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来到济南府,天在酉时,进了胡同,叔宝下马,上前叫门。里面秦安开开门儿一看,是秦琼回来,惊喜非常。叔宝好生纳闷,见自己的住房焕然一新,不知家里哪儿来的银钱,把房盖得这么好,见秦安赶紧施礼说:“大哥,你帮着把东西弄进来,安排好了吧。”秦安说:“好吧。”叔宝来至里院,到了上房,见了贾氏,彼此一怔,问道:“娘亲可好?”贾氏说:“在里间病着呢。因为想念于你,至今一病不起。”叔宝进了里间屋,见老太太面向里躺着呢,上前跪倒,手扶着炕沿,叫声:“娘亲,不孝孩儿秦琼回来了。”宁氏老夫人原无大病,为想儿子,寝食不安,日子久了,瘦得难看,亦是一点力气都没有,昏沉沉久病之躯,心中恍惚。听得耳边有人呼唤,好似秦琼,只因力弱,转不过身来,叫道:“儿妇。”贾氏在旁答言道:“儿媳在此。”秦母说道:“适才我梦见叔宝回来,叫了我一声娘。”贾氏说:“娘啊,哪里是梦,你儿回来啦,这不是在床边跪着哪!”叔宝叫道:“娘啊,是儿回来了!”秦母惊喜之际,一转身,面朝外来,仔细一看,正是秦琼。似乎要坐起来,贾氏赶紧过来扶起。秦母坐在床边,手扶着秦琼,放声痛哭,只是哭不出眼泪来,张着嘴喊。贾氏在旁劝道:“娘亲不要哭啦,你老人家想他,这不是回来啦?”秦母向秦琼说道:“儿呀,自从你走后这三年,多亏你媳妇日夜侍奉,煎汤熬药,你可拜她四拜。”叔宝遵命,冲贾氏就拜了四拜,贾氏亦还礼。秦母说:“若不是媳妇贤德,我早就死了。你在外做何勾当,三年不能回家?”叔宝遂把潞州颠沛,当锏卖马,皂角林锏伤人命,充军发配北平府,顺义村打擂,杜查报恩,大堂装病,二堂认姑亲与比武射箭之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秦母说:“你姑父官居何职,可曾有子否?”叔宝说:“我姑父乃大隋国北平王,镇守北平府,有一个儿子名叫罗成,今年十四岁。”秦母大喜,遂道:“儿呀,自你走后,那单雄信便时常来信。自从樊虎回来,单雄信便每月派人往咱家送一百两银子,我以为是你在外捎的呢,原来是人家送的,二年多一个月没停过。你看见这房。”叔宝说:“看见啦。”秦母说:“咱们山东的瓦匠、木匠能盖了这样吗?这是单雄信从山西派来的瓦匠、木匠给翻盖的,大约着亦是他花的钱啦。要说单雄信这个朋友对待咱们总算是无微不至。”叔宝听罢,感激雄信万分好处,小恩小义可以谢他,如此大恩大德日后定要重报。

秦叔宝出来到外院,瞧东西都搬进来了,命秦安带着驮夫奔贾柳店去歇着,告诉秦安说:“大哥拿二百两银子给他们。贾柳店的店饭钱告诉柜上,别收他们的,咱们给。”秦安取出银两,带了驮夫奔贾柳店去了不表。秦叔宝把罗士信安排在外院屋中,命他等候。到了上房,贾氏问:“用过了晚饭没有?”秦叔宝说:“前边路上用过。”秦母说:“儿呀,你明天去到贾柳店看望那贾润甫、柳州臣,他们哥儿俩三天一趟五天一趟来看望于你,与那樊虎、连明亦时常来送钱,老身推辞不了。别等人家来看你,明天赶紧去拜谢他们。”叔宝遵命。秦母又道:“单雄信的事怎么办哪?”叔宝说:“大恩报于异日。”老太太点头称是。叔宝说:“娘啊,你老人家知道单雄信是谁人之子吗?”老母说:“不知。”叔宝说:“他是我师叔单珪单敬臣之子。”秦母一听,忙道:“你师叔单珪之子仍在山西住吗?”叔宝把单雄信的情形向老太太大略说明,然后把罗士信的事儿回明。老太太说:“明天你把他带进里院,我看看他。”叔宝遵命,从身上取出礼单来,把北平府罗王爷送的东西,与杜中军、众旗牌官送的东西共有多少,念给老母听听。老太太感想这些人是跟叔宝真心交友,总算是不错。直到二鼓,老太太安歇了,叔宝才到外院,见罗士信就呼声震耳啦。秦安亦回来了,叔宝把罗士信的事告诉明白。秦安说:“好,一个苦命的人给咱看个家都是好的。”秦叔宝里院安歇,一夜无语。

次日起来,漱口净面已毕,上房问安。到外院见士信愣着呢,瞧见叔宝,叫声:“二哥。”叔宝用手一指秦安道:“这是大哥。”罗士信亦说:“这是大哥。”秦叔宝无法,只可由他。把他带进里院,到了上房,见贾氏在外间屋,秦琼说:“士信,施个礼吧。”罗士信说:“这是大哥。”秦琼扑哧一笑,心说:好德性,这个人太糊涂啦!“那大哥秦安是个男子,我命你管他叫大哥。这是你嫂子,你就别叫大哥啦,你过来叫她嫂嫂。”罗士信便向贾氏叫声“嫂嫂”,抱了抱拳。贾氏无法,只可还礼。秦琼向罗士信道:“你记着,头上梳着头的是嫂子。”罗士信点点头道:“我记住了。”秦琼带他进到里间屋,秦老太太在炕沿上坐着哪。叔宝说:“士信施礼。”士信过去给老太太作了个半截揖道:“嫂嫂。”弄得贾氏笑不可抑。秦叔宝着急道:“这是老太太。你瞧白头发了吧?你叫娘吧。”士信点了点头,冲老太太说:“你叫娘吧。”惹得老太太亦笑了,说道:“他是个糊涂人,怎好怪他?”叔宝无法,老太太向叔宝道:“你没有事的时候可以教给他些个礼节,别让外人笑话就得啦。”叔宝遵命,把罗士信带出来。秦琼打算用完了晚饭再出去看望朋友,谁想外面叫门,却是樊虎、连明、贾润甫、柳州臣四个人来看望叔宝。叔宝迎接,相叙阔别之情,秦琼免不了应酬一番。忙了数日,才把众亲友接风之事应酬完了。

这天叔宝清晨起来,禀明了母亲,带着罗王的信,前往济南节度使唐璧的衙门投书。这唐璧原系江都县的人,因为兵伐南陈,立了功劳,杨坚封他为黄县公,开府仪同三司,山东大行台兼济南节度使。叔宝前来,正赶上唐璧升堂办公,叔宝投进文书并他的手本。唐璧看完了北平王罗艺的书信,又看了看叔宝的手本,这才命叔宝大堂拜见。唐璧见秦琼怀抱双锏,身材凛凛,相貌堂堂,有万夫莫敌之威风。唐璧心中喜悦,向秦琼言道:“我这衙门里无论大小的将官,都是论功受赏,你既前来,碍难重用,权且给你个旗牌官之职,日后有功,再为升赏。”秦琼叩谢。当堂发给秦琼一身旗牌官的衣服,秦琼叩谢回家。又有些亲友知道了,给叔宝贺喜。叔宝各处拜见长官完毕,然后认差。叔宝当了四个多月的旗牌官,唐璧很为重看。

这年正赶上冬令,天气严寒,秦琼到了衙门,手下人说:“你来了甚好,要不然还得到家内去找你。”叔宝问道:“什么事呀?”手下人说:“节度大人方才传下话来,在后堂等你。”叔宝说:“我去瞧瞧。”来至后堂,见了唐璧施礼道:“大人呼唤卑职有何差派?”唐璧说:“秦琼,自从你来已然够四个月啦,尚未重用于你,明年正月十五是长安越国公杨素六旬寿诞,我今差派你前去送礼。为什么差派你哪?只因天下荒乱,路途之上多有不宁,你有兼人之勇,纵遇见匪人,亦不至于将礼物失去,所以我才派你。你可愿意前往么?”叔宝答道:“俺蒙大人栽培之恩,别说长安去送寿礼,就是赴汤投火,亦当前往。”唐璧大悦,命家人搭出卷箱,放在堂中。唐璧付给叔宝一张礼单,家人打开卷箱,照单检看,共计有:圈金一品五色服十套,玲珑白玉带一围,夜明珠二十颗,马蹄金二千两,寿图一轴,寿表一道。阅者要问,唐璧为什么给杨素送寿礼,送这些值钱的东西?只为杨素在杨坚驾前得宠。说起这杨素来,不知者以为他是杨坚的弟兄,都姓杨。其实不然,这杨素不是中原人,他乃北国的胡人,系突厥可汗种族的胡人。皆因他随着杨忠、杨林吞灭北齐有功,又下江南平陈,杨坚御赐他姓杨,在隋室的宗谱亦就有他们的一支人了,出将入相,权压百官。他在杨坚驾前只消几句话,就贬了太子杨勇,立晋王杨广为东宫太子。朝中的文臣武将、外任的各处官员见他得宠,都是奔走其门,所以唐璧送寿礼还得上表称贺。闲话休提,叔宝把礼物按单点清,当面上锁封好,将礼物搭出来,唐璧赏给叔宝马牌、令箭,又命中军挑选两名壮丁服侍叔宝,派四个小校李志、贺恢、张权、杨合和八个兵丁相随。叔宝领了路费,回家拜别老母。秦母见秦琼又要出门远行,心中不舍,不觉落泪哭道:“吾儿,我这残年暮景喜的是相逢,怕的是离别。你归家未久又要远行,使我放心不下。”叔宝道:“儿今出门非昔日可比,明年二月准可回家。”秦母点头。叔宝嘱咐罗士信,不准出去惹祸。别了秦安、贾氏,怕朋友饯行麻烦,赶紧起身,带了众人,离了济南,往长安进发。

一路之上,有话则长,无话则短。走至潼关以西,远望前面有座高山,八面嵯峨,四围险峻。叔宝见山势如此,惟恐怕有匪人隐匿,吩咐李志、贺恢等在后缓行,叔宝便催马前行。将进前山,就见由林子内有人往外探头,跟着一棒锣响,闪出二百名喽罗兵,拥着两位英雄。一个是貌若灵官,眼若铜铃,胡须倒卷,手使一对轧油锤;一个是面似锅底,短钢髯扎里扎煞,手使钢枪,挡住去路。吓得后边随众个个颜色更变。两个人催马挡住叔宝,喝道:“少往前进,留下买路金银!”叔宝喝道:“你们瞎了眼啦!要我买路金银倒亦不难,须胜得过俺手中双锏!”两个气得“哇呀呀”怪叫如雷,一个摆锤,一个拧枪,催马上前。秦琼抡动双锏,刚要与二人动手,就听山坡上有人高喊:“二哥手下留情,且慢动手,都是一家人!”秦琼抬头一看,只见两匹马下山来,来者非别,正是王伯当和谢映登。二人来到近前下马,紧走几步,躬身施礼:“秦二哥,小弟有礼。”秦琼赶紧挂锏下马,用手相搀,说道:“二位贤弟免礼。”王伯当让两家寨主下马,一一引见。使双锤的姓齐名彪,字国远;使大枪的姓李名豹,字如珪。这座山名少华山。齐彪、李豹亦是久慕秦叔宝的大名,不想今日相见,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秦琼亦放心了,招呼李志、贺恢等人挑着寿礼一同上山。

到了山上,来到聚义厅,王伯当吩咐手下喽罗兵把李志等人让到别的屋子招待,然后吩咐摆上酒筵。彼此各叙离别之情,王伯当和谢映登亦是偶至少华山,在山上住些时日,不想今天巧遇秦琼。众人再问秦琼的来意,秦琼就把由北平府回山东,入节度使衙门当差,此次护送寿礼进京上寿的事情说了一遍。齐彪好热闹,说道:“秦二哥,俺们常听说京城里正月十五大放花灯,热闹无比。俺和李豹就没到过京城,如今二哥送寿礼,俺们打算跟着去一趟,逛逛花灯,行不行?”秦琼尚未答言,王伯当也说想去。叔宝有些为难,可架不住他们恳求,秦琼本是个脸热的人,不好驳朋友的面子,只可答应,但对齐彪、李豹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带出绿林行径。齐彪言道:“二哥放心,俺们绝不能惹祸,只管睁着两眼瞧热闹,如同哑巴一般,恁有什么事亦不说话。二哥你放心,带了俺们去吧。”叔宝无法,只可应允,遂道:“既是二位贤弟明情达理,同去无妨。”齐国远、李如珪听叔宝带他们前往,喜欢得手舞足蹈。弟兄酒足饭饱,然后喝了会儿茶,大家才安歇睡觉。

次日起来,一面漱口洗脸,李如珪命喽罗们预备行装,叔宝、齐彪、李豹、王勇、谢科弟兄五个带着喽罗等下山。王伯当嘱咐喽罗兵不准声张,到了长安遵守规矩。叔宝吩咐李志、贺恢等不可走漏消息。大家山前上马,够奔长安。路上吃过早饭,又走了廿数里,天光见黑,叔宝用手一指,眼前有个大镇店,说道:“咱们就住在这个镇店吧。”大家催马进了镇店,寻找店房。找了会儿,俱是小店,不惟住不开这些人,叔宝的东西要紧,住小店亦不放心。好容易瞧见西头有家大店,字号是“同顺老店”,叔宝要住这个同顺店。店小二说:“不成,我们这店里有客人包了,没有闲房。”齐彪急了,忙往店内走,气得“哇呀”怪叫,大声嚷道:“谁说的没有闲房,这不是个个屋中都闲着呢!”李豹亦往里面就走。大家以为店家故意拿搪哪,便一拥而入,全都进来。吓得店小二不敢声张,掌柜的出来,满脸赔笑地道:“列位,我们开店的找客人还找不着呢,哪能拿财神爷往外推呀?实对你们众位说吧,我们这店虽有闲房,亦不敢留众位住。有昌平王千岁的王官来把这店给包啦,我们怎敢再留别的客人哪?”叔宝一听,未免为难。王伯当说:“这么办吧,我们住在跨院这五间闲房内亦就够了。据我想,昌平王虽把这店包了,亦未必能占得了这些房。”店里掌柜直皱眉。叔宝说:“掌柜的,你不用不放心,我们是济南节度使唐璧手下的差官,前往长安给越国公杨素上寿送礼。”掌柜的听罢,这才放心。原来掌柜的瞧齐彪、李豹好像占山的大王,又因昌平王住在店内,惟恐怕出了舛错,担不起这沉重。及至叔宝把话说明,掌柜的才算放心,向叔宝说道:“你这人是最明白的人,求你多多原谅,住在俺们店,叫你手下人多安静些就得啦。”齐彪说:“怎么住店花钱还得老实着点儿呢?”掌柜的笑道:“我们做买卖的没法子,昌平王在俺们店内预备公馆,俺们时时刻刻都要小心。倘若王爷挑了眼,俺这买卖就不用做了。没别的说的,这一层还求几位老爷多多关照,多多原谅吧。”秦琼说:“掌柜的你不用说啦,准不能给你惹出是非来就得啦。”于是掌柜的命伙计将秦琼等让进跨院,往内安排行李,净面掸尘,喂马等事不提。

大众吃酒之际,忽听见店门外一阵乱马奔腾之声,大约着是昌平王来到啦。齐彪、李豹两人放下杯箸,不吃不喝,想道:“这昌平王是个什么玩意儿,我得瞧瞧他。许是三头六臂,要不然这店里的掌柜的干嘛怕他呀!”秦琼见他们怔着,刚要问他们两人,还没说出话来哪,齐彪、李豹往外就走,王伯当、谢映登一把没有揪住。两人跑出了跨院一看,院子内站着二十四名家将、五六个家人、八个王官,个个全都垂手侍立,真的鸦雀无声,静悄悄的谁敢多言。齐彪、李豹就见由外进来一人,约在九尺多高的身量,红扑扑的脸膛,五官端正,颔下一部花白胡须。头上戴着一顶紫金五龙盘珠冠,穿一件紫缎色的蟒袍,腰横玉带,足下粉底官靴,看年岁有六十里外。别看他年岁高迈,满面英风,精精神神的,不弱于少年。头前有人引着路,后面有人跟随,够奔上房。这位昌平王刚要进上房,忽听有人哈哈大笑道:“我当他项长三头,肩生六臂哪,原来是个糟老头子!”跟着大笑不止。昌平王回头一望,瞧见齐彪、李豹两人的相貌,心中一动,并未发作,心中可是明白这两人笑的是他。此时掌柜的暗中瞧见齐彪、李豹如此,头上几乎走了真魂,捏着一把汗似的,惊恐不安。齐彪、李豹两人正在笑着呢,身后有人抓住,往回就拉。齐彪、李豹回头一看,是王伯当、谢映登。不表他们如何,且说昌平王系大隋朝的名将,立过许多汗马功劳,杨坚封他为昌平王。如今他奉了杨坚的旨意,由长安到外头去阅边,回朝复旨,把沙陀国罗可汗犯金镛关调查得很详细。杨坚念其年老远行,为国勤劳,特赏他一个月的假。昌平王在这假期之内想着到外头活动身体,带了这些家将亲随出来打围。命家人打好了公馆,没想遇见齐彪、李豹奚落了他。

昌平王心中不悦,到屋中落了座,吩咐左右,把店里掌柜的唤来。掌柜如同脑袋上顶着雷似的,心内别提够多么害怕啦,来到屋中,给昌平王磕头施礼。昌平王问道:“适才孤进店来,有人狂笑不止,他们是做什么的?”掌柜的说:“回王爷,他们是给越国公送寿礼的差官。”昌平王说:“他们是由哪里来的?”掌柜的说:“是由山东来的。据他们所说,是奉济南节度大人之命,前往长安送礼。”昌平王低头不语,心中思忖道:我看他们好像匪人,绝不是唐璧手下的差官,亦许匪人托词给唐璧上长安送寿礼混进此店,另有作用,亦未可知。不如我把他们为首之人唤来问个明白,不然没准出什么情形呢。昌平王想罢,向店掌柜的吩咐道:“你去把他们的头领唤来,孤有话问他。”掌柜的说声“遵王爷命”,退出上房屋中,来找叔宝。此时为了难啦,又怕叔宝不来见昌平王,做买卖有多么难哪,两头儿都惹不起。来至叔宝屋中,见大家正埋怨齐彪、李豹呢。叔宝见掌柜的进来,向他问:“还有事吗?”掌柜的满脸赔笑道:“有事有事。”叔宝说:“有什么事情说吧。”掌柜的说:“适才昌平王千岁把我叫了去,问我说你们这店是我包下了的,你怎么还叫别人住哪?我把众位的意思替众位说明啦,昌平王请你们过去一位,问问要是济南差官,亦就是了。”叔宝明白,昌平王绝不是这个意思,定是为了齐彪、李豹二人之事怪了下来,掌柜的不肯实说。我去见见昌平王去,别叫他们做买卖的人为难。叔宝想罢,说:“掌柜的,我过去吧。”掌柜的听叔宝愿去,心中念了声“无量佛”,真是喜之不尽。

且说二人够奔上房,叔宝见上房台阶下站着众家将,全都手扶佩剑把,向叔宝怒目而视。到了屋中一看,昌平王已然脱去长衣,身着短衣,八个王官身旁挎刀,亦都手扶刀把。叔宝向昌平王施礼,昌平王问道:“你是奉谁人之命上长安给越国公送寿礼呀?”叔宝说:“俺在济南节度使手下当旗牌官之职,奉了节度大人之命赴长安送寿礼。因为走在此处,不敢住小店内,惟恐怕将寿礼失掉,故住在此店。掌柜的不敢收留我等,经我把话说明,才住在店中。王爷如若人多不够住的哪,我们可以挪店。”昌平王问道:“你姓什么哪?”叔宝说:“我姓秦名琼,字叫叔宝。”昌平王听他说“秦琼”二字,忙问秦琼道:“你父唤做何名?”秦琼说:“我父名叫秦彝。”昌平王问道:“你母亲娘家姓什么哪?”叔宝心中纳闷,不知昌平王问这些个做什么,只可回答:“我母娘家姓宁。”昌平王问道:“你乳名唤做什么?”叔宝无法,只可说吧:“我叫太平郎。”昌平王失声道:“哎呀,你就是太平郎呀!你可认识老夫吗?”叔宝料想昌平王一定与自己爹爹有些交情,遂道:“不敢认。”昌平王道:“孤姓邱名瑞,表字梦龙。你还不知道吗?”叔宝一听,赶紧跪倒磕头,口称:“姨父大人,恕过我的眼拙,只因我父死去得甚早,多有疏亲慢友,望求大人原谅。”昌平王用手往起相搀。书中暗表,昌平王的夫人姓宁,跟秦琼的母亲是亲姐儿俩。秦叔宝听他母亲说过,他姨父叫邱瑞邱梦龙,可是怎么亦没想到邱瑞在杨坚驾前得了昌平王。爷儿两个相认,全是惊喜非常。

昌平王吩咐王官等退将出去,命叔宝坐下,家人赶紧献茶。昌平王说道:“叔宝,自你父死在马鸣关之后,你们母子在何处存身?”叔宝说:“我爹爹死后,有我兄长秦安将我们母子搬到济南府。”叔宝把自己经过之事学说一遍,昌平王心中感激老管家秦安的好处。爷儿俩说着话,家人将酒饭摆上,爷儿俩入座。叔宝原没吃饱,在这屋内接着茬儿再吃。席间,昌平王向叔宝说:“你到长安城送完了寿礼,到孤的王府见见你姨娘,你姨娘想念你娘儿俩,每逢年节便要啼哭,找你们亦没处去找。”叔宝答道:“我把事办完了,一定去看望我姨娘。”昌平王说:“你看望完了,回到山东把这旗牌官辞退了,把你母亲接到长安,住在我家内。我可以在万岁驾前保举你一份差事当当,怎么亦得比你当着旗牌官强得多。”叔宝说:“姨父大人既有栽培甥儿之心,俺必从命。”爷儿俩吃完饭,喝了会儿茶,叔宝告辞。邱王爷送出屋来,嘱咐秦琼道:“你明天过来用过早饭,再奔长安。”秦琼遵命,回到屋中,王伯当、谢映登问道:“怎样?”秦琼把见了昌平王,爷儿俩相认的事儿说给众人,大家放心,然后安歇睡觉。次日起来,洗脸漱口完毕,秦琼说:“咱们吃完了饭再起身,我还得去见见昌平王去。饭得了你们就吃,不用等我。”大家说:“是吧。”秦琼过去见昌平王问了安,吃完了早饭,秦琼拜别邱瑞,邱瑞还是嘱咐秦琼去看望他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