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秋回到邵公馆,谁知他们夫妇两个人却在大吵大闹,正在没有解决,一时连忙走上来问道:“姊夫,你们到底为了什么事情呀?干吗好好儿的吵起来了?”
国强回头一见了雨秋,心里真有说不出的痛恨,暗想:还不是为了你这个小子,害得我们家庭里从此更多是非了。这就情不自禁恨恨地道:“表弟,你还来问我们呢?你这个人真太岂有此理了,我们直等到此刻还都饿着肚子,而且……而且你的表姊又在发你的脾气哩!你到在什么地方呀?”
锦花虽然是不哭闹了,但她却没有开口说话。因为在她芳心里确实也痛恨着雨秋,所以对于国强这回向雨秋很生气地埋怨,她也感到十分痛快。雨秋当然是感到十分抱歉,一时也只好连连地赔罪,说道:“那我真是该死,因为这个朋友家里今夜齐巧请客,所以一定把我留住了,害得你们都饿了肚子,这真是……啊哟!”雨秋说到这里,忽然也瞧到表姊手上的血水,他不禁叫了起来,接着又急急地道,“表姊,你……你……手指上怎么有血水呀?”
锦花在哭闹的时候,倒也忘记了痛苦,此刻被雨秋一提醒,她方才感到手指上的肉是在跳动。十指连心,所以使她心儿也隐隐地作痛起来。国强忙道:“这是她把桌子上银盆摔到地下去的时候割出血来的。唉,都是她自己的脾气太大了。”说着,回头向里面又高叫着嫣雯。嫣雯匆匆地从厨下奔出来问什么事,国强道:“快到楼上把药水纱布棉花等东西去拿下来吧!”
嫣雯也来不及问什么事,遂急忙把家庭医药用具箱去取来。这时国强亲自地盛了一盆温开水。嫣雯一面给锦花擦净血水,敷上药水,包裹舒齐,一面低低地问道:“小姐,到底为了什么事情呢?何苦来把自己的手弄伤了?不是自己受痛苦吗?”说着,又把地上打扫清洁。
“没有什么事情?你去问厨下可曾烧好了菜?拿出来吃饭吧。”锦花摇了摇头,故意装出没有什么地回答。
嫣雯点头答应她,见雨秋呆如木鸡似的站在旁边出神,遂问道:“表少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给我们上的当可不小呀!”
“这……真是对不起得很!我被人家硬拖住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雨秋连连地搓着两手,他有些愁眉苦脸的神气。
嫣雯微微地一笑,遂匆匆地走到厨下去了。
锦花这回再也忍熬不住地说道:“你既然不愿意到我家来吃晚饭,那么你也不应该预先答应了我们,就是被她硬拖住了,你也可以打个电话来回绝我们,为什么要拿我们开这么一个玩笑呢?你不是明明地捉弄我吗?”
“表姊,我如何敢捉弄你们呢?这是我糊涂的过错,请你们原谅我吧!”雨秋见锦花用了无限哀怨的目光,逗给自己一瞥无限恨意的娇嗔,他也明白自己的确是错了,遂只好低声儿地向她求饶。
国强道:“表弟,为了你的失信用,又晦气了我被你表姊挨了一顿骂,说我得罪了你,你所以生气不肯来了。现在你给我说一句话,到底我可曾得罪了你?”
“这是哪儿的话?没有这一回事。姊夫,表姊就是喜欢这一份儿多心,你不用听她的话。”雨秋连忙又正经地解释。
不多一会儿,嫣雯把热炒端上来,雨秋先到桌旁坐下,向两人招手,笑道:“叫你们夫妇俩吵嘴,这完全是我的罪恶。你们现在大家不要生气了,我来敬你们三杯,算我向你们赔一个不是吧。”
国强这时的肚子真饿得咕噜咕噜地狂叫不停,所以一听雨秋的话,早已先到桌旁来坐下,握了筷子先吃了两筷,笑道:“我的意思,倒不要你的赔错,只要罚你十杯酒也就是了。”
锦花也坐到桌旁,说道:“罚他十杯酒,我倒赞成的。”雨秋道:“罚是该罚的,不过我敬也是该敬的。先给我敬了你们,我再罚就是了。”一面说,一面给他们杯子里都斟满了。国强原是爽快的人,所以便一饮而干,笑道:“现在我给你斟罚酒了。”说着握了酒壶,在雨秋杯中也斟了下去。
雨秋道:“慢着,表姊这杯喝下了,我再喝也不迟。”锦花遂也把那杯酒喝下了,秋波逗给他一个娇嗔,说道:“我已喝了,你也喝下吧。”
雨秋没有办法,也只好一饮而干。锦花待他喝下,拿过酒壶,又要给他斟满。雨秋抱了两拳,连连地拱手,说道:“表姊,我原已喝了很多酒,罚过一杯就算了,再喝恐怕要醉了。”
“那可不行,谁叫你给我们上了大当!原说罚十杯,如今只喝了一杯,岂可以就这么算了吗?刚只这一杯是他罚你的,我还没有罚过你哩!你若不喝我这一杯酒,那你就是讨厌着我!”锦花不依他,鼓着粉腮子,很生气地说出了这几句话。
雨秋笑道:“那么我再喝你这一杯,以后我可不能喝了,因为我的头有些儿痛了。”锦花听他说头痛,心中倒又爱怜他起来,遂道:“既这么地说,你这一杯也别喝了。”
“不,这一杯无论如何要喝的。”雨秋以为表姊是生了气,所以故意说这些话的,遂把锦花给他斟满的这一杯酒,立刻又握起喝了下去。国强笑道:“好了,好了,那么我们现在吃菜吧。”说着,把筷子在盆上指着,于是大家也就夹菜吃了。
不料还只有吃完了几只热炒的时候,忽然军部里来了电话,说有紧急会议,叫邵师长立刻出席讨论一切。国强听了这话,心中又吃惊又怨恨,遂匆匆把饭吃了两碗,也来不及洗脸,就坐车赶往军部去了。雨秋很猜疑地道:
“不知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为什么连夜地会议呢?”
“也许徐州出了什么乱子,因为前天我听爸爸说,那边风声很紧。”锦花皱了眉尖儿,低低地回答,忽然她又扬眉笑道,“这些事,我们别管它,表弟,来,吃菜吧。”
“表姊,我委实吃不下了,那吃下去的菜恐怕已经塞在喉咙口里了。”雨秋摇了摇头,微笑着说。
“那么你坐在一旁陪着我,难道叫我一个人吃吗?”锦花哀怨地瞟了他一眼,此刻她的深情又温柔了许多,这原因是国强不在座的缘故。
雨秋点了点头,含笑并不作答。锦花低低地又问道:“戴家今天为什么事情请客呀?”雨秋支吾了一会儿,只好圆一个谎道:“是她妈的生日,亲戚朋友到了不少。表姊,我真对不起你,你的手被我受伤了。”
“那是我自己的性子焦躁,怎么能说被你?”锦花听他向自己说这些话,忍不住嫣然地一笑,温和地回答。
“可是我心里终觉得很抱歉。”雨秋说着话,把手儿撑住了额角。
“表弟,为什么?你有些儿头痛吗?”锦花有些奇怪地问。
“也许我酒喝得太多了的缘故。”雨秋把手儿按在额角上,继续地又拍了两下。
“唉!”锦花叹了一口气,用了埋怨他的口吻说道,“那么刚才这一杯酒你就不应该喝了,我不是叫你别喝了吗?”
“可是我怕你生气……”雨秋微微地笑。
“你为什么要怕我?难道我是什么毒兽吗?”锦花听他这么地说,她心里感到有些难受。因为使自己一个心爱的人而感到怕自己,这其间一切的情分都是属于勉强的,所以她说完了这两句话,泪水已在眼角展现了。
雨秋听她这么地说,连忙笑着辩解道:“不!不!表姊,你怎么说这些话?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因为今晚我失了你们的约,我自己也明白这是太不应该了,所以罚酒这也是最平常的事。我若再不接受你,这在我自己也太说不过去了。”
锦花苦笑着道:“那也并不是这么地说,我觉得情人比表姊那当然要紧得多,所以你失了我的约,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雨秋听了这话,不觉默然。锦花见他愁眉苦脸,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遂也匆匆地吃完了饭,向雨秋道:“我瞧你很不舒服吧,我扶你到房中去睡吧。”她说着话,站起身子来扶雨秋。雨秋在嫣雯的面前自然很不好意思,遂摇了摇头,说他自己会走路的。
锦花和雨秋到了书房里,里面原开亮着电灯。锦花道:“表弟,你瞧房中还收拾得清洁吗?”雨秋有气没力地说了一句很好,他的头儿只觉得愈痛愈厉害了。锦花遂亲自给他掇铺了被儿,走到他的身旁,是伸手给他脱衣服的意思。雨秋摇了摇头,他自己脱去了衣服,向床上一倒,却再也不能动弹了。
“表弟你怎么啦?”锦花见他神色有异,她心中急起来,向他低低地问。
“我此刻只觉全身发抖,头像刀劈,恐怕是要生病了。”雨秋皱了双眉,显然他是感到这一份儿难受的样子。
锦花叹了一口气说道:“那可怎么办好呢?我叫嫣雯给你去请个大夫来瞧瞧好不好?”一面说,一面给他脱了皮靴,拿被儿给他盖上了身子。
“不相干,今夜睡过了,明天就会好起来的。表姊,我真对不住你,你的手为我受了伤,怪痛的吧?”雨秋摇着头儿回答。他见锦花手指上包裹的纱布,此刻已渗出了鲜红的血水来,可见她的伤也是很厉害的。他感到肉痛,遂又温和地向她抱歉。
锦花笑了一下,说道:“倒也不痛什么。表弟,你额角上烫手得厉害。”锦花把手心又按到他的额角上去,皱了翠眉,“我真悔不该叫你又喝下了这一杯酒。”
“喝一杯酒算不了什么,我这次的病,大概到大清镇去的路上受了风寒,所以到现在便发作起来了。”雨秋见她很难受的样子,反而拿话去安慰她。
锦花在床边坐下了,凝眸含颦地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也许不是为了到大清镇去的路上受了风寒,那一定是昨晚在山洞里受寒的。因为你脱了衣服,不是给我当作被儿盖吗?唉,这样说来,又是我害了你了。”
“不,不,表姊,你别说这样的话,昨晚的天气很凉爽,哪儿就会受寒吗?”雨秋摇着头竭力地辩解着回答。在他的心中,当然是怕锦花难受的意思。
这时嫣雯端了盆水进来,放在桌子上,说道:“小姐,你和表少爷还都没有洗过脸儿呢。”锦花站起身子,点了点头,遂在盆水里拧了一把手巾,亲自给雨秋擦脸儿,低低道:“洗个脸也会爽快一些的。”
雨秋见她温情蜜意地服侍着自己,心里又感激又难为情,明眸脉脉地望了她一眼,表示感谢她的意思。锦花忍不住嫣然地一笑,遂走到桌旁自己去洗脸。洗毕后,嫣雯端了盆水,悄悄地退出外面去。
这里锦花又走到床边坐下,向雨秋问道:“表弟,你要喝一杯茶吗?”雨秋摇了摇头,闭着眼睛似乎在养神的样子。锦花又低声问道:“表弟,你这时的头疼不疼?”雨秋点头道:“疼得很厉害,这也真奇怪,我从来也不生病,今天竟病起来了。”
“那么我给你轻轻地捶敲一会儿吧。常言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所以小病小痛,一个人终是免不了的事情。”锦花一面低低地安慰他,一面把只手捏成了拳儿,在他额上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捶敲着。
雨秋经她这么地一捶敲,软绵绵的果然感到舒服了许多,一时糊里糊涂地也就沉沉地熟睡过去了,锦花见他熟睡,心里很是欢喜,暗想:也许他是受了一些感冒,明天一定会好起来的。正欲离开床边站起身子,忽然一阵皮靴声,国强走了进来。锦花瞧见了,连忙向他招手,悄声儿道:“才熟睡了一会子,你轻些儿吧。”
国强见他对待雨秋好像对待丈夫一样地亲热,心中酸溜溜的,真有说不出的不受用,但是也不敢向她吃醋,只好把身子退了出去。锦花从后面跟出,问道:“军部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国强虽然是听见的,可是他却故作不理会,很快地走回到房中去了。锦花的心中当然也明白他是有些酸素作用的缘故,遂冷笑了一声,跟着走进自己的卧房,把一床被儿抱过,又匆匆地走出房外去了。国强瞧此情形,这才焦急起来,连忙抢步上前,把锦花身子拉住了,问道:“你到什么地方去呀?”
“你管我到什么地方去?”锦花逗给他一个白眼,满脸显出娇怒的神情。
“好好儿的为什么又生气了?”国强到底又软化了,这表情有些可怜的成分。
“问你呀!”锦花回答了这三个字,兀是怒气未消地把身子要向房门外走。
“问我什么呢?好太太,你给我说一个明白好不好?”国强把锦花身子拉到房中的桌旁来,把一床被儿掷到床上去,望着锦花的粉脸,故作不理会的样子。
“你讨厌着我,你还不该让我走吗?”锦花在桌边坐下了,鼓着红红的粉腮子,冷笑着回答。从她这两句话中猜想,也可见锦花这一个举动也是故意做作。
“奇怪了,我敢讨厌你吗?只要你不讨厌我,我心中也已经够欢喜的了。”国强回过身子,在桌子上取了一支雪茄,燃了火柴吸烟。
“那么我问你的话,你干吗不回答我?”锦花背着他身子怒气冲冲地问。
“你问我什么话?我委实没有听见呀。”国强却偏把身子走到她的面前来。
“装什么死腔?你若没有听见的话,我把求字写在你的脚底下。”锦花恨恨地白了他一眼,还是显出薄怒娇嗔的意态。
“这未免也太冤枉我了,唉,你不相信我,叫我也没有办法。好太太,你重新再问一遍好不好?”国强紧锁了浓眉,他有些哭笑不得的模样,低声下气地说。
锦花却不作答,呆坐了一会子。国强吸了两口烟后,忽然说道:“太太,我正要来告诉你,刚才我到军部开紧急会议,因为徐州吃紧,所以你爸爸叫我引军接应,明日就要开拔起程。唉,你想,我是多么烦闷呢。”
锦花听了这个消息,心中不免欢喜起来,遂淡淡地道:“你身为师长之职,一听要开拔起程,心中就烦闷起来,那么我试问你,国家要你们这些军人何用?”
“太太,你错理会我的意思了,我并非是为了怕死,因为我知道身为军人,吃国家的粮,穿国家的衣,还不该替国家出一份死力,以做报答吗?”国强摇了摇头,很激昂地回答了这几句话。
“你既不是为了怕死,那么你是为了什么呢?”锦花冷冷地追问,俏眼儿向他斜睨了一下,有些轻视的意思。
“那不用说的,当然是为了舍不得离开你。”国强含了柔情的微笑,低低地回答。
“舍不得离开我?一个军人恋恋着温柔乡,这就是贪生怕死。”锦花很严肃地说,“我听见人家说,军令重如泰山,在新婚的初夜得到了开拔的消息,也得连夜起程呢,何况我们已经结婚一个多月的日子了。你存了这一个存心,我觉得你的人格太卑劣、思想太幼稚一些了,爸爸岂不错待了你?”
“不,不,太太,你错责我了。”国强微红了脸儿,急急地辩解着,“在国事上说,我对于这次的开拔,当然是表示万分欢喜。不过在家事上说,当然使我有些恋恋不舍。这并非是我的贪生怕死,也并非是我留恋着温柔乡。我虽然是一个武夫,不过我多少也具有一些情感的。因为杀身成仁固然是我辈军人的心愿,但剩下你这么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能不令我生依依惜别之情吗?”
锦花听他说出了这一篇话,心中一阵子悲酸,眼泪忍不住滚了下来。她站起身子,向国强身旁走了两步,说道:“你何必说这些杀身成仁的话,我相信你会达到成功的道路。”说到这里,喉间不觉哽咽住了。
国强见她淌泪,又听她说了这两句话,他心中方才感到了一些安慰,觉得锦花虽然时常和我吵嘴,但从这两句话中看来,可见她未始没有不爱我的意思。他情不自禁地把身子挨近了锦花,按着她的肩胛,说道:“锦花,我很感激你的祈祝。当然我也希望有成功的一天。我很明白,像你这么一个美人儿,嫁给我这么一个丑陋的俗夫,你芳心里自然十分不如意。不过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说呢?我知道你是很爱你的表弟,所以我在出发的前一夜,我对你有这一个意思。假使我血染沙场了的话,那么你的一切,你就只管自由好了,切不要为了我,而耽误了你的终身的幸福。我想你是一个很明达的姑娘,对于我这一层意思,你大概也乐而接受的吧?”
锦花在听到了国强这几句话之后,她忍不住伏在他的怀内呜咽地哭泣起来了,说道:“国强,你说这些话,是不是疑心我有负你的意思吗?”
“不,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因为我知道你绝不是这一种的女子。”国强感到胜利的喜悦,他一面回答,一面拿手帕给她拭泪。
锦花暗想,原来他是激动我的本意,这就把身子离开他的怀抱,自管走到梳妆台旁边去了。这时嫣雯走进房中来,锦花遂对她说道:“嫣雯,表少爷有了病,今天晚上,你到书房里去伺候他的要茶要水吧。”
嫣雯点头答应,遂自管去了。国强道:“原来表弟生病了吗?他好好儿的怎么会病起来的?”
“终是受了风寒的缘故,喝多了酒,所以便发作起来。一个孤零零的人儿,生了病那是多可怜的事情呢!”锦花低低地告诉,表示十二分的同情和爱怜。
国强道:“可不是,比方说,我在外面生了病,叫爹不应,叫娘不理,到这时候心中的痛苦,真是难以形容其万一的了。”
“不过你身任师长之职,还怕没有许多人来服侍你吗?”锦花瞟了他一眼回答,显然锦花是并没有十分地同情他。
“那么你的心中是很放得下我这次的开拔了?”国强很想得到锦花一些软语的温存。不料锦花偏是那么淡然,所以国强心中是有些儿怨恨的成分。
锦花听他这句话中显然有俏皮的作用,这就冷笑了一声说道:“也无所谓放得下放不下,因为这是军人的责任。我不能以儿女之情来消磨你的壮志,所以你这次的开拔,我认为是你应该报答国家的时候。”
国强听她说的好冠冕堂皇的话,而细味她的话中,却有不管我成仁成功都不在乎的意思,一时觉得锦花此刻的心和刚才又有些变了。他觉得愤恨,所以冷笑道:“你说得不错。最好我能成了仁,也叫你心中可以得到了愿望。”
锦花听他这两句话不禁勃然地变色,猛可走上了两步,倒竖了柳眉,喝问道:“你这话算是什么意思。”
国强这次他也不肯示弱了,遂圆睁了环眼,大声道:“没有什么意思!我问你,你是不是想爱上了你的表弟?老实地说,我这次开拔走了,你若不给我戴顶绿头巾,这也是你的美德了。”
锦花听他这样说,方知他刚才说的话也是试我心的意思,她愤怒地跳了起来,把头向他怀内撞了过去,哭骂道:“好!好!你敢这样地侮辱我吗?我跟你到爸爸那儿去评个理,做表弟的在表姊家里是否可以住几天的?难道说我就爱上了表弟?……你这龌龊思想的狗奴才!我非拉你到爸爸面前去不可的……”锦花一面撞撞颠颠地哭,一面扭住了他的衣襟,叫他一同向房门外走。
国强到此,也深悔自己失言了,只好赔着笑脸,赖着身子,说道:“好太太,你别闹了。我只不过跟你说一句玩话,你认什么真呢?”
“放屁!这是什么事情?你也能够胡嚼着说玩吗?你既然这样不信任自己的妻子,那么你对爸爸去说,请爸爸收回开拔的命令好了。你一天到晚不离开我,那终好的了。”锦花满面娇嗔地怒责着,但说到末了,她放下拉着国强的衣襟,奔到床上去倒下了,到底忍不住呜呜咽咽地哭泣起来了。
国强见了,不禁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暗想:女子终是免不了这一套的。所以只好走了上去拍了拍她的腰肢,说道:“好了,好了,我明天还得一清早起身哩!太太,一切终是我的不是,你就饶了我这一遭儿吧!”
锦花不理睬他,仍旧抽抽噎噎地哭泣。国强遂自管脱衣就寝,钻到被窝里的时候,不禁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太太,我明天要走了,你别只管哭泣着,多少也给我取一个吉利吧。”说到这里,又把她身子推了一推,接着道,“况且你也应该保重自己的身子,这样子躺着也会受凉的。”
锦花听他这两句话倒大有爱怜的意思,一时心头也软了下来,遂停止了哭泣。熄灭了灯光,各自睡去。
第二天早晨,锦花起得很早。她起得很早的原因,倒并非因为国强要开拔起程了。她心中记挂的是雨秋这个人的病,不知怎么样了?所以在她起身的时候,国强还没有醒来。锦花悄悄地走到书房里,里面是静悄悄的。嫣雯拥着一床被儿,躺在沙发上也酣然地睡得熟。从这一点子猜想,昨夜雨秋一定是十分不安静。换句话说,嫣雯当然是一夜没有好好儿地睡。锦花生恐惊醒了他们,正欲回身退出。却听嫣雯“唉”了一声,她揉了揉眼皮醒了,低低叫道:“小姐,你多早晚进房的?瞧我睡得多糊涂的。”
锦花回身见嫣雯已掀被坐了起来,遂轻声地道:“我刚走进房中来。嫣雯,昨夜表少爷的热度怎么样?很高吗?”
嫣雯蹙了眉尖,点了点头,一面理着睡乱的头发,一面说道:“表少爷一夜没有安静,直到早晨四点钟的时候,他才熟睡一会子的。小姐,我想今天是该请个大夫给他诊治一下的。”
“是的,我也这么地想。那么你此刻就去打电话去挂了号,请张柏明大夫立刻来吧。”锦花点头表示赞成,向她低声地吩咐。嫣雯遂悄悄地走出房外去,这里锦花走到床边,望了望雨秋,见他睡得很熟,遂也自管回到卧房里去。
锦花到了卧房,国强亦已起身,张妈端脸水给他洗脸。国强见了锦花,满脸含笑地叫道:“太太,你什么时候起来的?我怎么一些儿也没有知道?”
“起来了好一会儿,还不是为了你吗?你什么时候开拔?我正在叫他们做点心呢!”锦花因为他既然要启程的人了,犯不着和他再闹事情,乐得客气一些儿,所以秋波盈盈地逗了他一瞥多情的目光,微笑着回答。
国强想不到锦花忽然会对待自己这么好起来,一颗心儿倒不免添了无限的甜蜜,遂连连地笑道:“太太,真感激你,为了我,叫你又辛苦了。我九点钟就得上火车的,此刻八点半,点心怕来不及吃了。”
“那么我到厨下去催他们快点儿吧!”锦花因为自己根本没有向厨下吩咐过,她心中有些焦急,遂匆匆地又出房去吩咐了。
国强暗想:锦花到底是我的妻子,所以我也不能这样地猜疑她,不过我走了之后,事情究竟也不能不防的。正在想时车夫来报告道:“师长,陈秘书到。”国强点头道:“我知道,你叫他下面坐一会儿。”
车夫匆匆下去,向陈秘书说知。不多一会儿,国强走下楼来。陈正平见了,立刻站起行礼,说道:“师长,你打电话叫卑职来此,不知有什么吩咐吗?”
“稍许有些小事,你坐下,你坐下。”国强把手向他摆了两摆,两人在沙发上就一同坐下。正平望着他愣住了一会儿,是静待他吩咐的意思。国强向四周望了一下,见没有什么人,方才低低地道:“我走之后,你把我的家要多多照顾一下……”
正平听他这么地说,一时也猜不透他含的是什么意思,因此红了两颊,几乎支吾不能所对。他竭力镇静了态度,连忙欠身道:“师长的吩咐,敢不遵命。卑职一定尽力地照顾。”正平话是那么地说了出来,可是那颗心儿的跳跃几乎要从口腔内跳出来了。你道正平为什么要这样害怕?说也有趣,原来正平从前也是追求锦花的一个人,所以他听了国强的话,认为其中是有骨子的了。
国强当然不会明白他的虚心,遂点了点头,继续地又道:“所以你最好能够常常到我家来走走,因为……”说到这里,觉得以下的话有些难以开口,这就伸手把正平的耳朵拉了过来,同时把自己的嘴也凑了过去。
正平在没有听到他的话儿之前,对于国强这一个举动,险些把半条命都吓掉了,及至听他这一阵低低的诉说,方知他疑心的不是自己,乃是锦花的表弟,叫自己暂做监察人的意思。他这才把一颗剧跳的心方安静了许多,遂连连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等待师长凯歌回来的时候,我一定可以详细地报告你。”
“那好极了,那好极了。”国强很喜欢地笑着说。不料话还未说完,锦花含笑走出来问道:“什么事情好极了?多快乐的。”
经锦花这么地一问,不但国强有些着慌,正平更是吓得连脸儿都转变了颜色,于是立刻站起,向她深深鞠了一躬,叫道:“师长太太,你早。”
锦花向他斜乜了一眼,“哦”了一声,说道:“我道是哪个?原来是陈秘书,这次师长开拔起程,你跟着一块儿走吗?”
“不,师长的意思,叫我留在军部里还有别的事情。”陈正平垂了头低低地回答,他连望锦花的一眼勇气都消失了。
国强心中也怀了鬼胎,遂对正平道:“你此刻回去吧,这次作战的计划,你刚才说得很好,我想这给我也是一些儿参考。”
正平听国强后面这两句话,他几乎要笑起来,遂竭力忍熬住了,连说了两声是是,他便行礼退出去了。这时嫣雯把牛奶吐司拿出,国强遂借此打岔着笑道:“太太,那么我们大家一块儿吃些吧。”
“这是给你吃的,我慢些儿好了。”锦花含了媚笑,低低地说。在这两句短短的话中,是包含了一些柔情绵绵的成分。
国强心里荡漾了一下,遂坐下了自管喝牛奶吃吐司了。偶然抬头望了锦花一眼,低低地问道:“表弟还没有起来吗?”
“表弟生了病了,全身发热,嫣雯说他一夜没有安静。”锦花蹙起了两条细细的柳眉,很忧愁的样子告诉他。
“哦?表弟生病了?那么你们快请个大夫给他瞧瞧,我来不及再去看他了。你叫他好好儿地休养着吧。”国强听壁上钟已鸣九下,遂一面喝完牛奶,一面站起身子,很急促地说着,同时他的身子已向院子里走了。
车夫在院子里早已备好了汽车,国强匆匆地跳上。锦花站在石级上向他招了招手,表示欢送的意思。在汽车驶行的时候,国强在车窗内望到锦花那种木然的神情,心里有阵说不出的感触,忍不住深长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