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苹见了乐明,因为认识他就是昨天在柳浪闻莺的地方被自己碰过钉子的那个青年,想不到他今天这么大清早的也会在秋兰的家里,她心中自然感到十二分的奇怪,所以呆呆地望着乐明,忍不住啊呀一声叫起来了。秋兰连忙走上去,拉了白苹的手,笑嘻嘻说道:“白苹,我给你介绍介绍吧!这位是高乐明先生,他是我爸爸从前的学生子。这位白小姐是我从前的同学,你们大家见见。”
白苹听了,方才恍然大悟,遂笑了一笑,彼此招呼了一声。她一面把身后那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拉过来,也给大家介绍着,说道:“这位是我的表妹鸿筱英,她听我到你家来玩,所以也跟着来了。这是秋兰姊姊,这位高先生,还有这位是秋兰姊的爸爸。表妹,你该叫声崔老伯!”
筱英还不脱孩子的成分,所以她非常天真可爱,向大家弯着腰儿,鞠了一躬,一面还笑盈盈地叫着老伯、姊姊、先生不停。崔士钊说道:“白小姐,你们早点心吃过没有?要不要来这儿用一些稀粥?”
“老伯,多谢你,我们已经吃过了,我想约了秋兰姊到西湖拍照相游玩去,不知道老伯肯答应吗?”
“好极了,你们只管一同去游玩好了。还有乐明,你就伴着她们去吧!中饭可以回到这儿来吃,我吩咐李妈杀一只鸡。”
士钊当然含笑答应,一面还向乐明叮嘱着说。乐明想不到自己可以带了三个姑娘一同去游玩,这是一件多么兴奋的事情,一时乐得拉开嘴儿笑起来,说道:“老师,我们到了外面,恐怕就没有一定的时间,所以午饭你老人家可以不必等我们的。假使时候不早,我们就在外面馆子里吃了!”
“也好,也好,那么你们晚饭都回家来吃,白小姐和鸿小姐也可以住在我家的。”
白苹听士钊这样说,她就想到这个高先生昨夜一定是宿住在秋兰家中的,这就望了两人,神秘地一笑。大家于是向士钊告别,一同步出院子,玩西湖去了。
乐明在女人面上花一些钱当然是件高兴的事,所以他雇了两辆三轮车,预备沿着苏堤兜圈子游览。四个人坐两辆三轮车原是齐巧正好,不过怎么样的坐法,却是发生了问题。因为女孩子当然是很怕难为情的,尤其在大伙儿的面前,似乎更加应该避一些嫌疑。所以秋兰心里虽然愿意和乐明坐在一起,但表面上却绝对不肯这样坐。白苹因为自己曾经给乐明碰过钉子,那自然更加不好意思和乐明坐在一起了。结果,这是筱英小姑娘不懂儿女私情,她却大大方方的和乐明坐在一起了。
三轮车缓缓地沿着苏堤驶行,大家左顾右盼地欣赏着四周的美景。这时太阳光已爬上了南北高峰的顶尖儿,灰白的浮云,都映成了金黄灿烂的色彩,远远地望去,真有说不出的美丽好看。沿堤种植桃红柳绿,迎着微微的春风,柳丝舞动着绿波,仿佛二八佳人在婀娜地卖弄她风流的样子。还有黄莺儿穿梭似的飞鸣不息,唱着悦耳动听的歌声,颇觉此时此景正合着苏堤春晓四个字了。
乐明见身旁的筱英,虽然还带些童年时代的风韵,不过生得娇小玲珑,煞是可爱。弯弯的眉毛,乌溜溜的明眸,玫瑰花般的娇靥,樱桃似的小嘴,令人欢喜。这就暗想,不要看她还是个小姑娘,再过两年,保险叫你认不得她。乐明这样想着,他情不自禁地望着她呆呆地出神。筱英偶然回眸过来,这就和乐明望了一个正着,她见乐明呆然的样子,便向他微微一笑。乐明遂低低地问道:“鸿小姐,你今年几岁了?”
“我还只有十六岁,你别叫我小姐,就叫我一声小妹妹得了。”
筱英倒也很会说话的,向他笑嘻嘻地回答。乐明见她天真无邪,十分可爱,遂情不自禁地握了她手儿,又低低问道:“你的表姊白小姐,她比你大几岁?”
“比我大五岁,她要如赌起钱来,稳稳可以赢的。”
“这是什么缘故呀?”
“咦!她不是齐巧《君对混》吗?要如她做庄家,便可以通吃了。”
筱英见他有些莫名其妙的样子,这就伸了伸舌头,一面说,一面哧哧地笑起来了。乐明听她说得那么淘气,一时也哑然失笑起来,拍拍她的手背,说道:“小妹妹,你真会说笑话,你在哪儿读书?”
“我在武林中学读初三,这学期才可以毕业,你说我这人笨吗?”
“不算笨,我说你是挺聪明的。”
“啐!爸爸说我聪明面孔笨肚皮呢!”
乐明听她说话终不脱有趣的成分,因此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又悄悄问道:“小妹妹,你和白小姐是怎么的表姊妹呀?”
“是中表姊妹,她的爸爸,就是我的舅父。我的爹爹,就是她的姑爹,你明白吗?”
“我明白的,白小姐住在上海吗?她在上海什么学校里读书?”
“表姊在上海春明大学读书,大概是读两年级。”
“她在上海是住在什么地方,路名你知道吗?”
“高先生,你问的那么详细干什么?是不是你要跟我表姊交一个好朋友吗?”
筱英倒也是个人小心不小的姑娘,她听乐明追根究底地问着,便把明眸逗给他一个媚眼,忍不住神秘地问出了这一句话。乐明倒被她问得两颊发红,有些难为情起来,连忙说了两声不不,辩白了一句我是随口问问的。但筱英却向他噘噘小嘴儿,忍不住又咯咯地笑起来了。她的笑声不断地送到后面那辆三轮车上白苹和秋兰的耳朵里,她们心中当然感到有些奇怪,在秋兰自然不好意思开口说什么话,白苹已忍熬不住地叫道:“表妹,你们在闹些什么玩意儿,竟笑得这么高兴呀?”
“表姊,我和高先生在谈着你啦!”
筱英回答了这一句话,不但白苹听了感到奇怪,就是秋兰听了,芳心也狐疑起来,暗想:乐明和筱英在谈着白苹,这又有什么可谈呢?莫非乐明见到了白苹之后,他的爱又转变到白苹身子上去了吗?秋兰在这么一想之下,自然有些酸溜溜的感觉,但在表面上故意还向白苹取笑着道:“你听,你听,也许高先生在向你表妹打听你在上海有没有爱人呢,假使你没有爱人的话,说不定他要向你求爱哩!”
“啐,说不定他要向你求爱哩!”
“啐,你这个烂舌根的死丫头!胡说八道的,我可不饶你!”
白苹被她这么一取笑,自然也急起来,遂恨恨地啐了她一口,一面娇嗔地骂她,一面伸手去呵她的痒。秋兰缩紧着身子,也只好笑着连连告饶。白苹逗了她一个白眼,方才罢了。但她芳心里却在暗想:高先生的容貌确实生得很英俊漂亮,颇能打动姑娘的心弦,不过他的才学如何,我却没有知道,假使他是个中学毕业生,那和我就相差得远了,因为我是一个大学生,我若和一个中学生谈情说爱,这不是失掉我的身份了吗?白苹这么想着,她便假疑假呆的也打趣着秋兰说道:“秋兰,高先生不是你爸爸的学生吗,那么你们之间可说是师兄师妹的关系,我想你们谈起恋爱来,可真不错啊!”
“好,好,我不取笑你,你倒拿我来说笑话,我也不依你!”
秋兰对于她这句话,虽然感到很甜蜜,但表面上也故作娇嗔的样子,向她恨恨地说。白苹一面笑,一面也连说不敢了,并且一本正经地说道:“秋兰,我们别闹吧!真的,我倒要问你一句话,高先生既然是你爸爸的高足,昨天在柳浪闻莺那儿遇见了他,你为什么却不认识他呀?”
“你这妮子说话可真没有道理,爸爸教了近三十年的书,在他手里出道的学生也不知有多少呢,我哪里会个个认识吗?”
“我昨天和你分手回家,爸爸还没有回来,等他回来的时候,却多了这位高先生,我当时也奇怪得了不得,后来由爸爸告诉我,方才知道他们是师生关系,无意中在路上遇见了,所以爸爸邀他到我家来坐一回。不料老天真不识相,竟下起了大雨来了,因此高先生就只好宿在我的家里,没有回西冷饭店去。”
“这……怎么能说老天不识相呢?我说老天真是太识相了,代替你留住了贵客,这不是有心玉成你们美事吗?”
白苹怪俏皮地回答,秋波斜乜了她一眼,抿了嘴儿,也忍不住哧哧地笑了。秋兰被她取笑得两颊绯红,咬着嘴唇皮,恨恨地啐了她一口,生气地说道:“你只管胡说八道,我以后不再跟你说话了。”
“哦!我不好,我不好,我们谈正经的吧!”
“哼!还有什么正经可谈的?你这狗嘴里根本就长不出象牙来。”
秋兰故作怨恨的样子,气鼓鼓地说。白苹偎过身子去,却笑嘻嘻地叫道:“好姊姊,你何必太认真呢?我们一路上要不是大家说说笑话解个闷儿,这不是一些没有兴趣了吗?”
“那你就拿我当作说笑话的资料是吗?”
“不敢,不敢,我无非偶然把你客串一下而已。”
秋兰听她这样说,伸手恨恨地把她又要打了下去。但白苹握住了她手,不禁又哧的一声笑了。两人笑嗔了一会儿,白苹方又一本正经地说道:“哎!你说高先生没有回西冷饭店去,难道他在杭州没有家的吗?”
“他和你一样的,也是从上海趁着学校里放春假的日子到这儿来游玩的。”
白苹听了,芳心不由怦然一动,遂不肯放过这机会地连忙问道:“难道高先生还在什么学校读书?”
“不是读书,却是在教书,我告诉你,他在上海还开办了一个音乐学校哩!”
秋兰似乎很得意的神气,笑嘻嘻地说。白苹听她口里老是说着他呀他呀,一时由不得暗暗好笑。因为听说乐明已在教书了,这就又急急地问道:“什么?高先生还开设音乐学校?他懂得音乐吗?”
“他在大学毕业之后,又在音乐专科毕业的。昨天听我唱的歌声,他说我有唱歌天才,所以情不自禁地叫起好来,实在不是有心吃我们豆腐的。”
“我想你一定会向他说抱歉的,因为当时我先给他碰了一个钉子呀!”
白苹口里这样说着,心中也很有些儿懊悔自己不该太鲁莽,因为她知道了乐明不但是个大学生,而且还是个音乐家,所以她的芳心也不免起了一些羡慕的意思。秋兰望着她微微地一笑,却没有回答什么话。
他们玩过了苏堤春晓之后,便拍了许多照片。筱英的意思,要雇船玩湖,说去瞧瞧三潭印月。大家赞成说好,于是又雇了小船游西湖去了。大家玩过了三潭印月,弃舟登陆,又玩了彭公祠,一路又到飞来峰、冷泉亭、一线天等处游玩。不知不觉的已经近午时了,筱英嚷着有些肚子饿,于是乐明陪伴她们又到楼外楼去吃饭了。
楼外楼面临西湖,凭窗远眺,可以瞧到西湖的全景,所以食客众多,乐明等要如迟到一步的话,恐怕连座桌都要没有了。这时乐明坐在三个姑娘中间,听她们笑声莺莺,十分欢乐的样子,自己左顾右盼,也真有说不出的喜悦。不多一会儿,侍者把他们所点的冷盘端上,又送上三斤绍酒。乐明握了酒壶,给她们杯子里满满地斟上了,然后自己也斟了一杯,握了筷子,指指那盆“别别”还会跳跃的“抢虾”,笑嘻嘻说道:“你们这种虾儿吃不吃?在上海是不容易吃到这样别别会跳跃的虾儿。”
“是的,我最爱吃这种虾儿,在上海吃到的活的少死的多,味儿就不鲜美了。”
“那么你就得多吃一些儿,大家别客气,别客气。”
白苹秋波盈盈地逗了他一个媚眼,笑嘻嘻地说。乐明听了,遂把筷子夹了虾儿,送到白苹的面前,然后又向秋兰筱英连说请请。白苹见他单单夹给自己一个人吃,芳心不免荡漾了一下,暗想:他对我不是另眼相待吗?因此秋波脉脉送情的,望着乐明老是甜蜜地笑。秋兰是个细心的姑娘,她瞧到两人这种眉目传情的样子,自然酸溜溜的十分难过。但因为自己和乐明也不过初交而已,所以也只好谈笑如常的向乐明献着媚眼,无非想博得乐明的欢心。大家喝过了两杯酒后,白苹望了乐明一眼,含笑说道:“高先生,我们来猜拳好吗?”
“很好,我们怎么样猜拳法?还是抢三?还是一拳一杯?”
“抢三有些拖泥带水的很麻烦,我倒喜欢爽爽快快的一拳一杯。”
“就照你办法吧!那么是白小姐打庄啰!”
“不!我单独的和你来三杯。”
白苹两颊像玫瑰花儿似的,因为有了几分酒意的缘故,所以眼儿水汪汪的,至少是透露着一些春情。秋兰听她这样说,心里有些不受用,遂开口俏皮地笑道:“白苹,你这话可没有道理啊!你既然提议猜拳,那你当然存心做庄家的,怎么单独和高先生来三杯?这不是拣佛烧香吗?筱英妹妹,你倒说句公平话,难道我和你就不是人吗?”
“对,对!表姊,你这话太岂有此理了,你要猜拳,非打了一个通关不可,否则,你就别说猜拳的话。”
筱英当然不知道秋兰这些话是包含了醋意的成分,因为事情和自己也有些关系,所以她被秋兰激动了心中的不平,遂很不服气地回答。白苹是个好胜的姑娘,岂肯示弱?这就握了酒壶,在三只空杯里斟满了,向秋兰说道:“你说我拣佛烧香,这话太不中听,我就偏偏做个庄家,先和你来三杯。这儿一共三个人,就是我全输了,也不过九杯酒,难道我怕吗?”
“对呀,这才像个人说的话呀!照理说吧,我坐在你的身旁,当然该先和我猜三杯的,你要跳浜过去,这儿可不是跑马厅,那怎么行呢?”
秋兰趁此机会,便向她笑嘻嘻怪俏皮地打趣。乐明和筱英听了,忍不住都大笑起来。白苹当然非常不好意思,但这时候脸红也分不出是害羞还是为了酒的缘故,她恨恨地啐了她一口。
“这烂舌根的鬼丫头,由你去胡嚼吧!我们猜了拳再说。”
秋兰于是不再说话,两人握了纤拳儿,五魁、七巧、三元、八马,大家娇声地喊起来。白苹拳风真不好,一连竟输了三记,筱英拍手笑道:“秋兰姊的拳头可猜得真不错呀!连赢三记,表姊得喝三杯。”
“喝三杯没有关系,但一连地输三记,我可以请人插拳代猜三记,因为我不服气。高先生,你帮帮我的忙,给我向她报个仇儿。”
白苹一面喝酒,一面向乐明央求地说。秋兰听了,却连连摇头,说道:“不行,不行,我们事先没有讲好,怎么可以插拳呢?再说你是庄家,根本没有这个道理。”
“做庄原没有叫人插拳的理由,这样吧,白小姐喝两杯,还有一杯,崔小姐喝了好不好?”
“这是什么规矩呀?”
“并没有什么规矩,这是一些人情,你打胜了,陪一杯助助兴不好吗?”
秋兰听乐明话中大有庇护白苹之意,心中大不高兴,遂向他问规矩了。乐明自然说不出什么规矩,只好拿人情来回答她了。白苹斗着这一口气,遂把三杯酒一杯一口气地都喝了下去,说道:“你们不用争论,我喝下去就是,三杯酒算得了什么呢?”
“表姊,你有勇气,那么该和我来猜三杯了。”
筱英笑嘻嘻地说,她表示很佩服的样子,一面也拿过酒壶,在杯子里斟了三个满杯。乐明恐怕她们喝醉了,自己似乎要负一些儿责任,于是劝她说道:“小妹妹,你斟得太满了,我说减一半的好,回头醉倒了,下午不能去游玩了。我们不是还要玩九溪十八涧、雷峰夕照、南屏晚钟去吗?”
“没有关系,这三杯就一共不到六两,我表姊有三四斤洪量呢!再说这回不定是她输呢,你何必这么肉疼她?”
筱英拿这些话一取笑他,乐明红了脸儿,倒也不好意思开口再说什么了。但白苹听了,却益发得了意,秋波含情脉脉地瞟了乐明一眼,一面连说没有关系,一面伸手便和筱英猜拳了。可是把旁边那个秋兰,真是又怨又恨,又妒又恼,但又不敢过分的显形于色,哀怨地望了乐明一眼,却默无一语。就在这个时候,她们拳也猜完了,结果,又是白苹连输三杯。筱英得意地笑道:“表姊,你大概好久不喝酒了,所以只管在骗酒喝呢!”
“你这小鬼头!赢了我,还说这些风凉话,我不服,再和你来三杯。”
“这三杯该输到高先生了,阿拉勿匆来了。”
大家见筱英天真可爱,说话的表情又是那么的妩媚有趣,因此忍不住又笑了一阵。白苹喝下这三杯后,也不多说什么,拿了酒壶,在杯子里斟酒。乐明连忙说道:“我们三杯可以少一些,不要太满吧!”
“老少无欺,一律平等,不能少一些,非得满杯不可,否则,让她们又要说是你肉疼我了。”
白苹说到后面,故意用秋波向他盈盈一瞟,还嫣然地笑起来。乐明这就无话可说,便也和她三星、六顺、全福地猜起拳来。不过他为了不让白苹再喝酒起见,故意把自己拳头慢慢地凑上去,给白苹来捉住他的拳法。结果,白苹胜了两记,她就喝一杯酒。秋兰对于乐明放交情让拳的情形,虽然也看得清楚,但她嘴里却不便说什么。筱英到底心直口快,遂笑嘻嘻说道:“表姊这次赢两记,分明是高先生放交情的。”
“这是什么话?你们赢了,是你们自己的本领,我赢了,便算是高先生放交情,那不是太以气人了吗?”
“别气,别气,也算你自己的本领,那终没话说的了。”
白苹不是个呆笨的人,她当然也明白这是乐明放交情,所以自己才能赢两记拳头的,不过她在众人面前,自然不肯承认的,还竭力辩白着说。秋兰不是个好人,这就再也忍熬不住了,遂向她怪俏皮地回答。大家笑了一阵,又喝了几杯,方才匆匆地吃饭。吃好了餐饭,不知不觉的竟已两点半了。而且白苹略有醉意,走出楼外楼的时候,却紧紧地靠着乐明,要乐明搀着她走。秋兰筱英见乐明被她闹得呆呆地窘住了,一时两人还在旁边笑个不停。秋兰虽然在笑,不过心中却在暗暗恼恨,觉得白苹这种举动,分明是借酒佯人,故意借此勾引乐明而已。这就感到一个姑娘不该这样荒唐浪漫,而且她既然知道我们是师兄妹关系,她也不该用这种亲热的态度来对待乐明。秋兰越想越恨,越恨越气,遂把眸珠转了一转,心生一计地说道:“我瞧白苹真有些儿醉了,下午我们不再到什么地方玩去,还是送她回去休息休息吧。筱英妹妹,你说好不好?”
“我没有醉,我没有醉,你不要胡说八道地冤枉我吧!”
白苹紧紧地偎着乐明肩头,她不等筱英开口,却又笑又嗔似的表情,急急地回答。乐明弄得没有了办法,望着秋兰筱英两人的脸儿,大有哭笑不得的样子。就在这个时候,白苹因为吹了几阵风,便哇的一声呕吐起来,吐得乐明西服上全是污物,乐明方知她是真的醉了。秋兰和筱英见了这情形,也慌忙来扶抱白苹。秋兰还拿了手帕,很多情地给乐明揩拭西服上的污物。筱英把手帕也给白苹拭了嘴儿,但这时白苹只觉得头晕目眩,却已人事不省的样子。乐明皱眉说道:“白小姐太好胜了,我知道她要醉的,果然不出我所料,那可怎么办?”
“还是让我送表姊回去吧!”
筱英也觉得很扫兴的,遂低低地回答。于是他们路分两头的,遂各自走开了。秋兰见此刻只有自己和乐明两个人在一块儿,心中自然十分安慰,遂很亲热地陪着乐明驾了一叶扁舟,又到各处去游玩了一回。直到日已西沉,林鸟归巢,秋兰方才温情地说道:“高先生,我们一同回家去吧,爸爸等着我们回去吃夜饭呢!”
“我想……今晚不住到你府上去了,我要回西冷饭店去瞧瞧。”
乐明搓搓手儿,微笑着回答。秋兰听了自然十分失望,遂故作娇嗔的神气,秋波白了他一眼,怨恨地说道:“是不是西冷饭店里还有什么知心人等着你回去吗?”
“哪里哪里!崔小姐,你又开玩笑了。”
“既然没有知心人儿等着你,那么你就跟我一同回家去。”
“今天又跟你回去,不怕……老师笑话吗?”
乐明抓抓头皮,很不好意思地回答。秋兰知道他是为了怕难为情的缘故,这才娇嗔地嫣然一笑,拉了他手儿,说道:“这怕什么啦,早晨出来的时候,不是我爸爸自己请你回去吃晚饭的吗?没有关系,我们一同去吧!”
秋兰一面说,一面已向回家的路上走。乐明因为被她拉住了手,这就身不由主的只好跟着她一同回家去了。两人回到家里,天色已黑,崔士钊笑道:“我以为你们晚饭也在外面吃了,倒叫我等急了。咦,白小姐和鸿小姐呢?她们没有一同回来吗?”
“爸爸,白苹这妮子中午喝醉了,早由她表妹陪送回去了。高先生本来也不肯来,是我硬拖着他一同来的呢!”
“乐明,你要再不肯来的话,那我杀了这只鸡是只有自己吃的了。”
崔士钊一面吸着烟枪,一面微笑着说。乐明连忙说老师何必那么客气呢!秋兰望着乐明却只管得意地笑。这时李妈见小姐等回家了,遂把晚饭开上。士钊指了那碗红烧鸡说道:“这只鸡儿整整地烧了一整天,恐怕连骨头都烧酥的了,味儿一定不错,我们快坐下来吃吧!”
秋兰早已把椅子拉开,招待乐明坐下。士钊今天开了一瓶五茄皮,给乐明倒了一玻璃杯。乐明笑着道谢,一面说道:“老师,这五茄皮可比不了绍酒,性子很凶,我这么一大杯子恐怕太多了。”
“回头你喝不下,剩给我喝得了。没有关系,反正你今夜也不回去的了,喝完了酒早些儿睡觉,不是很舒服吗?”
崔士钊笑着说,是劝他只管尽量喝酒的意思。乐明这就不再推拒,就握了杯子吃喝起来。吃完这餐晚饭,时候还只有七点敲过。士钊今天不像昨天那么的还陪着乐明说话,因为他是喜欢早睡的,所以喝过了一杯茶后,便管自回房去睡了。李妈收拾了碗筷,也到厨房里去吃饭了。客厅里只剩下了秋兰乐明两人,乐明因为晚上多喝了一些酒,所以两颊涨得红红的,坐在椅子上呆呆地出神。秋兰把明眸斜瞟了他一眼,含笑低低地问道:“你在想什么心事吗?”
“不想什么……我有些头晕,恐怕醉了。”
乐明把手摸着额角,皱着眉毛儿回答。秋兰却嫣然一笑,摇摇头儿,怪俏皮的语气,轻声儿说道:“酒后想情人,头脑子原要晕起来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哪儿来情人呀?”
“嘿!这位白苹小姐还不是你心爱的情人吗?”
乐明听她冷笑了一声,显然这句话是包含了酸溜溜的成分。一时把按在额角上的手儿放了下来,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不要说笑话了,我对她根本一些儿也没有意思。”
“没有意思,只怕不见得吧?”
“真的,我……可以罚誓,我……”
“又来这一套了,我最不相信就是罚咒念誓地闹鬼把戏。”
秋兰恨恨地说,显然有些儿生气。乐明站起身子来,歪歪斜斜地走到她身旁,显出那份儿可怜的样子,说道:“崔小姐,你以为我是爱上了白小姐么?”
“这还用说吗?瞧你那份儿关心她的样子,我可不是死人,我怎么会瞧不出来?”
“你是说我叫她不要多喝酒吗?这……并不是关心她……”
“笑话!这不算关心她,那你要怎样才能算关心她呢?”
“是我请你们吃饭,这在我就有一份儿责任,瞧白小姐她不是果然醉得这个样子,那在我确实是感到抱歉的。”
“那你赶快向她去道歉呀!刚才悔不该你亲自送她回去!”
秋兰一步一步逼紧着说,她好像和乐明有些争吵的样子。乐明听了,倒忍不住好笑起来,说道:“你何苦生这么大的气呢?”
“我没有和你生气,我是和你闹着玩笑的,其实爱原是自由的,即使你真的爱上了白苹,这和我原也不相干呀!高先生,你既然有些头晕,我陪你到房中去睡吧。”
乐明见她忽然又改变了态度,显出无限温情的样子,笑盈盈地说,而且还伸手来扶自己,一时心里有些感情地说道:“崔小姐,我已经爱上了你,我怎么再会去爱别人呢?希望你不要多心才好。”
秋兰听他这样说,芳心里益发得到安慰,便执了油灯,伴他进房。把油灯放在窗口桌子上,然后扶他到床边,给他躺了下来。乐明把手拉住了她,笑嘻嘻地说道:“崔小姐,你别走,请你坐在床边,陪我谈一会儿好吗?”
“我这人脾气很不好,时常会叫你生气的,所以还是不谈的好。”
“不!我知道你对我很痴心,所以我并不怪你,我只有感激你。”
乐明也柔情绵绵地说,他明眸中含了热情的光芒,直望到秋兰的粉脸上出神。秋兰在床旁终于坐了下来,她的芳心被乐明这些话深深地打动了。两人相对地望了一回,秋兰见他红晕的脸、迷糊的眼儿,颇能令人感到心爱欢喜,遂情不自禁地说道:“好孩子,安静地睡吧!明天可以早些儿起来。”
“嗯!我不要,我要你伴着我,永远地伴着我,生生世世地不分离。”
酒后的乐明,仿佛是个小孩子般的,拉了秋兰,却恩恩唔唔地缠绕着说。秋兰被他一拉,有些坐不稳的,身子不由自主竟倒了下去,粉脸儿齐巧凑在乐明的嘴边,这给乐明一个好机会,便啧啧的吻了一个香。秋兰又羞又急,也嗯了一声,方欲挣扎坐起身来。忽然窗外一阵风儿吹过,把桌子上油灯吹熄灭了,于是卧房里的一切,也就变成黑漆漆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