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赵博文被可卿量了一记耳光,心里已经非常难堪,不知怎么才能掩饰自己的难为情。谁知此刻又被牛依仁哈哈的一阵大笑,那就更加惶恐得无地自容。他情急智生地弯了腰儿,一面连说“哎哟,哎哟,肚子痛”,一面便一溜烟似的逃回到书房里去了。可卿见他这个神气,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因为牛依仁在旁边,遂恨恨地说道:

“这个老东西真是老热昏了,胡言乱语的把我当作什么人看待?简直是疯了!若不给他一点教训,醒醒他的头脑子,恐怕他更会糊涂起来呢!”

“可不是?他也不拿面镜子来照照他的面孔,像他这种人样儿,也配跟白小姐来谈爱情吗?这真是痴心妄想!打得好!打得好!白小姐,你不要生气,当他在放屁好了!”

牛依仁表示很同情的态度,含了笑容,附和着说。可卿由不得红晕了两颊,很恼恨地说道:

“唉!活了这一把年纪的人,尚且这样老不正经,那何况是年轻的人呢?这年头儿越弄越不成样子,人心简直全变的了。”

“白小姐,你是说胡宗林吗?这小子把月娟小姐拐走了,可是真的?”

“怎么不真?他们人儿全走了。牛医生,你想喝这一杯喜酒,那是喝不成的了。”

可卿为了不愿再提起自己这一件可恨可耻的事,所以把话题又拉扯到别的事情上去。这使牛依仁又触动了心中的创伤,不由得深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喝不成这杯喜酒,我真觉得可惜!因为像屠许明那么有财有势有名望的人,简直在万人之中也挑选不出一个来。月娟小姐会跟胡宗林一个穷小子逃走,那真是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可惜!可惜!真正可惜!”

“你可惜又有什么用呢?人家自己倒一些不觉可惜,所以才跟着胡先生走了。我想年轻小姑娘她有她的想头,月娟一定讨厌屠先生长得不俊,所以不肯嫁给他,情愿冒着危险出走了。其实,她这种行动也不好,社会上有多多少少的青年男女,为了情奔而发生悲惨的事情呢!所以我非常担忧月娟的前途,他们在这世态炎凉的社会上,一定会受苦的。”

“受苦也是该死,谁叫她没有主意,跟人逃走的。”

牛依仁怨恨地咒念着说。这倒叫可卿望着他愕住了一会子,微微地一笑,说道:

“你不要以为做不成媒,就这么怨恨月娟了。其实我的意思,这次月娟跟人逃走,完全是你害了她的。”

“什么?我害了她的?”

“嗯,是的!”

“白小姐,你开什么玩笑?孙子王八蛋才叫她跟人逃走的。”

可卿听他念起誓来,而且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一时瞟了他一眼,不觉抿嘴儿笑了。但立刻又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都是你来做媒起的祸。假使你不来做媒,我相信月娟不至于会与胡先生走的。”

“不过,我终是一番好意,女孩儿家,早晚终要嫁人的。”

“你好意恶意我且不管,但月娟是个只有十七八岁的女孩子,而屠先生是个三十朝外的男子了,这种婚姻岂是美满的配偶?所以我同情月娟,她的走还不是你们把她硬生生地逼走的吗?”

可卿在锦花面前不敢说的话,她在牛依仁那里,终于埋怨地说出来。原来可卿平日对月娟感情很好,所以她为锦花逼婚这一回事感到不平,但为了自己也是寄人篱下,因此,在锦花面前反而附和着怨恨宗林、月娟了。当时牛依仁被可卿说得哑口无言,倒是愕住了一会儿,但接着又理由充足地说道:

“这种思想是错误的!老实说,嫁丈夫第一要紧,就是钞票多,年纪轻有什么用处呢?不会赚钱那就要苦死了!小姑娘只知道爱漂亮,要晓得漂亮是当不得饭吃的。比方那么说,宓太太和宓先生的年龄,不是也相差将近二十年吗?但宓先生有钱,宓太太生活得多舒服——住的洋房,坐的汽车,吃的山珍海味,穿的呢绒哔叽。今天高兴,玩玩跳舞厅;明天高兴,看看电影院。这种福气,谁能享受得到?即使嫁给屠许明的话,那边也可以享受这种舒服的生活了。现在月娟跟了胡小子,只怕连住的地方都没有着落哩!你想,她是多么地想不明白呢!”

“你懂得什么?”

牛依仁唾沫横飞地说了这么一篇大道理,但可卿回答的却只有短短的五个字,一面别转身子,预备要走的样子。牛依仁在锦花那儿已经听到说自己不懂的话,谁知此刻又被可卿这么地说,他心里有些不服气,遂连忙说道:

“白小姐,你慢些儿走,我们再谈一会儿好吗?”

“还有什么可谈呢?”

“我希望你明白地答复我。你怎么说我不懂呢?并非是我倚老卖老,我今年也有四十一岁了,照年龄说,我也比你懂得多一些呀!”

可卿听他这样说,一时也很不服帖,遂回过身子来,冷笑了一声,逗给他一个娇嗔似的白眼,说道:

“你说我兄嫂也相差二十年,这话固然不错,但你要晓得,一个女子在十七八岁的时候,她最出风头。她尽管可以嫁给一个十七八岁同年龄的男子,至少可以嫁个二十岁以上的男子,她为什么要嫁三十朝外的男子呢?至于我嫂子,她和志万哥结婚的时候,已经有二十七八岁了。我问你,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子,她是否还可以嫁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呢?不要说十七八岁的男子,就是二十三四岁的男子,也不可能哩!所以女子到了二十七八岁的时候,她要嫁称心如意的丈夫是太不容易了。配头婚是绝对没有希望,配填房至少在四十岁以上,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所以和月娟姑娘,绝不能同日而语的。”

可卿这一番话说得非常透彻,她因为是身历其境的人,所以完全是经验之谈,也无非表白女子青春的宝贵。她们和男子是不同的,所谓男女不平等就在这个地方。牛依仁听了,倒也点了点头,暗想:不错呀!世界上只有老夫少妻的很多,从来没有见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娶了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做妻子啊!于是连忙说道:

“白小姐,我心里倒有些奇怪起来。”

“你奇怪什么呀?”

“你既然这样知道女子是全靠青春而嫁的人,那么你本身为什么至今还不嫁人呢?”

牛依仁这两句话把可卿问得两颊红起来,不过她还显出很老练的口吻,微微地一笑,说道:

“我是想穿了,所以预备一辈子也不嫁人,这样不是很舒服?老实说,嫁一个不好的丈夫,那倒还是一个人清清静静的没有烦恼没有痛苦哩!”

“不过常言道,‘叶落归根’,一个女子,终要找个归宿才好。”

“那又何必呢?我在这儿虽是寄人篱下,但志万哥把我当亲兄妹一样,我也给他尽心照顾家务,他也不会多我一个人吃饭。我想我就是老了,也不至于就会饿死吧!”

“话虽不错,但我终觉得……哎哎!哎哎!白小姐,假使我给你做媒,配一个很有地位的丈夫,不知你心中喜欢吗?”

牛依仁为了念念不忘这辆三轮车和钻戒,所以他又触动灵机,在白可卿身上动起脑筋来。

“牛医生,你太会开玩笑了!我是快进坟墓的人了,还嫁人吗?那真是让人笑掉了门牙呢!”

“白小姐,你这是什么话?你今年几岁?怎么说快进坟墓的话呢?”

牛依仁却一面显出十二分正经的样子,很关怀地问。可卿却似乎感到了老之将至的悲哀,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三十七岁了,再过三年,便是四十岁了。你想,我还谈得上‘嫁人’两个字吗?”

“可是你生得真嫩面,我却一些儿也看不出你有三十七岁了,我还以为你只有二十七八岁哩!哎!白小姐,我跟你说正经话,屠许明这个人你也见过了吧,他这人生得却不坏,而且家里有钱。我的意思,你若喜欢的话,我可以拍胸,说你还只有二十六岁,他见你这样幽静美丽,保险也很高兴和你结婚了。白小姐,你说好不好?”

可卿做梦也想不到牛医生会说出这些话来,一时两颊热辣辣的,连耳根子都通红起来,遂逗了他一个娇嗔,说道:

“牛医生,你不要胡说八道了,我瞧你不是行医的,倒变成是个媒婆了。但你这个媒婆也没有眼睛,十七八岁的姑娘去撮合撮合吧!怎么做媒做到我老太婆的身上来,那不是笑话吗?”

“白小姐,你太客气了。我觉得你一些儿也不老呀!你的青春还很丰满,你的前途实在更有光明。老实说,你在这儿看看孩子,保姆不像保姆,小姐不像小姐,这样住下去,终究不是一个根本解决的办法。你要如嫁了屠许明,你就是参议老爷的太太,不但可以坐汽车进出,而且还可以享受最舒服的生活。譬如,吃大菜啦,玩舞厅啦,上戏院啦,坐坐三轮车哩!”

“牛医生,你莫非喝过了酒,所以才有这么许多醉话了。我哥哥都不讨厌我,难道倒要你来多着我吗?”

“不!不!这是哪儿的话?我无非完全是一番热心好意而已。”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告诉你,我就是不愿意嫁人。哼!真是活见鬼!碰来碰去,碰着两个倒霉鬼!”

可卿恨恨地说着话,一面别转身子,便头也不回地走开去了。牛依仁呆呆地望着她消失了影子,想着自己的计划失败,三轮车、钻戒都成泡影,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额角上的汗水滚滚地流了下来,怀了一颗失望的心,垂头丧气地也只好回到家里去了。

这晚志万回家,脸上显出闷闷不乐的样子。锦花知道他是为了月娟逃走的缘故,遂亲热地在他身旁坐下来,秋波逗给他一个媚眼,微微地问道:

“你为了月娟这孩子,心中又在难过了吗?”

“不!我没有难过。”

“那你怎么愁眉不展的神气呢?我劝你想开一些吧!这种贱东西不配做我们女儿,所以才跟穷小子逃走呢。她既然没有义气,你还去难受她,我觉得你也太犯不着了。”

锦花恨恨地说,却有些生气的样子。志万没有作答,却呆呆地出了一会子神。原来志万今天在办公室里想了一整天心事,对于月娟信中那两句话,起了无限的怀疑。她说宗林是个好人,他救了一个人的贞节,他救了一个人的声誉,这话中不是有着无限的隐情吗?难道锦花对宗林有不正当的思想吗?志万因为心里有了这一个疑问,所以他非常的纳闷。锦花见他听了自己的话,并不作答,今天的神态,显然和从前大不相同,于是也暗暗地猜疑起来:“难道自己有什么秘密被他窥探出来了吗?”遂故意又说道:

“志万,你陪我一同瞧电影去好吗?”

“今晚我没有兴趣。”

志万取了烟卷,划了火柴,闷闷地吸烟。锦花冷笑了一声,站起身子,走到床边去坐下,逗了他一瞥怨恨的媚眼,说道:

“你也不必这样难过,我已经明白你的意思了。”

“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呢?”

“我知道,你一定恨我逼走了月娟是不是?”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月娟信中自己也说妈是一番好意呢!我怎么会恨你?你可不要多心吧!”

“哼!多心?从你今天这副情态看来,无怪人家背后都有这一种议论了。”

锦花冷笑了一声,她也连连地吸着烟卷,虎起了粉脸,大有薄怒娇嗔的表示。志万听了心中别别一跳,忙问道:

“什么议论?谁在背后说我坏话呀?”

“照一般人的观察,都说你上次从南京带来月娟姑娘是预备把她当作小老婆的。我起初还不相信,因为我知道你是个不大爱色的忠厚长者。但今天见你这样闷闷不乐的神气,我才有些相信了。你的心里是多么失望,白白辛苦了一场,一块心头肉被人家拐走了。”

志万听锦花这样说,一时由不得急了起来,遂站起身子,连连说了两声“真是胡说八道!”一面很恼怒地说接着说道:

“这是哪一个在背后搬弄是非?真岂有此理,我非量他几个耳光不可。”

“是我说的,你来打我好了!”

锦花气呼呼地回答,大有眼泪汪汪的样子。志万满腔的怒火,一时又熄了下来,忍不住微微叹了一口气,暗暗想道:“我在疑心她有不端的行为,谁知她也在疑心我有非分的妄想呢!可见彼此疑心是最不好的事情,不但会发生误会,而且还会破裂感情,因此造成不幸的事来。”志万在这样一想之下,他把疑窦涣然冰释,到底先软了下来,含笑走了上去,在床边和她并肩坐下,拍拍她肩胛,说道:

“好太太,你不要冤枉我了!我是个五十多岁的人了,难道还会存心去糟蹋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吗?那我还能算一个人了吗?”

“谁知道,人老心不老,真正不爱女色的能有几个人?”

锦花把烟蒂头在痰盂罐内恨恨一丢,仍旧冷笑着回答。志万偎过身子去,把她手儿拉来,笑嘻嘻地说道:

“假使你是一个黄脸婆,那我想讨一个漂亮的小老婆,这也许还有些说不定,如今你也是个花朵儿般的美人,我早已心满意足了,如何还有别的野心呢?所以请你相信我,我是一个忠实的丈夫,决没有另外再去爱上女人的存心,你千万别多疑吧!”

“你是个忠实的丈夫,难道我不是一个忠实的妻子吗?”

锦花心里虽然是这样问,但心中是惶恐得有些儿隐隐作痛,她眼泪忍不住滚滚地落了下来。志万却把她抱在怀内,吻着她的粉脸,把心中怀疑的怒意消失得一干二净,还温情脉脉地说道:

“谁说你不是个忠实的妻子呢?好太太,大热的天气,何苦来伤心呢?这是我不好,请你原谅我吧!”

“请你不用和我这样假客气,我知道你心中一定会恨我的。早知月娟不肯答应婚事,要和胡先生一齐逃走,我就悔不该管这些闲事了。好心反成恶意,我是多么蠢呢!”

锦花偎在志万怀内,柔顺得像头绵羊似的,微仰着粉脸,哀怨地说,她的表示是显得那份儿楚楚可怜的样子。志万见了她高耸的胸部、红的嘴唇,他不由心头乱跳,真有些情不自禁起来,遂凑下嘴去,和她紧紧地吻住了,笑嘻嘻地说道:

“好太太,我绝对没有怨恨你!月娟这姑娘不受抬举,我非常恨她哩!不过我早晨已经说过,譬如我没有把她从南京带来,那不是完了吗?哈哈!从今以后,我们不要提起月娟、宗林这两个坏东西好不好?”

“好!我们不要再提他们吧!唉!”

“太太,你干什么又叹气呢?”

“我想月娟这孩子也很可怜,她上了胡宗林的当。我知道月娟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你也太慈悲了,还代她忧愁哩!这个贱东西,吃苦也是活该受的。太太,你不是说要看电影去吗?我就陪你去吧!”

志万见锦花娇媚不胜的表情,他心里倒又疼爱她起来,遂微微地笑着,要依顺她刚才的意思。但锦花此刻却又摇摇头,秋波斜乜了他一眼,“嗯”了一声,发嗲地说道:

“我不高兴去了,还是早些睡吧!”

“也好,我们早些睡吧!”

志万觉得她这句早些睡的话,至少包含了一些神秘的成分,遂笑嘻嘻地附和着说,他抱着锦花的娇躯躺到床上去了。

室中的电灯虽然是熄灭了,但窗外的月光却很明亮。一缕柔软而清幽的光芒,照映得房内一切景物,都隐隐约约地透露出来。床上的锦花,她那雪白的肌肤,自然也很清楚地显现在志万的眼帘下。志万今夜的精神很强,兴趣也好。尤其看着锦花那样羞答答、娇怯怯的令人感到心醉神飘的意态,他是更加兴奋得了不得。两人这时好像池塘里的一对鸳鸯,卿卿我我,恩爱得如胶似漆,而且在寂静的空气里还流动了他们细碎的笑声。

第二天早晨,锦花却感到有些头昏眼花的不舒服。志万见了倒很着急,连忙摸她额角头,低低地说道:

“昨夜不知会不会受了凉吗?”

“不会的,你放心!我睡一会儿就好了,你只管办公去。”

锦花瞟了他一眼,赧赧然地回答。志万因为觉得她并没有什么热度,遂低低地说声“大概你太辛苦了”,他便含笑到市府去了。锦花听他这句太辛苦的话,芳心倒是别别一跳,全身一阵子发烧,两颊顿时热辣辣起来了。暗想:我确实是因为太辛苦的缘故,因为前两天接连和学海在外面寻欢。这样荒唐下去,也很不好,我是应该珍惜自己身子才好。锦花似乎有些悔悟了,她闭了眼睛,遂又熟睡了一会子。也不知经过多少时候,忽然听阿秀在耳边低低唤道:

“太太!太太!牛医生来了。”

“牛医生做什么来呀?”

锦花微微地睁开明眸,很奇怪地问。但牛依仁已经在房中了,他听锦花这样说,便站起身子,走到床边来,说道:

“宓太太,是宓先生打电话给我,说您有些儿不舒服,叫我来给您开一张药方。”

“哦!志万真也太小心了!其实我没有病,大概是少睡眠的缘故。”

“您倒不要说宓先生太小心,他无非也是关怀你、疼爱你的意思。来,给我按按脉息,我给你吃一帖方子,就没有事了。”

牛依仁笑嘻嘻地亲自端过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下。他叫阿秀取了一本书,给锦花垫了手腕,然后自己把三个手指按到她脉息上去。锦花见他贼秃嘻嘻的样子,一时有些儿心虚,不免红了两颊,低低地问道:

“没有什么病是不是?”

“虽没有什么大病,但脉息很浮,是体虚的现象。我给你开了一张药方,吃两帖就好了。但需要静养,不能太操劳。”

“你这话不用对我说,我一天到晚,这么空闲的人,如何会操劳呢?”

“不是说做事情就算操劳,比方说打牌、跳舞也很吃力。这几天之中,你需要静静地休养才是。”

牛依仁说时,已站起身子,走到桌旁坐下,开了一张药方。阿秀接了药方,便先出门去撮药了。这儿牛依仁又和锦花谈了一会儿空话,方才告别回家。谁知回家后不到一个小时,屠许明也来电话,说他病了。牛依仁听了,便急急赶到屠家。当他见到许明躺在床上的时候,便哈哈地笑了一阵,说道:

“老屠,你这病不用诊治,我知道你患的是相思病,对吗?”

“牛兄,不瞒你说,你真是神医,我确实是为了月娟小姐病了。她……这样娇怯的身子被人拐到外面去,要如受了苦楚,叫我心中多么的肉疼呢!”

屠许明微红了脸儿,他很老实地说了出来,还微微地叹了一口气。牛依仁听了,不由暗暗好笑,肚子里骂了一声,“这小子,真是自作多情!”但口里却笑着说道:

“你既然是真的患了相思病,那我可没有办法开药方了。”

“老牛,你不用生气,我今天请你到来,是希望你能再给我做个月老,介绍一个美丽的姑娘给我,三轮车、钻戒,决不失信用。”

“谢谢你!你这样小气派的人,我三轮车也不要,媒也不高兴做。”

“这……不是我气派小,君子一言为定,婚事没有成功,我如何能白白送给你三轮车和钻戒呢?”

屠许明表示理直气壮的样子,急急地辩白。牛依仁想了一会儿,忽然计上心来,遂又嘻嘻地说道:

“还有一个姑娘,容貌不亚于月娟,而且年纪还只有十七岁。”

“真的吗?姓什么?叫什么?能不能给我做媒呀?”

“做媒也不难,但三轮车、钻戒今天得先给我拿去的。”

“这条件太苛酷了,人也没有见过,婚姻还没有谈过,怎么就要酬劳了呢?老牛,只要你婚事成功,我绝不会赖掉三轮车和钻戒。”

牛依仁见他这样可恶,心里非常着恼,遂转了一个念头,立刻一本正经的模样,望了他一眼,说道:

“可是这位姑娘不在上海。”

“在什么地方呢?”

“她是住在北平的。北平姑娘说话真清脆,好像出谷黄莺一般。你听了她的话,也会忘记睡眠、吃饭哩!”

“哦?那么你能把她接到上海来吗?反正我家地方很大,就给她住在我家好了。我对于北方姑娘倒也很心爱,因为北方人比南方人要爽快,不会有刁钻古怪的脾气。”

“你倒也说得好容易,可是这笔火车钱谁负担?我去接她,再和她一同到你家,来去三次旅费,我可没有钱。”

屠许明哈哈地笑起来,他非常高兴的样子,在床上坐起来,拍拍胸部,说道:

“这是为了我的事情,旅费当然我来负担,你急什么?那么你预备几时动身呢?”

“我马上就可以动身,这不成问题。”

“那么我马上给你五百万现钞,你瞧怎么样?”

“也好,有得多还给你,没有多问你要。这位小姐姓林名美丽,是我表妹的女儿,你见了保险喜欢。”

牛依仁扬了眉儿,又认乎其真地回答。屠许明笑嘻嘻地立刻跳下床来,在银箱里取了五百万现钞,捧给依仁,嘱他连夜动身去接林小姐。牛依仁连声答应,遂很快地告别回去。当他走出屠公馆,不由暗暗笑出声来,自言自语说:“这狗养的,今天可上我的当了。”

过了五天,屠许明等得性急,遂打电话给牛依仁,问他北平可曾回来没有。不料牛依仁亲自回答他,说林小姐已经死了,所以没有一同到上海来,真是非常可惜。五百万旅费,还少二十五万元,过几天再来算账。屠许明一听这话,细细一想,方知大上其当,不由暗暗连叫“硬伤”,遂恨恨地把电话挂断了。

从此以后,屠许明便时常到舞厅去跳舞,舞女大班给他介绍一个姑娘。屠许明一见那个姑娘之后,不由“啊呀”一声叫起来。你道为什么?原来这姑娘不是别人,却是自己日日夜夜相思的月娟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