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儿的天气,忽然会落起大雨来,这在乐明心中,真是感到一件烦恼的事情,他皱了眉毛儿,搓了搓手,急中生智地说道:“崔老师,您借一柄雨伞给我,我马上要回去了,明儿天晴了,我会把雨伞送还给你们的。”
“我的意思,你索性多坐一会儿走吧,此刻刚落下雨来,路上怎么好走呢?”
秋兰用了温情的语气,向他低低地劝告。士钊听女儿这样说,似乎也有些明白女儿心中对他多少是存了一些好感的作用,于是忙也说道:“阿兰这话不错,你此刻是不能回去的,落雨倒不要说,况且又在黑夜里,这是很不方便的。你若这么去了,我心里也放不下。”
“黑夜里倒没有关系,我身旁带着手电筒呢!”
乐明这样回答,似乎还表示要回去的样子。但这时候的雨点好像倾盆般地倒落下来,在灯光中瞧到屋檐上流下的雨水,仿佛瀑布一样,俄而千军呐喊,俄而万马奔腾,几乎天崩地裂的神气。秋兰指指窗外,向乐明逗了一瞥媚眼,笑道:“你瞧这么大的雨,一柄伞儿又有什么用?你若跑回西冷饭店,保管你淋得像个落汤鸡。万一受了寒,那可太犯不着了,我劝你还是在这儿静静地坐一会儿吧!过一会儿,也许雨点会细小的。”
“乐明,我喜欢说老实话,你假使不嫌这儿地方小,那么你就在这儿宿一宵,且等明天那雨当然会停止了。”
“爸爸,你这个话……我们这么简陋的地方,怎么像西冷饭店那么舒服呢?高先生当然是睡不惯的。”
秋兰恐怕乐明不答应,她乌圆眸珠在长睫毛里滴溜一转,故意用了激将之法,怪俏皮地笑着说。乐明连忙说道:“崔小姐,你这么说,那叫我太不好意思了。我的意思,倒并不是睡得惯睡不惯问题,因为过分地打扰你们,这叫我心里如何过意得去?”
“哈哈!乐明,你要如真的为了这个缘故,那没有关系。我家屋子虽小,但原有两间客房收拾好了,预备亲戚朋友们住宿的。乐明,那么你决定不要回去了。秋兰,你把客房内的床铺去整理整理吧!”
秋兰巴不得爸爸有这句话吩咐自己,遂哦了一声,表示十二分兴奋的神情,一跳一跳地奔到客房里去了。乐明见他们父女俩诚意招待,遂也不再客气,含笑说道:“恭敬不如从命,多谢老师的热情。”
“好说,好说!乐明,我的意思,你若在这儿住得惯,那么西冷饭店的房间你就去回绝了。因为那边花费是很大的,在这节约时期内,能够省一些开销,也是好的。不知道你认为我这话对吗?”
“老师的金玉良言,哪里还有什么不对的道理吗?只不过多一个人在家里,就得多一种麻烦,所以我心里实在感到很不安。”
“这是毫无问题的事情,你若住在这儿,我也绝对不和你客气,青菜淡饭,决不意外招待你。恐怕你认为不舒服,那我倒是多事了。”
两人说着话,秋兰笑盈盈地走出来,说都弄舒齐了。乐明向她拱拱手,连说谢谢你。秋兰逗了他一个媚眼,抿嘴笑道:“你穿了西服,打躬作揖的还不太像,要如向我行三鞠躬,那就好了。”
“你听,你听,你这孩子还是那么淘气哩!”
士钊听女儿这么说,遂呵呵地笑起来,埋怨她似的说。乐明微红了脸儿,也忍不住笑了。这时窗外雨点声音,越落越大,越落越响,而且还不住地有电光闪烁着。不多一会儿,轰隆隆地起了一个响雷,秋兰胆小,吓得啊呀一声叫起来,乐明连忙说道:“别怕,别怕,这是雷声,要如炸弹,那就危险了。”
“炸弹我倒不怕,就是怕这雷声哩!”
“要如炸弹的话,你早就哭了。”
秋兰听爸爸说穿自己的谎言,遂恨恨地又娇媚又顽皮地逗了他一个白眼,倒引得乐明忍不住又笑起来了。大家又开谈了一会儿,这时雨也小一些了。在平日士钊是早已睡了,今天因为有客在家,所以只好陪伴着坐谈。但他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此刻似乎再也支撑不住了,伸手按在嘴上打了一呵欠,笑着说道:“年纪老了,可真不中用,天色一黑,就想睡觉了。乐明,我不奉陪你了,秋兰陪着你谈一会儿吧!”
“老师,那你只管自便,还是早些儿休息吧!我再坐一会儿,也要睡了。”
乐明听了,站起身子,很关怀他似的回答。士钊回头见桌子上钟还只七点四十分,于是笑着望了乐明一眼,说道:“在上海这个时候恐怕还没有吃晚饭吧?你们年轻人我知道都喜欢睡的迟一些的,因为我也做过年轻人,那时候非到十二点是不睡觉的。但现在可不行了,腰酸背痛,尤其是患了风病之后,精神更不好了。”
“我说老师的精神已经不算错了,假使我们活到老师那么的年纪,只怕还不及老师那么硬朗呢!”
“这也不见得,这也不见得,那么我先去睡了。”
士钊连声地说着,一面弯了腰肢,向上房里走,还把手儿连连敲着背脊。乐明见他很吃力的样子,遂向秋兰努努嘴,低声儿说崔小姐你扶扶他老人家吧!秋兰听说,遂扶着士钊到上房里来了。士钊在床上躺下,秋兰给他盖上了被儿。士钊望着女儿微微地一笑,低低说道:“今天真巧得很,我会碰见这个高乐明。孩子,你看他的人品怎么样?”
“我不知道。爸爸,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秋兰红晕了脸儿,秋波赧赧然地瞟了他一眼,却假装糊涂地问。士钊当然知道女儿是怕羞的意思,遂又笑着道:“你的年纪也不算小了,爸爸的身体又这么衰弱,真所谓风烛残年、朝不保夕,所以对于你的终身大事,我心里是多么着急呢!”
“爸爸!你干吗提起这些事来?”
秋兰的芳心像小鹿般的乱撞,她扭捏着腰肢儿,显然是羞答答的感到难为情。士钊这回子很正经地说道:“乐明的才貌都好,而且人也忠厚,所以我倒很看得中他。不过这年头儿比不了从前,年轻人都爱自由恋爱,做父母的都是现成顾问而已。所以我的意思,你不妨跟他谈谈,假使彼此很情投意合的话,我做爸爸的也可以放下一头心事了。”
“爸爸,你别说了,难道你就多着我了?”
士钊这两句话,简直是允许女儿跟乐明去谈恋爱了,秋兰的芳心里,虽然是无限的喜悦和甜蜜,但究竟是感到说不出的难为情,女孩儿家大半是爱闹假惺惺的,所以她噘着小嘴儿,唔了一声,还撒娇地这么咬他一口回答。士钊笑起来道:“哦!我不说,我不说了好吗?哎!孩子快出去招待他呀!别让他一个人在外面冷静着。”
“不,我不出去了!”
秋兰在床边索性坐下了,鼓着小腮子,娇嗔地说。士钊连忙推着她身子,还包括了央求的口吻,笑道:“好女儿,你就算爸爸老背了,说错了话,你快出去招待吧!”
“嗯!难为情的,我不高兴招待他了。”
“啊呀,我们爷儿俩说的话,他又没听见,你怕什么难为情呢?我的好姑娘,你快出去吧!否则,人家误会我们在讨厌他,这不是叫人家心里生气吗?”
士钊后面这两句话究竟有些力量的,秋兰听了,真的急了起来。遂站起身子,还顽皮地说了一句“好吧,我就听爸爸的话”,她回眸一笑,便匆匆地奔出房外去了。士钊细细回味女儿这句“我就听爸爸的话”,觉得多少包含了妙语双关的成分,可见假惺惺作态,究竟掩不住内心真情的流露,觉得一个二十一岁的姑娘,确实也很需要一个对象了。他一面想着,一面吹熄了油灯,却很放心地躺下床来睡着了。
秋兰走到客厅里,见李妈伴着乐明一起说话。她见秋兰这么久才从房里走出来,遂包含了埋怨的口吻,说道:“小姐,你怎么啦?老是躲在房中干吗?人家高少爷怪冷静的。”
“对不起,爸爸酒喝多了一些,所以要呕吐的样子,我在服侍他喝茶呢!”
“崔小姐,你去服侍老师好了,我一个人在这儿坐一会儿很好,你不用招待我的。”
秋兰无可奈何地圆了一个谎话,乐明听了,倒信以为真的了,遂连忙一本正经的态度,很关怀地说。秋兰微笑着又道:“此刻爸爸已安静地睡着了。”
乐明这就无话可说,他望着壁上的书画,呆呆地出神。李妈因为有小姐陪伴着了,她也管自地走开去了。两人静悄悄的坐了一会儿,秋兰芳心中有些焦急,她焦急的是因为不知怎么样跟他谈谈才好,因为自己是个主人的地位,假使木然的不说话,这叫客人当然更不好意思开口说话了。她在竭力思索之下,转了转眸珠,方才笑盈盈地瞟了他一眼,低低问道:“高先生,你这次到杭州来玩只有一个人吗?”
“是的,因为学校里放春假,所以我趁此机会到杭州来玩玩。”
乐明方才回过头来,向她望了一眼回答。两人四目相对,齐巧望了一个正着。秋兰似乎有些难为情,赧赧然一笑,说道:“高先生原籍也是在杭州吗?”
“不,是在绍兴。不过我家在杭州也住过好几年,后来又迁居到上海了。”
“高先生有几个兄弟姊妹呀?”
“我只有一个弟弟,还在大学里念书,却没有姊妹。”
“那你就比我强一些,我却连个弟弟都没有。”
秋兰显出羡慕的样子,低低地说,似乎很感慨的表情。乐明望着她粉脸,好像很同情她孤寂的神气,说道:“我刚才听李妈告诉我,说你妈也过世了,这屋子里只有你父女两人住着,那你平日确实是很孤单冷清的。”
“唉!所以我的命真苦……”
秋兰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大有盈盈欲泪的样子。乐明见她颦锁翠眉的意态,更令人感到了楚楚可怜,遂连忙说道:“好在你爸不是很疼爱你吗,我想你可以找些事情做做,那么心灵上比较有所寄托了,否则,老关在家,当然也不太好。”
“住在这冷僻的地方,又有什么事情好做呢?我本来想教书去,但学校离家很远,非得宿在学校不可。但家里只有一个年老的爸爸过日子,没有我侍候他,我心里又放不下。况且爸爸也央求我,叫我还是在家伴着他吧!”
乐明听她这样说,一时倒无话可答,搓搓手儿,觉得没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可想,大家愕住了一回。秋兰忽然瞥见窗外天空中涌现了一钩新月,这就呀了一声笑道:“一忽儿落着这么大雨,一忽儿连月亮都出来了,这天气真有趣得很!”
“春天就是这个样子的,崔小姐,我们到院子里去散一会儿步好吗?”
乐明要她忘记了心中的烦恼,遂站起身子来,笑嘻嘻地说。秋兰当然没有说不好之理,遂点点头,两人走出屋子去了。
这时院子里的景色很幽美,因为院子里四周景物,都显得很清晰,并没有一些黑黝黝的感觉。乐明笑道:“想不到一场大雨之后,竟会有这么一幅美丽的景致,这真是太富有诗情画意了。崔小姐,其实这儿环境是太好了,只是你们住的人儿太少了。假使有个知心人儿伴在一起的话,那繁华混浊的都市真不愿意去住的了。”
秋兰听他这样说,又见他含了情意绵绵的明眸,脉脉地凝望着自己,显然这两句话包含了一些神秘的作用,一时两颊浮现了红晕,向他赧赧然一笑,说了一声可不是吗?她以下的话却再也说不出来了。在月光之下,瞧到秋兰这种羞人答答的意态,乐明觉得非常的美丽可爱,心里由不得荡漾了一下,低低地说道:“崔小姐,你很有唱歌的天才呀!”
“这……这……”
乐明一提起唱歌两字,使秋兰猛可想到刚才在柳浪闻莺那儿给他碰钉子的一回事情,心里颇觉不好意思,含笑说了两个这字,支吾了一会儿,方才又低低说道:“我是瞎唱的玩玩,哪儿说得上天才两个字!”
“不!我别的是不大知道,但对于音乐和歌唱,我还算有一些儿研究。你的嗓子,并不尖锐,圆而宽,十分甜润,充分的有一份好本钿,你要如学歌唱的话,一定会成功的!”
“真的吗?”
秋兰很喜悦地扬了眉毛儿,向他笑嘻嘻地问。乐明点点头,说道:“我怎么会骗你?假使你唱得并不十分好的话,刚才我也不会忘其所以然地拍起手来……对于刚才的事,我太冒昧,还得请你原谅才好。”
“刚才……原是我们太认真一些……”
秋兰见他说到后面,还显出十分抱歉的样子。因为被他说穿了这一件事,所以也觉得很难为情,遂笑着回答,表示并不怪他冒昧的意思。乐明听她此刻又这么说,可见她对自己多少有些好感的成分了,心里当然很甜蜜,遂含笑问道:“崔小姐,刚才你身旁还有一位小姐,是你的同学吧?”
“她是我从前的同学,这次她也是从上海来游玩的,说不定明天她还上我家来玩玩呢!我给你介绍好吗?”
乐明听她后面这一句话,似乎包含了一些醋意的成分,一时忍不住暗暗好笑,遂连连摇着头,很正经地说道:“这位小姐太凶了,我简直有些怕她。”
“可是,那也怪不了她,这年头好人太少了,她又不知道你是个真正懂得音乐和歌唱的人,还以为你故意在吃我们豆腐哩!”
秋兰明眸斜乜了他一眼,哧哧地笑着,向他怪俏皮地回答。乐明不敢说她不对,遂也红了脸儿,说道:“所以你也说这种七搭八搭的青年不是个好人了?”
“怎么?我后面说你的话,你也听到的吗?”
“我还没有走远,怎么会听不到呢?”
乐明含笑回答。秋兰感到十分有趣,却忍不住笑得花枝乱抖起来,接着秋波盈盈地凝望着他英俊的脸庞儿,似乎埋怨地说道:“这是你自己不好呀!你为什么不预先跟我们声明,说你是个音乐家,那我们就不会给你碰钉子了。”
“当然啰!错当然是我自己的错,我怎么能怪得了你们?”
“我再也想不到你还是我爸爸的学生子,所以想起刚才的事情,我真是越想越好笑。”
秋兰一面说,一面又抿嘴哧哧地笑起来。乐明有些情不自禁的,遂大胆地去握她手儿,很热诚的表情,低低说道:“崔小姐,那么你现在相信我是个好人了?”
“这也难说,我和你不是还只有初见面吗?”
秋兰停止了笑,乌圆珠眸一转,一本正经地说。乐明听了这话,也觉得自己问得太好笑一些,慌忙把握着她的手又放了下来,很不好意思地说道:“不错,我们还是初见面啦!崔小姐,你瞧我这人真有些儿自说自话的,你一定会笑我有些神经病。”
“不,神经病的人儿哪里还想得到这许多呢?”
秋兰回答得相当幽默,忍不住又扑哧地笑起来。乐明的脸儿这就更加红晕起来,他觉得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有些惶恐地垂下了头儿。秋兰见他这个样子,心里倒又很着慌了,遂也去拉他手儿,说道:“怎么?你生气了吗?”
“不!不!我……我觉得很不好意思。”
乐明见她居然也会来握自己的手,心里有些受宠若惊,遂抬起头来急急地回答。秋兰却柔情蜜意地问道:“你说的是什么不好意思呢?”
“我……我……简直连自己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我……终觉得我这人未免有些痴头怪恼的。崔小姐,我……很希望跟你交一个朋友。”
秋兰被他这么一说,芳心顿时感到紧张起来,跳跃的速度,会增加了两倍。但她脸上还竭力镇静了态度,微笑着说道:“你是一个大学生,而且又是音乐专科毕业的音乐家,那我怎么能高攀得上跟你交朋友呢?”
“但……你不是个师范高才生吗?你的资格比我强得多了。”
“而且……我又是个乡村里的女子……”
“乡村里女子朴实文雅,她是我理想中的好朋友。”
乐明非常诚恳的样子,多情地回答。秋兰这就低头无语了,她那颗寂寞而空虚的芳心,这才开始感到了暖意而甜蜜的安慰。乐明见她低头不答,知道她有些怕羞的意思,遂又温和地说道:“我只怕你的心中还把我当做一个浮华的坏人看待。”
“那我倒不会……”
“这么说你肯和我交朋友了?”
乐明扬眉得意地笑起来,把她手儿又紧紧地握住了。秋兰瞟了他一眼,微微地一笑,说道:“交朋友那算不了什么,你难道把男女间交个朋友看得这样神秘吗?”
“因为我活到这二十六年来,从没有交过女朋友。”
秋兰对于他这一句话,当然表示不大相信,遂把小嘴一噘,切了一声,秋波逗给他一个娇嗔。乐明连忙认真地说道:“怎么?你以为我说谎吗?”
“一个已经二十六岁的青年了,我不相信会没有一个女朋友的。再说你是个大学生,而且在繁华的上海,交几个女朋友那是再便当也没有的事了。你这些话,三岁小孩子才会相信你。”
“这也不能一概而说的,我有个朋友,他今年二十六岁了,还是一个美国留学生呢,但到现在却没有结婚,连个女朋友也没有,这完全是事实,我绝对没有骗你!”
“可是,我觉得奇怪,你为什么要延迟到今天才交女朋友呢?”
“崔小姐,你这话问得有趣,交朋友并不是阿狗阿猫都可以交上的,当然要认为这是理想中的对象,那么才结交呀!否则,滥用其情,这种交朋友也就没有什么意思的了。”
乐明这几句话,倒是深深地打动了秋兰的心弦,暗暗想到:这么说来,他倒还是个用情专一的青年哩!于是含笑说道:“难道你认为我这么一个粗俗的女子,就是你理想中的朋友了吗?”
“是的,我觉得你好像是一块吸铁石,把我这重分量的铁块也吸引过去了……崔小姐,我老实地说吧,我活了这二十六年来,今天才是我第一次爱上了一个姑娘!”
秋兰听他索性这么明显地向自己说出来求爱的话来,一时连耳根子都羞得通红起来了,垂下了粉脸,默不作答。她身子慢慢地踱到葡萄棚下去,似乎赧赧然的样子。乐明连忙跟了上去,按了她肩胛,低低地又说道:“崔小姐,你同情我这一番痴心吗?”
“我怕我的环境和你相差得太远,即使你爱上了我,你的爸妈……是不是答应这么做呢?我觉得这还是一个问题。”
秋兰这会子不得不厚了面皮,转过身子,向他低低地问出了这几句话。乐明笑了一笑,安慰她说道:“这个是绝对没有问题的,我现在究竟不是还只有十六岁,我已经是二十六岁的人了,难道婚姻还不能自主吗?倒是你的爸爸,他肯不肯把你嫁给我,我想……你有些知道吗?”
乐明这样问她,实在也有些自说自话的。秋兰听了,暗自想道:我爸爸是很看得中你的。但她口里当然不能这么直接地告诉他,遂故意沉吟着说道:“那我怎么知道呢,我想只要你有一份儿诚心,爸爸当然不会恶意地阻拦我们。”
“我可以对天罚誓,假使没有诚心的爱你,我一定没有好结果。”
秋兰听他念了誓,心中倒又怨恨他了,遂把手向他嘴儿一扪,逗了他一个娇嗔,妩媚地说道:“你……为什么要罚誓?怪难听的。”
“我要表明我至诚的心迹,我当然要罚个誓给你听听,那么你才会相信我。”
“不过,罚誓的人并不一定是至诚的,我见过三国里的孙策,他就是一个例子。”
“那么你认为我也是假心眼儿的人吗?”
乐明听她这样说,脸上立刻显现了失望的颜色,向她急急地问。秋兰微微一笑,说道:“你急什么呀?我的意思,倘若有真心之爱的人,就是不罚誓,他也始终是真心爱人的。没有真心爱的人,他纵然罚了一百个誓,那也没有用的。所以我不希望听你表面上的罚誓,我要你有一颗真挚虔诚的心,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觉得你真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好姑娘!”
乐明紧紧地握了她纤手儿,非常感动地说。秋兰甜甜地一笑,低垂了粉脸,却没有作答。两人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秋兰才低低说道:“时候不早,我陪你到房中去安息吧!”
“谢谢你,我想和你再谈一会儿好吗?”
秋兰见他颇有依恋之情,遂笑盈盈地逗了他一个媚眼,扭动了一下腰肢儿,说道:“早睡早起,明儿天气好,可以到西湖里去游玩呢!”
“那么你明儿伴我一同去玩好不好?”
秋兰频频点头,说声好的,乐明方才很欢喜地跟她来到客房。秋兰燃着了油灯,在油灯光芒之下,乐明见这间客房倒也收拾得很清洁。上首那张床上,已整整齐齐的折了被儿,那是一条粉红软绸的被儿。想到这被儿是秋兰给自己铺好的,心里由不得荡漾了一下,似乎感到了一些蜜甜的滋味。这时秋兰回过头来,含笑说道:“这儿布置没有像西冷饭店那么考究舒服,你只好马马虎虎睡一夜了。”
“你只叫我睡一夜?难道我就不能睡两夜三夜吗?”
乐明走上前去,握了她纤手儿,向她笑嘻嘻地问。秋兰听了,芳心也万分的喜悦,便温情地说道:“只要你喜欢住着,不要说两天三天,你就一辈子住在这儿,我也不讨厌你。”
“啊!真的吗?”
秋兰被他这么惊喜欲狂般的叫起来,她仔细一想,终觉得一个女孩儿家对待一个初交的男子,未免显得太亲热一些。因此越想越难为情,越想越不好意思,她猛可挣脱了乐明的手,一骨碌反身便逃出房外去了。乐明要想叫住她,追到房门口,但已不见秋兰的影子了。他微微地笑了笑,觉得这意外的艳遇,实在是太幸福的事情。这晚他睡在暖烘烘的被窝里,竟是做了一夜粉红的美梦。
第二天早晨,乐明匆匆起床,李妈已端了洗脸水进来,乐明便漱洗完毕,走到院子里来呼吸新鲜空气。只见崔士钊已在花坛旁浇水了,于是叫声“老师,怎么这样早就起来了”,士钊笑道:“我是睡得早,起得早,你该多睡一会儿才是,大概昨夜睡得不很舒服吧?”
“不,我睡得很舒服,老师每天浇浇花,玩玩金鱼,倒真是有意思的。”
“这些都是我们上了年纪的人的消遣工作,要如你们年轻人来弄这一套儿,那就不大合适的了。”
两人正说着话,秋兰已理过了晨妆走出了院子来。她今天也薄施脂粉地打扮起来,所以格外显得妩媚可爱。她笑盈盈地叫道:“高先生,您早啊!”
“也不算早了,已有七点多了。你瞧,昨夜落了大雨,今天太阳多晴和,这叫我们去玩西湖,是再好也没有了。”
“是呀,老天成全你们来游春的人儿呢!”
秋兰瞟了他一眼,笑盈盈地回答。这时李妈已开了早粥,请他们一同到客厅去吃早餐去。吃毕早餐,已八点一刻。乐明的意思,是想请秋兰一同到西湖边玩去,但在士钊面前,终觉得不好意思开口。正在欲语还停之间,忽然院子里一阵女子的笑声,高嚷着秋兰的名字。秋兰一听这叫声是白苹的口气,遂连忙起身相迎。这时白苹已由院子里走入客厅,她身后还随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当她发现到屋子里那个乐明的时候,心里这一惊奇,真所谓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就啊呀一声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