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美做梦也想不到会接着晓保这一封像尖刀似的凶恶来信,一时万分心痛之余,又感到莫名其妙。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她还以为自己在做噩梦。她伸手摸摸自己的脸颊,但事实告诉她,这是现实,不是梦境。因此她委屈得心都碎了、肠都断了,正欲哇的一声痛哭起来的时候,忽然见姐姐跌跌撞撞地推门进来,而且口里还大骂着子云,同时她的身子也扑向地上去了。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情形,更是出人意料,所以把她要哭出来的声音惊住了。她很快地奔了过去,把姐姐扶到床边坐下,口里还急急地问道:“姐姐,姐姐!你怎么啦?你……你……难道已经找到这个熊子云了吗?”
“是的,我已经找到了这个仇人!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妹妹,我因为兴奋过了度的缘故,所以我……咦!你……你……为什么哭得像个泪人呢?妹妹,你……你……难道也有比姐姐我更伤心的事情吗?”
红美坐在床边定了定神,她的粉脸方才由灰白的颜色渐渐地转变红润起来,含了痛苦的微笑,点了点头回答。但是她说到“所以我”这三个字的时候,偶然回眸瞥见绿美满沾泪水的面容,使她也呆呆地惊住了,于是掉过话锋来,很奇怪地向妹妹问出了这几句话。绿美起初还忍熬住了悲痛,此刻被姐姐一问,她的神情惨然了,掩着脸,忍不住又哇的一声哭出来了。红美被绿美这么一哭,心中益发不明白了,一时把自己的苦痛暂时丢到一旁,拉了绿美的手,急急问道:“妹妹,你……这到底是为了什么缘故呢?”
“唉!这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
“什么事情?你快点儿告诉我,姐姐心中都急死了。”
“这是一封什么样的信,你拿去看吧!”
绿美见姐姐的神情急得这副样,于是停止了呜咽,把桌子上那封信,恨恨地掷到红美的怀里去。红美拾起一看,不是什么信笺,无非是一张日记簿,遂连忙很快地读了一遍,当她读完了这一封绝交信之后,红美也不禁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猛可地站起身子,愤愤地说道:“这……话是打从哪儿说起的呀?晓保这人想不到竟会糊涂到这个样子。太岂有此理了,我非打电话去把他叫来问个详细才好!”
“不,姐姐,你不用打电话去,我不需要向他解释我是一个清白的女子。也许他是有意借此来跟我闹翻的,那么他显然是另外爱上别的姑娘了,假使他真正是我知己的话,他又如何会贸然地写这一封信来跟我绝交呢?可见他已经有过一度郑重的考虑了。他既然已经这么决绝,我又何必蒙受侮辱而向人家乞怜呢?”绿美见她匆匆向外欲去打电话的样子,这就赶上一步,把她拉了回来,用了坚决的口吻,对姐姐劝阻。
红美也知道妹妹是个志高气傲的姑娘,一时便把打电话去的主意打消,但却又感叹地说道:“我真想不到人事的变幻,竟有这么快速啊!下午我们三人在金门茶室大家还好好地吃点心,谁知没有到明天,你们之间就发生了这样的不幸,那叫我做梦也是想不到呀!不过……”
“姐姐,算了吧!你还不过什么呢?”绿美不等红美说下去,便先抢着回答。她慢慢地坐到写字台旁去,泪眼盈盈地望着那本英语会话,无限心灰的样子。
红美却并不因妹妹的劝阻而终止发言,她微皱了眉尖儿,依然说下去道:“不过,我心中就觉得有些怀疑,对于这一件不幸事情的发生,我认为大有研究的必要。”
“怀疑?这还用什么怀疑呢?”
“晓保突然给你这封信,我以为其中还有一点儿曲折。假使他早对你有不满意的地方,那么刚才下午你们相叙了这样久,他为什么一点儿没有向你表示呢?”
“这也许正是他为人阴险的地方。”
“不,并非我庇护晓保,说他这个人阴险,似乎有些冤枉了他。不过年轻的人,火气大、忍耐功夫浅,说不定有人在离间你们感情,在他听了一面之词,因此误会你果然是个这样下贱的女子了。妹妹,我问你,这封信是由谁送到你手里的?”红美觉得妹妹的话,未免有些意气用事,这就摇摇头,表示不以为然的意思,一面她用了侦探学识的态度,向绿美细细地询问。
绿美觉得姐姐猜测的,倒也未始没有理由,遂站起身子来,说道:“这字条儿是房东太太交给我的……”
“你可曾问她是哪儿来的?”
“我问过她,她说是一个小孩子模样的人送来的。”
“那么你再仔细看看,这字到底是不是晓保写的呢?”
“他的字,我怎么不认识呢?姐姐,你来看这儿练习簿上,他给我写上英文解释的字,和这纸条儿上不是一式一样的吗?”
绿美听姐姐这样说,遂把书桌上的练习簿展开,叫红美把这张字条儿拿过去两相对照着细看。红美见果然是一个笔迹,因此倒又默然无语了。两人呆了一会儿,绿美愤愤地说道:“不管他另有爱人也好,被人离间也好,总而言之,他会写出这么一封狠毒的信给我,也可知他是一个毫无情义的人了。幸亏我此刻还没有嫁给他,假使我已经跟他做了夫妻的话,他也这么不问三七二十一地给我这一封无头无脑的信,那不是叫我跳黄浦还来不及吗?”
“但是,你此刻在痛恨着他,也许他亦正痛恨着你呢,社会上的事情,最怕的就是发生误会,照我的猜测,你们的事情,大半还是为了误会而起。所以我希望妹妹也不要过于愤激,只要有解释明白的机会,那么你们自然还有和好如初的日子。”
“唉!茫茫的人海,知音到底是不容易找的!其实我也不再想在恋爱圈内做甜蜜的美梦了。能够终身服务社会,安安闲闲地度过这一生,不也很好吗?”
“妹妹,你不过是稍经挫折,竟然也心灰意懒,何况是我呢?我现在没有什么牵挂了,因为我已经找到了仇人,只要仇人被我杀死了之后,我也很安慰地离开这个烦恼的尘世了……”
绿美听姐姐这么说,一时悲从中来,她猛可地抱住了姐姐的身子,忍不住又呜呜咽咽地大哭起来。红美被她一哭,自然也给引逗得泪如雨下,拍着她的肩胛,低低说道:“妹妹,你不要哭呀!”
“姐姐,你报了大仇死了,你虽然感到痛快,但是你丢下我这一个孤零零可怜的妹妹,你叫我怎么不痛哭流涕呢?”
“但是,我总希望你和晓保有言归于好的日子。只要你安身有所,那我有什么放不下呢?妹妹,你放心,我要眼瞧着你有了安定的生活,我才开始报我的血海大仇!”
“不!不!姐姐,我绝对不愿意和你有分离的一天……”
绿美紧紧地抱住了红美,好像姐妹两人已到了生死离别的一刹那,她的神情极度紧张,眼泪不断地从眼角旁滚了下来。红美的芳心里仿佛是含了一颗青梅那么酸,她几乎哽咽着说道:“妹妹,那么……你……你……难道叫我不要报这个血海大仇吗?可是……你……叫我又怎能够对得住含冤不白的祖贻呢?”
“姐姐,不!妹妹并不是这个意思,姐夫的大仇,当然应该报的。不过……最好能够杀了这恶贼之后,我们依然可以安然脱逃。这样我们姐妹两人,决定不要再在这纸醉金迷万恶的上海住下去。我们要为国家去干一点儿有意义的事情,要死我们也应该死得有价值一点儿。”
“妹妹,你这意思很好,我当然也有这一个愿望,如能如愿以偿,那真是老天爷可怜我们了。”
姐妹两人说到这里,时钟已经敲一点了。于是不再多谈,遂各自脱衣就寝。这晚她们睡在床上,姐妹两人各有心事,一时里怎么能够睡得着?因此翻来覆去的大家难以合眼。红美心中想着明天下午大光明电影院里遇到了子云之后,该用什么手段去笼络他。他糊糊涂涂地不认识我了,我是不是应该戳穿他?那当然是不戳穿他好。不过在他临死的时候,我是应该对他说一个明白的,也好叫他知今日之死,完全是他从前作恶的果报。绿美这时心中想的和红美当然不同,她在想晓保写这张字条给自己的缘故,到底是受人拨弄呢,抑或是故意借此而和我闹翻呢?不过细细地猜想,也许是听信人家的谗言而或恼怒的。假使他真的是听了别人的话而写这一张字条,那我相信他到了明天就会懊悔的。因为一个聪明人,受人拨弄,无非在一时之间。过后细想,因为我确实没有和别的男子有亲密的往来,那么他到底也会明白起来。绿美这样想着,芳心里略有安慰,遂也不再悲伤。耳听姐姐已有微微的鼻息之声,显然姐姐已经睡着了,于是她也沉沉地入梦乡了。
第二天早晨,红美先一觉醒来。看时钟已鸣八下,但妹妹还没有醒转。因为爱惜妹妹的身子,所以不敢惊动她。自管悄悄地起床,给她烧水煮粥,一面想着她和晓保闹着意见,遂到外面打个电话给乔公馆。这电话号码原是大保抄给她的,可是那边回答说,二少爷已经到学校里去了。红美想要再打电话到学校去,又怕此刻晓保还在路上,没有到校,于是只好怏怏地回房。此刻绿美亦已起身,正在梳洗。见了红美,便丢下手巾,问道:“姐姐,你大清早上哪儿去了?”
“我在打电话。”
“打电话给谁?”
“给晓保……”
“犯不着,找到了他没有?”绿美虽然对于姐姐爱护自己之情,觉得无限感激和欣喜,不过她素来强硬的个性,不肯甘心示弱,还噘了小嘴,说了一句犯不着,表示很怨恨的意思。但接着还是免不了很开心的样子,向她急急地问。
红美说道:“晓保已经到学校里去了,我想回头打电话到学校里再去找他吧!”
“姐姐,我劝你不必再多此一举,我就不相信我们女子难道应该低贱三分吗?他写了这样没有人格的信来侮辱我,我们再去找他,那不是叫他更可以向我们女子搭起架子来了吗?所以我已想得十分明白,我没有他这个朋友,看我就死了不成?”
红美听妹妹这样愤愤不平地说,虽然话是不错,但晓保在我们身上到底帮过许多的忙。比方说,找寻屋子,还代为付了房租的挖费,又介绍妹妹的职业,这样热心奔波,劳了精神不算,又花了金钱。况且他对我们的态度,也很光明正大,并无不良的野心恶意,那么我们岂能受恩而忘怀呢?于是低低地说道:“妹妹,你的火气也不要太大,一个人要饮水思源。晓保这张字条虽然写得可恶,但我们对他的好处也不能一概抹杀。所以我认为这件事情,我们总要和他碰了面之后,才会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了。”
“你要找他,只管去找他了,我总不愿意低声下气地再跟他去说好话。”绿美对于姐姐这几句话,她那颗芳心怦然一动,也不禁慢慢地软了下来。不过她口里还是很怨恨地回答,这一方面当然也是为了不肯坍台的缘故。红美微微地一笑,点了点头,表示她已经知道的意思。一面把早粥盛出,一面和绿美匆匆吃毕早餐。绿美挟了皮包,方才到保险公司里办公去了。
今天比往常迟了一点儿,绿美推进经理室门的时候,见高瘦鸥已经坐在写字楼旁,一面翻着账册细阅,一面吸着雪茄。绿美见了,心中不免有些惊慌,因为自己比经理迟到,说起来到底有些不好意思,遂很小心地叫了一声“高老伯”。高瘦鸥抬头见是绿美在招呼自己,照例地点点头,含笑回答道:“陶小姐,你早。”
“高老伯,今天我迟到了,真对不起!”绿美听他这样说,还以为他是故意在俏皮自己。因此十分难堪,粉脸便像玫瑰花般娇艳起来,一面走到自己的案桌旁坐下,一面含了歉意的口吻,柔和地说。
高瘦鸥其实说得原是无心,因为每天早晨见面的时候,总是绿美先叫他一声老伯,然后自己回答一句“陶小姐你早”,但没有想到今天的情形不同,因为绿美是后到写字间,那么自己这句你早的话,就不免叫人引起误会来了。高瘦鸥在这样细想之下,一时倒也弄得不好意思起来了。遂只好忙又微笑着说道:“也迟不了什么,因为今天我原出来得比较早点儿。”
“昨天晚上有些寒热,今天懒洋洋的就起不得早,要不是家里人叫醒了我,我怕还不能到写字间呢!”绿美是个聪明的姑娘,她明白高瘦鸥此刻又这么补充着回答,他当然是给自己一点儿面子的意思。一时心中又觉得很感激他,不过自己迟到,总得说出一个原因来。所以她在乌圆眸珠一转之下,不得已只好圆了这一个谎。
高瘦鸥听了,倒信以为真,便“哦”了一声,说道:“原来陶小姐昨天晚上还有些不舒服,那你办事真的也太认真了。既然身子不大好,你就打个电话来请一天假也没有关系呀!因为勉强支撑着起来,对于身体的健康,是很会受一些影响的。陶小姐,你假使坐在桌旁有些头晕的话,你只管回去休养好了。”
“谢谢高老伯!我此刻倒不觉得什么。”
高瘦鸥一面说话,一面注视着她的脸部。见她的粉脸,果然并不像前几天那么有血色,心中暗想,她也许真的有些不舒服吗?那么她抱病前来办公,倒真是个好女孩子了。高瘦鸥因为自己没有儿女,因此对绿美不免起了一点儿爱怜之情,对她很关切地叮咛。绿美其实因为今天没有涂一层胭脂的缘故,兼之夜里没有好好睡,所以面色比较憔悴了。她听高瘦鸥这样说,含笑点了点头,很感激地回答。但她的行动,却把写字台抽屉拉开,预备开始工作了。瘦鸥于是不再多说,也自管翻阅账册。
午饭的时候,绿美只吃了一小碗饭,从这一点看起来,瘦鸥证实她的确是有着不舒服。所以又很关心地叮嘱她回家去休养,说公事虽然要紧,身子当然格外要紧。绿美知道他是一番好意,不过他哪里知道自己并不是真的有了不舒服,实在的原因,还是为了心事重重,以致废寝忘餐坐立不安。假使回到家里去呆坐,那当然更加感到难堪,所以她含笑回答,说没有什么要紧,自己很支撑得住。高瘦鸥见她不肯回家,也只得罢了。
黄昏的时候,各写字间都下办公室了。绿美把信札账册放入抽屉,和瘦鸥说声“明儿见”,预备回家。瘦鸥望着她的脸,低低地说道:“陶小姐,你明儿来不来没有关系,我希望你把身子调养调养,因为你的脸色很不好看,我想你该请个大夫瞧瞧才是。我这个人素来就是很直爽的,在我下面办事的年轻人,我都把他们当作自己儿女一般看待,这儿有一百元钱,你要暂时支去用吗?”
“谢谢高老伯这么热心相待,不过我现在钱还够用,回头短少时,再向老伯拿吧!”
绿美不肯在没有到月底之前就向人家暂支薪水,所以便低低地婉言谢绝。一面转身,便匆匆地出了国华保险公司。刚走了不几步路,忽听后面有人轻轻叫了一声“陶小姐”。绿美回头去望,原来不是别人,就是公司里同事汪贤琳。遂含笑说道:“汪先生,你回家吗?”
“嗯,回家太早,昨天你不肯赏我的面子,今天我想请你看一场电影,陶小姐大概总不会再拒绝我了吧!”
原来贤琳昨天晚上在红美那儿受了刺激,觉得要和做舞女的姑娘去谈情说爱,那本来是自己大傻瓜。所以今天见了绿美,他还是抱着无限希望,想和她竭力地亲近。绿美听他这样说,不由得把眉毛微微地一蹙,似乎有些为难的样子,低低地说道:“对不起!今天我的心很闷,实在没有兴趣,我想回家去早点儿休息了。”
“陶小姐,你心中烦闷,看看电影,不是可以散散心吗?今天我无论如何要请你赏我一个脸了。”
“汪先生,你既然这么诚心诚意地请我,我若一味地不答应,似乎我的架子也太大了。也好,我们就一同去看一次吧!”
“陶小姐,我总算今天没有失面子,那我心中真是太感激你了。”贤琳听绿美答应下来,心中这一欢喜,好像是含了一块糖那么甜蜜,忍不住笑出声音来回答。
绿美见他这种受宠若惊的神情,想起一个男子在追求女子的时候那样殷勤的态度,和遗弃女子时候那种讨厌的神气,真有天壤之差别。一时想到晓保的心狠,备觉感伤,忍不住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贤琳见她脸色似乎愁云密密的样子,心中倒又开始怀疑起来。于是低低地问道:“陶小姐,我见你今天的神情有些郁郁不欢的样子,难道有什么心事吗?假使你真的有什么困难的地方,那你不妨老实告诉我,说不定我有能力及得到,一定可以帮你的忙。”
“谢谢你,我没有什么心事。因为我昨晚有些寒热,所以今天脸色不免显得有些苍白。汪先生,你预备请我到哪家戏院去看电影呢?因为时候可不大早了。”
“哦!不错,我想南京那张《豆蔻年华》的片子,报上评得很好,我们就到南京去看好不好?”
贤琳被绿美这么一问,方才醒过来似的哦了一声,笑嘻嘻地征求她的同意。绿美点头说好,两人遂跳上车子,到了南京大剧院,贤琳买了两张花楼的票子,和绿美并肩走到楼上去入座了。
天下的事情,凑巧起来,真有些意想不到的。贤琳和绿美并肩走到楼上去的后影,却被乔晓保看在眼里了。原来晓保听信了熊少奶奶的谗言之后,他便以为绿美真的爱上别的男子了,心中这一气愤,恨不得拿支手枪把绿美打死了,才感到痛快。他觉得自己白白花费了一番精神和心血,到结果,美人儿还是投入了别人的怀抱。他在怒不可遏的情绪之下,于是写了这一封尖刀似的厉害信,交给绿美,把绿美大大地侮辱了一番,好像才出了胸中一口怨气。不过这愤怒到底在一时之间,正被红美所猜着了。晓保在回家之后,睡到床上的时候,心中细细地想起来,觉得自己的性子也未免太急躁了,因为绿美爱上了别的男子,这到底是一种传说而已。事情在没有得到真相之前,我岂能判定她变心的罪名呢?可怜她那颗芳心也不知要痛苦得怎样了呢?晓保在这么感觉之下,倒又懊悔起来了。所以到了第二天放晚学的时候,他坐车赶到南京大剧院,在附近打个电话到国华保险公司,预备约绿美看电影,并细问这件事情的真相。
不料晓保电话打去,那边只剩了一个茶房,回答说大家已经离开写字间了。晓保找不着绿美,颓然地回到南京大剧院门口,心里正感到彷徨,不知如何是好,忽然给他瞥见绿美和一个西服美少年并肩向楼上而去。这是一个铁的证据了,晓保的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星来。暗想,那我可以不必再怀疑了,显然熊少奶的话是很不错了。绿美这个贱人,我只当她是个有思想有人格的女子,万不料却是一个水性杨花、忘恩负义的贱东西。唉!我晓保难道真的是瞎了眼睛吗?晓保想到这里,猛可地奔上两步,他想追上去,把绿美和那少年痛打一顿,但理智告诉他,自己和绿美到底没有订过什么嫁娶的婚约,有什么权力去束缚人家的自由呢?晓保在这样一想之后,他又停下了步。不过他心中是痛苦极了,他需要狂欢一下,来麻醉他痛苦的心境。于是他转身走出南京大戏院,跳上车子,叫他拉到维也纳舞厅里去了。
晓保在舞厅里,吩咐侍者拿上一瓶啤酒,独个儿先喝了半瓶,然后吸了一支烟卷,听音乐一敲,他便站起身子,正欲到舞池里去跟舞女跳舞的时候,忽然见那边走来一个花枝招展的少妇。她很快地拉住了晓保,叫道:“王先生,巧极了,我们在舞厅里又碰见了,你一个人来玩儿的吗?”
“啊!我道是谁,原来是熊太太,我一个人,你也一个人吗?”
“是的,我正预备找你那么一个对象呢!”
“好极了,那么你就和我一块儿坐吧!”
原来这个少妇就是昨天向晓保搬弄是非的熊少奶。熊少奶也是住在斯文里的,当晓保绿美在十八号租房子的时候,熊少奶也在那边。其实熊少奶在见到了晓保之后,她心中就早有勾引晓保的意思。不过绿美和晓保爱情弥笃,苦于没有下手的机会。昨天熊少奶在晓保那儿是第一步计划,想不到晓保果然十分愤怒,写了一张绝交的字条,叫她带给绿美,那么她使用的第一步计划总算是成功了。天遂人愿,想不到今天又会在舞厅里碰见了晓保。于是她便要实行第二步计划了。所以当下满面堆笑地和晓保一同坐下,秋波脉脉含情地逗给他一瞥勾人灵魂的媚眼。这时候晓保心中的思想,和平日就大不相同了。他觉得女子可以任意地玩弄男子,难道我们男子就不可以把女子玩弄玩弄吗?于是他预备用报复的手段,来出一出他情场失意的气愤。当时向熊少奶殷殷招待,递上了一支烟卷,还给她划了火柴,微笑着问道:“熊太太,你喝什么?”
“我喝一杯淡茶好了……王先生,你兴趣真好,怎么这时候喝起啤酒来了?”
晓保听她说自己兴趣好,一时真有些感到啼笑皆非,他一面吩咐侍役泡茶,一面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熊少奶见他闷闷不乐的样子,遂把身子移近了一点儿过去,一手按住他的肩胛,故作亲热地,低低问道:“王先生,你好好的为什么叹气呀?”
“我想到你这一句说我兴趣好的话,所以我觉得感慨罢了。”
“哦,那么你喝酒难道是另有缘故吗?”
“熊太太,你何必向我明知故问呢?难道你还不晓得我的未婚妻已经爱上了别人了吗?唉!我之喝酒,是以酒消愁,但所可惜的,愁未消去反添愁,你叫我心中如何不难过呢?”
熊少奶见他说完了这几句话,锁着眉峰,大有凄然泪下的样子,可知王先生是个很痴情的男子,一时心头倒有些不忍起来。暗暗想道,我今生为人做妾,已经是这样的命苦,那么我岂能再无冤无仇地拆散人家这一对小夫妻呢?下世岂不是更要有报应了吗?想到这里,她便很认真的神情,对晓保安慰着说道:“王先生,我昨天和你说的,无非是向你开个玩笑而已。其实,现在这个社会上,男女一律平等,就是陶小姐外面有几个男朋友,那也算不得是一回稀奇的事呀!所以你不用胡思乱想地瞎猜疑,也许她的男朋友是很普通的,那你倒不能含血喷人去冤枉了她呀!”
“哼!很普通?你不知道,我起初的确还有些不相信,但是事情到了今天,我才完全地相信,她这个不要脸的贱人是真的另爱别人了。”晓保听熊少奶还给绿美辩护,这就冷笑了一声,咬牙切齿,愤愤地回答。
熊少奶对于他这几句话,感到无限惊异,遂急急地问道:“为什么?难道你拿到什么证据了不成?”
“还不单是证据,而且还是我亲眼目睹的情形。他们两人挽着手,今天一同在南京大剧院看电影,这贱人还不是有了野心吗?照理说起来,绿美是不应该对我变心的,所以我觉得社会上的女子,一个都没有良心的。”
“王先生,那倒也不能一概而论的吧!”
“嗯,是的,也许是我说得太愤激的缘故。熊太太,我并不是有心侮辱女子,请你听了不要生气。”
熊少奶听他痛恨到这样的程度,便向他微微地一笑,低声地回答。晓保说这句话原是无心的,现在被熊少奶这么一辩白,猛可想到在一个女人家面前说没有一个女人有良心,这当然要引起人家心头的反感。于是连忙又含了歉意的目光,望了她一眼,表示赔不是的意思。熊少奶把他肩胛一拍,嫣然笑道:“王先生,我并不是生气,其实我很同情你,因为你所以说这一句话,我知道你是受了过分的刺激的缘故。不过你可以向陶小姐直接地问一问呀!假使她真的爱上了别人,那么你们也得早解除了婚约才是。”
“其实我们的婚约,无非是口头上的一句话,并没有什么证书的,那么解除和不解除根本也是无所谓的一件事。”
“哦,这样说来,那也无怪其然了。王先生,不是我埋怨你太痴心了,既然你们没有正式地订过婚,那么你何必认真地把她当作未婚妻看待呢?王先生,世界上的女子有多少?陶小姐既然无情,那你也不必对她留恋了。像你这么翩翩风流的美少年,并非我来捧你,难道找一个漂亮的姑娘会是件困难的事情吗?”
“熊太太,你这话对极了,过去的就当它是一个梦,我何必悲伤呢?我应该追求未来的幸福和快乐。我决定忘了她,忘了她。熊太太,我求你去跳一次舞好吗?”
晓保因为气愤极了,所以把自己的实情也都向她告诉了。他此刻对熊少奶是发生了一种好感,同时因为熊少奶对他竭力地奉承,使他把已灰的心又活跃起来。他十分欢喜地含了笑容,站起身子,向熊少奶鞠了一个躬,是向她求舞的意思。熊少奶当然没有拒绝,笑盈盈地起立,两人携手到舞池里去了。
晓保和熊少奶跳舞,在昨天晚上已经有过几次的欢舞。然而那时候的晓保,正在愤怒到最高峰的当儿,所以他一切都觉得糊糊涂涂。在写完了这张字条之后,便匆匆地回去了。不过今天的愤怒,已经在一度平静之后,所以此时此刻和熊少奶在舞池里跳舞,自不免暗暗地领会着这温柔的滋味了。他把手按着熊少奶的腰肢,只觉其软如绵。她的腰肢尚且如是,胸部的乳峰,更加令人感到无限的温柔。晓保紧紧地偎住了她,只觉飘飘然,几乎灵魂也飞出躯壳去了。
熊少奶是个热情的少妇,她名义上虽然算是有个丈夫的,但实际上她好像是个死了丈夫的寡妇。闺房之中冷冰冰的,一点儿享受不到人生的乐趣,原因是她的丈夫外面公馆太多,因此在一个月之中,她那里最多也不过挨到三四天的日子。你想,叫一个青春少妇,怎么不苦闷得在外面寻欢作乐呢?所以今天遇到了晓保,而且知道晓保在情场上是经过一度的失意。她认为只要把自己的热情向他尽量地爆发,那么说不定今天夜里就可以叫他服服帖帖拜倒在自己的旗袍角下。熊少奶既然存了这么一个甜蜜的希望,她自然也施展着女人最热情的技能,把晓保竭力地迷惑。晓保到底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他平日和绿美相聚在一起的时候,也只不过谈谈笑笑,彼此维持着一个真正的情字。然而今天的情形就不同了,熊少奶对他的动作、对他的表示,都包含了欲的挑战。晓保起初是感到惊,兼而又感到羞,但一会儿之后,他的胆子大了,虽然他的心还跳得那么厉害迫切,但他觉得熊太太给予的,到底是一种从未尝到过的愉快。因此他在熊少奶柔媚的手腕之下,究竟是神魂颠倒地迷醉起来了。
“王先生,你的舞跳得好极了。”
“不见得,熊太太的舞不是比我跳得更好吗?”晓保在暗红色的霓虹灯光之下,见熊少奶眯着那双盈盈秋波,笑嘻嘻地对自己说出了这两句话,于是摇了摇头,也向她低低地奉承。
熊少奶听了,把腰肢一扭,噘着小嘴,故作撒娇的样子,说道:“嗯,你为什么老是喊我熊太太呢?”
“那么我该叫你什么好?”
“叫我名字吧,我叫玲玲。”
“玲玲?这名字倒好听。不过我呼你名字,实在有点儿不敢。”
“为什么不敢呢?”
“因为你的年纪至少比我大几岁,我怎么能够老气横秋地呼你名字?我叫晓保,其实我并不姓王,我是姓乔迁之喜的乔。”
“真的吗?那你为什么要骗我呢?我不依,我不依……”
常言道,英雄难逃美人关,你可知女人的魔力之大,真是厉害。瞧晓保此刻被她一迷惑,因此连真姓名也全都告诉出来了。这虽然是件无关紧要的事,不过假定有什么秘密的话,恐怕晓保也会毫无自主地倾吐出来。当时玲玲把晓保紧紧地一搂,一面连说了两声“我不依”,一面却把小嘴凑到他的面颊上去。晓保把脸部略一倾侧,于是他的嘴和玲玲的嘴就成了一个吕字形。两人脉脉地凝望了一回,晓保觉得她吹气如兰,一阵阵幽香沁人心脾,正压制不住的时候,忽然音乐停止了。晓保和玲玲也只好各自分手,一同回座。
到了桌子旁坐下,晓保很怨恨地说道:“他妈的,真不识相!”
“谁不识相?”
“洋琴鬼呀!早不停晚不停,偏偏在紧要关头把音乐停止了。”
“我不懂,什么紧要关头?”玲玲故作不明白的神气,向他怔怔地问。晓保把手指指自己的口,又指她的小嘴,却微微地笑起来。玲玲逗给他一个媚眼,把他的手紧紧地握住了,还把手指抓了抓他手心,笑盈盈地说道:“你性急什么?只要你不讨厌我,我一定可以让你得到愉快的满足。”
“我怎么会讨厌你?熊太太,我爱你还来不及呢!”
“晓保,你真的爱我吗?不,我不相信。”
“我实实在在地很爱你,你应该相信我。”
“既然你爱我,你干吗仍旧叫我熊太太呢?”
“哦,原来是为了这个缘故,那么我就叫你玲玲。不对,我看还是叫你玲玲姐,那不是亲热得多了吗?”
“好啊,好啊!那叫我真是太欢喜了,我有你这么一个漂亮的小弟弟,叫我马上死了,我心里也乐意呀!”
玲玲听晓保这样说,她心头这一欢喜,几乎乐得疯狂起来的样子。她把整个的身子,倒入晓保的怀抱里去,小嘴在他面颊上却啧啧地狂吻。她的热情好像成了三月里一条狗儿的样子,晓保被她吻得痒丝丝的,连他心眼儿都觉得怪痒起来。齐巧这时音乐台上奏了一曲黑灯舞,大家嘴里还都哼着《大家香面孔》的调子。这当然给予晓保一个好机会,于是捧了玲玲的面庞,在她软滑滑的小嘴上吻了一个痛快。等黑灯舞完毕,玲玲已被他吻得满颊血红、气喘吁吁,全身都软化了。她把秋波斜乜着晓保,低低地说道:“亲爱的弟弟,你这张嘴太顽皮了,把你姐姐吮吻得几乎气都透不过来气了。你倒摸摸我的心,也跳跃得特别快速呢!”
“哪里?我不信。”
“你摸。”
晓保口里虽然这么说,但他的举动还没有实行,因为始终鼓不起这个勇气。不过听到玲玲第二个命令下来的时候,晓保是再也顾不得许多了,他的五指,已按到玲玲的胸口上去。
抚摸了之后,晓保的五指于是慢慢地扩展着他侵占的地位。因此,他的心醉了,他的神迷了,他的手指好像也觉甜蜜起来。玲玲见他呆呆的样子,方才把他的手拉了回来,微微地笑道:“弟弟,你摸了这许多时候,难道还没有发觉我的心跳跃得厉害吗?干吗呆呆的不回答我呀?”
“我在测验你那颗心,一分钟之内到底有几跳。”
“那么你现在可曾测验明白了没有?”
“嗯,大约一分钟之内有八十多跳,不过还有一点儿模糊,假使……”晓保说到这里,两颊微微地有些发红,笑了一笑,似乎有些神秘的样子。玲玲不等他说下去,就迫不及待地追问道:“假使怎么样?”
“假使……假使……我有些不好意思说出来。”
“奇怪,为什么不好意思说呢?你只管说好了,在姐姐的面前,还有什么隐瞒的话吗?”
“那么我说了,你可不要笑我,也不要骂我。”
“没有关系,我绝不笑你,也绝不骂你。弟弟年纪小,就算顽皮一点儿,我也只有感到你的可爱。弟弟,你倘若怕难为情的话,那么就附在我的耳朵旁边说吧!”玲玲听晓保预先这样打招呼,心中就猜到他有不老实的要求。不过自己对于他肯一同沉醉,真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情,所以她心里是微微地荡漾,一面回答,一面把耳朵凑到他的嘴旁。
晓保见了这个情形,一时也忘记他平日的洁身自爱,遂附了她的耳朵,低低地说道:“因为有了这一层衣服隔膜的缘故,所以我测验得还不十分明白。假使我的手能够抚摸在你肉身的上面,我想这样测验,比现在当然是更要准确得多了。”
“哼!原来你说的是这几句轻薄的话,我以为你是一个很老实的青年,谁知道你也是一个偷香窃玉的小贼!”对于晓保这几句话,玲玲是意料之中的。虽然她是感到这一分的得意和欢喜,不过她表面上还显出薄怒娇嗔的意态,恨恨地逗给他一个白眼。
晓保被她这样一说,他全身热辣得好像是吃过了两片生姜,通红了脸,不免也感到有些羞愧的颜色,垂了脸,却默不作答。玲玲见他这副神情,忙又拉过他的手,低低地笑道:“为什么?你心里气着我吗?”
“不。”
“既然不气我,干吗一脸孔不高兴的样子?”
“我并不是不高兴,因为我觉得有些惭愧,确实,我是不应该向你说这些不正当的话,所以我的良心有些不安。”
“哦,原来你是为了这个缘故,那你才是傻孩子哪!就是我把衣服脱了,整个的肉体给弟弟你抚摸,那我也甘心情愿呀!你何必要不安呢?刚才我说你小贼,原是跟你开玩笑的话,难道你却认真了吗?”
玲玲把他的手温情地抚摸,显出那样柔媚可爱的样子,晓保只觉有股子电流似的热气,从玲玲的手心里传到自己全身每一个细胞里,也不知为什么,他今天的感觉上老是会异样地不安起来。他觉得和玲玲在一起,自己终不免会干出社会上罪恶的事情来。他几次三番想站起身子,和她告别离去。不过自己的口里好像有一团棉花塞住,一时却说不出来。玲玲拉着他又到舞池里跳舞去了,晓保的脑海里,又浮现起这一幕不可思议的镜头来了。
茶舞散场,时候已经七点半了。两人都觉得有些肚子饿,玲玲说她请客,到金谷饭店去晚餐。晓保此刻的理智,已被浓烈的情感所蒙蔽了,他没有违背的力量,只好跟着玲玲到金谷饭店西餐部。两人吃了一客精美的西餐,而且还喝了一杯七色白兰地酒。这种酒本来是很凶的,两人吃下之后,顿时全身发热,满面红晕。尤其是玲玲的眼睛,水汪汪的好像是泛滥着无限春情的模样。晓保的心头也跳跃得很快速,而且还不住地荡漾。这时玲玲忽然手捧了额角,小嘴一张,大有呕吐的样子。晓保见了,心里倒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你怎么啦?有些醉了吗?”
“没有醉,我很清楚,不过我的心头有些泛漾漾的,很不受用。我想回家去了,弟弟。你肯不肯送我回去呢?”玲玲一面说着话,一面伸手在皮夹内取钞票,向侍者付去账单。
晓保因为吃了人家的晚饭,很觉不好意思,对于人家这个要求,当然没有推却的余地。不过他也有一个考虑,遂望着她的粉脸,低低地说道:“姐姐已经有些醉了,我送你回家,这是我应尽的义务。不过我得问你,你家里的人见了我,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弟弟,你放心,我家里没有一个人,你只管送我回家,绝对不会发生什么问题。”
“好,那么我就送你回家吧!”
随了他们这几句话,两人匆匆地出了金谷饭店的门口,坐了车子,回到斯文里去了。晓保对于斯文里虽然也时常进出的,不过今天他不是向十八号大门内走,当然,他是走进了玲玲的家里。玲玲住的是个前厢房,里面家具十分考究。电灯的罩子也十分漂亮,一切都含有软性的成分。晓保见房内果然并没有另外一个人,他的心便益发乱撞起来。他觉得要避免这热情的爆发,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于是向玲玲说声:“你好好睡吧,我也回去了。”不料晓保这话还未完,玲玲早已抢步上前,把司必令房门砰地关上。她伸张了两手,扑到晓保的脖子上,这回她自动地把小嘴凑上去,和晓保紧紧地吻住了。
晓保不是柳下惠,他当然是屈服了,终于在情场上做了俘虏的俘虏。两人经过一度柔情如水、蜜意如云之后,似乎都感到倦意,于是熄灭了绿纱罩的小台灯,也就沉沉地睡去了。也不知经过多少时候,忽然房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两人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晓保还有些睡眼惺忪,当时听了这敲门的声音,他心头这一害怕,真是甜蜜之中得到了痛苦,顿时脸色灰白,几乎急得要哭出声音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