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冬月,天气严寒,一路之上,樊虎饱尝风霜之苦,这天到了潞州,赶奔天堂县。贪着走路,忽然彤云密布,朔风紧急,鹅毛片片,大雪纷飞,霎时遍地皆白。樊虎不顾寒冷,仍然往前。走至二更时刻,雪是住了,月亮亦上来了,月光照雪,反映出的胜似白昼。建威大踏步走个不休,忽见斜刺里一骑马奔走如飞,马上的人穿着一身夜行衣,从樊虎跟前过去。看那马正是黄骠马,与秦叔宝的坐骑一般不二,樊虎心中又惊又喜:喜的是见了此马,顺根找定有下落;惊的是见马不见人,恐有别情。樊虎把双鞭左右一分,一声断喝:“好贼人你慢走,秦叔宝何在?”那骑马之人回头一看,吓了一跳,催马奔命而逃。樊虎大呼小嚷,追下来了,眨眼之间,追到一座古庙之后,再找那骑马之人,踪影皆无,心中思忖:这庙一定是匪人隐藏之所。来至山门,用鞭照准了山门,“啪啪啪”……打个不休。里面道人惊醒了,跑出来开门一望,见樊虎手执双鞭,怒目横眉,把手中鞭一抡,照着道人就打,吓得老道抹头就跑,樊虎追进庙内。道人跑进屋内,将门关上,向樊虎问道:“你这黑汉,为了何事,到俺庙内行凶?”樊虎喝道:“恶道人,你说俺在你们庙内行凶,我来问你,秦叔宝何在?”老道一听秦叔宝三个字,便向樊虎说道:“你找秦叔宝啊?好办哪,你叫什么?”樊虎说:“俺同秦琼在历城县县衙门里当差,俺是他的好友,咱姓樊叫樊虎,由山东到此,特来寻找于他。你们这儿把他害了,叫俺知道了,故而来到庙中,跟你等要人。有秦叔宝便罢,如若没有俺叔宝哥哥,就是你们害了,俺这双鞭把你们这些鸟道人、野道人,尽皆打死算完。”老道在屋里一听,气得浑身栗抖,体似筛糠。老道急啦,向樊虎嚷道:“你这人真是粗鲁已极了,我们出家人焉能害人?冲你这个人性,应当不告诉你,让你着你的急。不过你既是秦叔宝的朋友,冲秦琼告诉你吧,秦叔宝此时在西门外二贤庄哪!”樊虎听罢,遂道:“如若秦琼真在二贤庄,俺老樊便到二贤庄找他。如果俺见着秦叔宝,便算俺无理,俺将来一定给你赔礼。俺来问你,你怎么知道秦二哥在二贤庄呢?”道人在屋内,便如此恁般的,从头至尾一说,樊虎才明白其中缘故。

书中暗表,秦叔宝当日因为赶路,病在庙中,蒙庙中道人用药把病治好。叔宝住在庙里五六日的光景,病虽好了,身体仍是软弱。这天庙里当家的进到屋中来看秦琼,秦叔宝有点精神,仔细一看,这道人长得八尺向外的身躯,面似三秋古月,眉清目朗,鼻直口方,颔下三绺黑胡须,一身宝蓝缎色道服,看年岁约四十五六,精神百倍,气度非凡。道人向秦琼问道:“你这几天觉着怎么样啊?”秦琼答道:“病算好了,四肢仍觉无力。”道人问道:“你是哪里人氏,怎么会得此重病?”秦叔宝见问,不由得长叹一声道:“我乃山东济南府的人氏,姓秦名琼字叔宝,在济南府历城县当作捕头。因为解送九名江洋大盗到天堂县交差,偏赶蔡大老爷不在县衙,俺秦琼等候日久,蔡大老爷回来了,领了回批,归家心盛,贪着走路,病在宝观,多蒙道长大发慈心,将病治好,此恩此德无以为报。”说着站起来,要给老道磕头。老道赶紧过来拦住道:“你好生养病吧。我出家人向以慈悲为本,善念为缘,这些小事是我出家人的本分,不敢望报,我还有点儿事跟你打听呢。”秦琼说:“观主有什么事请讲。”道人说:“当初在北齐后主驾前,有个亲军护卫使秦旭,你可知道呢?”秦琼见问,不由得一阵难过,想起爹爹命丧马鸣关,幼年孤苦之处,“噗噗”地落下泪来。老道见了这般光景,猜中了八九,便向秦琼问道:“我提的故去秦老将军,莫非跟你同姓呢?”秦琼道:“岂止同姓,观主提说的正是我死去的祖父。”道人“哎呀”一声道:“你可是太平郎兄弟吗?”秦琼一听,问他是太平郎,心中吃惊非小,想这太平郎是俺秦琼的乳名,外人无从得知,忙向道人答道:“俺正是太平郎。敢问道兄怎么知道如此详细呢?”道人叹息道:“活该有缘,在此相逢。我俗家的名姓叫做魏徵,我乃北齐左骑都尉魏栋魏良臣之子。”秦琼失惊道:“原来你是大师伯魏栋之子啊!”魏徵道:“正是。”(魏徵的父亲是秦旭的徒弟,故此叔宝才有大师伯的称呼。)二人惊喜非常,重新施礼。魏徵说:“我听说师叔(秦彝)为国尽忠,在马鸣关捐躯殉节,多方打探,不知婶母同兄弟你生死存亡,万亦没想到,你在济南呢。”秦琼遂把马鸣关逃走,济南存身之事学说一遍,魏徵听明白了,亦暗中感仰秦安的好处。秦琼问道:“大哥怎么会出了家呢?”魏徵说:“我曾做过吉安州官,因见奸臣当道,辞官不做,挂冠修行。此庙乃吾师徐洪客的,吾师远游去了,将此庙给我。”秦琼这才明白。自此,秦琼便在东岳庙内静养病体不提。

却说单雄信,自从追赶秦叔宝没赶上,回到家中,发丧办事,知会亲友,王伯当、谢映登、李密三个人帮着办理丧事。请帖讣闻发出之后,单雄信便邀了王伯当、谢映登、李密同奔东岳庙,找魏徵等办这棚经。到了东岳庙前下马,二贤庄单宅家人拉马庙前等候,不待回禀,闯进山门,够奔鹤轩。远望鹤轩里,魏徵同着一人正然讲话,不看那人便罢,仔细看正是秦叔宝。王伯当说:“单二哥你看,同魏道爷讲话的是秦琼秦二哥。”单雄信惊喜非常,抢行几步,来到鹤轩之内,扯住秦琼道:“叔宝兄,想煞小弟了!哎呀!秦二哥怎么会半月未见,瘦得如此?”言至此,单雄信不觉泪下,秦叔宝不由得一怔,万想不到单雄信有这般重的义气,心中感激。单雄信说:“叔宝兄,你前者到了敝庄,见了兄弟,不肯说出真名实姓,致使小弟未尽朋友之情。王伯当见了小弟说破了,才想起来,那黄骠马是伯当从北边买来,送与兄长的。伯当得着此马,先到二贤庄让我看过,然后送到山东的。小弟一时懵住了,买了兄长的黄骠马,有失情义,使小弟抱无穷之愧。本想随伯当弟追上兄长,请回二贤庄,盘桓些时日,不意吾兄被唐国公李渊射死,家中遭有凶变,不得已中途回归。丁天庆、盛彦师弟兄二人,够奔山东追下兄长而去,我等以为兄长此时回到山东哪,没想却在此庙。兄长落难至此,皆小弟单通之罪也。”叔宝遂道:“俺在山东时便闻仁兄大名,被困天堂县,将仁兄忘记了,及至卖马,到了二贤庄,弟曾有意道出名姓,拜望雄信兄。嗣因慕名之友,未有深交,贫困求助,自觉无光,所以瞒了仁兄。会友楼见着伯当弟之时,俺曾将雄信慕名相交赠绸之情说与伯当,愚意只图后会有期了吧,惟恐伯当弟将兄请至会友楼,反为不美,故而别了丁、盛二人,回店取了行李。本想回家,不意病在此庙,蒙魏道兄将病治好,三两日就要回山东了。活该有缘,在此相逢,小弟少不得到兄长处打搅。”单雄信一听,心中欢悦。王伯当、谢映登、李密等跟魏徵施礼完毕,大众落座,道童沏好了茶,每人献上一盏。

单雄信向魏徵言道:“俺叔宝兄在你庙中养病,给你多添麻烦,小弟将来必有重谢。”魏徵说道:“我们原系世交,比你交情还厚呢,说什么麻烦不麻烦,本我应效之劳。我再给你二人指引指引,便知我们是怎样的交情了。”魏徵向秦琼言道:“二弟你跟单通不算慕名之友,原系世交,单通是咱三叔单珪之子。”(单珪是秦琼祖父秦旭的三徒弟,故此魏徵称单珪为三叔。)秦琼一听,愈发得高兴,便向单通施礼。单雄信还礼道:“叔宝兄莫非是俺师祖秦旭之孙吗?”秦琼遂道:“正是。”单雄信惊喜非常,跟秦琼越显亲热得了不得。王伯当见他们如此,遂道:“魏道兄给单二哥预备一棚经。”魏徵说:“这棚经交给我吧,你们不用管了。”单雄信就请秦琼回归二贤庄。

单雄信到家,命家人给秦琼沐浴更衣,然后摆上酒席,大家入座,高谈阔论,开怀畅饮。大众团聚在二贤庄,帮着办理丧事。不到十天,各处绿林的英雄、占山的好汉,纷纷前来。有磨盘山的两位寨主金城、牛盖;水路的两个响马头儿屈突星、屈突盖;河北的响马头儿王君可;高来高去的江洋大盗丁天庆、盛彦师、黄天虎、李成龙、韩成豹、张显扬、何金爵、濮天忠、费天喜;各县各州的捕快头儿,潞州的金甲、童环,泽州的李泰来、刘顺兴;各处的冯锦元、赵文璧、贺胜祖、马兆麟等五十六人,凡来给单雄信行人情的人,单雄信都给秦叔宝指引,这些人亦全愿意结交赛孟尝。秦琼在二贤庄算是交遍天下友,直等到东路的响马头儿尤俊达、南路的响马头儿张凯来到,才念经超度亡人。秦叔宝、谢映登、李密、王伯当四个人,白日同着各处的朋友谈话,晚上歇着。

有一天各衙门的朋友走后,尽是绿林人了,大家夜间聚餐,席间单雄信说:“俺单通在二贤庄发丧办事,众亲友不辞劳苦,赶到天堂县,雄信感激匪浅。如今,俺有三宗大事奉求众位弟兄,不知大家意下如何?”河间府的王君可说道:“单二员外何言太谦,席间所坐俱系知己,有话请你讲吧,说出来大众商量。”单通说:“列位弟兄,俺单通死去的先严系北齐后主驾前亲军护卫使秦旭的门徒,不幸秦老将军父子与俺爹爹俱皆为国捐躯,效命疆场,单门中总算受过秦老将军的恩德。而今有秦老将军的嫡孙在此,我给大家引见引见,求你们日后多多关照。”说着话,单通用手一指秦琼,向大众说道:“这就是我师祖之孙秦琼,住家在山东济南府,现在历城县充当捕头,锏打黄河两岸,马踏山东六府,无人不知,远近闻名,并且轻财重义,好交天下的英雄。在济南府的时候,对于我辈人颇为不错。如今俺求大家不可在济南做买卖,倘若是哪位要在济南府作了案,让我单通知道了,俺便跟他断绝往来!”大众一听,齐声答道:“单二员外,我等从此以后不拘是谁,亦不准在济南府作案,倾心愿意结交秦叔宝。”秦琼听罢,赶紧站立起来,向众人一抱拳道:“列位仁兄如此抬爱,我秦叔宝承情非浅,自愧无力。从今往后,不论哪位,要是有用我秦琼之处,只要赏脸,赐我一信,秦某是赴汤投火,万死不辞。今日众位厚爱,我秦叔宝先行拜谢。”说罢,对大家施了一礼,众人全都还礼,彼此周全。

单雄信说:“我求大家头宗事办到,众位赏脸,俺先谢过,再说第二宗事。我单通有个朋友在隋家为官,如今无故贬职为民,俺心中有些不平,打算花些银钱运动越国公杨素,使我这朋友官复原职,我约摸至少得三万两白银。我打算求众位在两个月内凑三万两白银,不知诸位能否办到?”秦琼在座,心中猜着了一定是为蒲山公李密,不过三万两白银谈何容易。没想到自己心里思忖之际,在座的众人一口承当,把这重担叫在身上,秦琼惊疑不定。

单通说:“第二宗事办到了,我再把第三宗事说给众位。俺单通的胞兄由长安贩卖绸缎回家,走在临潼山,正赶上有人抢劫唐国公李渊。俺胞兄念其李渊是国家的忠良,闯奔前去,意欲解围,搭救于他,没想到被李渊一箭射死。想那父兄之仇不共戴天,俺单通岂能跟他善罢甘休?报仇之事甚为不易,那李渊现为河东节度使,兵权在手,杀他不易,俟到日后得手之时,俺单通报仇之日,得求大众相帮。”大众齐声说道:“报仇之日,只要你赏个信儿,某等愿助一膀之力。”单雄信见三宗事都办到了,喜之不尽。

忽见王君可、张凯二人站起来说道:“单二员外,你的事儿我们件件俱都应承了,我们大众有桩事情跟你相商,不知肯其赏脸否?”单雄信问道:“列位有事只管吩咐,在我个人能为的,无不应允。”王君可说:“我等大家计议数日,愿请你当五路的都瓢把(五路响马头儿),不知你意下如何?”单雄信一听,忙道:“列位仁兄,小弟德能有限,实不敢承当。”王君可、张凯、尤俊达,不待他应不应,便把各路响马名册拿出来递与单雄信。单通见推辞不了,只可应允。事情商议妥当,大家无事了,巡壶把盏,斟酒布菜,全都酒足饭饱,尽欢而散,各自安歇睡觉。次日便都起身,临走的时候个个都与秦叔宝周全几句,拱手作别。附近各村的乡民都知道单二员外家中办白事,各处的亲友来行人情,谁知道他绿林人大聚会呀?只因单雄信不让手下人在潞州一带作案,他本人亦不出来作响马,所以附近邻居不知道他是响马头儿。

闲话休提,且说叔宝住在二贤庄,有王伯当、谢映登、李密哥儿几个陪着,倒不觉着闷倦,过了四五天,要想回家,跟单雄信告辞,单通不肯放他走,苦苦地相留。直住到冬月,单雄信丧事办完之后,跟秦叔宝、魏徵尽情尽义地交换感情,真是如同亲手足一般。魏徵三日一趟,五日一趟,时常到二贤庄找叔宝谈话。这天下雪,早早地安歇睡觉,偏有这搅和星樊虎怒打山门,闯至庙中,正跟庙里要秦叔宝。屋中的道人正是魏徵,听他说明是秦琼的好友,这才把秦琼染病东岳庙,被单雄信接走之事,从头至尾学说一遍。樊虎听明白了,在院中赶紧给魏徵赔礼。魏徵开了屋门,来至院中,往屋里让。樊虎恨不能立刻见着秦琼才好哪,不待天明,问明了二贤庄的路径,辞别了魏徵,够奔二贤庄。约在卯时来到二贤庄,命庄客往里回禀,秦琼同着单雄信、李密、王伯当、谢映登,起身相迎,来至门外。叔宝给他们引见。施礼完毕,让进来,到了屋中,秦叔宝向樊虎问道:“怎么到现在才到呢?没有单二哥,只怕死去多少日了。”樊虎说:“弟在泽州耽搁了几日,料想二哥必然先回山东了,及至俺到了济南,才知道二哥尚未回归。伯母放心不下,我来寻你,昨夜踏雪赶路,见有一人骑的是二哥黄骠马,见马不见人,小弟如何不急?追至东岳庙,人马皆无,俺错疑道人窝藏匪人,跟魏道爷闹了一番,才知道你在这里。伯母有封信,你看看吧。”说着,把信交与秦琼。叔宝接过来,将信扯开一看,不觉泪下,向单通道:“老母想念于我,今天就要告辞了。”单雄信一听,忙道:“二哥回去不得。你的病体刚好,身体尚未足壮,天气寒冷,冒雪回归,倘若途中旧病复发,难以保全。若有不测,伯母依靠何人?依小弟之见,不如烦建威兄先回山东,安慰令堂,以免伯母悬念,二哥且在小弟这儿度过残年。到了二月,天气和暖,叔宝兄再回济南,一则全兄母子之礼,二则尽弟朋友之情。”樊虎忙道:“此言有理,二哥不可不听。”叔宝允诺,樊虎总算初到二贤庄,雄信吩咐摆酒,给樊虎接风。

过了数日,天气晴和,秦琼写了回信,雄信备酒饯行,取出五百两银子、潞州绸五匹,奉与秦母;另赠樊虎五十两、潞州绸五匹。樊虎收了,辞别回归,大众送出庄门,跟樊虎作别,樊虎够奔山东不表。且说单雄信不放秦琼回去,是有意厚赠秦琼,替死去的先严补报秦旭当年栽培单珪之恩。叔宝住到年底了,见各处的响马纷纷地往二贤庄送钱,未至年终,三万银子便都凑足,交与李密回长安,奔走权门,运动差事去了。李密之事暂且不表,单说单雄信命人把秦琼的黄骠马加料喂养,养得十分雄壮,照马个儿叫工匠给做了一副鎏金鞍韂,紫金的马镫;三百五十两银子打成了三十五个银块,放在一床缎被之内;六十两金子弄成了十二个金条,放在褥套之内。过了年了,王伯当、谢映登告辞他往,秦琼住过了灯节,思家情切,便向雄信告辞。单通苦留不住,只可摆酒饯行。饮罢之后,来至门前,见庄客拉着黄骠马门前等候,马上驮着被服、褥套,叔宝见了马匹鞍韂焕然一新,心下不安。只听雄信说:“二哥到了山东,在伯母面前替俺问安,约在今年秋天,小弟还要到济南府看望他老人家呢。”叔宝道:“见了老母替你说明,远奔实在不安。”说着,庄客将双锏递过,秦琼就把双锏插在褥套里,向单通言道:“在你这里数月之久,就够瞧的了,何劳厚赐鞍韂?”雄信道:“不过略尽人心耳。”将要上马,庄客又送上五十两白银,只可收下。二人洒泪而别。

秦琼上马,走在路上,觉着那马有些累了,远望有座树林,隐着些房屋。临近了一看,却是一座皂角林,约十数个买卖铺户,四五十户人家,小小的一座镇店,倒亦风光。秦叔宝因为马见了汗了,便住店歇息吧。进了皂角林,来至吴家店前下马,只见由打柜房里出来一人,长得獐头鼠目,贼头贼脑,约在三十多岁,过来一伸手,说:“客官,把马赏给我吧。”说着,把马牵过去。秦琼上前,把褥套、被服往肩上一扛,觉着有些分量,一努力扛在肩头。走进店房,到了上房屋中,把褥套、被服往炕上一放,店家进来,伺候净面掸尘。秦琼要了点酒饭,吃喝完毕,没想到店里掌柜着上眼了,见秦琼身体雄壮,搬褥套的时候有些沉重,一定有硬通货,他便错疑秦琼是放响马的。酌量着秦琼要安歇了,他便蹑足潜踪地到窗前偷瞧,见秦叔宝在灯下,由缎被之内一块一块地往外取银子呢。这掌柜的不是好人,见财起意,回到柜房跟伙计商议,要打算吓唬秦叔宝,诈他的银两。伙计们一听,立刻就要动手,掌柜的忙说:“不成,我看此人身体非常雄壮,两根金装锏分量很重,我想他的膂力当然小不了。倘若是拿他不成,碰巧了还许糟糕呢。你们等我去找人去。”说罢,匆匆地走出店房。

这掌柜的姓吴,名叫吴广,不知的以为他们是开店的,大小亦是个商人。其实开店这种买卖,好汉子不干,赖汉子干不了,要是仅指住着客人,那就糟了。往轻里说,他们店里是窝藏宵小之所,无论是偷来的钱,摸来的钱,过往客商挣来的钱,这掌柜的勾串耍腥赌的(老月),把大家的钱绕到他们手里,大众一分。再要瞧见眼岔的人,来住他们这店,吴广便勾串官人,一打二吓唬,弄几个钱均分匀散,拿炸了就当真事,送到县衙。总而言之,吴广不是个好人。

且说吴广出去找了五个官人来,连伙计带官人大家计议妥当,吴广在前,官人、伙计在后,悄悄地来到秦琼所住的屋门。大众外面等候,吴广进到屋中一瞧,喜之不尽,见秦叔宝面朝里坐着,在灯下,手里正择那金装锏的穗子呢。吴广上前要把秦琼的腰抱住,两只手往秦琼腰间一伸。没想秦叔宝觉着了,用锏把往后一杵,正杵在吴广的小肚子之上,痛得他“哎哟”一声,“噗咚”栽倒。外面的官人跟店里的伙计疑是成了功呢,“呼啦”一声闯进屋中,见秦叔宝手持双锏怒目观瞧,吓得众人不敢近前。即至往地上看,吴广已然气绝身亡。官人向秦琼问道:“你这人真来大胆,把店里掌柜的给打死了,这场官司你打了吧!”秦琼一听,气得颜色更变,厉声喝道:“你们哪个敢过来,俺便要谁性命!”吓得没人敢上前了。秦琼见势不好,心中暗暗叫苦,人命关天,三十六着走为上策,一声喝喊:“你等闪开!”吓得众人真往后一闪,秦叔宝大踏步往外就走,没防备院中官人用绳儿将他绊倒,七手八脚地将叔宝绑上。吴广的妻子托人写好状子,县衙告状,众官人将秦琼金银、马匹等项,一并押赴天堂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