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咚咚一阵一阵的钢琴声音,奏弹得非常悦耳动听,而且在琴声之中还掺和了黄莺出谷般清脆柔软的歌声,在黄昏空气中流动,更加使人添了不少清雅的兴趣。原来这是楚姗姗放学回家,一个人在书房里自奏自唱,消遣着这黄昏的寂寞。当她一曲歌罢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噼噼啪啪的掌声,还连连叫着唱得好,唱得好。姗姗回头去看,原来哥哥已站在自己的身旁了。这就笑盈盈地说道:
“哥哥!你算捧我的场吗?怎么和自己妹妹也开起玩笑来呢?”
“谁和你开玩笑?妹妹!你不但钢琴奏得好,而且歌声更觉曼妙动听。我想你倒可以去读音乐专科学校,将来成为一个有名的音乐家。”
楚常明却显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还是竭力地向她高捧。姗姗笑了一笑,似乎十分有兴趣地把两手更在钢琴上奏得轻快起来。一面说道:
“我也久有这个志愿,等这学期毕业之后,我一定向爸妈要求,到上海考音乐专科去,但只怕爸妈不肯放我一个人到上海去。”
“不要紧,爸妈若不肯答应,我帮你的忙,非要叫爸妈答应你不可。”
姗姗听哥哥这么热心地说,一时倒忍不住暗暗奇怪起来,芳心里想着:哥哥这人素来和我不大说话的,今天好像显出特别亲热的样子,莫非他也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于是逗了他一个媚眼,笑道:
“哥哥,你今天为何对我这么热心关怀起来了?”
“我帮了你的忙,那么妹妹也可以帮我的忙呀!”
姗姗暗想,果然不出我之所料,于是停止了奏琴,把身子转了过去,笑道:
“你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呢?”
“……妹妹!你倒猜一猜。……”
常明似乎有些难为情说出口来,红了脸儿,故意支吾地回答。姗姗乌圆眸珠,在长睫毛里滴溜地一转,嫣然地一笑,说道:
“我有些知道,但我不愿意说出来。”
“为什么不愿意说?”
“你有事情要我帮忙,那当然要你自己先开口的,怎么叫我先猜起来?那你也未免太狡猾一些了。”
姗姗鼓着粉腮子,逗了他一个娇嗔,笑嘻嘻的表情,也怪俏皮地说。常明这就没了法儿,把手抬上去抓了抓头皮,憨笑了一会儿,方才低低地问道:
“妹妹,你觉得这位齐小姐的人品怎么样?”
“那不用我说,当然好啊!”
“我想……我想……”
“想什么?瞧你怪可怜的,我就代你说了吧!你看中她给我做个嫂嫂是不是?”
常明被妹妹一语道破,一时倒厚了面皮索性笑起来了,向她拱拱手儿,还鞠了一个躬,笑嘻嘻说道:
“妹妹料事如神,真可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咦!这是做什么呀?我又没和你在开战打仗呀,哪儿用得到这些话呢?”
“因为……因为……你猜我的心眼儿里去,那你一定会帮我忙的。”
“叫我帮些什么忙呀?你也不是十五六岁的小孩子,已经是二十六岁的青年了,我就不相信你难道还不会谈恋爱吗?”
“妹妹,我的意思,不是说这些。”
“那你是说什么呀?”
“我要你给我做一个说客,向爸妈先去通一个风声,瞧他们老人家心中对这位齐小姐有没有欢喜的意思?”
姗姗对于哥哥这个意思原是早已知道了的事情,她所以和哥哥这么缠绕着问话,也无非故作痴呆的意思。现在听哥哥已完全地要求出来,遂笑盈盈地逗了他一个媚眼,又刁难他说道:
“我瞧你也不必假惺惺作态了,难道你还害羞吗?爽爽快快,直接跟爸妈去说,再要我从中转了一个弯儿,那不是多此一举吗?”
“妹妹,常言说得好,与人方便,即与自己方便。假使明儿你也看中了一个俊美的少年,我做哥哥的不是也可以给你去做说客吗?所以互助,实是彼此有利的事情,我劝妹妹还是答应我吧!”
“哥哥,被你这么一说,我益发不高兴去说了。你自己想讨嫂嫂,倒还来取笑我吗?我可不依你。”
姗姗听他这样说,便也红了两颊,站起身子,却要管自地走开去了。常明这才急起来,暗想,在女孩儿家面前原不该用这种话去作为交换条件,因为她们是要怕羞的呀!于是很快地走上去,把她拉住了,笑道:
“妹妹,你别忙,我说错了话,请你原谅我。你下学期考音专的事,包在我身上。我拿这一点来给你做酬谢,那你终用不到生气了。”
“好吧!好吧!我就马上代你到上房里做说客去。”
姗姗这才嫣然地一笑,答应了他,便匆匆地走到上房来了。这时楚伯贤已能起身坐在太师椅子上休养了,他一面吸着雪茄烟,一面和楚太太说着话。楚太太把蜜橘一瓤一瓤地抽去了筋,送到伯贤的口里去,伯贤见女儿笑盈盈地进来,遂低低说道:
“姗姗,你的钢琴越发弹得好听了,我正在听着呢!你为什么不弹了呀?”
“爸爸,你现在说话灵活得多了,齐医生的医道可真不错。”
“是吗?可是我走路还有些不大方便,明后天我还想请齐医生来诊治几次。但齐医生这人脾气很古怪,他好像对于医治我这病不大起劲的样子,要我去门诊。你想,出诊比门诊不是要给他多收入几倍诊金吗?他难道是不爱金钱的?”
“齐医生是个出了名的慈善好医生,他确实不爱金钱,所以不论富人穷人他是没有两种态度对待的。他希望普遍地给人看病,因此对于出诊反而感到不起劲了。”
“你怎么知道这样详细呢?”
楚伯贤听女儿这么说着,心里不免感到了奇怪,遂望着她低声问。姗姗在桌子旁坐了下来,说道:
“是齐小姐告诉我的,她在这儿做特别看护的时候,我们空下来也常常聊天。爸爸,妈,齐小姐这人的品貌生得好吗?”
“这姑娘品貌都很好,我倒很喜欢她。”
“假使她能再来我家做特别看护,我也万分欢迎她。只不过她的老子,恐怕不肯答应的。”
姗姗听妈和爹都这样回答,遂不禁抿了小嘴儿喘喘地笑起来了,楚太太瞅了她一眼,问道:
“你这痴妮子,为什么这样好笑呢?”
“我想爸妈既然这么地欢喜齐小姐,那么干吗不请个人去做媒呢?把齐小姐讨来做我的嫂嫂,那多么好啊!”
姗姗趁此机会,这才向父母说出这些意思来。楚太太一听,乐得眉开眼笑的,叫了一声好呀,说道:
“姗姗,你这意思太好了,常明这孩子年纪一年一年大起来,提亲的人倒也很不少,可是东说西不成,我心里原是多么着急呢!假使齐小姐给我们做媳妇,她一定很会做主妇呢!我也可以把家务早些推手,乐得百事不管地享几年清福哩!”
楚伯贤听了,心里也十分欢喜。因为齐小姐若做了自家媳妇,自己的病就可以叫她服侍了,那也省得再请什么特别看护了。伯贤虽是这样的盘算,但因为儿子年纪大了,所以他又觉得非征求儿子的同意不可。常明原是躲在房门口偷听着他们说话,此刻他便走进房来,故意装作不知道的神气,含笑问道:
“爸爸,什么事情呀?要向我问明白呢?”
“常明,你来得正好,我们预备给你讨妻子,就是那个齐小姐,不知道你心中赞成吗?”
“嗯……就是她吗?……”常明做作得非常的逼真,还故意显出沉吟的样子。
姗姗看哥哥这种有趣的态度,这就笑得花枝乱抖,几乎前俯后仰直不起腰来。常明被妹妹这么一笑,脸就红了,只好向妹妹连连丢眼风,是向她打招呼的意思。但姗姗不肯放松他,仍旧含笑告诉着说道:
“爸爸,你还问他呢!老实地说给您吧,原是哥哥苦苦地央求我,叫我向你们来说这个意思的呀!他见了齐小姐早就掉了魂哩!”
“妹妹!你胡说,你……”
常明在父母的面前,被妹妹老实不客气地一说穿,不免也又羞又急起来。恨恨地白了姗姗一眼,只埋怨一句胡说,但后面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两颊涨得像喝过了酒一般地红,连额角上都冒出了汗水。伯贤楚太太两人哦了一声,方才明白底细,忍不住都笑起来。正在这个时候,房外走进一个穿西服的青年嚷着说道:
“什么有趣的事情呀?笑得这么高兴,你们也说给我听听,好叫我大家来笑一会子呢!”
大家回头望去,原来是华东贸易公司会计主任杨永福。他因为是伯贤的下属,所以对于伯贤,自然马屁拍得很牢。自从伯贤病后,他常常来问候献殷勤。当下伯贤见了永福,灵机一动,笑嘻嘻说道:
“小杨,你来得巧极了,我们正在需要一个会说话的人去做大媒呢!我想这头婚事就非你去撮合不成功的了。”
“楚老伯!是叫我给世兄去做大媒吗?那好极了,不知道是谁家的姑娘呀?”
永福确实是个很会说话的人,他听伯贤这么说,遂也连忙笑嘻嘻地问。楚太太抿嘴说道:
“那个姑娘你也瞧见过了,前两天还在我家里呢!”
“哦,哦!我知道了,莫非就是那位看护老伯病的齐小姐吗?”
“对呀!你说她的人才怎么样?”
伯贤见他很聪明地猜着了,遂又向他笑着问。常明这时取了一支烟卷递给永福,还给他划了火。永福吸了一口烟,笑道:
“老伯,你瞧世兄恐怕我说齐小姐的坏话,所以他连忙向我拍马屁了。”
“哈哈!你这张油嘴真会说笑话!”
常明有些不好意思,遂笑了一阵,白了他一眼说。伯贤也笑道:
“你要说老实话,照你目光看起来,齐小姐是否是个好人才呢?”
“这还用我来说吗?那是有目共赏的事,况且世兄鉴别女人的目光也许比我要强得多。瞧他拣了这么多年的对象,今天拣到了这位齐小姐,那还有什么不好的呢?他们配成一对,真可说珠联璧合,天生一对,地生一双哪!”
永福说话的语气和表情,简直就有些像舞台上的小花脸样子,因此引得大家都又笑起来了。伯贤连说了两声好好,笑道:
“你这小子说话就引人捧腹,那么你的大媒是做成的了,请你要千万多费一些气力才是。”
“那当然,我今天晚间马上就去,不!回头就去吧!你们瞧我这个性子,不是比世兄更急吗?”
“好,好,你很热心,婚姻成功,二十四瓮老酒,十八只蹄子,决不少一些儿的。”
楚太太听他这样说,自然也非常欢喜,遂向他笑嘻嘻地许下了酬谢。永福向楚太太拱拱手,笑道:
“伯母,今年结婚,明年抱孙子,红蛋就要一百二十四个。”
“好的,好的,二百四十八个也要给你,你何必着急呢?”
“哈哈!我有了这么多的红蛋,倒还可以在街头巷尾做一下子小生意哩!”
大家听了,都又笑了一阵。姗姗逗给他一个白眼,笑嗔道:
“你这人说到后面,就油腔滑调起来了。”
“二小姐,你不要怨恨我,我心里明白,但事情终得一桩一桩地做。做成了你哥哥的亲事,我再想办法给你找如意郎君去呀!”
永福这张油嘴,真会说话,伯贤夫妇俩听了,忍不住又笑了。但姗姗却绯红了娇靥,啐了他一口,骂声烂舌根的,她却羞得低下头来。永福一瞧手表,快近五点钟了,于是他起身告别,说马上就到济民医院去做月下老人了。
永福到了济民医院,已经上灯时分,这时病人都已走了,国良梅邨父女俩正在诊室内休息。香妮在候诊室内先见到永福,便问他道:
“先生!您来看病吗?”
“不,不!我找齐医生有些别的事情。”
永福被香妮这么一问,慌忙连声地否认。心中暗想,到医院里来做媒,真是太触霉头了,好好儿说我看病来,要命不要命?但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永福一面想着,同时又说明了来意。香妮望他一眼,因为他是个陌生面孔,遂不得不问得仔细一些,说道:
“您贵姓?找齐医生有什么事呢?”
“我姓杨……哦!我这儿有名片,请你拿进去通报吧!”
永福说到这里,伸手在袋内取出一张名片,交给香妮。香妮请他在外面坐一会儿,就把名片拿进诊室来,说道:
“老爷!外面有个客人来找您,这是他的名片。”
“杨永福,这是谁呀?”
国良接了名片,念了这三个字,因为不认识他,所以沉吟着自言自语地问,心中表示有些奇怪的意思。梅邨听了杨永福三字却有些耳熟,慌忙凑过身子来瞧,见上面还有几个小字写着华东贸易公司会计主任的头衔。这就哦了一声,笑道:
“爸爸!这个人我认识他的,在齐府曾经和他碰见过好多次呢。”
“哦!香妮,那么你去请他进里面坐吧!”
国良听女儿这么告诉,遂答应一声,向香妮吩咐着说。一会儿,永福含笑走了进来,先向国良很恭敬地鞠了一个躬,然后又向梅邨叫声齐小姐,我们几天没见了。梅邨代替父亲说了一句请坐吧!这里香妮送上了茶,国良望了他一眼,遂开口问道:
“杨先生到舍间来不知有什么贵干吗?”
“哦!齐老医生!我特地来向您讨一杯喜酒喝的。”
梅邨听永福突然这样地说,她的心中猛可想着了昨夜和常明分手时的一句话,这就早已明白起来了。暗想,这人倒也性急,昨夜还只有刚提起,谁知他今天就来实行了。一时虽然是万分欢喜,但却也无限羞涩,不等爸爸回答,她便借故走进手术室里去了。国良有些奇怪地问道:
“杨先生,莫非您是来说亲的吗?”
“不错,不错,我来给您大小姐做媒的。”
“哦!是哪家的孩子呢?”
“就是楚老先生的令郎,恐怕您老人家也见过他的吧?”
两人正在说话的时候,菊清齐巧从罗医生那里回来了。当下见一个陌生男子和爸爸似乎在谈什么似的,这就在旁边呆呆地站住了。香妮见二小姐莫名其妙的样子,遂附着她耳朵,低低地说了一阵。菊清这才明白了,心中暗想,罗医生刚才说的话完全是实在的情形了。这时又听爸爸说道:
“这孩子我曾经瞧见过好多次,模样儿长得不错,但不知道在哪里做事情的?”
“楚老先生的令郎,真是博学多才。他是武林日报主笔,又是华东贸易公司副理,还是皇宫舞厅经理。您想,这么轻的年纪,能够担任这么多的事,那还不是一个好人才吗?”
“我,我,我想……孩子年纪大了,男婚女嫁,这也是应该的事情。不过,我虽然赞成,这还不能作准。因为孩子已到了法定年龄,这些终身大事,都该由他们自己做主才是。所以我想回头问过了梅邨自己,过几天再给你回音好吗?”
“老医生的话对极了,这个时代,做父母的也无非是个顾问而已。婚姻大事,还得由当事人自己双方满意,那才算是好姻缘哩!……那么我走了,准定明后天再来听老医生的回音吧!”
永福觉得国良说得也很有道理,遂点点头,很表同意地回答。一面站起身子,一面告别要走。国良也没有留他,就送他出来。永福起初只管和国良说话,并没有注意到室内还站着一个菊清小姐。等他回身向门外走的时候,方才发现到了。心里这就一惊,暗想,这个姑娘是什么人呀?那不是比齐小姐更要美丽得多吗?但自己又不敢失掉礼貌地立刻探问,一时只好连连地盯住她几眼,方才匆匆地走了。
等国良送了永福回进诊病室内来,只见梅邨也在里面了。她的粉脸红得妩媚,眉梢间还有些喜气洋洋的样子。国良微微地一笑,对她低低地说道:
“梅邨,刚才杨先生和我谈的话,你在里面想也都已经听到了吧?爸爸对于您的终身,确实也常常关心。不过,天天为了忙碌着给人治病,因此也就把你耽搁了下来。现在有人来给您做媒,不知道你心里的意思怎么样?”
“……”梅邨虽然是已经二十五岁了,但到底也有些怕难为情,所以低头默不作答。
“这儿没有外头人,你不用怕难为情,只管老实地说好了。”
香妮听老爷这么说,她笑了一笑,便很识趣地退到厨房里去了。梅邨见室内除了爸爸,只有妹妹一个人,遂抬起头来,厚了面皮,说道:
“我不知道,爸爸做主好了。”
“哈哈!这……不是在专制时代,一切得由父母做主。你爸爸是个留学生,思想终不能太陈旧。况且你的年纪也不小了,你自己终身大事,也应该自己拿一些主意才对呢。”
国良忍不住笑了一阵,他非常坦白的态度,向她认真地说。梅邨心中虽然一百二十四分地愿意,但还是羞答答地说不出来。菊清站在一旁,倒有些不耐烦地开口说道:
“姊姊,你和罗医生的感情不是很好吗?我想,你应该认清目标,到底嫁给罗医生?还是嫁给楚少爷?我觉得你非要郑重地考虑不可。”
“哦!我倒忘了。菊清,你不是去望过罗医生吗?他今天为什么不来工作呢?”
国良方才想到了似的,回头望着菊清低低地问。菊清告诉他说道:
“罗医生病着哩!”
“啊!他生着病吗?我马上给他诊治去。”
这消息传到国良的耳朵里,他便急得什么似的跳起身子来,很惊异地说。菊清恐怕爸爸去了,倒反而拆穿了西洋镜,于是忙又说道:
“爸爸,你急什么哪?我话还没有说完呢!”
“你不知道,罗医生是个好青年,他帮了我这么多年的日子来,却从不计较待遇的多少。他将来很可以继续我的志愿,给一班贫苦的病人创造幸福,因为他也是个不贪财的好医生呀!所以他若病倒了,我就缺少了一条臂膀似的,你想,那叫我心中如何不要着急呢?”
“爸爸,罗医生是受了一些感冒,我去望他的时候,他已经好了,所以爸爸不必再去为他医治了,他说最多再休养一天,后天一定到医院来照常工作。”
菊清这样地安慰他,国良也就罢了。于是把话题又拉回到梅邨这头婚事上来,问梅邨究竟如何决定?梅邨听爸爸虽然没有劝自己嫁给罗医生,但他这么赞美着文达,可见他老人家对文达是相当好感的。不过爸爸是为了他自己做打算,要想叫文达做他一辈子的帮手。然而我不能为了爸爸的一心为世救苦,因此牺牲自己的幸福。老实地说一句,我过不惯这种天天侍候人的苦生活,我要步入幸福乐园,做一个世间最甜蜜的人,那我也就管不得许多的了。梅邨既然打定了主意,遂厚了面皮,说道:
“爸爸,只要你喜欢和楚家配这一门亲戚关系,那么女儿心中是没有什么异议的。”
“那你心中是愿意嫁到楚家去的啰?”
“嗯!……”
“不过,有一点问题,就是他家有钱,我家贫穷,不晓得将来……”
“爸爸,这又不是我们送上去的,是他们正大光明来求婚的,我家贫苦难道他们就没有打听清楚吗?”
梅邨不等爸爸说下去,就很老练地回答了这几句话,粉脸上大有怨恨的意思。国良听她完全愿意嫁给楚家的儿子,遂点点头,心中想道,在这十天的特别看护中,大概他们私下里已经有着爱情了。因为女儿不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终身大事,当然要她自己欢喜,虽然这头亲事自己并不十分赞成,但也没有办法,遂微微地笑道:
“既然这么说,那我就代你答应他们吧!”
“哼!”
国良说完了话,忽然又很感触地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但梅邨听了,心中觉得如愿以偿,自然乐得眉飞色舞,心花儿朵朵地开起来了。只有菊清气得鼓着粉脸,冷笑了一声,表示非常地不高兴。就在这当儿,香妮已把晚饭开上,于是大家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吃毕晚饭后,今夜院中因为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所以他们父女三人便很早地各自回房休息去。姊妹俩到了房内,菊清把房门关了,回身见姊姊歪斜着身儿靠在床栏上大有万分得意的样子,于是走到自己床边坐下望了她一眼,低低地说道:
“姊姊,你决定嫁给楚少爷了?”
“嗯!”
“我想……你应该需要再考虑考虑吧!”
梅邨听妹妹这么说,心中大为不喜悦,颦蹙了柳眉,逗了她一瞥嗔意的目光,怨恨地问道:
“妹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难道不赞成我嫁给楚先生?”
“我以为一个人,不论是男是女,爱情都应该专一。你和罗医生在过去这几年中一向是很要好的,你怎么在这短短十天的日子中忽然竟又变心了呢?”
“妹妹,你这话错了,我和罗医生虽然相处多年,但原是很普通的友谊。根本说不上爱情两字,那么这变心两个字又打哪儿说起呢?”
菊清听她还这么地强辩,而且神情大有愤然的样子,这就冷笑了一声,老实不客气地讽刺她道:
“爱情假使为了金钱而转变的话,这都是没有人格没有知识的男女才这么做的。否则,决不会……”
“放屁!你……你……敢骂我!”
梅邨气得猛可坐起身子,粉脸儿一阵红一阵白地变成了铁青的颜色,不等她再往下说,就愤怒地喝骂她。但菊清却镇静着态度,冷冷地说道:
“我并没有骂你,我是好心来劝告你几句。在舞厅里,在咖啡室内,在戏院中的爱情,这片刻之中的热情温和甜蜜,那是靠不住的。我和楚大少爷没有仇恨,我和罗医生也不是亲戚,我为什么要这样劝告姊姊,完全是为姊姊终身幸福在着想。假使你认为我是一番恶意,那除非是个不明事理的人了。”
“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不希望你来管我的闲事。”
“那你愿意做一个负心的女子?”
“我负心什么?我就根本没有跟别的男子订过什么嫁娶的婚约。”
“姊姊,你该知道,罗医生今天的病是为你而生的啊!我再告诉你,他曾经为你喝醉了酒,并且几乎要服毒闹自杀呢!”
“啊!服毒自杀?”
菊清这句话才把梅邨心头震惊得啊呀的一声叫喊起来,忍不住慌慌张张地问她。一面心中在想道:昨夜我不该打他一记耳光,大概他受不住这重大的刺激吧!菊清见姊姊吃惊而又难过的表情,觉得姊姊和罗医生实在也有相当的爱情存在,否则何以如此着急呢?可见事情多少还有一些挽回的余地。这就故作惊人模样,说道:
“我去瞧他的时候,他正在伤心地流泪,而且还拿了一瓶安眠药片预备吞服的样子。”
“他吞服了没有?”梅邨语气相当急促。
“若不是我拦阻得快,恐怕他早已吞服下去了。”
菊清觉得这个时候就不得不说一句谎话,来使姊姊回心转意。
“你刚才怎么没有说出来?”梅邨听他没有吞服下去,心中倒又有些疑信参半起来。
“他觉悟到这是一件坍台的事,所以嘱我千万严守秘密,不要告诉别人。”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他是为了你才要自杀的,我不告诉你,我还告诉谁去呀?”
梅邨这句毫无道理的话,问得菊清忍不住也恼怒起来,遂把粉脸一沉,冷冷地回答。梅邨想了一会儿,又毫无感情地说道:
“也许他是一种假的做作,故意拿这手段来吓吓你的意思,他并不是真预备要自杀的。”
“姊姊,你这么地猜测人家,我觉得你一些人心也没有,他根本不知道我这时候会去望他,他如何会做给我看呢?姊姊,你不要有了新人丢旧人,昨夜你打他一记耳光,你又说你决定嫁给那个新朋友。我此刻才完全明白,你说的那个新朋友原来就是这位楚大少爷哪!”
梅邨听妹妹全都知道了,可见文达都已告诉了她。一时恼羞成怒,板住了面孔,冷笑了一声,恨恨地说道:
“他对我无礼,我自然要打他。我和他之间没有什么爱情可说,这原是他自己痴心妄想。我爱嫁给谁这是我的自由,谁也不能干涉我!”
“我并不是要来干涉你呀!我以为嫁给有钱人家的少爷不一定会得到幸福的。”
“那么嫁给一个穷小子难道就会幸福了吗?”
“一个人穷不要紧,穷得清白高尚,比有钱人不是更好吗?”
“你懂得什么?我不许你再多开口来劝我。你若爱穷小子,那你就只管去爱他,我决不会来干涉你的自由!”
“哼!原来你是个爱好虚荣的女子,这种女子是世界上最无耻的东西!”
菊清听姊姊不但并不觉悟,反而向自己这么地讥笑,一时气得柳眉倒竖,逗了她一个怒嗔,恨恨地骂出了这两句话。这在梅邨耳朵里听来,当然认为是莫大的侮辱,所以猛可跳下床来,忍熬不住伸手在菊清颊上也是啪的一记耳光。菊清想不到姊姊会动手打人,一时把自己手儿急急按住了被打得红红的脸颊,倒是目瞪口呆地怔怔地愕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