娘到底是谁呀?我一些也不知道哩。”
“这姑娘名叫柳智仙,就是柳尚武的妹妹,不知她怎么地进来,竟在那间拘留所抱着尚武的尸首大哭,所以给队长知道了。”
“哦,原来是柳智仙,我有些认识她的。她在什么地方?我此刻就去劝她好了。”
刘翻译遂告诉他智仙是关在哪一个房间,沈志彪于是匆匆地到智仙那间被关的房间去了。守在房门口的这两个兵士这回却拦阻了他,操着生硬的中国话说道:
“你知道犯了军法吗?队长要枪毙你,你怎么倒又来私自打人了吗?”
“这回是队长叫我来劝姑娘的,因为队长爱上了姑娘,他要和那姑娘白相白相,你们放心,只管放我进去好了。”
那两个兵士听他这样回答,便放他入内。只见智仙并没有被绑,很自由地在室中来回踱步,她皱了眉尖儿,显然是万分忧煎的样子。当她抬头见到沈志彪的时候,她似乎感到有些面熟,又有些陌生,怔怔地愕住了一会儿,遂怒目切齿地娇叱道:
“你是什么人?到这儿来干吗?”
“柳小姐,你不认识我吗?我是沈志彪,我奉了队长的命令,我特地来劝告你的。因为队长很爱你,你的运气太好了,你就可以做队长太太了,我来给你做媒,你心中不知道喜欢吗?”
智仙一听他就是沈志彪,这三个字是多么触耳,她心中的怒火立刻会从头顶上直冒出来,也不知打哪儿来的一股子勇气,她猛可地奔上去,挥手在他颊上啪啪地乱打,打得沈志彪由不得恼恨起来,遂把智仙身子狠命地一推。智仙站脚不住,这就仰天跌到地上去了。智仙跌到地上的时候,便大叫大骂地吵闹不止,这儿门外两个看守的兵士早已前去报告龟田队长了。当时龟田急急地赶来,齐巧见志彪正在扶智仙起身,一时还以为志彪又在痛殴智仙了,他便急奔上前,飞起一脚,早已在志彪身上踢了一皮靴。志彪负痛,忍不住“啊呀”地叫了一声,同时身子也跌倒在地了。智仙原是个聪明的姑娘,她见了这个情景,立刻情急智生,遂奔到龟田面前,把娇躯投入他的怀抱,故意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手指了志彪,说道:
“他打我,他要杀我!”
“什么?你这猪猡!”
智仙这两句简单的话,龟田是听得很明白的,他见智仙居然偎在自己的怀内,心里这一欢喜,只觉无限甜蜜,这就一面环抱了她的肩胛,一面向志彪怒冲冲地大骂,接着吩咐兵士把志彪拉出去枪毙。智仙听了,觉得这样还是太便宜了他的,遂忙说道:
“且慢,不要把他枪毙,我要报仇!”
龟田对于智仙这两句话倒有些听不懂了,遂怔了一怔,忽然他想到了什么似的立刻叫刘翻译到来,向他说道:
“我要把这个卖国贼杀死,那姑娘却拦阻了,不知道她心中是什么意思,你倒给我问问她,要从实地告诉我,知道吗?”
刘翻译因为自己也是一个卖国贼,所以听了龟田的话,心中非常羞愧,而且又非常吃惊,但表面上只好连声称是,向智仙低低地问道:
“柳小姐,队长既然要把沈志彪枪毙,那你为什么又把他拦阻了呀?”
“我要报仇!”
“把他枪毙了,不是等于给你报仇了吗?”
“我要亲自地报仇!”
“那么你的意思预备把他怎么样呢?”
“他把我哥哥活活地打死了,我也要拿了皮鞭亲自地打死他不可。”
智仙咬牙切齿的表情,十二分痛恨地回答。刘翻译点点头,只好把这些意思向龟田太郎告诉了,当时龟田拍拍智仙的肩胛,含笑说道:
“可以,可以,我一定把这狗奴才交给姑娘亲自地报仇,但是姑娘要嫁给我做太太,你心中愿意吗?”
“柳小姐,队长的意思,他什么都可以答应你,只要你能够嫁给队长做太太。”
刘翻译又把龟田的话传给智仙知道。智仙听了,点点头,含笑偎到龟田的怀内,表示无限亲热的意思。龟田明白她是答应了,不免乐得心花怒放,这就立刻吩咐,把志彪全身衣服脱尽,单留了一条短裤子,然后用两条绳子套住志彪的两只手的大拇指,高高地吊起,他的两脚却碰着地面,然没有站住。这在样情形之下,智仙握着皮鞭,便亲自地乱抽乱打地在志彪身上痛打起来。因为志彪赤着上身,所以皮鞭落在皮肉上,嗒嗒地发出了很有节拍的响声,在每声嗒嗒之中,只见志彪身上的血印一条一条地显露出来。起初,那血痕不过像火车轨道一般四通八达,但十分钟之后,那血痕就像珠子网一般地数也数不清那么地密密层层了。这一顿痛打,智仙固然是香汗盈盈、娇喘吁吁,见那志彪的脸已经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了。智仙略为休息了一下,用冷水把志彪喷醒,志彪苦苦哀求说道:
“柳……小姐,你……你……太狠了,你……就杀了我,再不要折磨我了。”
“哈哈!哈哈!你这卖国的狗奴才,你今日倒也说我狠心了吗?我问你,你打我哥哥的时候,是不是也用这种手段的啊?”
智仙听他有气无力惨痛地说,这就忍不住哈哈地狂笑起来了,一面怒目切齿地望着他,一面俏皮地问着说。沈志彪听了这话,心头方才感到有些悔恨的意思,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在打别人的时候,我是只求自己心中感到快乐、感到舒服,但并没有估计对方被打人的皮肉是要怎么地难挡和痛苦,今日在自己尝到了这个滋味之后,方知道这是实在太难受一点儿了。想不到世界上的事情,竟报应得这样快啊!在我临死之前,要奉劝一班作恶的人,千万及早地回头才好啊!”
“哼!可是你懊悔已经来不及了。来!拿一把刺刀过来!”
这时,智仙的脸上已没有了妩媚可爱的表情,却笼上了浓霜一般的杀气,回头向刘翻译望了一眼,大声地吩咐着。刘翻译在龟田队长面前怎敢违拗,当时就在兵士手上要了刺刀,交给智仙。智仙握了刺刀,咬紧银齿,在志彪胸口上狠命地猛戳下去,只听哧的一声,血花飞溅,志彪早已呜呼哀哉了。智仙把刀丢下,暗暗念道:尚武我郎,大仇已经给你报了,你若魂兮有知,当可安慰九泉的了。说完了这些话,她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龟田队长似乎有些莫名其妙,遂对刘翻译低低说了一阵,刘翻译听了,于是向智仙温和地说道:
“柳小姐,队长说,你哥哥的大仇既然已经报了,你还伤心什么呢?这会子你真也很吃力了,所以劝你到队长卧房里去休息休息吧,今天晚上队长还要预备跟你结亲哩!”
“队长的卧房在哪里,请你带我去吧。”
智仙的胸中已有了打算,当下听了他的话,便即收束了眼泪,低声儿问。刘翻译听了,遂向龟田队长说了两句,龟田含笑点头,刘翻译便带着智仙走到队长的卧房里去了。这天晚上,队长卧房里陈设了一席酒筵,智仙和龟田相对坐在桌旁,龟田两眼盯住了智仙的粉颊,满面显出贼秃嘻嘻的样子。智仙秋波水汪汪地勾引着他,一面满斟了一杯酒,亲自送到他的口边,笑盈盈说道:
“大队长,喝一杯!”
“好来西!好来西!”
龟田乐得什么似的,一面说,一面便把酒喝了下去。智仙站起身子,走到龟田面前,她厚着面皮,在龟田膝踝上坐了下来,把第二杯酒满满地又凑到他的口边。龟田在这个情形之下,心中真有无限的兴奋,这就又大口把酒喝了下去。智仙握过酒瓶,自己喝了一口,然后把嘴凑到龟田口边,牺牲色相地把酒灌给他喝。龟田觉得别有风味,这就喝出瘾头儿来了,于是白兰地酒足足地灌给龟田喝了两瓶,把个龟田喝得烂醉如泥,满嘴里“花姑娘,好来西”说个不停。智仙于是扶着他到床上去躺下,龟田却抱住了她连连亲嘴儿,而且两手在她身上乱摸了一阵。智仙含痛忍泪地偎住了他,故作亲热的表示,直等他鼻鼾声呼呼而起,她方才悄悄地起床,呆呆地出了一会子神,回身向窗外张望了一眼,只见夜阑人静,万籁俱寂,于是悄悄地掩上窗户。回头见龟田刚才解下的刺刀放在椅子对面,遂伸手取过,起初两手有些发抖,但立刻鼓足了勇气,猛可奔到床边,把刺刀对准龟田太郎的喉管,狠命刺了下去。龟田负痛,在蒙眬中跃身惊起,突然瞧此情形,知道不妙,说时迟那时快,智仙第二刀早已戳了下来。但龟田到底是个军人,他眼快手快,竟把智仙手中拿着的刺刀抢了过来,立刻一刀还刺过去,智仙在一惊之下,胸部早已中了一刀,一时疼痛欲绝,咬紧牙齿,向后跌倒。就在这个时候,忽然窗户开处,跳进一个男子,把手一扬,龟田太郎的脑门上竟被一把亮闪闪的匕首刺中了,因此站脚不住,也跌到地下去。那男子赶上两步,怀内又取出刺刀,在龟田头上连戳十多刀,只见龟田脑浆直迸,已经死于非命了。那男子把桌上的灯火吹熄,他抱起智仙,似乎熟门熟路,悄悄地逃出这个虎狼之地,奔向牛头岭上去了。
在逃到牛头岭山脚下的时候,那男子方才在路旁那块大石上坐了下来,口里还不住地气喘着。智仙在一缕惨白的月光之下,瞧到那个男子的脸上,不是别人,却是潘仁霖,这就非常地惊奇,急急地叫道:
“二哥!二哥!你……你……怎么会来救我的呀?”
“智仙,我知道了你下山去相救大哥的消息,我心中实在有些放不下,所以偷偷地也跟着下山来,乔装一个乡下人的样子,打听着你的下落。后来我知道了大哥惨遭毒害的消息,又得知你被龟田队长做太太的事情,我心中很是悲痛,但我明白你一定是用的美人计,所以我冒了绝大的危险,偷入司令部来。好在这屋子内我是曾经来过的,所以熟门熟路,总算杀了大敌,把妹妹救出来了。”
智仙听完了仁霖的告诉,她惨白的粉脸上还含了一丝欣慰的微笑,点点头,又显出悲痛的神情,低低地说道:
“二哥,杀害大哥的恶贼就是这个沈志彪,他惨无人道,竟把大哥活活地打死了。但我用了计谋,到底亲手地把这个沈志彪卖国贼也活活地打死,我总算也给大哥报了大仇了。”
“智仙,你是一个勇敢的姑娘,你是发挥了无限的女性这光。你……你……有这样伟大的智勇,实在是太令人敬佩的了。妹妹,我抱着你上山去吧!”
潘仁霖含了沉痛的眼泪,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瞥见她胸部上的鲜血汩汩地流了出来,他虽然万分吃惊,但是他不敢大声地惊叫,恐怕吓着了智仙。他低低地叫了一声妹妹,站起身子,一手托着智仙的脖子,一手托着智仙的膝曲处,急匆匆地走上山去。山路是那么崎岖,尤其在黑暗的夜里,当然是更加地难走。所以仁霖抱着智仙越走越慢,他低头望到智仙的粉脸,只见月光之下,是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显得分外恬净。仁霖把脸偎到她的颊上去,谁知已有凉意了,晓得情形不对,他惨痛地哭叫起来,说道:
“妹妹!妹妹!你……你……你……难道就这样地杀身成仁了吗?”
“二哥,我希望你们成功吧……”
智仙似乎还有最后的一口气,她微微地睁开明眸来,向仁霖逗了一瞥凄惨的目光,断断续续的语气说出了这一句话,但不上一分钟之后,她的两眼又慢慢地合上来了。潘仁霖没有哭,也没有流泪,他如醉如痴地抱了智仙的尸身一步一步地向山上走。月亮的影子已渐渐地偏西斜下去了,满天布着春寒的浓霜。仁霖心中坚定地想着,黑暗终会有走到尽头的时候,不久之后,晨曦自然也会冲破这可怖的黑夜。“智仙妹妹,你静静地安息吧!青天白日的光马上就照到你圣洁的身上来了!”仁霖自言自语地说着,果然,在他的眼前,好像已燃烧着光明的火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