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倚坐在床栏旁边,两眼望着窗外随风飞舞的柳絮,心里不停地思想着种种的事情。这三天来表姊服侍我的情意,真叫自己心中感激。因为在我热度盛炽的时候,她陪在床边给我捶敲头儿,给我服侍喝药,这种情分,完全是尽了妻子的责任,所以叫我此刻想来,终觉得十分地对不起她。就在暗自思忖的时候,锦花悄悄地走进房来。她手里拿了一个纸袋,笑盈盈地走到床边,问道:“表弟,你猜,这里面是什么东西呀?”

雨秋向纸袋外瞧望一会儿,因为有圆圆的轮廓印在上面,很显明这袋内盛的一定是水果。不过是哪一类的水果,这倒要费一些心思了。遂沉吟了一会儿,笑道:“是苹果吗?”

锦花摇了摇头,在床沿边坐下了,说道:“不是,你再猜一猜,便知道了。”雨秋笑道:“那么这一定是橘子了。”

“哎,对啦,你这孩子就聪明了。”锦花抿嘴嫣然地一笑,她把纸袋放在床边的桌子上,秋波斜瞟了他一眼,“橘子不是你最爱吃的水果吗?这里面包含了维他命的成分,吃了是很有益于身体的。我此刻切一只给你吃好不好?”锦花说到这里,便在抽屉内取出一柄雪亮的小洋刀来。

“表姊你待我太好了,叫我怎么样报答你才是?”雨秋心里有些感动,望着她白里透红的娇容,诚恳地说出了这两句话。

锦花心里荡漾了一下,回眸逗了他一瞥喜悦的媚眼,笑道:“你别说孩子话了,自个儿表姊弟,还用得到报答这两个字吗?”

雨秋对于她这两句话,他心里感到十分安慰,遂把她手儿握了握,点头道:“表姊,你这话太不错了,我们是表姊弟,更不用说什么报答两字了。”

“可是你心中只要明白我爱你的一番意思,也就是了。”锦花被他这么一说,芳心里不免又懊悔自己不该说这两句话,一时鼓足了勇气,又向他说出这些话来。不过她的粉颊儿上,已像涂上一层胭脂那么地透显着娇红了。

“明白你爱我的一番意思?”雨秋向她这么地反问了一句,握着她手儿的手不禁放了下来,他那颗心儿像小鹿般地乱撞着。

“为什么?表弟,难道你不爱我吗?”锦花把手中的小洋刀也放向桌子上去,她明眸中充分地显露着热情的表现,粉脸上不免浮上了失望的成分。

雨秋心头的跳跃更厉害了,他也涨红了脸儿。“我爱你,可是……”锦花迫不及待的样子,说道:“可是怎么样呢?”

“可是我只能把你当作姊姊一样地爱你……表姊,你是不是也把我当作亲弟弟一样爱我吗?”雨秋经过沉吟了一会儿之后,方才毫无情感地说出了这两句话。

锦花的粉颊儿益发娇红了,她心中充满了羞涩和惭愧的成分。忽然她情不自禁地倒入雨秋的怀内,呜咽地哭泣起来,说:“表弟,是的,我也把你当作弟弟一样……”说到这里,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雨秋被她这么地一来,因为是被情感激动得过分的缘故,他的眼泪也扑簌簌地滚了下来。锦花哭泣了一会儿,微仰了海棠着雨似的娇靥,低低地道:“表弟,你能不能稍许给予我一些儿安慰吗?虽然我知道原没有爱上你的资格,可是我见到了你,我心中的热情再也抑制不住地要爱上你。表弟,你只把我当作一个未嫁的表姊看待吧,那么我俩是否有拥抱的亲热?”

雨秋明白她是要自己吻她的意思,虽然对于一个已嫁的表姊,再不能有这一种亲热的举动,不过锦花那种令人爱怜的神情太惹人心动了,雨秋有些忘其所以,他把锦花当作了湘纹,低下头去,终于在她红润润的嘴唇上接了一个长吻。不料经此一吻,情海中又起了一层微微的波澜。

你道是为了什么呢?原来这天下午齐巧是星期日,湘纹因为雨秋三天不来,照理今天是应该到来的了,可是直等到三点敲过,还不见雨秋到来。她心里很奇怪,因为雨秋如今是住在表姊的家里,而这个表姊又是挺风流的人物,那么雨秋的没有到来,莫非被他的表姊迷住了吗?想到这里,又妒又恨,遂坐车匆匆到邵师长公馆来找寻雨秋。门房间听说是找太太来的,所以便给她进内。湘纹还是第一次到邵公馆,所以进了花园之后,又不知哪一条甬道达大厅的,因为没有一个仆人可以请问,她从月亮门口转到内院子里去。那边有一排三间平屋,屋外是个小院落,翠竹茂盛,柳丝嫩绿,景致颇为清幽。湘纹不知不觉地走到窗口旁边,瞥眼瞧见了窗内房中的一幕。这真所谓不瞧犹可,她气得粉脸变青,头晕目眩,若不是急忙扶住了壁角,她几乎要跌昏到地下去了。

天下事有凑巧,雨秋和锦花亲吻的一幕,会被湘纹瞧见了。这是一幕够令人刺激的情景,如何不叫湘纹心中感到气愤交迸呢?她定了一定神,暗自骂声没有心肝的东西,果然不出我之所料。接着又深深地叹一口气,内心的妒恨到底抵不过失恋的伤心,她的粉颊上已沾满了晶莹莹的热泪了。

拖着懒懒的步伐从原路回到大门口来,在大门口的时候,却遇见了陈正平。正平是湘纹的表哥,当下瞧见了湘纹,心里很是奇怪,遂含笑问道:“表妹,你也和邵太太认识的吗?”

湘纹知道正平是在邵国强下面做秘书的,遂摇了摇头,说道:“不,我是来找雨秋的。你来干什么呀?”

正平“哦”了一声,刚才恍然过来,笑道:“对了,对了,我想到了,你和雨秋的感情可不错呀。表妹,为什么这样早走了?跟我一块儿进去再玩一会儿吧。”

“表哥,你胡说八道地取笑我,我可不依你。我还有些儿别的事情,回头见吧。”湘纹因为心中恨着雨秋,所以对于表哥这个取笑并没有感到一些儿喜悦,却觉得有些儿酸楚的难受,啐了他一口,逗给他一个娇嗔之后,向他一点头,便自管跳上街车匆匆地走了。正平见表妹很不快乐的神情,心里有些猜疑着,直待人力车拉远了后,方才向大门口走进去了。

正平对于邵公馆可说是熟门熟路,遂直达内厅。嫣雯正从厨下端了一碗龙眼麦片糊到书房里去,见了正平,遂叫道:“陈秘书,你今天到这来有什么事吗?”

正平含笑道:“我要见你家太太,太太在家里吗?”嫣雯点头道:“在家里,你请坐一会儿,我给你去报告吧。”正平说声:“劳驾了你。”嫣雯便走到雨秋的书房里去了。只见小姐坐在床边,已切好了蜜橘,一瓣一瓣地剥着送到表少爷的嘴里去。这一种亲热恩爱之情,真活像是一对小夫妻似的。嫣雯心里感到有趣,她险些儿扑哧的一声要笑出来了。

锦花听了脚步声音,回过头去见是嫣雯,遂站起身子,说道:“你把点心煮好了吗?”嫣雯把那碗龙眼麦片糊放在桌子上,点头道:“是的。小姐,外面陈秘书说要见你。”

“陈秘书要见我?他有什么事情吗?”锦花用了猜疑的口吻向她低低地问着。嫣雯道:“这我倒没有问他。小姐自个儿去问他好了。”

“那么你服侍表少爷吃点心吧。”锦花说了这么一句,她便走到外面的客厅里来。正平见了锦花,很恭敬地鞠了一个躬,叫道:“邵太太,你没有出去吗?”

锦花淡淡地应了一声,向他问道:“陈秘书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吗?”正平搓了搓手,含了微笑,很不好意思而又很小心的神气说道:“没有什么事情……因为师长临走的时候,曾经叮嘱小的随时到公馆来照顾照顾。邵太太家里有什么事情吩咐,我一定竭力地去办理。”

“多谢你的好意,可是我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叫你去办。”锦花听他这么地说,心中暗想:这话中分明有骨子呀!难道国强临走的时候,真叫他来监视我的行动吗?这样说来国强这人真是可恶极了。所以故意含了笑容,向他婉言地回答。接着又问道:“师长走了三天,你们在军部中可曾得到什么消息没有?”

“现在还没有什么消息。”正平摇头低低地说,“邵太太,冷雨秋兄现在可有在这儿,我在军部里是有好多天不瞧见他了。”

锦花听他突然又问起了雨秋,可见他的来意确实是为了探听我们秘密了,心里虽然十分不快乐,但表面上也只好镇静的态度回答道:“我的表弟吗?自从师长动身的一天,到现在也足足病了三天了。”

“雨秋兄生着病吗?我该去望望他,今天不知可曾好些儿吗?”正平很急促地问着,他大有立刻要进内去望他的意思。

锦花芳心里当然是十分讨厌他,乌圆眸珠一转,说道:“不,他此刻睡得正好,明天你再来望他好了。”正平也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遂笑了一笑,眉尖儿一皱,问道:“邵太太,刚才戴小姐也到来过了吗?”

“什么戴小姐?你说的是谁呀?”锦花听他这一句话,当然是弄得莫名其妙,遂颦锁了翠眉,奇怪地问。

正平故意触她的心儿,笑道:“戴湘纹呀,她是我的表妹,也是雨秋的爱人呀!”锦花的心中果然有些酸楚的难受,但表面上不得不含了笑容,说道:“原来是她吗,她今天没有来过呀。”

“这就奇怪了,我在大门口还遇见她从公馆里走出来呢。我问她和邵太太也认识吗,她摇了摇头,回答我说是瞧雨秋来的。邵太太怎么说她没有来过呢?”正平很惊奇地告诉,显然他心中有些不相信的意思。

“你这话可全真的吗?”锦花自然也有些将信将疑。因为事实上她并没有见到湘纹的到来,所以粉脸显出无限惊异,向他这么地追问了一句。

“那我怎么会骗你?”正平很认真地回答。

“真奇怪,可是她并没有走进里面来呀。”锦花弄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自言自语地说。就在这个当儿,张妈端茶出来,锦花遂向她道:“你把门房间的阿王去喊进来,我有话跟他说。”

张妈答应去了,锦花遂把手一摆,是请正平坐下的意思,她自己也在沙发上坐下了。不多一会儿,张妈把阿王喊了进来,向锦花鞠躬问道:“太太,有什么吩咐吗?”

“你可曾见一位姓戴的小姐到这儿来过吗?”锦花低低地问。

“有的,她说来拜望太太的,可是不多一会儿,她就出来走了。怎么啦?太太,你难道没有跟她见过面吗?”阿王也有些奇怪的样子。

“奇怪,她这个算什么意思?”锦花锁了眉尖,真有些不了解个中的缘故了。因为阿王还站在一旁,遂向他挥了挥手,说道:“没有你的事了,你去吧。”阿王弯了弯腰,遂回到外面去了,张妈也自管回到厨下去。正平见锦花低了头儿想心事,遂说道:“我想其中一定有些儿缘故。大概湘纹又感到不好意思来见你吗?”

“也说不定。”锦花站起身子,秋波掠了他一眼,问道,“你还有什么事吗?”正平对于她这一个行动并这一句话,心里很明白这当然是有催客的意思了,于是也站起身子说道:“没有什么事,我走了,明天想来望望雨秋兄的病。”他一面说,一面向她行礼,遂也匆匆地走了。

锦花眼瞧着他走远了,心里由不得又暗暗地沉思了一会儿。湘纹既然到了我的家,为什么不见我又匆匆地走了?难道我们这一幕被她瞧见了吗?想到这里,全身一阵子热燥,两颊顿时会绯红起来,呆住了一会儿后,方才走到书房里来。只见嫣雯给雨秋已吃了半碗龙眼麦片糊,她说道:“小姐,表少爷吃了半碗,不要吃了。”

“你收拾到厨下去吧。”锦花说着,嫣雯便走出房外去。

“表姊,正平找你有什么事吗?”雨秋望了她一眼,悄声儿问。

“没有什么……他告诉我国强来了电报,他们已到达阵地了。”锦花支吾了一阵,方才圆了这么一个谎。

“但愿上帝保佑他们胜利吧。”雨秋有些祈祷的口吻,闭着眼睛,表示这一份儿敬虔的神气。

“是的,保佑他们胜利吧。”锦花也附和着说,她的话声却包含了一些颤抖的成分。雨秋睁开眼睛的时候,瞧到锦花的颊上却沾了晶莹莹的泪水。他不解似的问道:“表姊,你怎么哭啦?”

“我没有哭,你又取笑我。”锦花很快地把只手擦了擦眼皮,逗给他一个妩媚的娇嗔,接着又温和地走上来,含了媚意的浅笑,说道,“表弟,你累了吧?坐了好久了,你应该躺下来息一会儿了。”

雨秋在她柔媚的手腕下终于躺下了身子。锦花也在他床边坐下,两人相对默默地呆坐了一会儿。锦花问道:“表弟,你在想什么心事吗?”

“没有。”雨秋摇了摇头,微微地笑。

“得啦,我知道你在想心事。”锦花噘了噘小嘴,俏皮地说。

“那么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心事?”雨秋望着她,忍不住微微地笑。

“还用我说吗?左不过想你的湘纹妹妹罢了。可是……”锦花告诉到这里,把以下的话却又咽住了。因为她怕雨秋知道湘纹已经来过了的消息,使他心中会多加重一头忧愁的,所以她不愿告诉他听。雨秋却追问下去道:“可是怎么样?”

“没有怎么样,你好好儿地休养一会儿,我不来打扰你的精神了。”锦花摇了摇头说,她站起身子给他被儿拢拢紧,这次她也回房去休息了。雨秋见她这神情,显然意有未尽,不过她没有说出来,所以叫雨秋独个儿又暗暗地猜疑了一回。

匆匆过了五天,雨秋的病是完全复原了。这日他便到湘纹家里去望她,谁知在胡同口先和湘纹遇见了。雨秋抢步上前去笑叫道:“二妹,你到哪儿去?正巧得很,险些儿又遇不到你了。”

谁料到湘纹却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声样子,低了头儿,只管向前走路。雨秋心中奇怪,遂迎上去把她拉住了,叫道:“湘纹,你为什么不理我?难道我几天没有来瞧你,就生了我的气了吗?可是我也有不得已苦衷,因为我是生着病呀!”

“你生着病不关我什么事!你不来瞧望我,也不关我什么事!大街上拉拉扯扯的像个什么样子!请你放尊重一些儿好吗?”湘纹这回的怨恨比上次更厉害一些,所以她一些儿也不肯同情雨秋的话,冷笑了一声,一面挣脱了他的手,一面便愤愤地又向前面走路了。

雨秋对于湘纹这样态度对待自己,这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一时望着她不免愣住了一会儿,可是就在这愕住的时候,湘纹已跳上街车走了。雨秋招手连叫了两声湘纹,不免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觉得这个姑娘的脾气也太大一些儿了,不明不白地老是给自己受这一个委屈。但转念一想,无论一件什么事情,终有一个原因的,也许其中又有什么误会,所以使她芳心里把我怨恨到了极点吗?于是他为了要明白一个彻底起见,遂回身走进胡同,预备问她的姊姊去了。

雨秋走进会客室,湘绮依然含笑招待,说道:“雨秋弟,你迟来了一步,纹妹一个人刚出去瞧电影了。”

“我在门口遇见她的,奇怪得很,她今天为什么不上学校里去呀?”雨秋点了点头,微蹙了眉尖儿,有些不了解的样子问她。

湘纹笑了一笑,很神秘的神情说道:“一个小女孩儿家,终有着许多不如意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她为了什么,这四五天来终是闹着不高兴。”

“可不是?在门口我招呼她,她不理我,而且还恨我的样子,我觉得莫名其妙,所以来问一问大姊。难道我又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她吗?”雨秋遂从实地告诉了她,他搓了搓手,大有愁眉苦脸的表情。

“这个我倒不详细……”湘纹沉吟了一会儿,忽又笑起来道,“雨秋弟,我记得五天前二妹曾经来找过你呀。”

“找过我?”雨秋奇怪得目定口呆,“她到什么地方来找我?”

“她到你表姊家里来找你的。”湘绮低低地说。

“大姊,你知道我生过五天的病吗?二妹到我表姊家来找我,可是我并没有见她来过呀。难道说我表姊没有告诉我,就回绝了二妹吗?若是这个样子,那我的表姊未免太岂有此理了!”雨秋很猜疑地回答。

湘绮道:“不,我二妹虽然到了你表姊的家,可是她并没有和你表姊见过面。也许你表姊和你一样,也不知道二妹是曾经到来过的。”

“那么这就更奇怪了,二妹到底算什么意思呢?”雨秋益发不明白起来了。

“不过事情终有一些儿原因的,因为二妹是初次到你表姊的家,所以摸错了路,走到另一个的院子。听她说那边有三间平屋,一页修竹,景致很是清幽。谁知道她无意中瞧到了屋子那一幕情景,因此她就生气回家来了。我问她到底看见了什么,她也不肯告诉我。二妹这个孩子就爱闹着小性儿,一些忍耐功夫都没有,回家了后还哭了一整天哩!”湘绮这几句话真说得怪俏皮的,说完了之后她忍不住抿嘴笑出声音来了。

雨秋是个很聪明的人,听了她这几句话,还有想不过来的道理吗?因此恍然大悟,绯红了两颊,真的连他耳根子都感到热辣辣起来了。

过了一会儿之后,方才徐徐地说道:“大姊,这完全就是二妹发生误会了。因为那时候我正在病中,所以表姊坐在旁边服侍我喝药等的事情。其实我们原没有什么关系的。”

湘绮笑道:“我也这样地对二妹解释,可是二妹偏不相信,她说这会子给她受的刺激实在太深刻了。她又说雨秋和她表姊假使没有什么关系的话,她什么东道都输的。我也真奇怪为什么对待自己的爱人要这样地不信任呢?”

雨秋陡然意识到亲吻锦花的一幕,他全身都会感到热燥起来,暗想:这也太凑巧了,房中这一幕情景会落在湘纹的眼睛里,这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遂支吾着说道:“大姊,你应该相信我,我并不是一个没有理智的青年,我如何会去爱上一个有夫之妇呢?那还成一个人吗?”

“我当然能相信你,因为我也早知道你是一个有智勇的青年。不过二妹不相信你,叫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湘绮一面用话激动他,一面也假意儿地忧愁着。

雨秋叹了一口气,说道:“唉,我想不到二妹现在会这样地多心。我们也不是一年半载的友谊了,谁知她还这样地不信任我。”说到这里,大有伤感的意思。

“雨秋弟,我正经地问你一句,你到底真心爱我二妹吗?”湘绮乌圆眸珠一转,她有了一个主意,要使他们破裂的感情再度恢复过来。

“大姊,我如何不真心地爱她呢,假使我有假意儿的话,那么我绝没有好的结果。”雨秋抬头望了她一眼,正色地回答。

湘绮点了点头,说道:“雨秋弟,既然这么地说,那么你应该听从我的话。”

雨秋忙道:“那当然。大姊,你只管吩咐,我一定照办。”

湘绮道:“我虽然不知道你和表姊究竟是怎么的一回事,不过照我的猜想,你虽没有爱上表姊的意思,可是表姊对你就未免有情。所以我觉得这样下去,你和二妹的爱情固然要破裂到底,就是你将来的前途恐怕也会发生阻碍。现在为了你的终身幸福并前途光明起见,那么你只有离开你表姊的家里,还是住到我们这儿来吧。我觉得除了这一个办法之外,实在再没有第二个补救的法子了。不过话虽这么地说,你能不能放得了表姊,我认为这还是一个问题。”湘绮说到末了这两句话,稍许又带了些俏皮的成分。

雨秋听了,作色而言道:“大姊,你也别跟我开玩笑。我为什么放不下表姊呢?我和她只不过是一些儿亲戚关系罢了。况且她是个有丈夫的人,难道你们真的疑心我会去爱上一个有夫之妇吗?对于这次我住到表姊的家里,也不是我自个儿情愿的事情。现在听了大姊这一番金玉良言,使我茅塞顿开。只要二妹不讨厌我,伯母那儿没有什么问题,那么我一定住到这儿来。”

湘绮笑道:“那好极了,我想必定这样吧。只要你放弃了表姊,二妹爱你还来不及,她如何还会恨你吗?至于我的妈,那是更没有问题了。她老人家早就瞧中意了你,说你这孩子很忠诚,将来的前途就不错。”

雨秋听了这两句话,心里又喜欢又难为情,两颊上也会透现了红晕的色彩,忍不住微微地笑道:“承蒙伯母和大姊都很瞧得起我,从今以后我得更好好儿努力做一个人不可哩!”

“这就对了,我心里也真觉得高兴。雨秋弟,并不是我说你表姊的不好,因为她是个有丈夫的人,对待一个孩子那么的表弟,似乎不应该有这样亲热的举动。因为她不是爱你,简直是害了你了。雨秋弟,你听了别见怪,我这张嘴生成的就是这么爽快。”湘绮在经过一阵笑之后,她又很认真地说出了这两句话。

“大姊,你说的很不错,可是我也很惭愧。不过我终算还是一个有理智的青年,表姊虽有热爱我的意思,我到底没有去接受她。”雨秋红了脸儿,羞愧地回答。

两人谈了一会儿,雨秋问伯母上哪儿去了,湘绮笑道:“妈又到王家太太那儿打牌玩去了。雨秋弟,你等二妹回家的时候再走吧。”

雨秋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不,二妹今天出去恐怕一时里不会回家的,我还是明天早晨再来望她吧。同时我拜托大姊请你劝劝二妹,说我雨秋绝不会忘记她的。大姊,我此刻走了,伯母回家的时候也代我请一个安吧。”

湘绮见他说着话,身子已经站了起来,遂也不便强留着他,送他出来,说道:“那么你明天早晨必定来吧。”

雨秋点头,遂匆匆地别去。

雨秋走后不到十分钟,湘纹却懒懒地回家来了。湘绮奇怪道:“怎么就回来了?没有在瞧电影吗?”湘纹点头道:“我有些头痛。”说着把手儿按在自己的额角。湘绮故意把雨秋来家的事不告诉她,说道:“那么你到房中去休息一会儿吧。”

湘纹不作答,遂自管回房中去了。湘绮暗想:二妹忽然又回家了,显然她有些懊悔刚才没有理睬雨秋,所以她连瞧电影的心思都没有了。一时不禁暗自地好笑,把家务料理一番后,也到二妹的房间里去瞧她。不料湘纹伏在床上,却在呜呜咽咽地哭泣。于是走到床边去,拍了拍她的身子,笑道:“二妹,你何苦来?既不理睬他,此刻又哭什么呢?不是自个儿受痛苦吗?”

湘纹听姊姊这么地说,遂一骨碌翻身坐起来,泪眼盈盈地向湘绮望了一下,问道:“姊姊,你怎么知道的?他来过了吗?”

湘绮也在床边坐下了,拿了手帕,给她拭了拭眼泪,笑道:“妹妹,并不是我埋怨你,你的脾气原也太大一些了。无论一件什么事情,终要亲自问明白了,那么才可以实行决裂呀。现在他来望你,你理也不理他走了,叫他心中多难受呢!”

湘纹回家也正在懊悔,此刻被姊姊这么一说,心中愈加悲酸,因此泪水像雨点般地又落了下来。不过湘纹到底是一个好胜的姑娘,她立刻又收拾了泪痕,冷笑道:“姊姊,不过这是我亲眼目睹的事情,并非外人的传说,他还有什么可以向我们解释的吗?”

“可是他生了病,而且他也并没有爱上他的表姊。他又说真心地爱你,假使有什么假意儿的话,他绝没有好的结果。我想雨秋是个有真性情的青年,他既念了重誓,大概是不会爱上他表姊的吧。”湘绮见二妹还是一味娇怒的神情,所以竭力地给雨秋辩白着。

“哼!”湘纹冷笑了一声,“不爱上她?怎么会跟她亲吻呢?”湘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缘故,她一想起这一幕神秘的镜头,芳心里终觉得股子酸溜溜的不受用。

湘绮忍不住笑出声音来了,说道:“这大概是被他表姊热情迷糊涂了的缘故。不过现在事情是有了解决的办法,因为雨秋已经答应了我,他必定地离开了表姊的家,住到我们这儿来。二妹,你听了不知也高兴吗?”

“姊姊,你这话可真的吗?”湘纹听了姊姊的告诉,她感到意外的惊喜,只手儿揉了揉眼皮,这句急促的话中至少是包含了一些兴奋带喜悦的成分。

“你这可乐了吧?”湘绮点了点头,不禁扑哧的一声笑了。经她这么一笑,湘纹不免又感到难为情起来,这就红晕了娇靥,啐了她一口,把身子又倒向床上去了。湘绮知道她是害羞的意思,遂笑了一笑,也自管地走出房外去了。

第二天早晨,湘纹还没有起床,雨秋就匆匆地到来了。湘绮成全了他们,遂带着雨秋走进湘纹房中,走到床边,低声叫道:“二妹,你醒着吗?雨秋弟来了。”

“他在下面会客室里吗?”湘纹没有发觉雨秋也在房中,遂低声地问。湘绮笑着点了点头,她把雨秋身子一推,自己便退出房外去了。湘纹正欲披衣起床,忽然瞧见雨秋已走到床边来了,一时又羞又急,慌忙把被儿又裹紧了身子,娇嗔似的道:“我还没有起来呢,你怎么就走进我的房中来了?”

“这是你姊姊带我进来的,我可不知道呀!”雨秋望着她妩媚的风韵,忍不住微微地笑。这笑的意思中多少带有些顽皮的成分。

“可是你现在知道了,不是应该出去吗?”湘纹逗给他一个娇嗔,雪白的牙齿微咬着鲜红的嘴唇皮子,这表情含有些诱惑性的魔力,令人会感到一阵想入非非起来。

雨秋不但不退出去,反而在床边坐下了,笑道:“二妹,你的心也太狠了,昨天就这么忍心地不睬我,今天又叫我走出房外去,那你不是存心和我绝交了吗?”

“不!不!”湘纹情不自禁地说了这两个字。可是既说了出来,她又感到无限羞涩,又要笑而又不好意思笑的表情,却又带了三分微嗔的样子,说道:“我是叫你暂时地到房门外去站五分钟,让我起了身子,你不是再可以进房中来坐的吗?你出去呀!”

雨秋听她这么说,显然她是不生气了。因为她不生气了,所以叫雨秋会更涎起脸来,遂笑道:“那怕什么?你只管起床好了。”

“你这人就待你好不得!”湘纹鼓着红红的小腮子,故作生气的样子。

“你待我好,所以你不理我,还骂我……我生了这许多日子的病,高高兴兴地来看你,还受你这样的委屈,我心中是多么痛苦呢!”雨秋趁这个机会,把昨天所受的委屈也向她埋怨了两句。

谁知湘纹听了却又提起她心中的酸素来,不禁冷笑了一声,逗给他一个白眼,说道:“痛苦?别说什么痛苦两个字吧!你生了病,这是成全了你,痛苦之中到底有甜蜜的呀!唔,多开心多亲热的!”湘纹说到后面这两句话,表情上至少包含了一些滑稽的成分,噘了噘小嘴,把粉脸儿别了过去。

雨秋被她说得无话可答,微红了两颊,倒是愕住了一会儿。经过这阵子愕住后,湘纹不免又回过头来望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为什么不说话了?难道我这两句话不是说到你的心眼儿里去吗?”

雨秋这就笑出声音来了,说道:“原来你不理我、恨我、骂我,都是为了这一个缘故吗?好了好了,我现在也来跟你亲一个嘴,那么你终可以不生气了。”

湘纹恨恨地啐了他一口,不免笑了,但在一笑之后,立刻又薄怒娇嗔的神情,说道:“我可没有这个资格配得上跟你……”

“跟我怎样?”雨秋笑嘻嘻地一味地涎脸。

“呸!”湘纹啐了他一口,这回她再也忍熬不住,把绷住了的粉脸浮现出一丝笑容来。不过她到底觉得难为情,把粉脸儿又别转过去了。雨秋却挨近了一些身子,伏了下去,低低地道:“纹妹,现在你姊姊的意思,叫我搬到你们这儿来住,不知你心中怎么样?假使你不恨我了,那你当然会答应我的。否则你一定会拒绝我,是不是?现在请你自个儿对我说明白了好吗?”

湘纹回过脸来的时候,见雨秋伏了身子,他的脸和自己的脸只距离到三四寸光景,一时又羞又喜,把脸儿向后面偏了一些下去,俏皮地道:“别的倒没有什么问题,只不过你的心中怎么能舍得离开你亲爱的好表姊呢?”

“二妹,你说这些话,那你就应该给我打嘴。”雨秋微红的两颊,把手儿一扬,向她做个要打的姿势。

“哼!我当然只配给你打嘴的!”湘纹冷笑了一声,怨恨地讽刺他。

“哦,我说错了,好妹妹,你是应该给我亲嘴的。”雨秋眸珠一转,一面笑,一面便低下头儿去了。

湘纹把只手抵住了她的嘴巴,嗔道:“你再胡闹,我可生气了。”雨秋笑道:“可是那是你自己的意思,好妹妹,你就赏我一个脸儿吧。”

“不!不!你……”湘纹连说了两声不,下面这句话还没有说出,但自己的手已被雨秋拉开了,同时他的嘴也在湘纹嘴唇上紧紧地吻住了。

雨秋这一个热吻,在湘纹身上终算赔了一个罪。湘纹的一颗芳心,把十分的哀怨之情也消失了七分,补充进去的是喜悦和甜蜜的成分。于是这一对小儿女终算又和好如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