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娟和宗林在仁德里十八号亭子间里同居之后,光阴匆匆过了半月。在这半月的日子中,宗林东也在寻生意,西也在找工作做。可是胜利后的上海,贫穷的人,到处碰壁,竟然一些儿出路也没有。可怜宗林在无限羞涩之下,真有说不出的痛苦。每次和月娟说话,终是愁眉不展地显出很抱歉的表情,说害你吃苦,我非常对不起你。月娟却温情蜜意地竭力安慰他,说千万不要灰心,终要忍耐才好。两人在无可奈何的情形之下,宗林只好在书店里批发了一些小说书,到马路旁边去摆书摊,兼卖报纸等物。宗林一个大学生的资格,竟弄到如此狼狈的地步。唉!这个年头儿,岂是文人的末路吗?

上海的房子,亭子间终是朝北造的,所以六月里的亭子间,西晒太阳照逼进来,好像蒸笼一样。人住在其中,身上的流汗是一刻都不会停止的。月娟的耐心很好,她不但不怕热,而且还静静地干着活计。虽然房东王太太请她到前楼去闲坐,她却不肯去。在她意思,自己房间虽然热得厉害,但终是坐在自己的房中来得舒服。她不喜欢跟人七搭八搭,这也是月娟本性幽静淑娴的地方,这种女子是很能博得人家可爱的。

黄昏的时候,天空中忽然乌云四聚,室内也昏暗得可怕。月娟心头非常着急,暗想:看这样子,竟是要落雨的光景。万一落了大雨,那可怎么办呢?宗林在马路旁摆书摊,固然没有地方可以躲雨,而且这些书报不是都要被雨淋湿了吗?想到这里,急得心头乱跳,几乎要流下泪来,遂合十了双手,暗暗祈祷上苍,但愿可怜我们贫苦之人,千万不要落雨才好。但是木然无知的老天,却是一些儿没有同情之心。月娟正在祈祷,忽然哗啦啦的一个霹雳,接着一阵凉风飕飕地吹过,那黄豆般大的雨点顿时倾盆般地落了下来。

月娟一面关上窗户,一面忍不住暗暗地叹了一口气。约莫十分钟之后,忽见宗林匆匆地背了书箱回家来了。月娟见他淋得落汤鸡一样,心里一阵子肉疼,连忙急急地说道:

“林哥,你……怎么淋了雨回家来呢?你……为什么不坐一辆车子回家呢?你也太节省了!淋出病来,那可怎么办?”

“不要紧!老天真是不肯帮忙,再熬上十分钟,我不是太太平平回家了吗?”

宗林放下书箱,他倒不管身上被雨淋得湿透,第一要紧先看箱子里有没有雨水漏进去。月娟却急急地把他衣裤都脱下来,又给他倒了一面盆热水,叫他快点洗身擦脸,免得受寒生病。宗林说道:

“我一见天空乌云盖下来,知道事情不妙,所以急急收拾回家。谁知到了半路上,老天却来不及地落雨了。”

“你坐一辆车子回家,就没有事了。”

“上海车夫真坏,一见天快落雨了,他们便大敲竹杠。一些些路程,八千一万地乱说。我想省下来,有一天小菜好买,所以便不管一切地走来了。”

宗林一面洗脸揩头上的雨水,一面恨恨地说。月娟听了,非常感触,忍不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大有眼泪汪汪的样子,说道:

“可怜你为了妻子,累你吃尽辛苦了。”

“娟妹,你不要这样说,我苦不了什么。倒是你,真受了许多的委屈,这是我做丈夫的太没有能力,我真觉得惭愧。”

“嗯,你又这么说了,我不许你说这些话。”

月娟撒娇地扭动着腰肢儿,逗他一个媚眼,却又微笑着说。一面接了手巾,给他擦背。宗林回身抱住月娟脖子,要吻她的面孔。月娟把嘴向外一努,低低笑道:

“当心房东太太走进来看见。”

“有什么关系?娟妹,我一见到你的脸儿,我什么忧愁、烦恼、痛苦,便统统都忘记了。你真是忘忧草,我是多么的爱你!”

宗林笑嘻嘻地说着,他把月娟拉到房门旁来,把自己身子倚着房门,是防人推进房来,然后把月娟小嘴儿甜甜地吻了一个够。月娟轻轻地推开他,秋波白了他一眼,又羞又喜的表情,红了脸儿,说道:

“你真太顽皮了!难道这半个月来的日子,你还没有吻畅吗?好了,时候不早,我做夜饭给你吃吧!”

“这颗小樱桃,给我一天吻到夜,我都不会厌哩!如何有吻畅的时候吗?好妹妹,给我再吻一吻吧!”

月娟因为宗林这样辛苦地在外面做小生意,为的是要维持这一个家庭,那么我做妻子的不是应该要给他一些儿安慰吗?所以宗林像孩子那么的缠绕她,她也只好羞答答地依顺他了。两人正在热吻的当儿,忽听门上有人笃笃敲了两下。月娟、宗林慌忙离开身子,只见房东王太太已推门进房。见他们两口子脸儿红红的,好像有些难为情的样子,一时嘻嘻嘻地瞟了他们一眼,说道:

“原来胡先生已经回来了!胡家嫂嫂,我送一碗阴凉绿豆汤来给你吃呀!”

“啊呀!王太太,你太客气了!时常送东西给我们吃,你们自己可以吃呀!”

“我们有很多哩!”

“谢谢王太太,请坐一会儿吧!”

月娟一面拿碗倒了,把空碗还给她一面招呼她说。王太太因为宗林赤着膊,穿了短裤,似乎正在洗浴,遂也不便坐下,拿了空碗,退出房外去了。月娟瞟了宗林一眼,笑道:

“青天白日,原不该这样子,险些儿被王太太撞见了。被她传扬出去,那叫人多么的难为情哩!下次可别这样子!”

“想不到碰得这样凑巧,王太太真会捣蛋!”

“人家送绿豆汤给我们吃,你还恨人家哩!”

“我情愿不要吃绿豆汤,你那个小樱桃就比绿豆汤有滋味得多哩!”

宗林一面穿上汗背心,一面望着她娇靥贼秃嘻嘻地笑。月娟白了他一眼,忍不住也嫣然起来,遂低低说道:

“你就把绿豆汤当作点心吧!我给你先把衣服去洗出了。”

月娟不等宗林回答,就拿了衣裤,浸在面盆里,端着走到楼下去了。等月娟洗好衣裤上来,见那碗绿豆汤,宗林还没有吃掉,这就“咦”了一声,问道:

“你为什么不吃呀?”

“我要和你一起分而食之,我一个人吃了有什么滋味?”

月娟听他这样回答,心头自然有些甜蜜蜜的成分,遂含笑说道:

“一共也只不过那么一碗,你就一个人吃着算了。”

“不!大家吃一点,我心里喜欢!”

宗林拉了月娟到桌旁一同坐下,他先把调羹舀了一匙,送到月娟口边。月娟见他那么的多情,因为不忍拂他的意思,遂就口而吃了。宗林方才自己吃了一匙,望了月娟白里透红的粉脸,笑道:

“这绿豆汤甜得很!”

“也许是糖放得太多了。”

“不是这个缘故。”

“那是什么缘故?”

“是因为你先喝过了的缘故呀!”

宗林扑哧一声笑出来,还把月娟粉脸吻了一下。月娟“嗯”了一声,逗他一个白眼,也赧赧然笑了。两小口子柔情绵绵地调笑着,这真所谓是闺房之乐。虽然生活是那么的清苦,但他们的精神却是愉快十分哩!

晚上,经过了一场雷雨之后,天气倒是凉快了许多。宗林、月娟躺在床上,眼望着窗外邻人家里的电灯是开得仗亮的,除了无线电播送过来的一阵阵音乐歌唱之声,还有噼噼啪啪雀战的声响,不时地触入耳朵。宗林叹了一口气说道:

“上海社会上的情形,真是太不平等了。有钱的人多么的舒服,无线电听听,麻将搓搓,哪里知道物价飞涨,百物腾贵的痛苦呢?”

“你这话,他们有钱的人,物价越涨,他们也越发财,所以货色涨价,我们穷人感到头痛,在他们心中是还希望涨价哩!”

月娟也感触地回答。宗林回眸望着她穿了鸡心领的衬衫,雪白的酥胸,高耸的奶峰,真是非常的可爱。一时把忧情又忘记了,伸手去摸她紫葡萄那么的一粒,笑道:

“有钱人涨家产,我们穷人涨些什么呢?”

“我们穷人涨年纪,过了一年涨一年,这些资格是有的。”

“不过婚后的你,还会涨出一个小宝宝来。那时候我们两个人,也许会变成三个人哩!”

“你终是那么贼秃嘻嘻的,难道不怕难为情吗?”

月娟羞红了粉脸,把手儿恨恨地摔开了,低低地说。宗林却搂住她软绵绵的腰肢,听了隔壁无线电内的乐声,笑道:

“娟妹,你听这音乐那么幽静动听,我们还是跳舞吧!”

月娟啐了他一口,两人嘻嘻地一笑,于是室内便静悄悄地没有什么声息了。到了第二天早晨,不料宗林全身发热地生起病来。月娟见他脸儿红红的,额角头上烫手得厉害,一时着急起来,便问道:

“怎么?你不舒服了吗?”

“嗯!头痛得厉害,恐怕昨天淋了大雨,受寒了吧!但你不要着急,没有关系,给我到药铺里去买一块神曲茶来,煎了我喝,就会好的。”

宗林要想支撑着起身,但一阵眼花缭乱,却又躺下床去。他知道自己病了,虽然心中很急,但恐怕月娟忧愁,所以竭力还拿话去安慰她。月娟不敢怠慢,急急到药店里去买了神曲茶回来。生了炭风炉,把药茶煎好,亲自服侍他喝下,一面逗了他一瞥哀怨的目光,低低地说道:

“叫你不要太顽皮,你偏不听,现在可乐极生悲了吧?”

“这不是为了那个缘故……”

宗林被月娟这么一埋怨,他辩说了这一句话,以下的话似乎很不好意思说,望着她也微微地笑了。月娟更羞得满面通红,她便走到楼下烧早点心去了。宗林睡在床上,起初以为偶然感冒,过两天就会好起来。谁知一连地躺了一个星期,寒热却不肯退去。月娟恐怕他变成伤寒,这可不是玩的,遂给宗林到张聋耳医生那儿去诊治,倒被张聋耳大夫说了几句笑话,说你们年轻夫妻,不该太以亲人,因为保重身子,也是很要紧的呀!说得宗林、月娟满面通红,回到家里,又忙着撮药、煎药。

穷人不生病,已经是很难维持的日常生活了。如今再生了病,在贫病交迫之下,月娟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应付这恶劣的环境呢?所以愁眉不展,心里非常难过。王太太见了这个情境,遂对月娟说道:

“胡家嫂子,您先生这么病下去,没有进益,只有出账,那可不是一回事呀!不要说你们是做一日度一日的,就是稍微有些积蓄的,恐怕也会吃光用光的呀!所以你得想个办法才好哩!”

“可不是?但这个年头儿,粥少僧多,又有什么办法好想呢?老天也太不肯帮助穷人,已经是穷得这个样子,还要给他生病,这我们的命运真太苦了!”

月娟听王太太很关心地说,一时倒也非常地感激她,遂皱了眉尖,叹了一口气,轻轻地回答。王太太向月娟打量了一下,说道:

“胡家嫂子,你不要忧愁,照我的意思,胡先生既然卧病在床,那么你也应该想法子去赚些钱来贴补家用才好啊!”

“他是一个大学毕业生,尚且找不到一个好职业做,更何况我是一个没有学问的女子,叫我有什么工作好做呢?”

王太太见月娟搓手,表示很困难的样子。这就微微地一笑,拍拍她的肩胛,很有把握的神气,说道:

“胡家嫂子,你不知道这地方的环境,男子找事情做很不容易,但女子要赚几个钱,真是十二分的便当。尤其像你这样美丽的女子,老实说,要发财也是不放在心上的事。”

“王太太,你和我开什么玩笑?我们穷人只有口苦饭吃,已经够好的了,还想发什么财呢?”

“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情,我完全是正正经经的话呀!”

月娟见王太太认乎其真地说,并不像开什么玩笑。这就凝眸含颦地望了她一眼,有些猜疑的样子,低低问道:

“那么我倒要请教你了,像我这种人有什么工作可做呢?做厂吧,又是生手;帮佣吧,家里没有照顾,这……实在是左右为难的事,唉!”

“你不要叹气呀!做女工、帮佣这都不是适当的工作。我问你,你会跳舞吗?”

“跳舞?我从前跟我妈到舞厅里去玩过几次,她曾经叫我学,我虽学会了一些,但跳得并不好。怎么啦?跳舞能赚钱吗?”

王太太听月娟这样问,倒忍不住笑起来了,遂点点头儿,说道:

“不错,你会跳舞的,那更好了。我正经地跟你说,你在这样困难的环境之下,你还是做舞女去,我想你一定会发红的。”

“做舞女吗?那不是去做男子的玩物吗?我……有些不高兴。”

月娟方才明白王太太的意思,遂摇了摇头,表示并不情愿。王太太笑了一笑,斜瞟了她一眼,说道:

“做舞女你以为丢脸吗?胡家嫂子,你的思想太陈旧了!老实说,你只要把生意拿得稳,不上人家的圈套,用你两脚去跳来的舞票,这工作也是很高尚神圣的。假使男子在职业上舞弊,私用公款,或揩油,这比做舞女更可耻哩!这几天报上不是常登国家机关里职员舞弊案吗?哼!这些人才是不要脸呢!”

“王太太,你这话说得很有道理,不过……我和舞厅根本并不认识,难道叫我自己走上门去要求他们给我做舞女吗?”

经王太太这么一解释,月娟也认为做舞女是没有什么可耻的了。但一想到入门无路,她立刻又忧愁地说。王太太笑道:

“假使你有这个意思,我当然可以介绍你进去的。”

“王太太,你和舞厅熟悉吗?”

“我告诉你吧,我的儿子小王,他是在舞厅里办事的。”

月娟“哦”了一声,她暗暗地沉吟了一会儿。雪白牙齿,只管微微咬着她微薄的嘴唇皮子。一会儿又撩眼皮,瞟了她一眼,说道:

“王太太,我想跟胡先生去商量商量,也不知他心里赞成不赞成,回头我再给你回音吧!”

“也好,不过胡先生他也要忖忖自己的环境,已经是困迫到如何的地步?假使他不赞成的话,那么他也只有等死的了。胡家嫂子,你听了可别见怪。我是直肚肠,无非是一片好意。”

“我知道王太太的好意,所以我很感激你。”

月娟一面说,一面和王太太分手,就匆匆回到亭子间里来。只听见宗林睡在床上不住地呻吟,显然是很痛苦的样子,于是挨近床边,低低问道:

“你要喝口茶吗?”

“好的。”

“林哥,你的热度不肯退去,那可怎么办呢?”

月娟扶了他身子,服侍宗林喝茶。当她摸到宗林额角上像火炭似的一团,忍不住又忧煎地说。宗林叹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说道:

“管他呢!有命的终会好,没命的,也就不用再说了。”

“林哥,你说得好爽快的!可是,叫我……”

宗林这两句话仿佛是一个催泪弹,投掷到月娟的心坎里,她忍不住无限悲酸起来,带了哽咽的成分,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眼泪像雨点一般地滚落下来了。宗林见了,也很难过,遂含泪说道:

“娟妹,这是我害你的了!”

“不!你不要说这些话,你的病是会好起来的。”

月娟这会子偎了他的脸儿,忍不住呜呜咽咽地哭泣起来了。宗林把手颤抖地抚摸着月娟的头发,眼泪也像珍珠似的落下了两颊,说道:

“娟妹,不要伤心,我不再说这些话了。但是,几天来的家用开销,外加医药费用,恐怕一些儿钱已用得差不多了。而我的病还没有好起来,那么这以后的日子,将怎么地过下去才好呢?这不是叫你急煞人了吗?所以我心里想想,实在太对不起你了。”

“林哥,我现在有一个办法,可以赚钱维持生活,而且还可以医你病体,但不知你心里可赞成吗?”

“是什么办法呢?”

“王太太的儿子,他在舞厅里做事情,王太太很热心地关怀我们的生活,所以劝我做舞女去,他儿子会介绍我上舞厅的。我想做舞女虽然不太好听,但为了生活,也只好上火山啊!况且我是为跳舞赚钱而给人家跳舞,这不是和男子做生意一样的高尚吗?林哥,等你病好了之后,你可以出外做生意了,我再不做舞女了,你瞧我这办法好不好呢?”

宗林听了月娟这些话,他悲酸儿惭愧,忍不住泪如雨下。月娟忙问他为什么这么伤心,宗林摇摇头,叹息道:

“我枉为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竟连个妻子都养不活,那我还做什么人呢?唉!我太委屈了你。我……怎么能对得住呢?”

“林哥,你不要这么说,怀才不遇,这是社会的不良。昔日,韩信受胯下之辱,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只要渡过了眼前难关,将来时机一到,你自然会扬眉得意的。不过,最要紧的就是身子健康,所以我非设法医治你的病体不可,那么我只有做舞女去了。”

宗林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儿,他除了流泪之外,已说不出感激的话来了。月娟接着又低低地声明道:

“林哥,不过你得相信我,我决不会出卖我的肉体,我也决不会跟任何一个男子发生恋爱。我把我两脚去跳舞,换来的舞票,给你医病。”

“娟妹,我相信,我相信!你不但是我最亲爱的妻子,而且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这次病体若能够好起来,这世做人,完全是你恩赐给我的啊!”

“我们夫妻何必说这些话,老实说,你身体健康起来,这是我的幸福;你有得意的日子,这是我的幸福。终而言之,我们两个人痛痒相关,完全是有连带关系。”

月娟含了真挚情意的目光,脉脉地凝望着她,诚恳地回答。宗林没有再说什么,脸上沾了无限的眼泪。他们小两口子既然决定了之后,月娟便回复了王太太,由王太太的儿子介绍,便上米高美舞厅做舞女去了。

王太太儿子小王,原来是个舞女大班,他是专门靠女人吃饭的。平日之间,西装笔挺,神气活现,大家都以为他是银行经理、洋行买办,但事实上却类如妓院中的乌龟一样。上海的社会,真是令人有捉摸不透的神秘呢!

月娟的舞步虽然并不熟娴,但是脸蛋儿生得非常漂亮。兼之婚后的月娟,无论胸部、手臂都胖了不少,因此在色情狂的男子眼中看起来,更觉肉感动人,引起了无限的性感。第一夜进舞厅,由小王在舞客面前极力地推荐拉台,居然坐了十只台子。除了好几万舞票之外,还进益了两万多元的现钞。月娟想不到女子在这个社会上赚钱竟是这么的容易,心里欢喜得了不得,第二天就给宗林去看牛中林西医。这牛医生和牛依仁医生大不相同,他是英国留学医科博士,医道高明,经他打针吃药之后,宗林的病情就慢慢地减轻起来。月娟在顾客面前虽然受了很多的委屈,因为有些色眯眯的舞客,既然花费了钞票,当然对花朵般的月娟不免有了轻薄的举动。月娟为了宗林的病体,还需要服药调理,那有什么办法呢?也只好含着眼泪强颜欢笑的敷衍着罢了。

这天晚上,月娟在家里吃过夜饭,她对镜梳妆,又要到舞厅里去了。宗林望着月娟的粉脸,颇有惭愧的颜色,低低地说道:

“娟妹,光阴真快!一忽儿,我病了快近半个月了。可怜你为了我,每晚这样的辛苦,叫我心中真是不安。我想再过几天,我的病体完全复原了,你就不要再上舞厅去了。”

“好的,不过小王先生说,舞厅的规矩,非做满一个月不可,否则,要赔偿他们的损失。”

“他妈的,舞厅又有什么损失呢?我想这是小王先生的噱头。”

“因为你生意很好,他是介绍人,在舞厅方面,他有酬劳的,所以故意这么说罢了。虽然你做了近十天的舞女,进益胜过我一年的日子,但我终不情愿你去赚这种钱。虽然你是清清白白的,不过我做丈夫的心中似乎难免有些刺激。”

“好在一个月的日子也很快,做满一个月,我也不高兴再做,情愿吃一口苦饭。谁愿意在这灯红酒绿中混天糊地地疯狂呢?”

“月娟,你真是我的好妻子,像你这样贤德的女子,我可以骄傲地说,除了你之外,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宗林点点头,万分感动地说。月娟化妆已毕,坐到床边去,偎了她的脸儿,笑盈盈地说道:

“林哥,你说得我这么好,我心里太高兴,但也很惭愧,因为,夫妻在家庭中本应该和衷共济的,假使患难的时候不合作,这种家庭永远不会有幸福的日子。一个家庭如此,一个国家又何尝不是如此呢?瞧我们国家,胜利之后,照说应该团结一致,努力建设,努力创造,那么才会产生一个新的中国。现在呢?‘建设’两字谈不到,工商业凋零惨落得可怜,舶来品源源而入,这个倒不必说,还要破坏、毁灭!在八年抗战之中,已经大伤元气,如何还能再这样互相残杀,消耗精力!这样一而再的损伤,因此弄得百物腾贵,民不聊生。这样的不争气,实在是黄帝的不孝子孙。最最可怜的,是一般弱小同胞,受了鬼子的残杀之余,又要遭到自己人的打击杀戮,这是多么的痛恨!天若有知,恐怕也要痛哭流涕了呢。”

“娟妹,你这话说得真不错。贪污、舞弊,满报纸都塞满了,有才学的人弄得一口苦饭也没有吃,一字不识的奸商却进出汽车,花天酒地,这确实是太以痛心的了。”

两人感慨地发了一回牢骚,因为时候不早,月娟遂匆匆地到舞厅来了。九点钟的时候,小王走到月娟旁边,低低地说了一声,“有人叫你台子”。月娟遂站起身子,跟了小王到一个桌子旁来。见那边沙发椅子上坐了一个很胖很丑的男子,当他们两人见面的时候,月娟暗想,这人好生面熟的。但那个大胖子“啊”了一声,惊奇地叫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