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保被爱玲这一哭泣,真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了,遂抱住了她的娇躯,一面给她拭泪,一面皱了眉毛,急急地问道:“爱玲,你怎么啦?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你好歹也向我说一个明白呀!”

“哼!问你的好朋友去!他拿什么态度来对付我的?”爱玲停止了哭泣,她冷笑了一声,一面坐到写字台旁去,一面恨恨地回答。

但大保听了,仍旧还是摸不着头脑,遂怔怔地说道:“谁是我的好朋友呢?你说话不要藏头露尾的,你还是爽爽快快地告诉我吧!这样子把我闷都闷死了。”

“怎么?连你自己的好朋友都会想不起来吗?告诉你,就是这个短命的汪贤琳!”

“汪贤琳?他对你怎么样呢?”大保似乎有些感到意外的惊异的神气,跟着走到她的身旁来追问。

爱玲顿时把两条柳眉倒竖起来,满面显出娇嗔的容颜,说道:“这小子简直在发神经病,照我看来,他根本和你在作对,他完全在妒忌你。”

“爱玲,你这些废话少说吧!他和我怎么样地作对呢?”

“昨天你走了之后,贤琳匆匆地来了,他说特地来请你和我一同吃夜饭去。因为你不在厂中了,他就请我一个人去吃饭。我想你们是好朋友,就是跟他去吃一次饭,那也没有什么关系。谁知这小子竟喝醉了酒,胡说八道地向我求起婚来了……”

大保听她这样告诉,不但并不气愤,而且反而笑起来了。爱玲被他一笑,一时有些目瞪口呆,遂白了他一眼,恨恨地说道:“什么?你还笑?难道你欢喜做乌龟吗?”

“不是这么说,因为贤琳还是一个未婚的青年,他既不知道我们已经有了这一层关系,所以他向你追求,这倒也怨不了他。一个姑娘有被人追求的资格,这到底还是一件光荣的事呀!”

爱玲听他这样说,便猛可站起来,恨恨地啐了他一口,说道:“你忙什么?我下面的话还没有说完哩!他向我求婚,我当然是拒绝他的。不料他说我爱上了别人,我说我什么人都不爱。谁知他又直截了当地说穿我,我是爱上了乔厂长。又说我爱上了你是太不合算的,最多也不过是一个小老婆的资格。我听了心中气愤极了,便和他翻脸说他侮辱我,谁知他还向我教训了一顿,并且在言语之中,还说了许多关于侮辱你的话,我见他无理可喻,便恨恨地走了。你倒仔细想一想,他还不是和你心中过不去吗?”

“你这话可是真的?”

爱玲这一大套的话,才把大保说得气上来了,他蹙了眉尖儿,脸色很不好看地问她。爱玲淡淡地一笑,讥讽他的口吻,说道:“我骗你,我有什么好处?你把他当作好朋友,他却背地里阴损你,只怕你还在做梦哩!”

“他妈的!这小子太可恶了!我一番好心对待他,谁知他还和我作对,我非跟他闹翻了不可。”大保气得脸变成了铁青的颜色,握了拳头,在桌子上猛可击了一下,大有恨不得把贤琳痛打一顿的样子。爱玲方才感到了胜利的愉悦,但表面上假痴假呆地装作好人,说道:“算了,算了,别为了我,伤了你们好朋友的感情,被人家说起来,我们女子又是祸水了!唉!我就受一点儿委屈吧!”

“什么好朋友?我本来就不认识他!都是为了一片热心,才救了这个小子一条命。早知道他如此没有良心,我就悔不该多什么是非去管这个闲账了。”大保还是怒气未消的样子,恨恨地说。

爱玲沉吟了一回,又显出温和的神情,低声地劝慰他说道:“大保,我说你也不必生气,为了这些事生气似乎也太犯不着。至于跟他闹翻,我认为也太没有意思了。他这种人有什么身份?你和他吵闹,倒反而降低你的人格了。我的意思,既然知道他不是一个好东西,那么以后就跟他少来往也就罢了。”

“你这意思很好,只要你不生气,我也就不和他计较了。爱玲,今天下午我们早些走,陪你买钻戒去,消消你的气。”大保说到后面,拍拍她的肩胛,望着她微微地一笑。爱玲逗给他一个媚眼,也嫣然地笑了,显然也十二分的欢喜。两人这才各自走开,各自地办公了。

这天下午三时敲过,两人便离开了化学厂,坐车先到了首饰公司,买了一枚三克拉的钻戒。又到时装公司,剪了两件最新式的旗袍料,并订了一件灰背大衣。爱玲乐得什么似的,颊上的笑容也就没有平复的时候了。从此以后,大保和爱玲益发打得火热,几乎一刻都不能分离的了。无论什么事情都是相对的,大保既和爱玲热络得如漆似胶,难解难分,那么大保在绿美的身上,自然而然地会情淡爱薄起来。绿美虽然心中怨恨,但也无法可想,也只有暗暗流泪,独自伤心而已。

光阴匆匆,不知不觉又到初秋的季节了。这一个月里,是绿美分娩之期,绿美因为乔伯乐夫妇两人都到汉口去了,家中是更加乏人照料,所以这天早晨大保还没有上厂里去的时候,就向他低低地说道:“大保,你知道我在哪一个月里要生产了?”

“这……这……我因为近来工作太忙了,糊里糊涂的竟没有知道,你说哪一个月里要生产了?”大保被她问住了,一时非常羞惭,不禁微红了脸,包含了支支吾吾的口吻,向她低低地反问。

绿美心里自然有些怨恨,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说你忙得几乎魂灵也丢了,连我几时生产的月份都会忘了!其实,这也难怪,我现在是成为一只笼子里的鸟了,高兴了逗着玩玩儿,不高兴就搁在屋子里,反正这只可怜的小动物也跑不了啊!”

“绿美,你为什么要这样说呢?难道你怨恨我在外面应酬太忙吗?但是为了做生意,那也真没有办法,我说你做妻子的也应该原谅我呀!”

绿美无限哀怨地说出了这几句话,她心中一阵悲酸,眼泪忍不住扑簌簌地滚下来了。大保的良心有些发现了,他也觉得有些懊悔,不过他口里还不肯承认自己错了的回答。绿美苦笑了一下,说道:“并不是我心中好妒,我觉得一个厂长的身旁用了一个女秘书,这总不是一件好事情。”

“这个年头,男女平权,那也算不了什么稀奇呀!”

“当然啰!本来原也不算什么稀奇。比方说,我前儿在你舅父身旁做文书,也有好多日子,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不过,事情到了你的身上,我觉得就很不放心,但我要向你声明,这不是我的多心,因为外面已经也有传闻了。我以为这样下去,你不但对不住我,而且也对不住我的姐姐。”

“外面也有传闻?你这话奇怪,难道你是听了什么人的告诉吗?”大保有些猜疑的时候,向她奇怪地探问。

绿美擦了擦眼皮,逗了他一瞥哀怨的目光,低声儿说道:“这没有什么奇怪,常言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事情做过了,还能瞒得了人吗?”

“哦!我明白了,一定是汪贤琳这小子告诉你的是不是?他妈的!这小子简直要来拆散我的家庭了,我若不给他一点儿颜色看,我也不姓乔的了。”

“大保,你不要冤枉人,我们夫妻间的事情,用不着吵到别人家的身上去。他根本没有告诉过我,你为什么要寻着他去吵闹呢?”绿美见大保怒气冲冲的样子,好像立刻要和贤琳去打架的神气,这就急了起来,向他连忙撇清着说。

大保还是恨声不绝地说道:“我想不到姓汪的小子竟坏到这样的程度,那我真是懊悔救助他的了!所以世界上好人不能做,好心没有好报的!”

“大保,你何必急得这一分儿样子呢?其实,我说真金不怕火,怕火不真金。一个人坐得稳,立得正,谁敢来说一句坏话呢?不过我今天也并不是预备跟你吵闹,我无非是劝劝你的意思。因为我既然是做了你的妻子,我对你不能不尽一点儿责任呀!况且爸爸和妈现在又到汉口去了,家里就很少人手来帮助我,万一这两天内我肚子痛了要临盆了,这叫我怎么才好呢?所以我希望你在这半个月之中,能够早一点儿回家来,只要等我生下了孩子之后,你再到外面去应酬,我便也不管什么的了……”

绿美絮絮地说到这里,她的话声是特别的颤抖,至少是包含了一点儿悲哀并可怜的成分,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接着眼泪便大颗地滚落了两颊。大保听了绿美这两句话,他把刚才的怒容完全消失了,似乎也有一点儿暗淡的神色,拉了绿美的手,低低地说道:“好的,我这半个月之内把外界一切应酬全都回绝了吧!每天回家来吃晚饭,那你总可以放心了。绿美,你是有身孕的人,你快不要悲伤了!”

绿美听他这样柔情蜜意地安慰自己,反而更觉悲酸,泪水益发涌了上来。大保抱了她身子,好好地又安慰了她一番,方才坐车到厂里去办公。

这天下午,大保一个人坐在厂长室里正在研究出品的货物,忽然见贤琳悄悄地推门进来,在平日大保早已含笑起迎,殷勤地招待他了。不过今天见了贤琳,在大保的心头就有一股子气愤冲塞上来,所以理也不理地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自管低了头,依然翻阅着瓶内的柠檬水。贤琳却毫不介意地先招呼道:“大保兄,你今天有空吗?我请你吃饭去。”

“时常破费你,太不好意思。你上哪儿来?请坐吧!”

大保到底还是一个重情面的人,他始终扯不下脸来,只好抑制着心头的愤怒,还是照旧地招呼他。贤琳摸出烟盒子来,取了一支三炮台,交到大保的面前,大保却摇摇头,淡然地说道:“我最近不吸烟了,你自己吸吧!”

“为什么戒烟了?难道你信了教?”贤琳一面用打火机燃着烟卷,一面笑嘻嘻地问。大保又摇了摇头,并不作答,看他的态度是非常冷淡。贤琳奇怪道,“大保兄,为什么?你今天好像有心事的样子。”

“也没有什么心事,不过,我有一个朋友,太不知好歹,简直是负恩忘义,所以我非常的愤怒。照我的脾气,我非跟他较量较量不可,但多一事,还是省一事,我预备跟那个朋友绝交,请他以后少到我这儿来找麻烦。”

大保趁此机会说出了这两句话,他的脸上是浮现了一层浓霜的样子。贤琳不是一个呆笨的人,他心中哪有不知道的理由?明白是爱玲在搬弄是非,所以大保对我便恨入骨髓的模样了。于是假痴假呆地装作一个木人似的,还哦了一身,问道:“原来你心中有着这一回生气的事情,不知道那个朋友是什么样人?他对你究竟负了什么恩?忘了什么义呀?”

“哼!这个朋友本来也是不相识的,都是为了我生平太热心,才救助他活了性命。谁知他不记我的恩惠,反而搬弄是非,离间我们夫妻间的感情,他想拆散我的家庭。假使照你心中想起来,你觉得这个小子是人还是畜生呢?”

贤琳听他放着和尚面前大骂贼秃,一时心中也很生气,但是他的忍耐功夫很不错,还微微地一笑,说道:“照你一面之词听来,那个朋友当然是太浑蛋了。不过其中也许还有一点儿误会,所以你倒不要太委屈了你那个朋友才好。”

“哼!有什么误会呢?分明他是存心不良,想追求人家的姑娘,因为没有达到他的目的,所以转出坏念头来破坏人家罢了!这种人简直不是人养的东西!无怪要被人家暗杀的了。”

“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贤琳被他骂得狗血喷头,一时倒反而纵声大笑起来。大保觉得他这个笑,至少包含了一点儿阴险的成分,因此勃然大怒,睁大了眼睛,向他喝问。贤琳停止了笑,向他望了一眼,还是那么死样怪气地说道:“我笑一个做丈夫的变起心来,真是太快太可怕了。其实你那个朋友是一番菩萨心肠,他希望你们一对美满因缘,不要因了一个野女人而大家弄到感情破裂的地步。你要想想结合的时候,是多么快乐,多么恩爱,我猜测那时候,彼此一定海誓山盟,共祝天地长久。但是,曾几何时,一有了地位,一有了新欢,就把旧的抛置于脑后,这样不情不义的人,我请问老兄这个小子是人还是畜生呢?”

“什么?他妈的!你在骂谁?”贤琳这一番话听到大保的耳朵里,真把大保的肚子都气破了,他猛可地站起身子,这就板起了面孔,再也忍熬不住地大骂起来了。

贤琳也跟着站起,还是笑容可掬地说道:“大保兄,请你别发这么大的脾气,我并不是指什么人而说的,我无非是随便这么瞎谈谈。你认为不要听的,那你就别听吧!何苦来面红筋青的,我今天可不是跟你打架吵嘴来的呀!”

“对不起!我不希望你在这儿再站下去,你若多站一分钟,我的头痛也多延长一分钟。我爽爽快快地对你说,我从今以后,不希望再跟你见面,你给我滚吧!”

“这真是太笑话了,像你这么一个聪明的人,居然也会糊涂起来。我真为你可惜!大保兄,你不要把良药当作毒药看待呀!”

“他妈的!你还多啰唆什么?我可不顾什么面子要打你了!”

大保恨得咬牙切齿的神情,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奔跑上去,拔拳就向贤琳挥了过去。贤琳岂肯吃这个眼前亏?于是连忙也回手招架,两人在厂长室内竟然演起武戏来了。他们这样一交上手,自不免砰砰地发出了一阵很响亮的声音。爱玲急匆匆地奔进来,一见这个情形,也不禁吃了一惊,遂慌忙把两人拖开,但他们的头发、领带、衬衫,已经扯拉得乱七八糟的了。大保睁大了眼睛,握了拳头,似乎还要赶上去和贤琳相打的样子。爱玲恐怕闯祸,却拉住了大保不放,一面望着贤琳,也怒气冲冲地娇喝道:“汪先生,你这个人简直太不懂道理了,你是客人,你怎么到人家的地方来横行不法吗?这真是连王法都没有了。”

“不是我不懂道理,是他自己没有礼貌,一个做主人的应该用这种态度来对付客人吗?”

“什么主人客人?你简直是强盗土匪!沈小姐,您还跟他多说什么废话?快把门警叫来,拉他到局子里去,说他是来打劫我们厂里的,叫他尝尝铁窗风味,才知道我手段的厉害。”

“好了,好了,你也不要说这些气话了。大家都是场面上的人,何苦来动手动脚的?这还成什么样子呢?姓汪的,你自己识相点儿,还是快些走吧!难道真预备抓到局子里去给我们当作强盗办吗?”爱玲见大保还是暴跳如雷,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样子,这就连忙一面向他劝阻,一面逗给贤琳一个白眼,叫他快些走的意思。贤琳在这个局面之下,不走又有什么办法?也只好忍受了一肚子的气愤和委屈,怒气冲冲地奔出厂门口去了。

爱玲见贤琳匆匆地走后,便怨恨地给大保一个白眼,包含了埋怨的口吻,低低地说道:“瞧你,身上还像什么样子?我不是曾经关照过你吗,这种没有身份的人,你和他计较些什么呢?现在你被他弄痛了哪里没有?”

“还好,没有什么,没有什么。我本来不想和他吵闹的,谁知道这小子好像吃了生米饭似的,我不教训他,他倒反而教训起我来了,我心中一气,便再也忍熬不住了。你不知道,一个年轻的人,全凭一点儿血气做事情,假使没有勇气的话,那我还做什么人呢?”

爱玲说到后面,走到大保身旁,故意显出无限多情的样子,给他拢散乱的头发,给他打已松的领带。大保心中很感到气愤,不过在气愤之中,此刻又觉得有些甜蜜,遂连连地摇头,很认真地回答。爱玲拍拍他的肩胛,笑道:“好了,好了,你也不要生气了,时候也不早了,我还是伴你一同到外面去玩玩儿,散散心吧!”

“好!我受了这一阵鸟气,心中闷得很,我们还是跳舞去。”

大保点头说好,便立刻动身,和爱玲匆匆坐车到舞厅去了。他把早晨绿美向他关照的话全都忘了,就是连他自己对绿美说的从今天起每晚回家吃饭的话,也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大保和爱玲走后,绿美在家里来了电话,厂内茶房告诉她,说厂长和沈小姐一同坐车已经走了。绿美心里非常气愤,因为她原是一个月里要分娩的,在受了一阵刺激之后,那腹部便隐隐地作痛起来。绿美慌忙回到房里,但腹痛却一阵紧如一阵,一时暗暗焦急,心中想道:莫非要临盆了吗?遂急急地叫着阿菊进房。阿菊原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丫头,她一见少奶腹痛如绞,脸涨得血红,额角上汗冒如珠,因此也惊慌得没有了主意,遂忙说道:“我打电话给少爷,叫少爷马上就回来吧!”

“不用,少爷已经不在厂里了。”绿美摇头回答,她这时心中的痛苦,除了现实的感觉之外,还有精神上抽象的痛苦。所以她一阵气急向上涌,几乎要昏厥起来了。正在十分危急的时候,忽然汪贤琳匆匆地到来了。贤琳所以来找绿美,无非是要向她解释所以和大保打架的原因。不料到了大保家里,一听到绿美要临盆的消息,他也不说什么,立刻打了电话,叫汽车到来。然后向绿美说,我送你上广仁产科医院去吧!绿美这时痛得连话也说不出,她想不到自己在万分孤独之余,还有这么一个救星来帮助自己,她感激得流着眼泪,默默地点头。当下贤琳和阿菊扶着绿美,一同跳上汽车,便急急地开到产科医院去了。

绿美在医院里产下孩子之后,当即移送到头等产房休息。这时天已入夜,产房内已亮了一盏淡蓝的电灯。绿美自己已经经过一度痛苦的挣扎,她此刻还急急地问床边的阿菊,说孩子是男的还是女的。阿菊含笑告诉她,说是个小少爷,恭喜少奶奶。绿美听了,立刻又非常欢喜起来。她颊上那个倾人的酒窝,已经平静了好多日子,今天也终于深深地印着了。就在这个时候,只见贤琳从房外悄悄地进来。于是绿美这时的脑海里,就有这样一个感觉,想不到这时候进产房来的,却不是大保,而是贤琳。唉!大保枉为一个多情的丈夫,谁知道还及不上一个贤琳呢?绿美这样想着,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她望了贤琳一眼,低低地说道:“汪先生,这次若没有你来帮我的忙,我真要弄得束手无策了。你这样热心仗义,我实在太感激你了。”

“陶小姐,你别说这些话,我们本来是同事。而且我曾经受过大保的救命之恩,所以我今日略为出一点儿力,那也是应该的事情。”

贤琳含了笑容,十分坦白地告诉。绿美听他提起大保两字,她心中立刻又会恼恨起来,便探问他说道:“汪先生,你今天遇见过大保没有?”

“碰见过的……”

“他是不是又跟那个姓沈的女人一块儿出去游玩了?因为我打电话到厂里的时候,茶房这样告诉我的。”绿美不等贤琳说完,便又急急地问下去。

贤琳心中暗想,绿美是个刚产下孩子的人,她当然是不宜受过分的刺激。否则,不但有伤身体,简直对于生命也有相当的危险性。他为了顾全绿美的健康,遂转了转眸珠,摇头说道:“这是茶房不知道,所以弄错了。今天是开股东会议,所以大保也出席去了。他这回没有去游玩,你倒不要冤枉他。”

贤琳这两句话的力量真不小,绿美听了,果然把满腔的愤怒消失了。她微微地一点头,表示非常感激他告诉的意思。贤琳因为不敢多劳乏她的精神,遂叫她静静地休养。一面向阿菊关照好生看顾服侍,一面便告别走了。

这晚贤琳打了五六个电话到大保家里,却没有打通,都说大保没有回家。直到子夜一点左右,再打过去的时候,方才听大保的声音来接听了,问道:“喂!是谁?”

“你是大保吗?我是什么人?你且别管他,我现在告诉你,你太太已经在广仁产科医院里生下了一个儿子。母子都很平安,你可以不用担心。还有一件事情,明天你太太问你在什么地方,你可以说在开股东会,因为我曾经代你这么圆了一个谎的。别的没有什么话说,我们再见!”

大保没头没脑地听了这一篇话之后,对方却早已挂断电话,于是也只好搁下听筒,一面回房,一面暗暗地奇怪。这个是什么人呢?听口气好像是汪贤琳。但是贤琳是我冤家对头,他怎么又会这样热心地给我隐瞒事实呢?大保想了一会儿,因为今夜和爱玲在外面酒喝得太多了,所以有些头昏脑涨,遂糊糊涂涂地倒在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大保还在睡梦之中,阿菊已从医院里来了电话。大保慌忙起身,前去接听,说马上就来。遂匆匆地梳洗完毕,穿上衣服,也来不及吃早点,便坐了汽车到广仁医院去了。

大保在这时候见到了绿美淡白的脸,他的心中也起了一阵爱怜之情。他伏在床边,捧了绿美的手。因为预先有过贤琳的一番关照,他便低低地说道:“绿美,真对不起!昨天忽然开股东会了,所以我又不能回家来吃饭。谢谢你,你给我养下一个儿子了。”

“大保,你不要谢我,你应该谢你的好朋友汪先生。昨天我腹痛如绞,正在急得走投无路的时候,幸亏汪先生来了。他急急地送我到这儿来,我才平安地生下了孩子。否则,我是痛得发昏,而阿菊更急得没有主意,打电话给你,又说刚和沈小姐一同出去了。你想,我在这叫爹不应、叫娘不理的情形之下,我真的太痛苦了。后来是汪先生告诉我,说你开股东会去了。”

大保听绿美说出了这么一篇话,他的心中也不知是悲是喜,只觉得甜酸苦辣的滋味一起涌上了心头。他想不到贤琳竟这么侠义心肠,他感动得说不出话来,抱着绿美的身子,眼泪只会默默地流了下来。

从此以后,大保和绿美的爱情倒又增进了不少。不过经过一个时期之后,因为绿美有了孩子之后,她对于大保身上的服侍更不关心了。她把爱护大保的心,一半分给了孩子。因此使大保又感到不满意,在家花哪有野花香的思想之下,大保和沈爱玲的热情又再度燃烧起来。于是在这个美满的家庭里,时起口角争吵的情形。贤琳一番玉成拉拢的苦心,因此又白白地花费了。不过贤琳只知道他们夫妇和好如初了,却并不晓得他们的感情又破裂了。这又是一个秋天的季节了,贤琳偶然走过黄浦江边,不料发现一个女子正在临风独立,暗自啜泣,贤琳定睛一看,这就吃了一惊,不觉啊呀一声叫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