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夜里,温情而幽美的,仿佛一个含苞待放的姑娘,充满了十二分的热情。月亮光虽然是淡淡的,但在黑沉沉的环境里,也透现着十分的光明。她似乎包含了笑容,在偷望那个窗口旁桌子边坐着的姑娘的粉脸,好像在暗暗地想着,女子的心肠终是软弱的!原来那个姑娘的明眸里,包了晶莹莹的眼泪,似乎在暗暗伤心的样子,听有个男子的声音,十分低沉地说道:“崔小姐,你不要伤心了,事到如今,我……我……只好向你跪下了。”

这说话的男子原来就是高乐明,他站在秋兰的面前,一面说,一面真的向她跪下来了。秋兰并不理他,兀是扑簌簌地落眼泪,显然有无限委屈难以告人的样子。乐明跪在地上,把身子伏到她膝踝上去,又去拉她的手儿,接着说道:“崔小姐!……不!从今夜起,我该叫你一声秋兰了,因为我们已经混合了一个身子,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心爱的妻子了。”

“我……想不到……你……会这样欺侮我,我以为你是一个君子,所以才扶你来睡的,谁知你借酒佯人,你……不是明明的存心不良吗?”

秋兰方才低低地回答,她似乎又悔又恨的意思,掩着粉脸儿,益发抽抽噎噎地哭起来了。乐明恐怕被士钊和李妈听见,急得伸手去扪住她的嘴,说道:“我的好妹妹,你……千万别哭出声音来吧!这……并非是我存心不良,实在是酒后糊涂的缘故。好在我决不会忘记你,我已认为你是我的妻子了,那……那……你终于不要再伤心了。假使你也有心爱上我的,我劝你不要闹开来被人知道,否则,我固然要被人看不起,就是你的名誉,不更要受影响了吗?”

“你……你……真的不会丢掉我吗?”

秋兰听他这样说,一时想到木已成舟,生米已成熟饭,这还有什么办法好想呢?因此也只好收束了眼泪,望着他哀怨地问。乐明当然连连点头,捧了她手儿,亲着她的脸,诚恳地说道:“我怎么会丢掉你?你的处女已交给了我,我如何还能丢你?那我还能算上一个人吗?除非没有心肝了。”

“但是,你……不多几天……就要回上海去的,万一你到了上海之后,倒不再理我了,那叫我到什么地方去找你好呀?”

“你别说傻话了,我们当然要时常通信,同时有机会的话,我还希望你能到上海我家里来游玩,那时候我把你介绍给爸妈认识,像你这么一个聪明美丽的姑娘,我爸妈见了你,还会不中意吗?只要爸妈喜欢你,我就差人来做媒,说不定下半年我们就可以结婚了呢!秋兰,你说我这意思好吗?”

乐明这一番话,把秋兰方才说得慢慢地欢喜起来,她微微地咬着嘴唇皮子,秋波恨恨地白了他一眼,说道:“我希望你言而有信,不要是花言巧语才好。”

“我假使是花言巧语的欺骗你,那……我……就没有好死!”

“好!你记住这末后一句话,常言道:过头三尺有神明,不是随随便便可以念誓的,你若丢掉我,以后就要应着现在的话。”

“那当然,我始终爱你,我不会忘记你,我哪儿会没好死呢?”

“你别跪着了,站起来吧!”

秋兰这才努努嘴儿,向他命令式地回答。乐明笑嘻嘻偎着她身子,却放刁似的,说道:“我跪了那么多的时候,两膝又酸又麻,一时站不起身子,你就扶我一下吧!”

“我可没有叫你跪着我呀!又酸又麻也是活该。”

“好妹妹,那你的心肠也太硬一些了!”

“你糊里糊涂的欺侮了我,你的心肠难道不硬吗?”

“那我是因为爱你啊!”

“哼!这种不合法的爱,是一个品行高尚的青年所不为的。”

秋兰冷笑了一声,包含了讽刺的口吻,向他痛责地说。乐明听了,自然十分的惭愧,因此红了脸儿,却默不作答。秋兰见他垂了头儿,呆呆地出神,遂伸手去抬他的下巴,不料他脸上却沾了无数的泪痕。女子的心肠到底是软弱的,一见他哭了,便也没有勇气再责备他了,低低的说道:“怎么?是你欺侮了我,你倒反而哭起来了?”

“秋兰!我……觉得你的话是不错的,一个青年不应该有这样不正当的行为,恋爱是要纯洁清白,那才是真理,所以我非常对不起你!”

乐明抬起头来,似乎十分悔恨的神气,一面流泪,一面低低地向她求恕。秋兰叹了一口气,却又显出温情的态度,拿了手帕给他拭泪,说道:“只要你不始乱弃,一心爱我到底,那我终可以原谅你。”

“妹妹!我生生死死不会抛弃你,你只管放心吧!”

“我相信你的话,……你快点站起来吧!”

秋兰终于伸手扶起了他身子,温和地说。一面她自己也站起来,秋波哀怨地逗了他一瞥,说声明儿见,便预备回房子去了。乐明拉住了她的手儿,依依不舍地说道:“秋兰,你别忙,再坐一会儿吧!”

“你还有什么话儿?瞧,已经十一点半了。”

“我……舍不得你离开我……”

“我瞧你真有些儿痴头怪恼的,难道我能陪伴你到天亮?”

秋兰听他这样说,芳心倒是荡漾了一下,忍不住嫣然一笑,白了他一眼,有些娇嗔的样子。乐明怀抱了她腰肢儿,笑嘻嘻说道:“嗯!我的意思,你最好永远地陪伴着我。秋兰,你再给我多瞧一会儿。”

“难道刚才还瞧的不够吗?”

乐明见她说完了这句话,立刻显出娇羞万状的样子,两颊红得像玫瑰花似的,一时爱极欲狂,情不自禁搂住她脖子,说道:“你给我瞧上三日三夜,我还觉得太少呢!”

“好,那么我就给你瞧一个痛快!”

秋兰把粉脸凑近过去,两人的脸儿这就接近得不到一寸的光景。乐明只觉得她樱口里吹气如兰,令人神魂颠倒,因此他再也忍熬不住地把她紧紧地吻住了。两人热烈地吻了一回,秋兰的娇躯是软绵绵地倒在他的怀里,几乎一些儿气力也没有了。乐明低低地说道:“妹妹,你今夜索性睡在我这儿房内好吗?”

“是不是你还预备再欺侮我一次?”

乐明被她这么一问,心内的热情立刻冷了下来,满面又显现出惭愧的样子,很不好意思地说道:“妹妹,你为什么要这样说呢?难道你还以为我对你存了玩弄的手段吗?”

“可是,你不应该叫我睡在这儿房中,要如给爸爸和李妈知道了,我看你还有脸儿做人吗?”

“是的,这是因为我情感太浓厚的缘故,妹妹,那么你早些儿回房去休息吧!”

“我希望你能跟我早些实现结婚的愿望,那时候我的一切,就任你来摆布的了。你不用送我了,当心外面风大,明儿见!”

秋兰说完了这几句话,方才推开他的身子,向他赧赧然地一招手,便匆匆地管自回房去了。乐明这晚睡在床上,心里是甜蜜得像吃了一块糖,他在怀念这二十六年来从未尝到过的滋味,他的心是跳动得厉害,他情不自禁的又会把那软绵绵的被儿,紧紧地抱住了。

从这一夜起,乐明仿佛着了魔似的,便定定心心在秋兰家里住宿了一星期。士钊当然想不到女儿和乐明会发生了这样密切的关系,所以他并不注意的尽管让他们深夜在一起,还以为他们正正经经谈谈爱情,那也没有什么问题。因此成全了乐明,竟过了一星期温柔乡的夜生活。

日子是并不像他们难舍难分那么的多情,不知不觉终于到了乐明要动身回上海去的这一天了。秋兰想到这星期的温情缠绵,今日就要分离,芳心自然十二分的悲伤,所以在乐明面前,忍不住暗暗地流着眼泪。乐明只好向她说了许多海誓山盟的话,劝她千万不要伤心,保重身子要紧,一面来和士钊告别,说道:“老师,这几天来,多多打扰了你府上,我心里十分感激。假使老师有空的话,和兰妹一同也到上海我家来玩几天,那我们一定万分欢迎。”

“很好,很好,过几天我一定叫秋兰也到上海来玩玩。乐明,你府上的地址可会留给秋兰知道吗?”

“爸爸,他已抄给我了,我藏在身边。”

秋兰在旁边,先低低地回答。士钊点头说好,乐明于是起身告别。秋兰说她要一同到火车站去送乐明动身,士钊当然没有阻拦她,乐明更是求之不得,遂含笑携手而去。士钊见了他们这样亲热的情形,心中也很安慰,站在院子里,眼望着他们身子消失了后,忍不住含了一丝得意的微笑。

两人到了火车站,买了一张二等车票,秋兰偎着乐明身子,有些眼泪汪汪的样子,望着他脸儿,说道:“你到了上海之后,要给我常常的通信才好。”

“我知道,每星期给你一封信,你说好吗?”

乐明紧紧地握了她纤手,笑嘻嘻地问她。但秋兰却摇摇头,低低地说道:“一个月给我四封信,那未免太少了。”

“那么过三天给你一封信,你还嫌少吗?”

“三天一封信,那么一个月有十封信,那就差不多了。乐明,我们互相通信,你爸妈会干涉吗?”

“不会的,我的行动,绝对自由,你一百二十个放心好了。”

乐明摇摇头,用了温情的语气,竭力地安慰她说。秋兰沉吟了一回,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低声儿说道:“上海是个繁华之地,漂亮的女人一定很多很多,我希望你见了她们,要当做没有瞧见一样,你的心里应该时时想着我这一个人。”

“我一定时时刻刻地想着你,我见了别的女人,我会把她们当作木头人一样,我绝对不会动一些感情。秋兰,你终可以放心了。”

秋兰听他说得有趣,一时含了眼泪,倒又忍不住嫣然地笑起来了。

乐明坐在二等车厢里,眼望着车窗两旁的景物,都很快地向后退移,耳朵里只有轧隆轧隆的声音,是十分的嘈杂。他呆呆地想着这次到杭州来游春,万不料会和一个美丽的姑娘发生了这样不平常的关系,一时又甜蜜,又羞愧。仔细想想,觉得自己太荒唐一些,因此红了两颊,独个儿也会深长地叹了一口气。不料正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人娇嗔地喊道:“高先生!啊!巧极了,你也是今天回上海吗?”

乐明急忙抬头望去,只见自己身旁已亭亭玉立地站着一个摩登的姑娘了。向她仔细的一望,由不得呀了一声,连忙站起身子,笑道:“我道是哪个,原来是白小姐!真的太巧了,你也今天回上海去?”

“世界上巧遇的事情当然有的,高先生,你旁边还有别的旅客坐着吗?”

“没有什么人,只有我一个人坐的。白小姐,你坐在哪个位置上?”

“我坐在那边,没有关系,反正我没有行李,到处都可以坐,我就跟你坐在一起,一路上大家好说话,不会感到寂寞。”

白苹笑嘻嘻地说着,一面摆摆手儿,是请他坐下的意思。乐明当然没有拒绝她同坐的理由,遂只好先坐了下来,还把身子向里面捺进了一些。但白苹却老实不客气地就在他身旁一屁股坐下了,而且还向他偎靠得紧紧的,表示十二分的亲热。秋波水盈盈地斜瞟了他一眼,微笑着说道:“高先生,你这一星期的日子都住在崔小姐家里吗?”

“也没有全住在她家里,我在西冷饭店里也住过三四天。哎!白小姐,我想起来了,那天真觉得抱歉,累你喝醉,后来怎么样了?为什么不再到崔小姐那儿来玩?倒叫我们心里都很想念你哩!”

乐明听她问这一句话好像有什么作用似的,一时支支吾吾的颇觉很不好意思,所以只好圆了谎言回答,一面又故意打岔地问她,表示非常关心的样子。白苹微微一笑,叹了一口气,说道:“不要提起这一件事了,一提起了,就叫人心里难受。”

“怎么啦,白小姐?”

“表妹送我回到家里之后,当夜我竟头疼发热地生起病来。我到杭州来的目的,原是为了游春,谁知竟生好几天的病,你想倒霉不倒霉?”

“这……我们一些也不知道,否则,我们一定要来望望你的。白小姐,你现在可全好了?说来都是我不好,那天不应该给你多喝了酒。”

乐明很担着抱歉地说,表示十分的不安。白苹摇摇头,笑盈盈地瞟了他一眼,低声儿说道:“这是我自己太好胜才喝醉的,如何能怪到你的身上?那天你不是竭力劝我不要多喝吗?可惜我没有听从你的话,要不然,我何至于在床上闷卧了几天哩!”

“所以酒这样东西,少喝一些是可以活络血脉,但喝得太多了,实在是很伤身体的,我劝你以后倒要小心一些才好。”

“谢谢你这么关心我,我真是十分的感激。高先生,我听表妹告诉我,那天我醉后的神态很不好,而且还把污物呕吐了你一身,所以我心里确实也非常的抱歉!”

白苹柔情绵绵地望着他脸儿,秋波逗了他一瞥歉意的媚眼,笑盈盈地说。乐明连忙也含笑说道:“在衣服上只吐着了一些儿,没有关系的,你不用客气。”

“我想回到上海之后,你把那身西服交给我,我给你拿到洗衣店里去洗一洗,那我才安心。”

“白小姐,你也说得太有趣了,这一些儿小事情,难道你还老是挂在心上吗?你倒不会说赔我一套新西服,那我不是还可以发财了吗?”

乐明听她说得那么有趣,一时忍不住哈哈地笑起来了。白苹伸手轻轻地拍了他一下肩胛,眉毛儿一扬,扑哧笑道:“你也说得太过分了,就算我真的赔还一身新西服,那也不见得就发财了呀!”

“旅途上太寂寞,我们说个笑话,也好解解闷儿呢!”

两人说笑了一回,白苹望着他英俊的脸儿,又低低地问道:“我听秋兰告诉,说你还是一个音乐家呢!那天在柳浪闻莺那儿,只怪我有眼不识泰山,还得请你原谅才好。”

“其实这也怪不得你们要生气,原是我自己太冒昧了一些。”

乐明被她提起了往事,也不由得很难为情的红了脸儿,连忙低低地回答。白苹见他倒像个女孩儿家似的,遂笑嘻嘻着说道:“我想你听了崔小姐的歌声,大概有些神魂颠倒了吧?”

“白小姐,你真会说笑话。”

“倒不是笑话,正经的,你若果有爱她的意思,我可以给你做月老。”

白苹所以这样说,无非假痴假呆探听他的口气。乐明听了,心中不由暗暗地好笑,想道:我们早已连夫妻的权利都享受过了,哪里还要什么人做月老吗?乐明心中这样想,但口里却不说什么,只微微地一笑而已。白苹见他不说话,心里很着急,遂又含笑问道:“高先生,我们谈谈正经的,在上海哪几个学校里执教呀?”

“沪东中学里我担任的是英文教授,浙江中学里我担任的是音乐教授……”

你真是能者多劳,听说你还开设了一个音乐学校。

白苹不等他说完,便瞟了他一眼,称赞地说。乐明笑道:“也无非是穷忙而已,春明音乐学校是我几个音专同学合办的,我每天只去教两个钟点的课,但东忙西跑,也确实很够麻烦的了。”

“我想你可以买一辆车代步,那身体就可以舒服一些了。”

“幸亏我爸爸有几辆汽车,我就用了一辆,比较便利得多。”

乐明这两句话,听到白苹的耳朵里,当然十分的惊奇,暗想:这么说来,他还是一个富家之子哩!于是又笑盈盈问道:“你爸爸是做什么生意的?”

“我爸爸是开设纸行的。”

“原来是纸头老虎,这可了不得,近来纸儿涨得热昏,怪不得你爸爸汽车可以有好几辆哩!”

白苹这些话虽然近乎羡慕性质,但多少是包含了一些讽刺的成分,所以乐明听了,两颊益发绯红起来,很不好意思说道:“我爸爸的汽车,都是十年前就买下来的,倒并非是发了国难财方才致富的,这些我应该向你声明的。”

“算了吧,我听说你们十年前还住在杭州哩!其实发国难财和胜利财方才致富的,没有什么关系。比方拿我爸爸来说吧,他现在可说是个股票大王,也完全是发了时势造英雄的财呀!”

白苹这几句话也是说破他们从前住在杭州的时候并不是什么大富之家的意思,不过她又怕乐明恼羞成怒,所以又把自己爸爸的事业也说出来,表示他们都是社会上同等的人物。乐明听了,果然微微地一笑,说道:“这么说来,你爸爸是个投机家?”

“不错,这个年头儿做人,不投机、不操纵,哪儿有汽车坐?哪儿有洋房住呢?再老实说一句,我们哪儿能到杭州来游玩西湖呢?”

白苹听他这样说,显然他是有些向自己报复的意思,但是她却非常坦白地回答,这倒把乐明说得哑口无言了,笑了一笑,不再回答什么话。两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白苹忽然在皮包里取出一包留兰香糖,抽出一片,递到乐明手里,笑盈盈说道:“高先生,吃糖吗?”

“哦!谢谢你。”

乐明不便拒绝,遂伸手接过,说了一声谢谢,他一面在袋内摸出一包白锡包烟卷,也递一支过去,问她说道:“白小姐,你吸烟吗?”

“我不会吸烟,你自己吸吧!高先生,你府上住在什么路呀?”

白苹摇摇头,一面把留兰香糖放在小嘴里细嚼着,一面向他低低地问。乐明取了打火机,燃着了烟卷,吸了一口,喷去了烟后,方才说道:“舍间在嘉善路一百二十六号,白小姐有空,不妨过来玩玩。”

“那么离我家倒不远,我家是住在亚尔培路三百十六号,高先生有空,也请过来游玩。星期日我终在家里的,你知道吗,我在春明大学读书的。”

白苹听他并不反问自己家住那儿,她心里很是着急,遂自己先问他告诉出来说。乐明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你在春明大学读书,因为你表妹已经告诉过我。”

“表妹说是你问她的,你还问我多大年纪了是不是?高先生,你很关心我吗?”

乐明再也想不到白苹会厚了面皮向自己问出这一句话来,一时倒弄得两颊绯红,不知怎么回答才好,遂尴尬地笑了笑,说道:“你表妹天真活泼,很是可爱,我们坐在车上,也无非偶然谈着解闷而已。”

“那么你并不关心我吗?”

“我……我……无缘无故的怎么能关心你?”

白苹见他那一副窘态,感到相当有趣,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伸手按了他肩胛,把娇躯几乎要靠到他的怀内去,笑道:“那也没有关系,我倒很想跟你结成一个朋友,不知道你心里愿意么?”

“交个朋友,那也无所谓,我当然愿意。”

“不过,我希望我们能够交一个密切一些的朋友,你觉得怎么样?”

乐明听了这一句话,一时支支吾吾的倒回答不出什么话来了,暗想:看这情形,这位白小姐不是有爱上我的意思吗?但是我心中已有秋兰这个可爱的姑娘了,我怎么还能和她再谈恋爱呢?因此呆呆的倒是愕住了。白苹见他听了这话,并无一些儿喜悦的表示,心中不免有些生气,遂冷冷说道:“大概我不够资格跟你交一个密切一些关系的朋友吧?”

“不,不是这个意思,请你别误会。”

“那是什么意思呢?”

“因为……因为……”

“你不用说了,我已经知道了,你是不是已经爱上了崔小姐?”

乐明被她一语道破,心中别别乱跳,脸儿便益发红起来了。但他还竭力镇静了态度,心生一计地说道:“不,不!因为我已经是订过婚的人了。”

“真的吗?是你父母做主的?”

白苹引以为真地皱了眉尖,向他慌慌张张地问。乐明将计就计地点点头,却没有作答。白苹连忙又问道:“对方是个怎么样的姑娘?你瞧见过吗?”

“瞧见过了,是个中学生。”

“容貌生得怎么样?”

“还算不错。”

“和我比较起来,谁生得美丽?”

“那当然是你美丽得多。”

乐明因为在当面不好意思说她不美丽,所以故意奉承地说。白苹听了,立刻眉飞色舞地得意起来,笑盈盈说道:“高先生,你也是一个大学生,难道你愿意这种买卖式的婚姻吗?我以为新时代的青年男女,应该是恋爱自由的,我的意思,你们没有结过婚,事情就好办了,只要你真心爱上我,你不是可以跟对方去解除婚约吗?”

“这件事情,我们到了上海再慢慢地谈吧!只怕我爸爸不答应。”

乐明听她简直有些儿自说自话的,一时忍不住暗暗好笑,遂只好点点头,表面上敷衍着回答。白苹却又愤愤不平地说道:“你今年几岁了?婚姻难道还不能自主吗?”

“我二十六岁了,照理上说,我当然有自主权。但……我……一切还全靠着爸爸的经济能力呢!所以我有些怕爸爸。”

“不是怕爸爸,干脆地说,你是怕金钱拿不到手,是不是?”

“这你要明白,也就是了。”

“我老实跟你说,我爸爸就有我一个独养女儿,所以爸爸的产业,只有我一个人有承继权,只要你真心爱我,我爸爸所有产业,都是你所有一样了,那你还怕什么呢?”

白苹非常爽快地对他说,是希望他去解除婚约的意思。乐明沉吟了一回,只好说到了上海后再作道理。于是两人说话,就在这儿告一个段落。

两人回到上海,同坐了一辆三轮车回家。车子先到亚尔培路三百十六号门口,白苹叫车夫停下,一面和乐明握手,说道:“你家里电话号码多少数字?我有什么事情可以打电话来找你吗?”

“七六七八九,不过我在家里的日子是很少的。”

“反正往后再说吧!再见。”

白苹点点头,便匆匆地步进那座小洋房门口去了。这儿乐明回到家里,匆匆走入上房,只见爸妈都在,听弟弟乐天在说道:“我瞧还是先给哥哥定下吧!”

“弟弟,你说什么先给哥哥定下来呀?”

乐明因为听得有些莫名其妙,这就连忙急急地问他。乐天抬头一见乐明,便笑起来,说道:“哥哥回来了,那就好了,我告诉你,爸爸预备给你定亲呢!”

“啊!弟弟,你不要开玩笑吧?”

这消息听在乐明的耳朵里,自然万分吃惊,那颗心儿会像小鹿似的乱撞起来,遂故作不相信的样子,埋怨着回答。乐明的父亲高利民,一面吸着雪茄,一面笑呵呵地说道:“不是开玩笑,事情是真的。我最近认识了一个朋友,在社会上相当有地位,他只有一个独养女儿,还在大学里念书。他听说我有两个儿子,他的意思,预备把女儿给我做媳妇,嫁给老大还是老二,他没有成见,反正由我做主好了。刚才我对乐天说了,乐天的意思,说他还在大学念书,暂时谈不到婚姻的问题,所以说先给你定下了,不知道你的意思怎么样?”

“爸爸,我的意思,对方既然还在大学念书,而弟弟也在大学念书,那么他们此刻先订婚,等大家毕了业之后再行结婚,不是很好吗?”

乐明听了爸爸的话,方才知道这是实在的事,因为自己心中已有了秋兰,况且白苹还一味地缠绕自己,所以他当然着急起来,遂转着乌圆眸珠,说出了这一番理由来。乐天听了,也着急地说道:“婚姻事情,终得由大而小挨次下来才对,弟弟怎么好抢着哥哥先订婚呢?我说你这理由是不对的。”

“这有什么关系呀?社会上类如弟弟先结婚的情形也很多呢!”

“我不要,哥哥不订婚,我就更嫌太早了。”

乐天由沙发上站起身子,表示不愿意的样子,恨恨地说。高利民笑道:“其实你们年龄都不小了,大家应该定了亲事才对。不过对于这一头婚事,照彼此年纪而说,倒是嫁给乐天为相宜。因为这个女孩儿还只有二十一岁,比乐天小一岁,和乐明却相差五年。所以我的意思,还是乐天先定下了再作道理。”

“相差五年,不也很好吗?爸爸,你应该先给哥哥的。”

乐明听父亲这样说,急红了脸儿,连忙又坚决地推脱。乐明听了,也连声地说不要。高太听两个儿子都不要,便生气地说道:“不要,不要,大家都不要!老头子,我劝你还是别管这些闲账吧!”

“哎!孩子长大了,便什么都不由爹娘做主了。”

利民摇摇头,却忍不住深长地叹了一口气。于是大家静悄悄地沉默了一回,这时仆妇进来,说饭厅里已开上了饭,请老爷太太,大少爷二少爷用晚饭去。

第二天早晨,乐明还只刚起身,仆妇就来说大少爷的电话。乐明连忙来到电话间,握了听筒,问道:“是谁?”

“你是高乐明吗?我是白苹。”

“喔!白小姐!这么早有什么贵干呀?”

“我有一件要紧事情跟你商量,你马上到乐开咖啡室来一次好吗?”

“今天学校里要上课的,我哪儿来工夫还上咖啡室呢?”

“难道你就不能为我牺牲一天吗?你……你……也太狠心了。”

“这……这……你要原谅我,我……早晨实在没有空呀!这样吧,晚上七点钟我们在咖啡室碰面好不好?”

“也好,那么我请你金谷饭店吃西餐,你可不能失约。”

乐明被她缠绕不过,一时没有办法,也只好勉勉强强地答应下来。他放下听筒的时候,却忍不住深长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