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文正的家是在上海华德路三民村十五号那幢二楼二底的石库门房子里,这幢房子都是他一家人住的,并无分租给人家,所以在这寸金之地的上海,他们居然也可以像在乡下一样分出卧房、书房、客厅、浴室的布置。这样舒舒服服地住着,那也可见得胡文正手里确实是很多着几个钱了。胡文正自从和陶静光分手之后,便匆匆动身回到上海。当他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时半了。胡太太的卧房,是在楼下厢房里,所以文正回家除了胡太太知道,他的儿子宗祥和女儿爱娟却正在楼上房里做他们甜蜜的好梦,一点儿也不知道。当时胡太太吩咐仆妇给老爷备好洗浴的水,给文正先在浴室内沐了浴,然后开了一瓶汽水,让胡文正坐在电风扇旁边,好好休息一会儿,一面关照仆妇李妈自去睡觉,一面关上房门,和文正谈了些这趟回乡下去的经过情形。文正一面喝着汽水,一面把家事叙述完毕,然后笑嘻嘻地望着胡太太,说道:

“太太,我这次回乡,已定下一房媳妇了,你可以做婆太太了,你心里可欢喜吗?”

“你开什么玩笑?这次回乡下去一共也不过十天的日子,况且原有许多事情在办理,怎么忽而会想着给儿子定亲了呢?我可有些不相信。”

胡太太满面慈祥地微笑,似信不信的样子,低低地回答。文正取过一支烟卷,划了火柴,吸了一口烟,似乎很得意的神情,说道:

“谁和你开什么玩笑,我说的当然是实在的事情。”

“那么是谁家的姑娘呢?有些亲戚关系吗?”

胡太太听了,方才一本正经的样子,向他很关切地询问。胡文正摇摇头,把嘴里的烟圈吐完了,遂说道:

“是我一个老朋友的女儿,他姓陶,名叫静光,在故乡开设一家洋布店,虽不是大富之家,也可说家道小康,和我们门户倒是很相当的……”

“瞧你,瞧你这个人真好笑!我要紧地问他女儿,谁知道你却把她的父亲介绍一番。老实说,有钱没钱我倒也不甚计较,不要说他只开一家洋布店,就是开了十家吧,我也不稀罕他会送一家洋布店作为嫁妆。我的意思第一要紧的是姑娘的人才长得好不好?因为我们宗祥虽然老实忠厚,但到底是在上海学校里读书的人,都市里的小姐们看惯了,假使给他娶个乡气十足的姑娘做妻子,他心中恐怕也会感到不大情愿吧!”

胡文正听太太絮絮地说了这一番话,觉得慈母爱子之心,真所谓天无其高的了。于是微微笑起来,说道:

“你考虑得确实很有道理,但是你也太性急了,我要说的终得从头告诉你才对。现在我就把姑娘的人品告诉你听听:她的名字叫莹英,今年十八岁,也有初中程度。因为从小死了亲娘,在后母身边长大的,我可以猜到她多少是受着一点委屈,所以这种环境里的姑娘娶来做媳妇,我们只要待她好一些,她一定会十分知足而孝顺我们的。至于她的容貌,在她十岁左右的时候,我是曾经见过她的,这孩子长得娇小玲珑,聪明可爱,我想黄毛丫头十八变,幼年时侯,已经这么可爱了,现在到了豆蔻年华的时期,你想,当然是长得亭亭玉立,更加娇艳妩媚了。”

“照你说来,是个十全十美的好人才了。”

“虽然不能保险到十全十美,但人品至少是在七成以上的,那我可说绝对有把握。”

“我的意思,你也得问他们要张相片来,最好给宗祥自己看一看,不知道他的心中喜欢不喜欢。”

“那又何必呢?老实说,一个孩子也不能太放纵了他的,娶媳妇嫁女儿,这都是大事情,应得由父母拿主意。我们这个家庭里,假使给儿女闹着过分的新派,我就看不入眼。”

胡文正绝对有着专制的思想,所以听了胡太太的话,却表示十分不喜悦,沉着脸色,很严肃地回答。胡太太平日也有些畏惧文正的,所以只好微微一笑,顺从他的意思,说道:

“只要宗祥肯听从你的话,在我是绝对没有什么不欢喜的道理。我怕孩子人大心大,终身大事,他们也会有一半的主意哩!”

“那可没有这样容易吧?父母给儿女们做的事,他们要反对一个不字,我就马上叫他们滚出去!他们有本领到外面自己去过生活,我就什么都不管的了!”

“我说你这人越老越像小孩子了,好好的一件欢喜的事情,你又何苦来无缘无故地向我发脾气呢!时候不早了,你一路上也辛苦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胡文正的火气很大,但胡太太却相反地脱了火似的笑嘻嘻地说。文正自己想想也不觉感到好笑,于是不再说什么,打了一个呵欠,夫妇俩遂也熄灯安寝了。第二天原是星期日,宗祥和爱娟都不读书,一清早听了李妈的话,两人便匆匆地到上房来请安。胡文正比他们还早就起来了,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茶几上放着一杯牛奶和一叠威士忌早茶饼干,文正握着牛奶杯子,正在微微地呷着。爱娟先笑盈盈地坐到沙发靠臂上去,顽皮地把手挽了爸爸的脖子,叫道:

“爸爸!爸爸!你昨夜十二点回家的吗?为什么不叫醒我们呢?我们却一些儿也不知道呢!嗯!我明白了,爸爸在路上一定带来很好吃的东西,不肯给我们吃,和妈妈偷偷自个儿吃了,对不对?”

“哎!哎!瞧你这孩子还是那么淘气,已经十七岁啦!明儿嫁了人,生了孩子,就可以做妈妈哩!”

胡文正被她一抱,手里拿着的那杯牛奶几乎倒翻了一身,这就忙把牛奶杯子放到茶几上,拉了她的纤手,用又笑又嗔的口吻,向她低低地说。众人听了,都不觉笑了起来。爱娟的粉颊,早已飞过了一朵桃花似的红晕,她嗯嗯了两声,却缠绕着文正闹着不依起来。文正笑道:

“怎么?我这句话说错了吗?女孩儿年纪大了,谁不要嫁丈夫呢?”

“我不要嫁丈夫,哎,我一辈子也不嫁,难道爸爸能把我撵出去吗?”

爱娟噘着小嘴,羞人答答地说,这神态完全还包含了小女儿娇憨的成分。胡文正一面笑,一面却望着宗祥的脸,说道:

“你不要就不要,我也没有强叫你去嫁人,只是你的哥哥,我却要给他娶一房妻子哩!”

“爸爸,真的吗?好啊,好啊!我们家里可以多着一个嫂嫂了,我赞成!我赞成!最好明儿就给哥哥结婚。爸爸,你瞧哥哥不是咧开了嘴在笑吗?”

爱娟确实是个怪顽皮的姑娘,她一听爸爸说话的目标转移到哥哥身上去了,一时乐得扬着眉毛,拍着纤掌,也笑嘻嘻地取笑着哥哥。宗祥淡白的脸儿,也不免浮现了一层羞涩的红晕,指着爱娟,生气地说道:

“妹妹,你这人也太混账了!说到你自己头上,你便急得了不得,说到别人家的头上,你就幸灾乐祸地大吃其豆腐了,你自己想想应该不应该呢?”

“这倒也算不得是幸灾乐祸,爱娟赞成你娶嫂嫂,使家里多一个人可以热闹热闹,同时我们也可以早些抱孙子,所以你妹妹倒可说完全是一番好意呢!”

胡太太在旁边也咧着嘴笑嘻嘻说,她的神情显得万分欢悦。宗祥听了不免急了起来,连耳根子都涨红了,说道:

“她自己不要出嫁,倒赞成我来娶妻子,这是什么道理呢?”

“傻孩子,你也值得这样急吗?我正经对你说,因为你的年纪不小了,所以我这次回故乡去,顺便给你定了一门亲事。说起这个姑娘,真是一个好人才哩!”

“什么?爸爸!开开玩笑的话怎么竟真的有着一回事情了吗?”

宗祥想不到爸爸把事情已经办好回来了,这就皱眉搓手,急得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爱娟伸手按着文正的肩胛,仰着粉脸,也笑问道:

“爸爸,你真的把我嫂嫂已经定好了吗?不知道她的容貌生得好不好呀?”

“容貌是生得再好也没有了,而且性情也好,这样十全十美的姑娘,在上海都市里就很不容易找到呢!”

文正为了要博得儿子的欢心,所以他不得不故意说得更加好一些。但宗祥听了,却连连摇头,表示很不愿意,低低地叫了一声爸爸,似乎正欲有所推却。但文正早已把脸一沉,瞪着眼睛,说道:

“怎么?爸爸给你定下的亲事,你觉得不喜欢吗?”

“爸爸!孩儿不是这个意思,因为孩儿年纪太轻,而且还在求学时代,对于婚姻的事情实在没有想到呢!”

“我也没有叫你马上结婚呀!定一门亲事,早不早有什么问题?像你爸爸小时候,你爷爷给我做事情,不要说发表什么意见,连哼一声都不许哩!”

文正声色俱厉地回答,而且他又举一个例子来比方,表示宗祥在他面前也绝对得服从的意思。宗祥听了父亲的话,心中自然很痛苦,呆呆地愕住了一会儿,方才又低低地说道:

“爸爸给我定亲当然是一番好意,不过,孩儿的身体实在太虚弱,对于结婚实在非迟些不可。所以这样早定下了亲事,岂不是会耽误了人家姑娘的青春吗?”

“照你的意思预备几岁方能结婚呢?”

“我的意思,至少再过十年。”

“发你的神经病了,再过十年,难道到三十岁结婚吗?不行,不行,我是一个有地位的人,人家说起来,倒以为我家贫穷讨不起媳妇呢!”

宗祥很颓伤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明眸含了哀怨的神情,向文正逗了那么一瞥,说道:

“爸爸,你以为再过十年觉得太迟吗?但照我的意思,最好一辈子不结婚呢!”

“这是什么缘故?”

胡太太听了他的话,也有些不明白起来,望着宗祥,呆呆地问。宗祥脸上浮现着忧愁的神色,带着悲哀的口吻,说道:

“妈,我这个人恐怕已患了肺病,秋风起的时候,常闹着咳嗽,而且每天到晚上的时候,身子总像有些热度的样子,所以我觉得结婚之后,对于身子恐怕大有损害,假使要多活几年性命的话,实在还是不结婚的好。”

“嗳!嗳!我倒忘记了,前儿叫你到张静柏医师那儿去打针,你到底去过了没有?我在外面事情很忙,这些事情,照理你是应该留心留心的。”

文正听见儿子这样说,遂望着胡太太眼急急地问。胡太太听文正有埋怨的意思,连忙说道:

“我怎么不留心呢?春天里早就陪着他去瞧过张医师。据张医师说,最好不要用脑过度,需要静静休养。但事实上哪办得到,宗祥这孩子空下来的时候,偏喜欢拿了一本书,坐在写字台旁,不知写些什么东西。叫他出去公园散散步,透透空气,他总是不大高兴哩!”

“我想今天下午我亲自陪你再去给张医生看看,趁早打针吃药,你们年轻的孩子,那病自然很容易好起来的。宗祥!我说你平日之间,好像太沉默,所以就会患这种病症,年轻人不能无春夏之气,什么事情应以乐观为旨。所以你倒要学学你妹妹的样子,瞧她一天到晚不是无忧无虑很高兴很强健吗?”

“爸爸这话很不错,哥哥所以身子这样衰弱,完全是少运动的缘故,比方说,在学校里,我们和同学们踢球啊,赛跑啊,可是哥哥这些运动都不肯参加,老是躲在课室里读书,其实太用功也不大好的。”

爱娟在旁边也插嘴回答,似乎劝哥哥以后要多活动的意思。宗祥摇摇头,望着妹妹的粉脸,说道:

“妹妹,这并不是因为我不喜欢运动所以身子才衰弱的,话应该掉转来说,是因为我身子衰弱,才没有精神去运动的。所以一个人的健康和衰弱会影响到生活和思想,身子越衰弱的人,他的思想当然也越加消极了!”

“唉!宗祥的身子是小时候一场伤寒病症坏的,所以逐年亏虚下来,不过只要休养得好,复原也是容易的事情。”

文正对于儿子的话表示同情,他在回忆宗祥幼年时候的生病,因此暗暗感伤,不禁叹了一口气。胡太太听了,便向宗祥劝告道:

“所以我劝你还是不要太用功了,学问虽然要紧,但身子不是更要紧吗?有了强健的身子,才能干伟大的事业哩!”

“你妈这些话是金玉良言,宗祥要听从着才是。”

宗祥点点头,也不说什么。李妈把早点端上来,于是胡太太和儿女们便在桌子旁坐下吃起来,因此没把这头婚姻再继续说下去。宗祥的心中以为爸爸是取消这个主意了,但文正的意思却是算作定下的了。

光阴匆匆过去,不知不觉已到了金风送凉、篱外菊绽的秋天季节了。宗祥近来的身子更觉得不好了,不是头晕就是气喘,起初还勉强支撑着到学校里去读书,到后来终于慢慢病倒在床上了。文正给他请医生诊治,医生当然回答说是肺病,需要休养,再不能劳心劳力。文正当夜和胡太太暗暗商量,说道:

“太太,宗祥既然病倒在床上了,我想他日夜里总要好好的有个人服侍才好。所以我现在有个主意,不知道你心中也赞成吗?”

“你有什么好主意呢?”

“夏天的时候,我在乡下不是给宗祥定下一门亲事了吗?现在我想和他们去商量,最好把那姑娘给我陪到上海来,就此和宗祥结了婚。一面宗祥可以有个知心着意的人儿服侍了,一面也可以冲冲喜,说不定宗祥的病就会好起来的。”

胡太太听文正这样说,自不免沉吟了一会儿,然后低低地说道:

“这主意虽然很好,但只怕对方不肯答应。因为这样草草地把人家姑娘接到上海来就此结婚,岂不是太委屈了人家的姑娘吗?”

“所以我预备去和他们商量商量再说,因为这个姑娘早晚终是我们胡家的人了,也许陶静光肯依从我这样办也说不定呢!”

“也好,那么你明天就去一次吧!”

文正夫妇两人商量停当之后,第二天下午文正就乘火车到乡下去了。在镇上洋布店里碰见了静光,静光见亲家到来,自然殷殷地招待。文正于是把自己的来意向静光悄悄地说了,并征求他的同意。静光正因为女儿和后妻的不睦,时常口角,害得自己左右为难,也刻刻地烦恼,现在一听文正这个要求,那真是求之不得的事情,所以自不免暗暗欢喜,但表面上却做考虑的样子,望着文正,低低地说道:

“你这个意思,别的倒没有什么问题,就是事情来得这样局促,叫我们嫁妆也来不及预备呀!”

“亲家,你还说什么嫁妆呢!只要你肯答应把女儿给我带到上海去,我什么嫁妆也不要,反正我们上海什么用品都舒齐。至于媳妇的衣服,我在上海也会给她统统做舒齐的!”

“亲家,虽然这样说,但我心中终有些不好意思。”

“嗳!你何必这么说呢!其实我们已经很委屈你的小姐了。假使承蒙答应的话,我连夜就要带了媳妇回上海去的。”

“我想你心中也太性急了,对于被褥衣服等东西,多少总要备些儿才好。假使真的只有一个光身跟着你到上海去,恐怕被人笑话哩!”

“这是我的主意,谁敢笑话你们啊!亲家,你到底怎么样呢?”

静光见他这样焦急的神情,一时倒忍不住感觉好笑,遂吸了一口烟,点点头,说道:

“只要你们没有人在我女儿面前说什么丑话,我当然答应你,因为女儿既然许给了你家,早晚终是你家的人了,我藏着也没有用啊!”

“如此甚好,我们这就到你府上去吧!”

文正听他答应,心中很是欢喜,遂站起身子,是预备要跟他回家的样子。静光在回家的途中又向文正低低地问道:“你说令郎有些小病,需要人好好服侍,不知他患的是什么病症呢?”

“也没什么大病,无非是患一些感冒而已。老实对你说,孩子年纪大了,不免有什么三朋四友,约了一同到舞厅去游玩,我怕孩子入了邪路,所以趁此机会,把令爱带到上海去给他们完婚,使孩子们在外面再不会有什么野心了。”

文正不敢说是患了肺病,所以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就圆了这几句谎话。静光听了,倒信以为真,点点头,不再说话,两人匆匆地赶回家中来了。

当静光把这个消息告诉给莹英听的时候,可怜的莹英又急又恨,涨红了两颊,几乎昏厥过去。此刻再要想自杀,却也已经来不及了。但丽贞的心中,却暗暗欢喜,乐得扬着眉毛,咧开了嘴儿嘻嘻地笑。一面故作亲热的样子,一面拍着莹英的肩胛,低低地说道:

“孩子,你爷爷既然亲自来陪伴你,那你就整理一点衣服去吧!但愿你早生贵子,幸福无量。将来为娘的到上海来望你,心里也好欢喜哩!”

“爸爸……”

莹英心中真是痛苦极了,她含了眼泪,叫了一声爸爸,似乎欲说什么的样子。但静光早已不等她往下说,就接口道:

“孩子,你不要难过,女孩儿长大了,早晚终要嫁人的。你瞧哪一个姑娘,在家里有过着一辈子的吗?丽贞,你快把莹英的皮箱整理整理,好让亲家带着女儿马上动身到上海去呢!”

“好的,好的!我马上去给她整理。”

丽贞巴不得静光有这一句话,就好像是拔出去了一枚眼中钉那么高兴,遂连声答应,急急地走到莹英房中去了。莹英见父母的情景,仿佛是把自己出卖了的样子,可见他们对待自己的心真像豺狼一般狠毒了,那么我在这个家,根本也没有什么留恋的了。可怜莹英这时的心境,好像是迷途的羔羊、失了群的孤雁、无家可归的小鸟,她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颓然地倒在椅子上,真不知如何是好,因此眼泪扑簌簌地像雨点一般滚落下来。

文正见莹英泪眼盈盈,好像是万分伤心,一时还以为她舍不得离开父母,这当然也是一个做女儿的应该如此,方合情理之中,所以对于莹英,倒很为同情。因为见莹英出落得清秀脱俗、妩媚可爱,心里代宗祥暗暗庆幸,十分欢喜,遂向莹英望了一眼,温和地安慰道:

“莹英,你不要难过,好在这儿离上海很近,乘火车也不过两三个钟点就可以到达,所以你将来要回家望父母,那也是很便当的事情。我这次草草带你去结婚,虽然是很委屈了你,但往后的生活,我绝不亏待你,你千万放心吧!”

“莹英,你爷爷的话说得很有道理,你也快不要闹孩子气了。”

静光听文正这样安慰着莹英,于是自己也附和着说。就在这个时候,丽贞提了一只皮箱,匆匆从房中出来,说道:

“孩子,我把你衣服都整理好了。哎呀!瞧你这个小姑娘真也有趣,欢欢喜喜的事情倒反而伤心起来了,那你不也太傻了吗?”

“时候不早,亲家,那么我们走了。”

文正于是站起身子,向他们告别了。丽贞听了,还假痴假呆地客气着说亲家真也太性急,否则,在这儿玩几天,我们也好给莹英备一点嫁妆。口里虽是这样说,但她的两手已把莹英扶起身,暗中恶狠狠地大有推她跟文正走出院子外去的意思。莹英在这个情形之下,还有什么办法呢,也只好含悲忍泪地移步走出院子来,她的心头仿佛刀割一般疼痛。文正见静光拿了皮箱,送着出来,于是伸手接过皮箱,说声再见,便带着莹英到火车站去了。

在火车里,文正见莹英愁眉不展、闷闷不乐的样子,一时暗暗奇怪,难道她不情愿这样草草地跟着自己到上海去结婚吗?于是用了温和的口吻,向她低低地劝慰一番。莹英心中暗想,增辉自从到上海去之后,也有三个多月的日子了,他却没有写一封信给我,莫非他在外面另爱别人了吗?假使果然如此,我又何必苦苦地为他相守着呢?现在爷爷带我到上海去结婚,假使我曾经接到过增辉的信息,那我一定想法逃脱,就是逃不了,我也必定以死相报,以还清白。然而,现在呢,我若不明不白地为增辉而死,他却在外面另爱女人享受快乐,那么我这个牺牲不是太冤枉了吗?莹英在这样沉思之下,又见文正很慈祥地安慰自己,一时觉得文正这个家庭,至少比自己的家要生气勃勃得多,我也许能够步入幸福的乐园了,那么我又何必愁眉苦脸显出悲哀的样子呢,岂不是叫爷爷心中要感到怀疑吗?莹英想到这里,遂不再伤悲,诚诚心心地预备做胡家的媳妇去了。

火车到上海车站,时候已经晚上八时多了。文正和莹英坐了人力车急急地回到家里,胡太太、爱娟和胡太太的内侄李子荣正在吃晚饭。一见文正带着一个姑娘回来,知道就是宗祥的未婚妻了。爱娟早已走上来,拉了莹英的手儿,亲亲热热的样子,含笑地说道:

“这位就是我的嫂嫂吗?我是你的小姑,名叫爱娟,我们亲热一些,你就叫我一声妹妹好了。”

“妹妹!”

莹英听她絮絮地说着,神情是那么讨人欢喜,一时又羞又喜,通红了两颊,低低地叫了一声妹妹之后,却再也抬不起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