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雪白的十分清洁的病房,四周非常的沉寂。虽然这是早晨的天气,但因为没有阳光,所以天空中阴沉沉的好像愁眉苦脸的样子。这时病床上躺着一个年轻的男子,他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白漆的天花板,脸上是浮现了无限痛苦的神情。这个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在五味斋门口遭人暗算的汪贤琳。
贤琳此刻心里是一阵阵地暗想,自己在平日也没有和什么小人结过怨仇,是谁这样狠心竟然对自己下此毒手?昨天要没有那个姓乔的青年给自己把凶手打退,那第二颗子弹准会射中自己的要害的。现在自己虽然是受了伤,但到底不是要紧地方,终算还不至于有性命的危险。不过自己在情场之中,一而再、再而三地受着打击。尤其是这一次,更带着一百二十分的危险,这难道是老天叫自己一辈子不要再谈恋爱吗?贤琳想到这里,心中说不出有阵难堪的滋味,因此忍不住深长地叹了一口气。
不多一会儿,看护小姐来给他换伤药,又给他量了热度表。贤琳心头是像小鹿般地乱撞着,包含了几分担忧的口吻,低低地问道:“小姐,热度高吗?”
“比昨夜好得多,只有九十九度六了。”
“小姐,我那条右腿会不会成跛子呢?”
“昨夜经医生施手术后,那颗子弹已经安然钳出了,我想大概不会成跛子,因为没有伤着骨节。这真是您的幸运。”看护小姐一面回答,一面在完毕了工作之后,又一本正经地去服侍另一个病房里去了。
贤琳虽然是不吃素也不念经的,但他此刻也会暗暗地念了一声佛。一面又忧愁地想道:“昨夜我爸妈赶到医院,因为见我受了枪伤,赶紧把我设法救治,他们老人家也没有向我详细地追问。今天假使详细地诘问原因起来,那叫我用什么话去回答他们好呢?倘然从实地告诉,说是带了舞女在外面吃饭,因此而遭人狙击,那我不是被爸妈要责骂太荒唐了吗?”想到这里,蹙了眉尖儿,一时真有无限的悔恨。不料这个时候,忽然医院里茶房送进来一封信,交给贤琳,便又匆匆地走了。贤琳接过了这封信,心中真有些莫名其妙。暗想,这到底是怎么的一回事情呢?因为信封上的笔迹十分的陌生,而且又没有具名,所以贤琳感到恐怖起来。贤林连忙把信封拆开,只见里面滚落两颗手枪的子弹来。这把贤琳唬得脸色灰白,额角上更急出一阵阵的冷汗,遂急急展开信笺,只见写着寥寥几行字,遂连忙念道:
朋友,夏秀娟是我的情妇,她和我早已发生过肉体关系,你不要去引诱她、迷恋她。你若夺了我的心上人,哼!这两颗子弹,还是预备送给你吃的了!
警告你的人白
贤琳一口气念完了这短短一封信,他的两手情不自禁地会有些发抖。心中这才有了一个恍然大悟,暗想:“原来我遭人暗杀,还是为了秀娟的缘故。从这一封信中猜想,可见秀娟也是一个淫荡的女子,她把身体不是已经贡献给别人了吗?我还以为她是一个洁身自爱的姑娘,那我真是险些上了她的大当了。”一时更想到自己的性命,几乎死于非命,那么女人真可说是害人的祸水了。忽然又想起昨天跳舞的时候,秀娟和一个舞客争吵起来,莫非写这一封信的人就是他吗?可惜自己没有认清楚他的面目,否则,若遇到了他,一定得报这个大仇。但转念一想:我是个安分守己的良民,何必要多生是非呢?从此以后,我不但烂掉脚后跟不跑舞厅,就是杀了我的头,我也不入这个万恶之门了。
社会上的青年,和贤琳一样的可说是很多很多,在没有发生乱子之前,大都是糊里糊涂的。可是发生了事故之后,还得看事情的大小而论。比方说当初贤琳在红美那儿受了刺激,他已经发下咒语,表示决心不入舞场大门。可是在经过一个时期之后,他又忘记了“烂掉脚后跟”的一句话,又和秀娟发生爱情起来。但这次打击太厉害了,险些地牺牲了性命,因此他又明白起来。这就叫“不到黄河心不死,到了黄河悔已迟”,这是一般青年的通病,不,这简直可说是一般世人的通病啊!
贤琳正在一阵阵悔恨的时候,忽然见秀娟悄悄地推入病房,她手里捧了一束鲜花,却表示十二分多情地来探望贤琳了。贤琳此刻见了秀娟,不会看她像手中捧着鲜花一般美丽可爱,简直把她当作眼中钉一样。遂别转了脸,睬都不睬地表示看她一眼都有些不大愿意。秀娟还以为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进房来了,遂含了妩媚的笑容,低低地叫道:“汪先生,你……你今天好一点儿了吗?”
“……”
“汪先生,你为什么不理我?难道你心中痛恨着我吗?”
“当然痛恨着你,我为了你,几乎被人家暗杀了!”贤琳听她第二次开口问自己,而且语气还有些不自然的样子。这就别过脸来,冷笑了一声,逗给她一瞥怨恨的白眼,愤然地回答。
秀娟兴冲冲地到来,想不到竟会碰了贤琳这一鼻子的灰,因此她的粉脸立刻沉了下来,也有些气鼓鼓的样子,冷冷地说道:“汪先生,你把话说得清楚一点儿,你自己在外面结了怨仇,所以被人暗杀,连我也险些丧了性命,怎么你反而怨恨到我的头上来了?”
“是我结了怨仇?”
“那还用说吗?难道倒是我在外面跟人结了仇恨吗?假使真的是我跟别人结了怨仇,那么子弹也不会射到你的身上来呀!”
秀娟理直气壮地回答。在她以为贤琳一定是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可是万不料贤琳把枕头旁那封信掷到秀娟的手里去,恨恨地骂道:“你这不要脸的东西还多强辩什么呢?你快看了这一封信吧!就可以知道是你连累我,还是我累害你的了?”
“什么?这……这……一封信,你……你……是打哪儿来的呀?”秀娟看完了这一封信,她的粉脸一阵红一阵白地变成了青灰的颜色,她把两手抖了一抖,连捧着的那束鲜花也掉落到地上去了。她带了口吃了语气,向他急急地追问。
贤琳索性把两颗子弹也交到秀娟的手里,冷笑着说道:“什么地方来?当然有人送来的。夏秀娟,我要如早知道你是一个出卖身体的姑娘,我也绝不会跟你一同到外面去吃饭了。”
“好!你敢这么侮辱我,我们从此一刀两断。”
“料你也没有脸皮在这儿多站下去!你若不走,我也得请你滚啦!你们这种女人真是害人精、祸水啦!”贤琳听她还这么怒容满面地说,一时冷笑不止地也用了这些俏皮的话去回答她。秀娟咬着牙齿,把脚一顿,一面狠命地撕碎着她手中拿的这一封无头信,一面便头也不回地奔出病房外面去了。贤琳等她走后,又暗暗地骂了两声害人精,不要脸。
就在这时,贤琳的爸爸汪民生和妈妈汪太太一同急匆匆地步入病房。汪太太很快地坐到病床旁边,用了怜悯而又忧煎的口吻说道:“孩子,你好些了没有?可怜我昨晚一夜没有合过眼哩!”
“妈,我好些了。唉!我太对不住你们老人家了。”贤琳听妈的声音,是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一时想到母性的崇高,他也感动得忍不住流下眼泪来了。
汪民生是只有这么一个独养儿子,他虽然有责备儿子的意思,但口里却再也说不出来,遂皱了眉毛,说道:“你身上热度还很高吗?”
“不,爸爸,刚才看护小姐来测量过了,热度是已经全退尽了,我过几天就可以出院的。爸爸,你请放心吧!”
汪民生点点头,他的心中真的放下了不少。忽然他低下头去,望着地上落着一束鲜花,而且散满了细碎的纸片。他心中不免感到了奇怪,遂把鲜花拾起,用了猜疑的目光,向贤琳望了一眼,低低地问道:“已经有人来望过你的病情吗?”
“没有……”
“没有?那么这束鲜花是打哪里来的?”
贤琳想说谎,结果反而弄僵了,他红了脸,支支吾吾地真有些难以回答。但汪民生还用了慈祥的态度、很缓和的口吻说道:“孩子,我觉得一个年轻的人,说谎是最不好的习惯。况且,就是有人来望过你了,这也没有什么要隐瞒人的必要,那你为什么要骗着我呢?本来我觉得这是无所谓的事,现在被你一瞒骗,我倒反而要加以追究了。孩子,这束鲜花到底是谁送给你的?你应该对你爸爸忠实一点儿呀?”
“爸爸,我……不敢再瞒你,这是一个做舞女的姑娘来送给我的。不过孩儿已经悔过了,我和这个舞女已经决裂了,所以这束鲜花也丢在地上了。我觉得过去我太醉生梦死,我太对不住爸爸您老人家,但现在我要好好地做一个人,我一定要给爸妈争一口气。”汪民生说的这几句缓和的话,是足以使贤琳心头感到无限的惭愧,他涨红了脸,叫了一声爸爸,完全是在向他爸爸表示忏悔的意思。
汪民生虽然觉得儿子是觉悟了,但是他心里还觉得有不明白的地方,遂沉吟了一回,说道:“孩子,你这话说得我太糊涂了,既然人家来看望你,你为什么又和人家闹决裂呢?就是这次你遭人狙击,跟那个舞女是不是有些连带关系呢?我需要你还得详细地告诉我。”
“爸爸,请你饶了我荒唐的行为……”
“我就饶了你,你只管老实地告诉我吧!”
贤琳听爸爸已答应饶了自己,遂大了胆子,把自己被人狙击的原因向父母告诉了一遍。汪民生听了,虽然觉得有些生气,不过既然言明在先,已经饶了贤琳,所以倒也不能过分地责骂他了。但是不得不又带了忠告而包含了劝慰的口吻,向他一本正经地道:“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孩子,只要你明白了过去的错误,能够勇于改过,重新做人,那将来的前途,还没有完全地毁灭啊!”
“唉!说到你的年纪确实是不小了,已经是二十四岁了,照理也应该给你娶一房媳妇了。虽然做媒的人倒也不少,但总是东说西不成,因此迟迟地拖延到今日,害得你像一头没缰的马,东荡西逛。说起来实在还是我们做父母的不好呢!”汪太太到底是疼爱儿子的,她在旁边静静地听着他们父子的谈话之后,不但并没有一些怨恨贤琳的意思,而且反怪他们自己做父母的不好起来。
不过听在贤琳的耳朵之中,他的脸上更显出羞愧的表情,眼泪不由自主地在眼内涌了出来,低低地说道:“妈,你别说这些话,那叫我做儿子的更觉得沉痛极了!唉!我是个不孝的孩子,我做了不正当的行为,我实在是应该受爸妈的处罚才好。现在爸妈这样慈爱地原谅我,反使我心头感到不安极了。爸爸,妈,我……我……太使你们老人家感到失望了吧!”
“孩子,你不要哭,你不要伤心呀!只要你以后好好地做人,我们什么都会原谅你的!我要给你马上讨一房好妻子。”汪太太见儿子流泪,她也忍不住伤心地哭了,最后还向他这么地安慰。
正在这个时候,病房外又走进一个西服少年来,贤琳一见,慌忙收束眼泪,显出热诚的表情,叫了一声乔先生,接着便替爸妈介绍着说道:“爸爸,妈,这位乔大保先生,他是我救命的恩人。昨天要没有他把凶手打倒,孩儿的性命恐怕是保不成了。后来他又送我到这个医院,又代我打电话给爸妈,都是乔先生热心地帮助了我。所以乔先生的大恩,使我刻骨铭心,没齿不忘。爸爸和妈也得好好谢谢人家才是啊!”
“哦!乔先生,你真是一个侠骨柔肠的好人,救了我儿子的性命,太使我感激涕零了。快请坐,快请坐!”汪民生听了儿子的介绍,方才明白还有这一回事,遂连忙向大保道谢,并且递了一支烟卷给他抽。大保觉得陌陌生生的不好意思接受人家烟卷,遂摇摇头,说声“我不会吸烟”,一面又问贤琳好些了吗。
汪太太不待儿子开口,便十二分感激的样子,颤抖地说道:“乔先生,他已好些了。谢谢你,你这样热心地救了我儿子的性命,而且今天又特地来看望他,这……叫我们拿什么来报答你才好?”
“汪老太,你别客气,人类在大地上不是应该有互助的义务吗?况且我听汪先生昨天告诉我,他在国华保险公司里办事,这公司的经理高瘦鸥是我的舅父,所以说起来,我们就至少有些关系了。”
汪民生听他这样说,心里敬佩十分,一面点头,一面还向他打量了一回。然后低低地问道:“乔先生现在什么地方得意啊?”
“我吗?还在圣乔斯大学读书,说来十分惭愧!”
“哪里哪里,乔先生将来前途不可限量,真是国家一个有用的人才。”
大保被汪民生这么一赞颂,心里倒是十二分不好意思,这就微红了脸,一时回答不出什么话来了。贤琳遂插嘴问道:“乔先生府上在什么地方?”
“在吕班路三百六十五号,电话是二〇七八九。”
“我很想和乔先生交个朋友,并且随时请乔先生指教,不知道我可有这个资格吗?”
“汪先生,你太客气了,承蒙不弃,那我非常地赞成。将来有机会,我们可以时常地谈谈。”
“那好极了,那好极了。”贤琳含了笑容回答,表示十二分的热诚。大保坐了一会儿,知道贤琳生命已经脱离了险境,他非常高兴,总算自己没有白费一番相救的心血,于是站起身子,便匆匆地告别上学校里去了。
大保在学校里放了晚学,心中记挂着绿美,遂又到绿美的家中来。只见绿美倚坐在床栏旁,已经在看书了,这就笑着先说道:“陶小姐,你才好了一点儿,怎么就看书了,当心眼睛花啊!”
“哦!乔先生,你放学了吗?快请坐,我已经完全好了呢!”绿美放下书本,抬头望见了大保,遂向他盈盈地一笑,很欢迎的样子招呼他。
大保把手中几本厚厚的精装书,放在桌子上,点头道:“昨天你热度还热得很烫手,今天就全好了吗?哪有这么快的?”
“真的,我没有骗你,你不相信,可以摸摸我的额角。”
大保听绿美这样说,心里倒是荡漾了一下。他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岂肯轻易地错过?遂走近床边,把手真的按到她额角头上去。绿美在说出了这一句话之后,她倒又表示难为情起来,尤其在他手按着额角不肯离去的时候,她那颗芳心忐忑地更跳跃得厉害。这就乌圆眸珠在长睫毛里滴溜地一转,红晕了粉脸,笑道:“可不是吗?”
“热度退是退尽了,不过我的意思,你应该多休养才好。”大保经过她这样一问,当然不好意思把手再按住她的额角了,于是只好缩了回来,很认真地回答。
绿美说道:“你这话虽然很不错,不过,我孤零零一个人睡在床上,是多么冷清呢!所以我拿本小说看看解闷,实在也是不得已的办法!”
“那么我此刻来跟你做伴,你一定是很需要的了!”
绿美不好意思回答什么,只微微地一点头。大保笑了一笑,在桌边椅子上坐了下来,又搭讪着问道:“你在看什么小说?”
“是本社会小说,写得曲折离奇,不过太悲哀一点儿,未免赚人眼泪。”
“我说你病体初愈,不宜看这些悲哀的小说,应该看些有趣的笑话来散散心才是。否则,像你这么一个富于情感的姑娘,不是又将为书中人物而感到无谓的烦恼了吗?”大保显出十二分关心的神气,很认真地对她劝告。
绿美微微地一笑,秋波水盈盈地逗给他一个媚眼,俏皮地问道:“乔先生,你怎么知道我是个富于情感的姑娘呢?”
“我想你姐姐是这么多情,那么姐妹总有些相像,你做妹妹的当然也是个多情的人了。”绿美这句话,倒是把大保问得愣住了,但他眼珠一转,立刻又含了微笑,低低地回答。
绿美听了,却摇摇头,笑道:“这话也不尽然呀!常言道,一母生九子,连娘十条心,所以要根据姐妹相像这一点说,那就有些靠不住了。”
“不过你们姐妹俩和别人不同,因为我和你谈过几次话,觉得你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处处地方都酷肖你的姐姐,所以我说你们姐妹俩好像脱了一个胎子,假使说你姐姐还没有死,那也无不可呀!”
绿美听他这么痴然地说,心里不免感到有些失望起来,遂平静了粉脸,瞟他一眼,轻声说道:“那么你的意思,把我就当作姐姐一般看待了?”
“不,这倒并不是这个意思,你是绿美,她是红美,绿美当然不能当作红美看待的。比方说,我是大保,弟弟是晓保,现在晓保不幸死了,只剩下我大保一个人,因为我们兄弟很相像,爸爸老是对妈安慰,说只要大保好好地做人,你就把晓保当作没有死去那也可以呀!所以我刚才说的,也就是这个意思。陶小姐,你觉得我一举一动像不像晓保呢?”大保见她有些不欢喜的样子,遂连忙向她絮絮地解释。说到后面,又望着她粉脸,笑嘻嘻地问。
绿美听了,知道他这些话中多少包含了一点儿神秘的作用,一时忍不住又回过笑脸来,说道:“有些相像的。”
“可不是?只要你说这一句话,那么你当然也有些像你姐姐了。”
“好啦,好啦!这些空话,我们不谈……哦!我忘记了,昨天你给我买了许多面包、牛奶等东西,这些钱我还没有还给你哩!”绿美不好意思再谈这些空话,遂转变了话锋,说到这一个问题上去。
大保听了,不由呀了一声,笑着说道:“陶小姐,你说这些话,那也太见外了。难道我买这一些东西送给你,你还要拿钱来抵还我吗?”
“可是……”
“可是怎么啦?你说我不够资格买东西送给你吃?”大保不等她说下去,就很不喜悦的样子追问她。
绿美这才无话可答,抿了小嘴,只好微微地笑起来。两人静默了一会儿,大保取出烟卷来吸,绿美偶有感触,遂低低地说道:“我记得你弟弟是不抽烟的。”
“哦!你讨厌抽烟是不是?那没有关系,我从此可以不抽烟。”大保听了,慌忙把才吸过的那一支烟卷,随手掷到痰盂罐内去,表示完全听从她的命令、迎合她的心理的意思。
绿美倒有些抱歉的样子说道:“我不过是想到了这么说一句而已,你为什么把好好的烟卷儿丢了呢?”
“那算不了什么?吸烟原不大好,所以我从此就不吸烟了。”
“那么我给你吃糖吧!”绿美听了,含了妩媚的笑容,把一卷水果糖掷了过来。
大保慌忙伸手接过,一面剥了纸,一面把糖衔在嘴里。忽然也想到了一件事情,遂连忙问道:“陶小姐,你们公司里不是还有一个名叫汪贤琳的同事吗?”
“是的,怎么啦?”绿美听他突然地这么问,芳心里倒是别别地一跳,遂点了点头,脸上浮现了奇怪的样子。
大保笑了一笑,说道:“这位汪先生昨天晚上险些被人暗杀了!”
“啊!真的吗?”
“后来幸亏我救了他,他才受了一点儿伤,终算保全了一条性命。”
“你说的到底是怎么样的一回事情呢,能不能详细地告诉我听听?”绿美心头非常纳闷,遂又急急地问他详细情形。大保遂把五味斋门口的一幕暗杀情形,向她低低地诉说了一遍。绿美奇怪道:“你知道这是为了什么缘故暗杀他的呢?”
“我没有问他,不过照我的猜测,至少是包含了一点儿桃色纠纷的成分。因为他身边当时还带有一个女子,这女子恐怕也是什么舞厅里做舞女的。”
“唉!我真奇怪,为什么一个好好的青年,大家都要为了女人,而堕入灭亡的道路上去呢?所以我真代为感到痛惜。”
“不过女人也并非个个都是坏的,这就要看每个青年的眼光准不准了。比方说我弟弟吧,他遇到了你这么一个姑娘,该是多么幸运呢!谁知他又放弃了你,去跟坏的女人一同沉沦歧途,到结果身败名裂,连命都丢了。这一半固然是环境的不良,但到底也是自己意志太薄弱了。”
大保所以说这几句话,也无非是衬托绿美是个好女子的意思。但听到绿美的耳朵里,不免触动了旧情,因此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眼泪几乎在眼角旁涌了上来,悲切切地说道:“所以说世界上意志坚强的青年能有几个呢?”
“弟弟太傻了,假使换作了我,我绝对不会轻易地听信别人的话。”大保不好意思直截了当地说自己是个意志坚决的青年,所以他转了个弯儿说话,两眼还脉脉含情地望着绿美粉脸出神。绿美是个聪明的姑娘,她当然理会大保心中这一层的意思,一时瞟了他一眼,也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大保被她一笑,两颊飞起了一阵红,他也只好厚了面皮笑起来。
这天大保在绿美家里又直到晚上九时敲过,才告别回家。乔老太见了大保,便很关心地问道:“大保,你去望过了陶小姐没有?”
“去望过了,她已好得多了!”
“那么你叫她可以住到我们家里来呀!她现在孤零零一个人的生活到底太苦了。”
“我早已跟她这么说过了,不过,她不肯答应,说住在别人家里太麻烦一点儿。我想她也许是为了怕难为情的缘故。”
乔老太听大保这样说,遂微微地一笑,不免沉思了一回,然后低低地问道:“大保,我看这位陶小姐不但容貌好,而且性情又很温和,确实是一个难得的人才。只怪你弟弟没有福气,所以不幸死了。至于你爱上了陶小姐那个姐姐,尽管她的容貌性情是完全和那陶小姐一样,但到底她是个寡妇。不过,她现在已经死了,所以我们也不必再谈起她。如今我要谈的,就是这一位陶小姐,我的意思,想给你们配成一双两好,不知道你的心中喜欢不喜欢呢?”
“妈,我没有什么意见,但不知爸爸的意思怎么样?”大保听母亲居然对自己会说出这些话来,一时心中十分快乐,只觉甜蜜无比。遂含了笑容,故意又这么问,表示他的婚姻,该由父母做主的意思。
乔老太说道:“只要你心里欢喜,你爸爸也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那么我更没有问题,妈爱怎样,就怎样好了。”
乔老太见他说完了这两句话,脸便涨得通红起来了。心中不由暗暗好笑,觉得孩子到底还不够老辣,遂笑嘻嘻地说道:“你既然这么说,可见你心中是欢喜的了。那很好,我把这件婚事就预备慢慢地进行起来。”
“妈,我想你还是请舅父做个大媒吧!听说陶小姐平日很敬重我的舅父,舅父说的话,也许她能够接受的!”
“你这个办法很好,我明天准定跟舅父去商量商量。”
他们母子两人商量定妥,大保方才道了晚安,自管地回房去安睡。这晚他抱着粉红色绸被儿的一角,自不免高高兴兴地做了一个甜蜜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