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这就立刻又分开在两旁,只见牛依仁一面跨进会客室,一面还嚷嚷着道:
“宓太太,这回是真的笑话来了。”
“是怎么一回事?你不要活见鬼了。”
“哈哈,我做医生到现在,病人也见得不少了,可是从来也没有见过像你们府上这位贵厨师傅的病儿。我到他房间里去看病,你猜这位病人在干些儿什么?原来却在吃大肉包子呢!他一见了我,慌忙又跳到床上哼起来,但是因为他嘴里有包子的缘故,哼的声音倒有些像流行小曲儿似的。你们想,这还不是一件新鲜的笑话吗?”
牛依仁这一个消息听到锦花和学海的耳朵里,两人才觉得好笑起来。不过学海所以发笑,还并不是为了厨子师傅生病吃肉包子的缘故,他是因为锦花对自己又发生爱怜的意思,所以他的心头才感到欢喜起来。但锦花笑了一笑之后,马上又显出愤怒的神情,恨恨地说道:
“该死,该死。想不到阿王还会装生病偷懒,这家伙太岂有此理了。”
“宓太太,你不要生气,我后面还有话呢。阿王的病倒是真的,因为我一测量他的热度,是一百度出关,可见热度也不轻,但是这家伙病中还贪嘴,你想,这种人不生病谁才生病呢?”
“大概阎罗王请客帖子到了,所以他不去有些不好意思,才这样自作自受。”
学海在旁边也插嘴着说,他脸上不像刚才那么抑郁,至少含了一丝春风得意的微笑。这时牛依仁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对锦花笑嘻嘻地说道:
“宓太太,我想着了,我还有一件事情,要跟你谈谈。”
“什么事情?什么事情?”
锦花见他神情有些神迷似的,遂很急促地追问。但依仁还不肯直说,支吾了一会儿,才微微地笑道:
“我想跟你单独谈谈,你有工夫吗?”
“瞧你这牛鼻子医生专喜欢卖野人头,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要跟我这样秘密的样子呢?学海不是外人,你有事只管说吧。难道你还预备讲什么鬼话来吓吓我吗?”
锦花被他这么的一来,心头倒不免真的乱跳了几下,但她表面上还显出很自然的态度,向他含笑着娇嗔。学海也忍不住说道:
“牛医生,你要真有什么秘密的话,我可以暂时到外面去避一避的。”
“那可不必,那可不必,其实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任先生听了也没有关系的。”
“我这人的脾气,最怕啰哩啰嗦地缠不清,但你偏偏还要小题大做地一本正经,既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鬼鬼祟祟干吗?爽爽快快地说了不就行了吗?真叫人讨厌。”
牛依仁见锦花回过身子去,在那边沙发上坐下,鼓着脸儿,有些生气的样子。这就急得红了脸儿,颠着屁股,耸着肩膀走上去,打躬作揖,笑道:
“宓太太,对不起,我马上就说了,不过,我在未说话之前,先向你道喜。”
道喜?道什么喜?
锦花不免又惊奇起来,她猛地站起身子,带着猜疑的目光,向他逗了那么一瞥,急急地问。牛依仁像小丑似的笑着说道:
“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他……请我来问问你,不知你们对月娟小姐做怎样的打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请你能不能说得明白一点?”
“可以,可以,我这个朋友,他实实在在地爱上你们的月娟小姐。不过我可以完全地担保,他有钱,他有地位,他有……”
“好了,好了,我明白了,原来你牛医生改行了,现在是做媒来的,对不对?”
学海听锦花这么说,倒忍不住在旁边笑起来了。牛依仁被学海这么一笑,脸涨得像喷猪头那么红,急急地说道:
“不,不,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哪里是我改行了,常言道,成人之美,人皆同心,我……也就是这个意思呀!”
“可是,我真觉得有些奇怪,月娟在我这儿还不到一个月的日子,怎么连你的朋友都会知道了呢?”
“这……这……是因为我……偶然跟他说起,他一听月娟小姐长得美丽,所以……所以……他便深深地爱上了。宓太太,你……能不能答应我呢?”
锦花不由得暗暗沉吟了一会儿,觉得牛依仁来和月娟做媒,这不啻是拔去了自己一枚眼中钉,那真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因为月娟有了婆家,宗林当然不能再和她亲热了。我可以用柔媚的手腕去笼络他,宗林在孤单寂寞之余,一定会投入我的怀抱了。锦花心中虽然是这么想的,不过她恐怕被外界引起议论,说自己是因为讨厌月娟,才把她嫁出去的。她为避免这个嫌疑起见,表面上还故作不答应的样子,摇摇头,说道:
“牛医生,你不要来跟我开玩笑了。”
“宓太太,我可以发誓,我绝对不开玩笑,要不然,天打雷劈。”
“得了罢,开玩笑也罢,不开玩笑也罢,我们月娟还是一小孩子呢,她早哩!”
“宓太太,我瞧月娟小姐已经发育健全了,怎么还能说小孩子呢?今年嫁了人,明年保险她养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宝宝。”
牛依仁虽然感到有些失望难过,但他还竭力用媒婆的口吻,向锦花一再地怂恿。学海在旁边又插嘴说道:
“牛医生,我说你这个人做媒还是不行,怎么说了半天,还没有把对方姓什么,在哪儿做事,家境怎样,这些情形告诉一个明白呢?”
“对,对,我这人就糊涂在这个上面,幸亏任先生提醒了我。宓太太,我详详细细地对你说。说起对方小官人,真是大名鼎鼎,恐怕你们都听见过他的名字,姓屠名叫许明,是现代为民喉舌的参议员,是……参议员。听了这个响亮亮的名字,你们也可以晓得他的地位和名望了。至于他的本身容貌和才学,真是貌如宋玉,才高子健,在整个上海,不,不,在整个的中国,可以说是个数一数二的人物。”
牛依仁说到参议员的时候,还提高了喉咙,重复地说了一遍。他唾沫横飞,显然兴奋。锦花似乎有些不耐烦的样子,自管抽烟,并不理睬。学海却有些不了解的样子,说道:
“我不相信,那个姓屠的难道没有娶过妻子吗?”
“妻子是娶过了,上个月刚死,他是讨填房。不过年纪还轻,只有三十出关,孩子也没有一个,这……还不是和头婚差不多吗?宓太太,你别老是不理我呀,你觉得这个亲事怎么样?可以说十全十美吧?”
“好倒是一桩好姻缘,不过我没有权力做这个主意。”
锦花方才抬起粉脸,秋波斜乜了他一眼,低低地回答。牛依仁愕住了,呀了一声,笑起来说道:
“宓太太,你又说笑话了,你是月娟的母亲,女儿的婚姻,娘不做主,谁有权利才好做主呢?我想,只有你才可以做主,你肯点点头,事情绝对没有问题了。”
“牛医生,你真是太糊涂了,月娟可不是我的亲生女儿,假使她是我生养的,那我马上就可以答应你。不过,现在我就不便做主,因为她年纪还小,我若把她嫁了人,外界说起来,还以为是我嫌她多余。再说我答应了你,志万心中也不见得会肯,所以……这是一个问题。”
牛依仁听了她这一篇话,仔细地一想,觉得倒也未尝不是没有道理。这就皱了眉毛,搓着手儿,沉思了一会儿说道:
“宓太太,你这话虽然不错,但是,我认为还得看情形而论。比方说,你把月娟小姐嫁个贫苦的夫婿,那么说起来,好像你不免有些恶意。但现在你给她配一个堂堂的参议员,不但地位高,名望响,人品好,而且家里还有成千上万的钱财,这……不是千载难逢的一个好机会吗?所以你只管做主好了,就是月娟小姐本身,也一定十二分地感激你呢。”
“牛医生,你别急,让我跟志万商量商量,过几天再给你答复,好不好?”
“宓太太这话不错,志万老伯是一家之主,她总要问过他才是。牛医生,你做媒莫非有什么好处不成?否则,何以这么起劲呢?”
“哪里哪里!任先生,你又跟我开玩笑了,我还不是为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缘故吗?”
学海一句开玩笑的话,想不到说在牛依仁的心眼儿里去,一时显出局促不安的态度,只好连声辩白。过了一会儿,觉得没有什么借口可以在这儿逗留下去,于是又向锦花叮嘱道:
“宓太太,我走了。”
“不在这儿吃了晚饭再回去吗?”
“因为……因为……我还要去出诊。”
“啊呀,你真是一个死人也不管的医生,既然还要出诊去看病人,如何还安安闲闲地逗留在这儿说白话呀?要知道病家等医生到来,心中是多么焦急呢!你快去吧,你快去吧。”
“牛医生,你做医生的也包副业,生意很会做,还带做媒,令人敬佩,敬佩!”
牛依仁听锦花这么说,已经感到十二分不好意思,再被学海这么一取笑,他的额角上也忍不住冒出汗点来了。遂苦笑着说道:
“任先生,你不要挖苦我,我今天到这儿来的目的,是给这里的厨子师傅看毛病。给月娟小姐做媒,无非是偶然提起而已。你怎么说我做媒是当副业,那未免是太侮辱我了。”
“不,牛医生,那你倒不要误会,我并不是侮辱你,我无非是赞美你有多方面的才能罢了。假使你要认为有侮辱你的意思,那你倒是真的太委屈我了。”
“牛医生,你有空闲工夫在这儿多争论,我觉得你还是早点到病家那里去诊治病人比较功德无量。”
“宓太太这几句话有道理,有道理,那么我们再见。”
锦花说的话,牛依仁是不敢说一句不是的,遂连连点头回答,一面已跨出会客室去了。但不知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忽然又回过身子,一只脚在门槛外,一只脚又跨了回来,含笑问道:
“嗳,嗳,宓太太,我这一桩婚姻,你什么时候给我一个回音呢?”
“说不定,反正我早晚总有一个回音给你。”
“明天好不好?”
“太性急,没有这么快的。”
“那么后天吧,我想后天总有个解决了。”
“再后一天,三天后给你回音。”
“好,好。准定大后天,我来听你回音。宓太太,可是你千万不要让我那个朋友失望。”
“不要啰唆了,喂,牛医生,你等会儿开药方的时候,别把明天后天写进里面去,知道吗?”
“哈哈,哈哈,宓太太,你又跟我开玩笑了。”
牛医生受不住也只好受下来地哈哈笑了一阵,便三脚两步地走出院子外去了。锦花微微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感慨的样子,说道:
“一个在医院里做了三年看护的人,居然也挂牌做起医师来,那就无怪他丑态百出了。”
“不过,做医生的人就靠着是命运,运气来了,这种人也会成为名医。假使在报纸上宣传说是海外留学回来的医学博士,谁知道他们的秘密呢?”
学海微微一笑,也附和着回答。锦花却并不表示什么,她垂了粉脸,好像有所深思的样子。学海于是挨近她的身子,低低地点点头回答道:
“锦花,屋子里太闷,要不到花园里去散一会儿步?”
“也好,太阳完全落山了,院子里一定很凉爽。”
锦花点点头,遂和学海慢步地踱到花园里来。两人静静地并不说话,只有一步一步的脚步在地上擦过,激起了一点细碎的声响。这里有一丛月季花,绿绿的叶子中探着红喷喷的花朵,颇觉艳丽,但是泥地上也散了几瓣已经褪色的花瓣,那当然是显出十分憔悴的样子。锦花远远地望过去,见宗林、月娟、小龙三人正在那边的草地上放风筝游玩,看他们嘻嘻哈哈的情景,至少还带了一点天真的成分。锦花心中多少有些感触,遂情不自禁地脱口说道:
“他们年轻,他们还过着黄金时代,和这花朵一样,他们像这含苞待放的花蕾,我却已经成为将凋谢的花了,我和他们似乎不可同日而语了。”
“不过各人的目光不同,环境不同,我觉得你还年轻,你是一朵开得正茂盛的花朵,我觉得这怒放的花朵,和还未展开的花蕾相较,可爱得多多了。比方说胡先生,他比我们年轻,他见了我们会显出下一辈的样子。因此他和我们之间,也就永远刻画着一条辽阔的鸿沟。”
学海说这几句话时有深刻的含蓄,锦花听了,在芳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猛击了一下。她的粉脸沉默了,呆了一会儿后,忽然转身握着学海的手,明眸充满了热情的光芒,诚恳地说道:
“学海,我觉得我的心,只有你能了解,我的性情,也只有你能懂得,你真是太好了。”
“锦花,你……为什么要掉泪呢?”
“不,你不要打断我的话,你又谦恭,你又温和,你更有忍耐心。顶重要的,你会顺着我,我有时候对你发了脾气,你还会跟我说好话。我想,世界上比你好的人,恐怕是没有的了。”
“锦花,我做梦都想不到你会跟我说这两句话,我真的太高兴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样来感激你一番知己之情才好呢?”
学海对于锦花这几句话,不免有些受宠若惊,他握着锦花的手,拭着锦花颊上的眼泪,他几乎向锦花要跪下来叩头的样子。就在这个时候,阿秀在远处呼太太的声音,触送到锦花的耳朵里。她慌忙收束了泪痕,说道:
“也许是志万回来了。”
“我不进去见他了,锦花,我走了。”
“你什么时候再来?”
“假使你需要我慰藉的话,明天晚上八点钟,我在米高美舞厅等你。”
“好,那么明儿再见。”
锦花点头回答,学海便匆匆地走了。果然不出锦花所料,阿秀到了面前,报告说老爷回来了。锦花于是回到房中,只见志万已宽了长衫,坐在沙发上吹风扇。他一见锦花,便笑嘻嘻地叫道:
“太太,是不是阿秀来叫你的?我关照阿秀,不用叫你,她这小丫头却不听我的话。因为我知道你怕热,洗好了浴,在花园里纳凉是很舒服的。”
“没有关系,我已经在花园里吹过一会儿风了。志万,你肚子饿了没有?”
锦花明白志万处处地方都显出爱惜自己的意思,而且至少还包含了一点畏惧的成分,一时显出十分温和体贴的样子,向他含笑回答。志万笑道:
“你给我弄好了什么点心吗?我就吃一点,回头吴局长要请我吃晚饭。”
“阴凉绿豆汤,你不是爱吃吗?怎么?你晚饭还到外面去吃?”
“是的,他有些事情跟我谈谈,为了公事,真没有办法。”
“你也太忙了。”
志万感叹地说,两眼望着锦花的脸儿,他在担心着太太会不高兴的意思。今听锦花果然生气地回答,他急了,微微一笑,说道:
“你觉得我太没有工夫陪伴你了吧?”
“不,我们老夫老妻了,倒不需要像年轻夫妻似的常伴在一起了。”
“那你为什么?”
“我说你才回家坐不了一会儿,又得到外面应酬去,你究竟不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休养身子要紧呀。”
志万听她这样说,方才明白她是为了爱惜自己身子的意思。一时十分感激,频频点头,望着她的粉脸,好像有说不出可爱的模样,说道:
“我明白你是关怀我的身体,我很感谢你。”
“啊呀,你越发跟我闹客气了,自己夫妻,还说什么感谢两个字,那可不是笑话吗?”
“我觉得是应该相敬如宾的。”
志万见锦花笑了,他也笑起来。就在这时,阿秀盛了一碗阴凉的绿豆汤进来,放在沙发旁的茶几上,叫老爷吃。志万伸手拿了羹匙,在碗里搅了搅向锦花含笑道:
“太太,你不用一点吗?”
“我不要吃,你觉得还甜吗?要不够甜的话,我给你再加一点白糖。”
“嗯,已经很甜了。哦,太太,小龙跟月娟呢?”
“胡先生来了,做了小孩头脑,他们一块儿在花园里放风筝游玩呢。”
“胡先生这孩子很好,是一个有为的青年。”
“你怎么叫人家孩子呢?”
“啊呀,你以为我养他不出来吗?我的大儿子要在世的话,现在已经二十六岁了,那比胡先生不是更大了几年吗?唉,可是他在十五岁的时候竟死了。”
志万说到后面,深长地叹了一口气,大有感伤的意思。但锦花听了这话,芳心里也好像刺上了一枚利箭般地难过。她觉得自己的希望,也许慢慢地会成为泡影了。志万见她也低了粉脸,默默无语,一时倒又笑道:
“太太,怎么,你代我难过吗?”
“嗯,当然,你想起了儿子伤心,我总不见得相反地高兴呀。”
“不过,整整地已经死去了十一年的人了,我们还伤心他做什么?那不是太傻了吗?好太太,你不要伤心吧。好在我们小龙是很聪明可爱的。”
志万听锦花这样说,反而含了微笑,向她低低地安慰。锦花在志万身旁坐下,取了一支烟卷,微微地吸着。志万吃完绿豆汤,阿秀拧上手巾,然后把碗匙收拾出去。志万回身过来,觉得有阵细细的幽香,扑鼻芬芳,心里不免荡漾了一下。望着心爱的妻子,他心中真有说不出的得意,情不自禁的关系,似乎不好意思说出口来。锦花这时却低低地说道:
“我想起了一件事,回头你又要出去了,我就没有机会再跟你说了。”
“是件什么事情?”
“刚才牛医生来给我们做媒……”
“哦,他给谁做媒?”
“当然给月娟啰!总不见得给小龙来做媒的。”
锦花见志万似乎显出很惊异的样子,遂把秋波逗给他一个媚眼,俏皮地回答。志万听她的语气,大有醋意的成分,遂慌忙平静了脸色,低低地问道:
“是谁家的孩子呢?”
“姓屠名叫许明,还是参议员呢。这个名字听见过没有?”
“屠许明,哦,他是参议员,不知他今年几岁了?”
志万想了一会儿,点点头说。锦花被他这句话倒是愕住了,呀了一声,笑道:
“到底是你仔细,年纪倒没有问他。不过牛医生说,他是讨填房,看来年龄方面比较大一点,好在没有小孩子,这和头婚差不多。我当时对他说,这桩婚姻,我不敢做主,要和志万商量商量。现在我跟你提了这么一声,你的意思怎么样呢?”
“我的意思,最好还要征求月娟自己的同意,因为这个年头,儿女的婚姻,做父母的不过是一个顾问而已。何况月娟不是我们亲生养的,这当然更不能有所强迫,你说对不对?”
“你这话很有道理,那么我且问了月娟自己之后,再做道理吧。”
“嗯,对了,只要月娟自己喜欢,我绝对没有什么问题。因为姓屠的既然是参议员,我倒很欢喜,彼此有了一层亲戚关系之后,我们为官的就可以避免许多攻击。这是院长所说的,无论什么事情应该隐恶扬善才对。”
志万说到这里,他已站起身子来。锦花知道他要走的意思,遂把长衫取过,提了衣领,服侍他穿上,并低低地问道:
“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九点钟回来,没有什么事情,我一定早点回家。”
志万后面这两句话,是包含了安慰她的意思。锦花点点头,遂送他出房。不多一会儿,阿秀已把晚饭开在饭厅了。待锦花到了饭厅,只见桌子旁已坐了可卿、月娟、小龙三个人。小龙见了锦花,便高声叫道:
“妈,快来吃饭,人家肚子饿了。”
“瞧这孩子,你肚子饿,你只管自己先吃好了,为什么要等我呢?你们洗了浴没有?”
锦花一面坐下,一面向月娟望了一眼,低低地问。月娟点点头,小龙却抢着说道:
“我浴早洗过了,是姑妈给我洗的。”
“还说哩,要不是我来叫你们,你们就玩得忘记了时间了。”
“阿秀,胡先生饭开去了没有?”
“开去了,怕他早吃完了。”
锦花听可卿这样说,便望着月娟微笑。月娟似乎有些怕羞,垂了粉脸,只管吃饭。锦花想到了宗林,又回头问阿秀,阿秀一面给他们盛饭,一面笑着回答。经过这一番谈话之后,大家便静静地吃饭了。
晚上,锦花独自坐在卧房里,手托香腮,胡思乱想地忖了一回。一个年轻的少妇,在这四月热情的天气里,一个人闷在这该死的沉沉的闺房内,她的心境是多么痛苦啊。她看了一会儿小说,但越看越烦恼,把小说狠狠地往桌上一丢,站起身子,又在室内踱了一会儿。她此刻脑海里,浮现了两个男子的脸庞,一个是学海,一个是宗林。学海虽然可爱,但宗林比学海更可爱。况且学海已经是成为自己怀抱中的情俘了,宗林还是自己在渴望之中的爱人。尤其在没有得到之前,那似乎觉得更可爱。她此刻呆呆地起了幻想,假使我和宗林能够接吻一次,这叫自己死也甘心了。想到这里,她伸张了两手,猛地扑了上床,当她扑了一空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未免痴心得太过可怜,忍不住深长地叹了一口气。正在懒洋洋地感到十分颓伤的当儿,忽然在夜风中播送过来一阵雄壮的歌声,使锦花不免呆住了。立刻走到阳台外,扶了石栏杆向花园里一望,那不是宗林的声音吗?想不到他还会唱这样好听的歌,她那颗芳心好像被一块吸铁石所吸引了,于是在一阵情感冲动之下,她便急匆匆地向楼下直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