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路上,又下起大雨,雷电交加,那雷“轰隆隆”直围着程咬金顶门乱转。程咬金暗自说道:不好,我老程要归位!这时,天空一个霹雳,老程的马四蹄蹬开,一扬脖儿,就惊了,他怎么亦勒不住了。这马一口气跑出几十里路,雨过天晴,它才站住。程咬金亦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只见前边有个村庄。程咬金下了马,拉着坐骑,够奔村庄,想找个人问问路。走到村头,听见一家屋内有人说话,说话的声音从后窗户透出来,听得十分真切。就听里面说:“程咬金是个卖筢子的出身,尤俊达教给他当响马,六月二十四长叶林劫皇杠,他们做的事对不住朋友。秦叔宝为他三探汝南庄,染面诈登州,舍命交友。靠山王杨林爱惜秦叔宝,将山东地面官员俱赦无罪,给秦琼海捕公文,慢慢捕拿劫皇杠之人。贾家楼三十六友结拜,给秦母拜寿,那靠山王杨林亲解杠银到了济南府,将秦琼请去,认为义儿干殿下。那程咬金、尤俊达又二次劫皇杠,被获遭擒。三十六友大反山东,火烧历城县,劫牢反狱,救出尤俊达、程咬金。大家走马取金堤,夺了瓦岗山,拜大纛立程咬金为大德天子混世魔王。隋兵七打瓦岗山俱都失败,三十六友威名远震。四平山会兵,公举程咬金为十八国都盟主。李元霸锤砸四平山,十八国打了败仗,程咬金将大魔国的事业让与李密,他真对不住三十六友。李密大失人心,瓦岗山散将,众弟兄各自散去。我好些年困卧马鞍鞒,渴饮刀头血,全都白费了。程咬金不够朋友,他倒投奔李家,做了大唐的官了。”程咬金在外边听着。那屋内的人愈说愈有气,愈说声音愈大。

程咬金听的工夫大了,实在忍耐不住啦,大声喝道:“什么人敢背地里毁谤于我?”他这一嚷,从里边走出一人。程咬金不看便罢,一看这气更大了,不是外人,是三十六友的人物,大刀王君可。原来王君可自从瓦岗山散将之后,他很灰心,事事不贪,回到隐贤村务农为业,教养其子,再不想贪功名富贵了。他有个邻居是有名的人物,双枪将薛文举。两个人时常在一处闲谈。不料这天王君可向薛文举说程咬金如何不好,被程咬金听见。

程咬金一嚷,王君可出来,见是程咬金,可就愣了,心中暗道:我今天说他不好,就被他听见,真是巧极了!当时王君可抢行几步,跪倒叩头,口称:“程四哥在上,小弟王宣有礼了。”程咬金说:“你有礼,我没理,起来吧。”王君可站将起来,唤出家人,将程咬金的马匹接过去,刷饮喂遛。二人走进来,到了屋中,程咬金见有一人,身高九尺,虎背熊腰,面如紫玉,微有皱纹,两道苍眉,一双虎目,鼻直口方,一部苍髯洒满前胸。头戴一顶鸭尾巾,顶门上打着象鼻疙瘩,身穿箭袖袍,气度不俗。将要问此公是谁,王君可指着这个人道:“四哥,我给你指引个朋友,这位是罗成所说的双枪将薛文举。”程咬金听说过薛家双枪天下扬名,忙着作揖施礼说:“我程咬金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三生有幸。”薛文举听他就是程咬金,不由得一怔,又见他头上戴着紫金五龙盘珠冠,穿着紫缎色蟒袍,腰横玉带,全身王服,见了人礼貌恭谦,言词和蔼,很觉着王君可不对。及至见了本人,满不是那么回事啊!看来王君可这个人口是心非,不能交他。薛文举与程咬金还完了礼,落座吃茶。三个人谈话,又见程咬金谈吐文雅,薛文举立刻告辞而去。

薛文举走后,王君可这才问道:“四哥,你从何而至?”程咬金见问,就把他的来历向王君可说明。程咬金正与王君可说话,忽见由外边走进来一人,身躯魁梧,虎背熊腰,面如紫玉,眉清目朗,鼻直口方,脸上一团正气,精神百倍,约有二十岁,穿着一身武生公子的衣服,不知道是谁。将要问王君可此子是谁,就见王君可冲这公子把眼一瞪道:“你不好好读书,往这里来做什么?快回去念书!”那公子不敢多言,面带不悦之色而退。阅者诸君若问这位公子为何面带不悦之色,书中暗表,此人姓王名俊字永安,乃王君可之子,今年二十岁了。七岁读书,练习武艺,文武双全,得着他父亲的真传,并且受双枪将薛英的指点,实有万夫不当之勇。他曾听王君可说过,程咬金、秦叔宝、徐茂公、贾润甫、柳州臣、齐国远、李如珪、金国俊、童佩之等扶保大唐。如今程咬金到了他家,王俊是少年英雄,志大心高,他要为国家出力,效命疆场,建功立业,有了功名富贵,扬名声,显父母,改换门庭。如若得志,亦不枉父母栽培自己,叫父母看着心中愉快,他要叫程咬金将他带走,好往军中效力。不料他父亲看破了功名富贵,在这乱世的时候必须明哲保身,一日安然一日仙,何须千古名不朽?他儿子王永安一来,心中就明白了,这才将他斥退。

王俊去了,程咬金与王君可用晚饭,见桌上仅有两碟一盘,一碗汤菜,别的全无,心中满不在乎。吃饱之后,程咬金向王君可说:“我身体劳乏,今夜不走了,住在你这里。”王君可一皱眉,说:“我这里没有地方,只有门房。”程咬金说:“不论什么屋,能睡一宿就得。”于是王君可命家人将门房收拾收拾,放下一份铺盖。程咬金临往门房睡觉的时候,王君可说:“明天我还有事,早早地就走,对不住你,早饭不留了。”程咬金毫不在乎。他到了门房,见有一份肮脏的铺盖,心中暗道:王君可真叫可以的,对待故人如此冷淡,难道你就不交朋不交友?程咬金在门房安歇,怎么亦睡不着,翻来覆去。

天到二更天了,程咬金自言自语:“王君可,你太不够朋友!”忽听外边有人答言说:“四伯父还没睡着呢?”程咬金问道:“外面是谁?”外边的人说:“小侄王永安。”程咬金将灯点着,开门一看,就是白天所见之人。王永安给他施礼,程咬金用手相搀,问道:“贤侄黑夜之间不睡觉,来此做甚?”王俊说:“小侄听说四伯父来了,我要见见你老人家,求你带我往军中效力。可我父将我斥退,心中不安,特来找你,和你商量能否把我带走。”程咬金说:“我能将你带走。”王永安说:“我父母可不叫我去。”程咬金说:“你去收拾马匹军刃,我带你偷走。”王永安惊喜非常,立刻跑回去,把应用的东西包好,军刃挂在马上,牵着他的马来见程咬金。程咬金亦将马匹鞴好,爷儿俩往外要走,到了大门,见门上了闩锁。正然着急,老家人来到,问王俊道:“公子,这是做什么?”王永安说:“跟我四伯父走。”老家人说:“那可不成。”程咬金说:“你要阻拦,用斧子杀你。”老家人说:“我不拦亦成,你们开不开门。”程咬金说:“这有何难。”他摘下大斧,照着锁,只一下就开了。伯侄二人出门上马,如飞而去。王永安道路最熟,和程咬金够奔唐营。

走到次日,天到巳时才到大营。爷儿两个进了大营,恰巧罗通升帐办公,二人帐前下马,有人接过坐骑,程咬金叫王永安拜见罗通。施礼完毕,程咬金道:“我兵为何在此安营?”罗通说:“昨夜不见伯父回来,小侄哪能北去,遣人四处寻找,未能找着。我正着急,你老人家回来了。”程咬金把他误入隐贤村,见着王君可,以及带来王永安的事一股脑儿说明。罗通得了王永安一员大将,心中很为喜悦。待军中用过午饭,罗通传令起兵,大军按站而行,够奔白良关。一路之上无事,这天来到白良关。又行了两日,离黄龙岭近了,探马禀报:“黄龙岭有北国大帅左车轮统兵六万,扎着大营,阻止救兵去路。”罗通传令:“安营下寨。”十万人马扎住大营,罗通办理军务,调动有方,布置得法。当日夜里无事。

次日罗通传令,点齐一万大兵,杀奔黄龙岭。离着敌营近了,将阵势列开,唐军喊喝声音叫战。只听敌营牛皮鼓响,冲出五千胡儿,列得一字队,当中间数十员番将拥着北国大帅左车轮。两军阵势列圆,罗通问:“哪位将军出马?”王永安自告奋勇,拍马临阵。北国阵内冲出来一骑马,马上一员番将,身高面大,跨马持枪,甚为威武。王永安问道:“番将何名?”番将说:“俺乃左招讨麾下骑兵领制多伦昆。”王永安通报了姓名,抡刀就砍,他横枪招架。王永安向他用刀一晃,番将用枪杆往外一磕,空了,王永安撩阴一刀,斜肩带臂砍上,多伦昆尸横马下。唐军擂动得胜鼓。由番兵阵内又出来一个番将,头大面方,胸宽背厚,青铜盔甲,胯下马,手中擎定一口锯齿飞镰刀。王永安问道:“番奴叫做何名?”番将说:“我乃左招讨麾下统制官多伦穆。”王永安用刀便砍。两个人马打盘旋,杀在一处。约有五六个回合,王永安使了个“凤凰单展翅”,自己刀背将番将刀背挂住。二马错镫,他顺水推舟,“嗑哧”一声,将多伦穆斩为两段,死于马下。番将不服,连着出来四将,俱死于他的刀下。罗通见他刀法厉害,颇有刀到难逃之势,喜悦已极。番将铁利巴保手持铁戟出马,与王永安互通姓名,杀在一处。刀戟并举,五六个回合未分胜负。正在此时,王永安听着有人喊嚷:“我儿闪开!”王俊拨马一闪,见来的不是外人,是他父亲王君可,大吃一惊。

阅者诸君若问王君可因何至此,书中暗表,王君可把程咬金安置在门房,然后放心大胆安歇睡觉,直到后半夜家人将他唤醒。王君可问是什么事,家人说程咬金将公子拐走了,王君可大惊,命家人鞴马。追了半夜亦没追上,天亮之后方才回家,将家务事安置好,由家中起身,往下追赶他们,走了半个多月方才来到黄龙岭。这里摆下战场,喊杀连天,王君可闻声寻至,见两国人马各自列阵,他儿子正与铁利巴保刀戟相撞,拼命厮杀。父子之情,惟恐怕王永安有失,王君可才叫一声:“我儿闪开!”

王永安拨马闪开,王君可与铁利巴保杀在一处。未到三合,就被王君可使了个“托天转环刀”,将铁利巴保砍于马下。程咬金在阵中望见了,说道:“还是老将出马,一个顶俩!”罗通不认识王君可,向程咬金问道:“此人是谁?”程咬金说:“这就是河间府隐贤村的大刀王宣王君可。”罗通说:“他来此做甚?”程咬金说如此恁般,恁般如此。罗通点头应允,吩咐:“鸣金收军。”一声锣响,王君可父子回阵;二声锣响,大队调头;三声锣响,人马往回就走,北国大军亦没追赶。

却说罗通回到营中,兵丁们各归汛地,一干诸战将伺候升帐办公。王君可父子进帐,见罗通昂然高坐,王君可无法,只可给他施礼。罗通并未还礼,只说了一声:“王老将军免礼。”王君可心中不悦,暗想:我与他父在贾家楼结拜,三十六友异姓别名,胜似同胞。他不以伯父称呼,管我叫王老将军,这倒不错。程咬金假装好人,他将罗仁、刘祺、刘璧、尚元培、程铁牛等唤到面前,都给王君可施礼。他亦还礼,然后向程咬金说:“四哥,我儿来在军中,不能怨你不好,怪我家教不严,请你不必难过,我家中无人,来到这里就把孩子带去。”程咬金说:“好,六弟你带走得啦!”王君可向王永安说:“咱们走吧。”罗通说:“且慢!我来问你父子,这是什么所在?”王君可说:“这是帅帐。”罗通说:“着啊!这军营之中不比你们家内,爱来就来,不爱来就走,这里是许来不许走。你曾在军中为将,非是不懂军规,乃是轻视本帅。”说到这里,他喝令一声:“将王君可绑上!”王君可大惊。罗通吩咐:“推出去斩了!”

刀斧手将要往外推他,忽听程咬金喊道:“且慢!”罗通问道:“王爷为何阻拦?”程咬金说:“他虽然身犯死罪,请元帅看在孤的分上,饶他一死。”罗通说:“推回来!”刀斧手又将王君可推向元帅,气得他直哆嗦。罗通说:“王君可,你来到这里,不是带你儿回家,有私通北国嫌疑。若是不杀你亦成,你得应我一桩事。”王君可问道:“哪桩事呢?”罗通说:“得留你儿在军中当差。”王君可无法,说:“好吧,就叫我儿在这里当差吧。”罗通说:“你的死罪虽免,活罪难饶,还得重责八十军棍。”王君可听说八十棍,他可受不了,忙向罗通苦苦哀求。罗通说:“不责八十棍亦成,你别回家,在军中出力,等到解了牧羊城的重围,救出秦王与秦元帅,才准你父子回家。”王君可无法,只好点头应允。罗通这才传令给王君可松绑,然后退帐。

退帐之后,罗通在后帐备下酒宴,将王君可请来,向他说道:“王伯父,你老人家莫怪小侄无情,军中的公事不敢徇私。小侄特备酒宴,给你老人家压惊。”这时罗通好言相劝,王君可又觉着罗通不错,亦就把怨恨罗通的心没了。当夜营中兵将巡更走筹,严防敌人偷营。好在一夜无书,次日天明用过早战饭,罗通点了五千大兵来打黄龙岭。到了岭前,将阵势列开,罗通在帅纛旗下抱着令旗,压住大队。只见对面岭内冲出一支番兵,约有三千之众,雁翅排开,当中大纛旗下左车轮压着大队。

两军人马将阵势列圆,只见由敌军队内冲出一匹马,马上一员小将,耀武扬威,喊喝声音叫战。罗通问:“哪位将军出战?”先锋官程铁牛拍马临阵,到了阵前。他见番将长得猿臂蜂腰,双肩抱拢,面似枣皮,紫中透红,红中透亮,两道长眉双插入鬓,二目皂白分明,精神足满,鼻如贯柱,四字方海口,约有二十一二岁。头戴一顶紫金束发冠,双插一对雉鸡尾,耳坠金环,上身穿杏黄缎色短箭袖袍,上绣五爪团龙,大红缎色披肩,上绣十二云头,胸前狐狸尾,倒挂狐裘,肋下佩剑,虎皮战裙遮住磕膝护住腿,红绸子中衣,足蹬虎头战靴,牢踏在一对紫金镫内。胯下一匹桃红马,金鞍玉辔,杏黄扯手,马挂双踢胸,项挂十八子威武铃,手中擎着一对戟,煞是威风。程铁牛问道:“尔是何人?”番邦小将说:“孤乃赤璧保康王的殿下,双戟无敌狄元龙。”程铁牛亦通报了姓名,二马催开,杀在一处。约有三个回合,狄元龙右手戟掳去他的斧杆,左手戟向他就扎。铁牛的军刃被人掳住,不能使家伙招架,往旁一拧身,“嗑哧”一声,戟将勒甲绦挑断,战袍亦扯下去一块。吓得小程咬金亡魂皆冒,往下便败。跟着刘祺、段林、盛龙等出马,一个个全都甘拜下风;马如龙、金震坤竟丧于双戟之下。

狄元龙愈杀愈勇,精神倍长。怒恼单天常,拍马临阵,施展平生所能,拼命厮杀。不到五六个回合,只剩招架之功,绝无还手之力。王永安怕单天常有失,拍马抡刀,大叫:“单哥哥闪开了!”单天常拨马闪开,王永安与他杀在一处。这口大刀如同白鹤展翅、彩凤飞翔,招招进迫。那狄元龙的双戟恰似双轮,抡动如飞。两个人杀了五六个回合,不分胜负。众小将见狄元龙这样能杀,怒恼了罗仁、朱文、雄士杰、齐大虎,各催坐马,把手中双锤摆动,耍流星似的飞奔阵前。王永安圈马回阵,这四个人把狄元龙一围,四对锤向他乱打。五匹马走开了,走马灯相似,荡得土气飞扬,尘沙荡漾。狄元龙力敌四将,招数不乱,反倒振作精神,五个人裹成一团,杀得难解难分。两国阵内擂鼓助威,摇旗呐喊。罗通叹道:“北国有此勇士,此山难过了!”王君可在旁说道:“别看番将双戟厉害,有一人来到,准能胜他。”罗通问道:“伯父,何人能胜番将?”王君可说:“双枪将薛英就能破他。”罗通听了,恍然大悟。他想起伯父罗春曾言,双枪、双戟都是一路传授,既有能破他的人,就不必战了,八大锤之勇亦没取胜,倘若输了,更不好看。罗通将令旗一摆,鸣金撤队。左车轮不求有功,只求把唐军挡住,过不了黄龙岭,将秦王李世民等饿死牧羊城就算得了。他见罗通撤兵,亦不追赶,撤兵入山,这且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