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裴元庆带着十数名亲随要到他父亲营内去看他爹去。原来裴仁基因为他儿子被齐国远把眼睛迷坏了,急了一场病来,裴元庆眼睛不好,不敢出来;如今眼睛好了,他要看看他爹的病体如何。来到了裴仁基的营中,将至辕门,忽听背后有人呼唤于他,回头一望,见是他俩哥哥元龙、元虎乘马而至,弟兄下马彼此施礼。元龙、元虎问他道:“爹爹现在哪里?”裴元庆说:“现在营中,随我来,咱们去见他老人家吧。”弟兄三人进了辕门,穿过中军宝帐,到了后帐,三人见裴仁基躺在软榻之上,形容憔悴。父子之情,三人很是难受,上前跪倒施礼。裴仁基见了元龙、元虎问道:“你们娘儿四个都来了吗?”元龙说:“都来了。”裴仁基问道:“你母亲跟你妹妹现在哪里?”元龙说:“现在瓦岗山内。”裴仁基大惊,忙问道:“你们怎会到了岗山哪?”元龙把始末根由一说,裴仁基听说家眷被人赚入岗山,已然就受不了了,又听姑娘翠云已经与程咬金成为夫妇,几乎要气死,连道:“好厉害的混世魔王,我要跟你们有完,算我是无能之辈!”裴元庆蹦起多高来,怪叫如雷,恨不能一步踏进岗山,将岗山内的众英雄杀他个一干二净,方解心头之恨。裴仁基问元龙道:“你们干什么来的?”元龙说:“我们奉了魔王之命,前来叫爹爹早降岗山。”裴仁基说:“孩儿呀,可惜你二人这些年书怎么念来的,连这步棋都没看破吗?要你们有什么用处?”问得这俩人闭口无言。

这爷儿几个正闹得不得了哪,伺候元帅的亲随给裴仁基端进一锅粥来,裴元庆气恼之下,抄起锅来照着元龙脑袋上就扣,正扣脑袋上,烫得元龙一甩脑袋,“啪嚓”一声,锅亦碎了,烫得两只手直捂脑袋,元虎站起来就跑。裴仁基喝住裴元庆:“不准无礼!”元龙、元虎向裴仁基苦苦地哀告,裴仁基到如今是骨肉情义所难,长叹一声道:“事已至此,叫我又怎么样呢?元庆,你我父子一同归降瓦岗山吧。”裴元庆说:“爹爹,你我父子乃大隋朝的名将,焉能归降匪人哪?”裴仁基说:“你我父子若不归降敌人,张大宾的事情被朝中知道,那皇上若是派将讨伐,如何是好?再者说,你娘与你姐姐俱在山中,咱们若不归降,他母女二人能够离得了火坑吗?”裴元庆被他爹问得闭口无言。裴仁基吩咐:“擂鼓升帐,聚将议事。”

“咕咚咚”聚将鼓一响,大营内一干诸战将与刀斧手、绑缚手、中军官、旗牌官齐集帐中,裴仁基父子到了,将士儿郎施礼完毕。裴仁基说:“列位将军,本帅今日升帐,有桩要紧事和你们商量。我裴仁基父子自从率兵出征,来至岗山,与敌兵屡战皆胜,不想张大宾和我父子苦苦作对,这军中的事就坏在他一人身上。其实朝中亦是如此,奸臣当道,霸住朝纲,就是你我能有忠君报国之心,亦被奸臣所挤,叫你灰心丧志。如今我裴仁基不愿意做隋朝的官了,愿意归降瓦岗山,你们瞧我行得这事不对哪,我父子倾意叫你们绑上,拿我父子献功;你们想着我父子应当如此哪,就跟我同进岗山,归降敌人。你们大家看怎么样哪?”将士儿郎齐声说:“我等愿跟元帅归降敌人。”裴仁基见人心已去,无可挽回,亦决心降敌,遂向三军言道:“你等既愿跟随本帅归降,你们去预备吧,拔营起寨,随我进瓦岗山。”将士儿郎遵命,往外就走。裴仁基又吩咐元龙、元虎道:“你二人先回岗山向魔王禀明了,我今日就率众归降。”元龙、元虎往外够奔,要往前帐上马,忽见裴元庆从帐内飞跟出来,吓得元龙、元虎站住了,不敢动转。裴仁基喝问道:“裴元庆,你要怎么样?”元庆止住脚步道:“爹爹,你们都降瓦岗山,我是不降的。”裴仁基问道:“你怎么不降呢?”元庆说:“那瓦岗山内大魔国的兵将都是我手下败将,降了他们,归他们管辖,我心不甘。若要我归降,倒亦不难,叫他们岗山的武将出来,如有一人胜我,我便归降。”裴仁基大怒,喝道:“小畜生,你敢如此顽强!”吩咐士兵:“将他拿住!”裴元庆见势不妙,上马往营外跑去。裴仁基无法,只好由他。

于是元龙、元虎弟兄奉了裴仁基之命,先回岗山,到了岗山之内,见了大德天子,将他爹当日归降的事情禀明了,程咬金心中大悦,立刻派大丞相魏徵、军师徐茂公、逍遥王邱瑞、元帅秦叔宝等准备迎接裴家父子。那裴仁基在营中督催着将士儿郎,拔营起寨,刀矛器皿、锣鼓帐篷、粮草等项,拴扎车辆。大军在前,军粮器皿等项在后,由裴仁基督催着,往瓦岗山而进。大队人马来至雁翅岭西,远望山前列着五千大队,当中挑着大魔国的帅纛旗,秦叔宝、魏徵、徐茂公、邱瑞等山前迎候。裴仁基率领一干诸战将,约有百数余骑,来至叔宝军前。大魔国的逍遥王邱瑞原是隋臣,与裴仁基系旧日的同僚,都认识呀,邱瑞见裴仁基来至,用手指着裴仁基道:“裴元帅来也。”众人见裴仁基长得中等身材,约有六十往外,五官端正,气度不俗,很有英勇的气概。裴仁基来至叔宝马前,下了坐骑,要与秦叔宝跪倒行礼,小孟尝焉能受礼,下马拦住。邱瑞给魏徵、徐茂公都一一指引完了,然后说了些个彼此敬慕的客气话,才一同上马,走进了瓦岗山。有王君可、单雄信、王伯当、谢映登、尤俊达五路先锋照料着隋兵进山,自有安排屯扎之处,勿用细表。

且说裴仁基随着叔宝等来至魔王府前,一齐下马,到了府内,大德天子升殿,裴仁基跪倒叩拜,说明了感恩来降之意。程咬金道:“国丈来降,我国得了隋兵粮饷,功高劳苦,封为自在王。”裴仁基叩头谢恩,又向魔王说道:“臣裴仁基感恩来降,臣之子裴元庆尚在岗山东面,他率领的隋兵尚有数万之众,他说若要他归降,必须有人胜得了他,他才肯归降呢。”话将说完,忽报裴元庆在东山口外要战,大魔国的众英雄个个面面相觑,无人敢出去战他。秦叔宝大怒,吩咐点兵三千,东山口外会会裴元庆。程咬金问道:“元帅出兵,叫谁战那裴元庆呢?”秦叔宝说:“本帅出马前去战他。”程咬金说:“元帅你可要多加小心,免得兵败自辱。”秦叔宝说:“我若不把裴元庆生擒活捉,誓不归山。”说罢,往外就走。外边人马已然齐毕,秦叔宝拢丝缰,认镫扳鞍上马,把金装锏往怀中一抱,率领三千兵将,飞奔东山口外。到了东山口外,三千大队一字排开,秦叔宝在当中勒马停蹄一望,见裴元庆带着五千儿郎,耀武扬威叫战。秦叔宝尚未出马,程咬金与众文武不大放心,全都赶至东山登山观望。

秦叔宝吩咐压阵官压住阵势,把双锏往左右一分,催坐骑直奔裴元庆,向他问道:“裴元庆,你父兄俱皆归降,你不惟不降,还敢前来讨战,是何道理?”裴元庆把双锤往怀中一抱,说:“秦元帅,非是我裴元庆不从父兄之命,要与岗山内众将为仇作对,只是我归降瓦岗山,一不是被获遭擒,二不是被你们杀败了,凭你们的诡计将我们的家眷诓进岗山,逼得我父兄无法,归降于你,他们能服,我偏不服。你们如有一人能胜了我手中双锤,我裴元庆便归降瓦岗山,亦不用给我多大的差使,就是牵马坠镫,铡草喂马,我亦倾心愿意。如若无人胜我,我便率兵他往,另有别图了。”秦叔宝问道:“本帅若胜了你呢?”裴元庆说:“下马跪倒,投降于你。”秦叔宝说:“君子一言。”裴元庆说:“快马一鞭。”秦叔宝说:“大丈夫一言如白染皂。”裴元庆说:“你如胜得了我,我绝不反悔;如有反悔,非为人也。”秦琼说:“既然如此,撒马过来。”两个人锤锏并举,杀在一处。大德天子与逍遥王邱瑞、自在王裴仁基说道:“秦元帅如若战功不立,你二人可去把他劝回。”邱瑞、裴仁基点头道:“主公所言甚是。”两军队内擂动战鼓,呐喊声音助威。二人杀了三合,未见输赢。裴元庆见秦叔宝的双锏使出来的招数与众不同,甚为佩服他的武艺。到了四合,秦叔宝拨马便走。裴元庆怕他走进岗山,弄得没有结果,他想着把秦叔宝拿住了,一进瓦岗山他好压倒群雄,催马就追。

裴元庆人急马快,追上秦叔宝,离着黄骠马相差不远,举锤便打。秦叔宝双足扣镫,把马勒住,右脚甩镫,左手把金装锏撒了手。因为锏把上有透眼,透眼穿着绒绳的挽手,秦叔宝虽把左手撒开,还有挽手套在腕子上,那锏垂下去耷拉着,可没掉了。秦叔宝使了个“落马分锏式”,裴元庆这锤可就打空了。秦琼右手锏回手一扬,打奔裴元庆的面门。裴元庆见叔宝的锏打来,当时大惊,因为锏在锤上,没法破的,只有个死里逃生之法,必须自己在这急骤之间从马上往下一摔,摔在地上,可死不了人。要不然这锏打在面门上,脑袋非得碎了不可。说时迟,真事快,裴元庆双足甩镫,“噗咚”一声,从马上摔在地下。秦叔宝使的这手功夫,叫做撒手锏,是他秦家的拿手招儿。秦叔宝在北平府与罗成在花园,表兄弟传枪授锏的时候,一套锏法都教给罗成了,只有这手功夫没教,如今秦叔宝用这招撒手锏,把裴元庆治下马去。裴元庆摔下马来,还想爬起来逃走,那秦琼焉能叫他逃了啊,把马一勒站住了,左脚一甩镫,脚踏实地,按住了裴元庆,兵丁扑过来帮着就捆。拿住了他,秦叔宝立刻收兵入山。

到了东山之内,程咬金与邱瑞、裴仁基、徐茂公、魏徵等迎见了,叔宝叫大家瞧见了亦就算完,小孟尝下马亲自给裴元庆解了绑绳,好言安慰,裴元庆至此亦明白了,任你武艺多高,亦有比你强的。这正是:强中自有强中手,能人背后有能人。瓦岗山内能人太多,从此他不敢藐视天下人了。裴仁基命裴元庆拜过了大德天子,又拜见魏徵、徐茂公,然后大家同至金镛城内。到了魔王府内,程咬金即刻升殿,众文武两旁站立,裴元庆跪倒叩头,向程咬金说:“我裴元庆愿在贤王驾前效力当差,望求收留录用。”当下秦叔宝、徐茂公保举裴元庆为五路总印先锋,大德天子就封他为五路总印先锋,裴元庆叩头谢恩,然后又谢过秦琼、徐茂公。裴仁基把元庆叫至面前吩咐道:“你如今进了岗山,你那几万儿郎尚在外面,你赶紧去把这几万兵调进来,你若去迟了,倘若有变,如何是好?”裴元庆当时说:“我这就去把他们带进山来,亦就是了。”于是裴元庆向人讨了匹马,拜别众人,离了金镛城,飞奔回营。到了营中,把个人归降了岗山的事情向兵将们说明,兵将们谁也不敢违背,个个听他的指挥调动,拔营起寨,兵进岗山。自此,裴家父子完全降了大魔国。

自在王裴仁基、逍遥王邱瑞,真是逍遥自在,任什么亦不管,每日闲着无事,把治国安邦的韬略讲给程咬金,使他明白如何用人,怎么治国。真是挨金似金,挨玉似玉,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圣贤品自高,程咬金内有裴翠云知三从晓四德的贤妃,外有明军机善佐君的贤臣,朝暮相伴,程咬金知识大开,颇有扫荡群寇、西灭隋国之志,要普救天下万民。大魔国是君臣一体,士卒一心,军威远震。隋朝的文武百官,以及各路的反王无不重视。这天大德天子程咬金正在殿上与群臣商议治理军国之事,忽见探马禀报:“今有靠山王杨林,与曹州节度使孟海公、相州节度使高谈圣、金陵水军都督张称金,统带水旱两路人马数十万,攻打瓦岗山。”程咬金与群臣大惊,料着靠山王这次来打岗山,定比前番厉害。

书中暗表,前次靠山王杨林在瓦岗山被唐璧、秦琼夹打隋军,打败了他,杨林本想调动人马重理干戈,报复前仇,在那个时候,高丽国的元帅盖木盖孙带领高丽国的人马从鸭绿江出兵,乘虚而入,要占沿海登州府。边疆吃紧,杨林回归登州府,大将高谈圣帮助杨林将高丽国的人马打败了,杨林反倒得了他们无数的战船,连盖木盖孙的宝马万里烟云兽和军刃赤金盘龙棍,亦被杨林得着。杨林这一回登州府,几个月的工夫打败了高丽国,登州沿海一带算是危而复安。杨林因为高谈圣打高丽有功,上折本在隋帝驾前力保他为相州节度使。杨广准了本,就封高谈圣为相州节度使。杨林把登州府的事情办理完毕,不放心瓦岗山的众英雄,时常派人打探岗山的动静。探事人把昌平王邱瑞归降了瓦岗山的事探明,回去报告了,杨林几乎气死,有心自己来灭岗山,又怕高丽国的兵将卷土重来,不敢轻动。后来得报裴仁基父子亦归降瓦岗山,杨林可沉不住气了。从前他把瓦岗山的众英雄都当作响马看待,他觉着一群响马又能闹得了多大,谁想三打岗山俱皆失败,有邱瑞、裴仁基这两支人马被瓦岗山的人物得去,大魔国君臣如龙得水,如虎得山,势力养成了,若不及早除治,惟恐怕大隋的天下丧在他们的手内。杨林拿定了主意,要先灭岗山,后扫群寇,内乱一除,外患自无。杨林有了这样的决心,他计算筹措好了,要调金陵的水军都督张称金从南面进兵,顺黄河可到瓦岗山的南边,叫他水军挡住南路;调相州的高谈圣、曹州的孟海公,两路人马困岗山的西面、东面;自己统带登州府的人马奔北面。四路人马打岗山还不算,还把双枪将定彦平请出来,凭定彦平的双枪,能压倒瓦岗山内众响马。于是杨林走了四套公文,一套是调相州高谈圣,一套是调曹州孟海公,一套是调金陵的水军都督张称金,一套是申奏朝廷四打瓦岗山。杨林在登州府点齐了兵马十万,命太保卢方、薛亮等统带着,到瓦岗山与高谈圣、孟海公、张称金会兵。杨林本人带着数十名随从,先从登州府取道奔曹州麒麟山应天寺,去请双枪将定彦平。

杨林去请定彦平暂且不表。却谈孟海公从曹州府进兵,高谈圣从相州进兵,这两路人马路途近些,先到瓦岗山,两路人马约有十数万之众,往瓦岗山西进发。这天正赶上大德天子程咬金在殿上召集文武议事之际,瓦岗山的探马探明了,飞报大德天子。那混世魔王与众文武个个惊心,全都猜着杨林这次来打岗山,绝计不能善喽。当下军师徐茂公传令派将分守东西南北,暂取守势,俟杨林各路人马来齐了,再为决战。兵听将令草随风,徐茂公这令传下来,金城、牛盖率兵把守东山,任敬司、铁子建率水兵把守黄河岔口,樊虎、连明率兵把守西山,金甲、童环率兵把守北山口,贾润甫、柳州臣把守金镛城,大魔国里面布置得铁桶相似,兵精粮足,锐气正盛,净等杨林来了决战。却说高谈圣、孟海公两路人马在瓦岗山西扎下大营,未有杨林将令,不敢轻战,二人安下营寨之后,昼夜提防岗山人马出兵,这两下里各不相犯。直到了十一天,登州府的各家太保把兵将带到瓦岗山北面安营下寨,靠山王杨林从应天寺将双枪将定彦平亦请了来,南面金陵城的水军已至黄河。靠山王杨林把军务事安排完毕,在军中设宴给定彦平接风。

歇了三天,第四天升坐中军大帐,一干众战将与各家太保齐集帐下伺候杨林,杨林的心意要打瓦岗山。众将施礼完毕,杨林将要传令点兵派将,忽见值日旗牌官抱进几套紧急的公文来,呈在帅案之上。杨林将公文打开一看,当时大惊。阅者要问杨林看见公文为何吃惊,书中暗表,在汴梁城反了个豫州王徐延朗,这徐延朗从汴梁率兵东下,打破了开封、考城、长垣县等,势甚猖獗,有进窥曹州、相州之意。此时相州节度使高谈圣、曹州节度使孟海公都在瓦岗山下,相州、曹州空虚,倘若被徐延朗得了曹州,可就跟瓦岗寨的响马连上了。靠山王见了这告急的公文,当然是又惊又急,揣情度理,审时度势,事有缓急,先下令命孟海公回兵曹州府,高谈圣回兵相州城,另外行文调潼关守将魏文通,并副将魏文生,起兵十万,来打瓦岗山。令下之后,孟海公、高谈圣率兵回归,暂且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