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已经是有些秋天的寒意了,风儿吹在脸上,多少也包含了一些凄凉的意味。病房的四周是静悄悄的一丝声音也没有,只有窗外的树叶被风吹动着发出了飒飒的音韵,听在床上睡着常明的耳朵里,更有些凄寂的感觉。就在这静悄悄的时候,菊清拿了一杯药水,轻轻地走进房来,挨到床边,方才低声地叫道:
“姊夫,我先给你试试热度,然后喝了药水吧!”
“哦!菊妹,对不起,为了我的病,天天辛苦了你。”
常明回头见了菊清,连忙含了满面的笑容,低声感谢地说。菊清把量热表放在他的口里,微微地一笑道:
“这是我做看护应尽的责任,你别说这些客气话吧!”
常明因为有了试热表衔在口里,自然不能开口说话,只把两眼望在她粉脸上呆呆地出神。菊清被他看得有些难为情,红了脸,假装并不理会的自管注意到手表的长针上去了。过了三分钟后,菊清才把试热表从他口里取出,看了一会儿。常明先急急问道:
“还有热度吗?”
“你热度昨天就没有了,爸爸说,明天可以出院了。”
“哦!真是谢天谢地,这次的病,足足有了两个月的日子,要不是你小心地看护我,我心里真是太痛苦了。”
“有什么痛苦呢?姊姊不是天天来望你的吗?”
菊清秋波斜乜了他一眼,一面抿嘴嫣然地笑,一面给他喝药水。常明喝了药水后,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她来望我有什么用呢?她的脾气哪里及得来你的温柔呢?”
“你这话当心让姊姊听见了,那可不得了!”
菊清见他色眯眯的样子,心里不免有些生气,一面警告他说,一面回身要走。不料常明伸手却把她拉住了,低低地说道:
“菊妹,你别走呀!我有话跟你谈谈哩!”
“有什么可谈的,我还有许多事情呢!”
“让我说一句话,你再走好吗?”
“你说吧!别拉拉扯扯的,被人家见了,像什么样子?”
“姊夫和小姨拉拉手那又有什么关系呀?”
常明见她一本正经地说,遂嬉皮笑脸地回答,这种神情多少包含了一些浮滑的成分。菊清很不高兴地挣脱了他的手,向外就走,说道:
“你这人只配生病生得厉害一些,那么躺在床上就很安静了。瞧你才好了一些,就胡说八道地满嘴里乱嚼了。”
“菊妹,你别走呀!我正经的话还在后面没有说出来呢!”
“那么说吧!到底有些什么事情?”
“记得第一次我倒是先碰见了你,那时候我心里就爱上了你,所以我才想出请你做特别看护的主意来。谁知道你还在读书,结果,我和你姊姊爱上了。不过,我心里最最爱的,还是你菊妹呀!难道你没有明白我这一番痴心吗?”
菊清听他大胆地竟说出了这几句话,一时又好气又好笑,立刻又走到床边来,伸手按着他的额角,俏皮地道:
“你身上莫非又有热度了吗?”
“没……有呀!我……我的病完全好了!”
“既然没有热度,如何昏昏迷迷地说出这些热话来呢?”
“菊妹,你不要误会,我说的完全是真心话,我心里爱的原是你,我和你姊姊无非是弄假成真才结婚的。菊妹,这次我的病,也是为了你而生的,因为我终日相思你,所以我便病起来了。”
常明胡说八道地一连串鬼话,听到菊清耳朵里,由不得恨恨地恼怒起来。柳眉一竖,秋波逗了他一个白眼,冷笑地说道:
“你这人说话简直在大放其屁了,那么你和姊姊结婚,难道是存心把我姊姊当作玩物看待吗?哼!我老实对你说,你想来爱上我,那你真在做梦。告诉你,后天就是我结婚佳期,你有空来吃我的喜酒吧!”
“啊!什么?后天你要结婚了吗?对方是谁呀?”
“对方是我最心爱的情人,当然不会是你啰!”
菊清怪俏皮地回答,她这会子故意又哧哧地笑起来了。常明听了这个消息之后,满面显出失望的样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这是什么人呀?竟有如此好福气能娶你做妻子呢?那不是前生敲碎了十七八只的木鱼才修来的吗?唉!我太福薄,我做人还有什么滋味呢?”
“姊夫,我觉得你这人说话太不知足,而且又太没有情义了。像我姊姊哪一处生得不好?老实说,你当初若不是千方百计用尽手段地去追求姊姊,我姊姊恐怕还不会嫁给你呢!既然把我姊姊追求到手了,照理说来,你应该尽丈夫的责任,去爱护她,去怜惜她才好。谁知道你见一个爱一个,今天又想爱到我的头上来了,那你这人不是太没有心肝了吗?我现在好意地劝告你,你绝不能贪得无厌,虽然你很有钱,不过金钱是买不到真爱情的。你应该把你的热情,完全爱到姊姊的身上去,那么你们夫妇之间才会有快乐幸福的家庭。否则,你将来就懊悔不及的了。”
在菊清的意思,本来要把常明痛痛快快地责骂一顿,以消心头之恨,但恐怕事情闹开来之后,使姊姊和他夫妇之间会发生一种感情上的裂痕,所以她为了顾全他们幸福起见,竭力耐住了愤怒,还温情地拿了这些话去劝告他。常明听了,良心似乎有些发现,他满面显现了羞愧的红晕,却呆呆地说不出什么话来。菊清于是不再多说,就匆匆地走出病房外来。
这是出乎菊清意料之外的事情,谁知在病房门口却遇见了姊姊梅邨,一时倒吃了一惊,芳心不免别别地乱跳起来,遂镇静了态度,低低地叫道:
“姊姊,你刚来吗?姊夫病已好了,明天可以出院了。”
“哦!他赶着好起来吃你的喜酒呀!”
梅邨淡淡地一笑,低声回答。菊清有些难为情似的红了脸儿,秋波逗了她一个娇嗔,便笑着回到诊病室里了。梅邨于是走进病房,在常明病床边坐下,向他望了一眼,俏皮地说道:
“你的病好了,心中又在操野心思了吧?”
“哪……里?哪里?梅邨,你别开玩笑呀!”
常明的心像小鹿似的乱撞,他全身一阵燥热,两颊像喝过酒般地绯红起来,慌忙口吃着语气,急急地辩白。梅邨又俏皮地说道:
“你的脸色为什么又这样红了?莫非热度又升上来了吗?”
“不!不会的,我明天要出院了,你心里高兴吗?”
“嗯!我太高兴了,因为我有了你这么一位多情的好丈夫,那叫我心中如何还不高兴呢?哈哈!哈哈!”
梅邨一面说,一面却失常地狂笑起来,她粉脸有些灰白的颜色,她的神情显得非常悲痛。常明担着虚心,他非常害怕,拉了拉她手,低低地说道:
“梅邨,你怎么啦?”
“我没有什么,我……十分地悔恨,我……觉得我是走错了路!”
“梅邨,我不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懂也好,你不懂也好,反正我已经上了人家的当!”
“你……这是什么话?梅邨,我……对你没有什么不良的存心呀!”
常明见梅邨神色有异,好像她在房门口已经偷听到自己刚才向菊清求爱的秘密似的,这就非常着急,连忙向她急急地辩白着说。梅邨突然冷笑了一声,恶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说道:
“你对我没有不良的存心,所以你才会异想天开地要爱到我妹妹身上去呀!哼!原来你对我都假情假意,完全欺骗我。你和我结婚,是弄假成真的,你心中所爱的,原不是我,这些话全都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有听错呢!我今天才知道了你的狼心狗肺!我……这种苦处向谁去诉说好呢?我简直是瞎了眼睛,才会被你这么地玩弄了!”
原来梅邨躲在房门外的时候,她把常明追求菊清的话全都听到了。你想,她是多么痛心呢!因为妹妹对待常明的态度是十分合理,而且还非常为自己着想,所以她当然怨不了妹妹。她只恨自己当初爱慕虚荣,丢了罗医生,而接受了这个狠心人的爱。到如今真所谓哑子吃黄连,心中的苦处,竟没有人可以诉说。她一时心痛已极,因此再也忍熬不住地掩了粉脸,悲悲切切地哭起来了。常明被她这么一哭,心中自然万分着急,遂坐起身子,拉拉她手,说道:
“梅邨,你不要哭呀!我……和你妹妹是说着玩笑的,哪里是真的向她求爱呢?你……千万不要误会吧!”
“误会?哼!常言道,耳闻是虚,眼见是实,我亲眼目睹发现了你的秘密,你还抵赖到什么地方去?”
梅邨虽然是停止了哭泣,但她眼泪依然滚滚地落了下来,秋波含了无限怨恨的目光,白了他一眼,向他责问。常明假装温情的举动,拿手帕去给她拭泪,低低地又说道:
“我完全是和菊妹闹着玩的意思,你若一定要把我说笑当作认真的话,那我明天可以给你写悔过书。”
“哼!第一张悔过书还没有写哩,怎么又写第二张了?老实说,就是写一百张又有什么用?你根本是个见花折花的色鬼,我现在可不能饶放你,非和你吵到爷爷那儿去不可!”
“何苦来?何苦来?小夫妻淘里只能吵着玩玩的,若认真起来,那究竟不大好听吧!梅邨,我亲爱的太太!你不要生气,我心中也很明白,这两个月来的日子,你也够苦闷了。我想今天就出院了,晚上我就好好儿安慰你一番,那你总可以不必怨恨我了。”
常明一味地显出小花脸的样子,向她低声下气地说着好话,说到后面,伸手去抱住了她,还表示要吻她的神气。梅邨心里只怨这头婚姻是自己看中的,若真的闹开来,实在也没有什么面子。况且做丈夫的既然赔不是说好话了,假使一定要板面孔地认真到底,又有什么好处呢?梅邨这样地想着,因此委委屈屈地也只好不再和他计较了,不过却还恨恨地推开了他,冷笑着说道:
“谁和你嬉皮笑脸的!真是个不要脸的厚皮!”
“你要骂只管骂,要打只管打,可不要生气,我心里就高兴了。”
“你今天能出院吗?”
“我要安慰你那颗寂寞的心,我当然预备今天出院!”
常明兀是油腔滑调的样子,望着她嘻嘻地笑。梅邨倒不由红了脸,啐了一口,说道:
“老实跟你说,我不愿你再和菊清搅在一起了,所以我非叫你今天出院回家不可。”
“好吧!我们此刻就回家去。其实,你只管气量放大一点儿,菊清后天要结婚了,难道她还会来爱上我吗?”
“她结婚了,你心痛不心痛?”
“她结婚和我有什么关系呢?要我心痛吗?这才是笑话呢!好了,废话少说,我这儿真的也住得腻了,还是马上回家去的好。梅邨,你打个电话去,叫家里用汽车来接我吧!”
梅邨听他这样说,当然点头答应。于是来到诊病室,和爸爸说明了后,打电话到家里,吩咐阿三开车来接他们夫妇两人回家去了。
这天晚上,常明要向梅邨讨好,温情蜜意地对她赔不是告饶。梅邨因为他刚刚复原,为了爱惜他的身子,反而安慰他说,夫妻往后日子正长,何必如此着急呢?其实常明本是个好色之徒,他已经有两个月不曾问津了,所以今夜和一个美丽的妻子睡在一起,他是多么的需要呢!因此对于梅邨这一番好心,反而恶意猜了。还以为她是故意地刁难自己,心中暗暗恼恨。单等梅邨睡熟之后,他便悄悄地起床,到电话间里打电话给方曼静去了。方曼静自从那夜和常明分手之后,心里自然念念不忘,谁知常明一去之后,消息沉沉,再也不见他的影子了。她向皇宫舞厅里一打听,方才知道常明是生了病,住医院去了。她本来是个门户开放的女子,对于男子多多益善,原不足稀奇。常明既然生病,这两个月当然又另外找对象了。此刻突然接到了常明的电话,心中万分欢喜。因为她打了几次游击战,总觉得不及常明的美妙。所以当下仿佛获到了珍宝一般地欢喜,立刻笑盈盈说道:
“你是常明我的达令吗?好久不见,今天怎么会打电话给我呀?”
“曼静,你少叫几声达令吧!为了你,我的性命几乎送掉了。”
“怎么啦?那夜回去难道出了毛病吗?”
方曼静在那边故作不明白的神气,奇怪地问。常明急急地说道:
“简直是出了大毛病,在医院里十足睡两个月日子哩!”
“啊呀!真的吗?我还以为你抛弃我了呢!”
“你这么一个好宝贝,我如何舍得抛弃你?你的功夫,在女人之中可算第一的了。”
“别寻什么开心了,那么你此刻在哪里呀?我来瞧你好吗?”
常明听她在电话里哧哧地一阵子浪笑,接着又这么地说,心中暗想:可见她心里也非常地需要我呢!于是低低地说道:
“我此刻在家里呀!你怎么能来找我呢?”
“那么你到我家来吧!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这个老甲鱼由香港乘飞机到上海的时候,半路上飞机跌下来,老甲鱼已经跌死了,以后我的身子绝对自由,不必再受一些拘束了。你喜欢到我家里来,那么你就是我家的主人了。你听了这消息,心中高兴吗?”
“啊!阿弥陀佛!这老甲鱼真的跌死了吗?”
“这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情了,我难道还骗你不成?达令!我在家里正感到寂寞呢!你此刻快来吧!”
“此刻可不能够,因为我才今天出院回家哩!”
“是不是舍不得离开太太?今夜要在太太身上下一番功夫吗?”
“我太太此刻早已睡熟了,她要我养足了精神,把功夫放到你的身上来呢!哈哈!你想,我太太不是很贤惠吗?”
“别说死话了,正经的,你什么时候来?”
“我明天晚上来好吗?”
“不一定要在晚上来的,你明天早晨就来吧!”
“难道白天里也可以寻欢作乐吗?”
“什么白天黑夜,在这暗无天日的环境下,白天和黑夜又有什么分别呢?你早晨来睡我的热被窝,保险你万分地满意!”
常明听她说得那么淫荡,一时心头不住地荡漾,遂笑嘻嘻地说了两声好吧,方才挂断电话,悄悄地又回到卧房里来睡觉了。
常明在打电话的时候,凑巧小茵在电话间门口走过,于是站停偷听了一会儿。当时常明的一些秘密,就完全被小茵偷听了去。这晚小茵睡在床上,由不得暗暗地想了一会儿心事,觉得大少爷这个人真是太荒唐了一些,自己家里有了这么一位美丽的好太太,谁知他还要在外面和野女人搅七念三,这不是太对不住新少奶了吗?况且他这次生病,还是这个野女人害的呢!不料他一丝没有觉悟到野女人的不好,反而再去找她寻欢作乐,那实在是太不自爱,太岂有此理了。小茵虽然是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但她想了一会儿,也很替新少奶表示气愤,意欲明天把这些事情去告诉新少奶知道。但仔细一想,自己无非是个丫头而已,何必管这些闲账呢!假使他们小夫妻吵闹起来,老太太知道了,还以为我在搬弄是非呢!天下事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年头还是多吃饭、少开口为妙。小茵心中既然这么地考虑,于是她在第二天也就没有把这些事向梅邨讲出来。
次日早晨,常明故意睡到十点敲过才起身,梅邨因为他的病新愈,所以烧桂圆汤给他吃,又给他喝了燕窝茶,竭力地滋补他身子。常明一见时候快十一点钟了,于是圆了一个谎话,说要到华东贸易公司里去查查账目,因为自己病了两个月,而爸爸也没有出外,恐怕小杨等职员发生舞弊,所以应该去视察一次才好。梅邨一听这话很合情理,遂点头说好,问他午饭可回家来吃。常明说午饭不回家吃了,晚饭一定回来吃的。梅邨叮嘱他身子刚好,别太乏力了,千万早些回来休息。常明连连答应也就匆匆地出房去了。
但是常明出外之后,直到黄昏的时候,还没有回家。梅邨心中自然十分焦急,连忙打电话到华东贸易公司去找寻常明。但据杨永福告诉,说常明只到了一到后,便即离开公司的,午饭也没有吃了去。梅邨听了这个报告,心里大起疑窦,一时愁眉不展,长吁短叹,十分烦恼。小茵见新少奶闷闷不乐,暗自伤心的样子,甚觉不忍。于是再也忍熬不住,把昨夜大少爷和野女人通电话的事情,向新少奶悄悄地告诉。梅邨听了这个消息,心头的愤怒和悲痛,真像江涛似的翻涌起来,粉脸由红变青,由青变白,一时变成了死灰的颜色,咬牙切齿地问道:
“小茵,你这些话可完全是事实吗?”
“新少奶,我有几颗脑袋,把这些谣言也能造出来吗?完全是千真万确的事情呀!”
“那你为什么早晨不向我告诉呢?”
“我……我……恐怕你们吵闹起来,要责怪我搬弄是非,所以我……不敢告诉。此刻因为看不过新少奶伤心的样子,我才说出来了。但……是……你在少爷面前,可不能说是我偷听的,否则,我……要被少爷责骂哩!”
梅邨恨恨地把桌子一拍,她随手拿着一只玻璃杯,狠命地掷到地上去。但地上原铺着厚厚的地毯,所以玻璃杯还是没有敲碎。梅邨心中怨恨极了,立刻用皮鞋脚一阵子乱踏,这才把玻璃杯踏碎了。小茵见她那种疯狂的样子,由不得大惊失色涨红了脸,吓得全身瑟瑟地发抖,但梅邨终倒在床上,哇的一声哭泣起来。小茵这才走到床边去,推了推她的身子,说道:
“新少奶,你千万不要这个样子呀,自己身子也得保重些才好,伤心得病倒了,那也犯不着呀!”
梅邨听小茵这样劝慰,一时暗想:不错,我犯不着为他这种无情无意的人伤心,他既然不忠于妻子,我又何必忠心于丈夫呢!他把女人当作玩物看待,我也可以把男人玩弄玩弄的呀!梅邨想到这里,便收束了眼泪,从床上坐起身子,吩咐小茵倒盆洗脸水来。小茵见新少奶没有什么悲伤了,自然也不敢再提什么话,匆匆地倒上了洗脸水,便退出房外去了。
这梅邨一面梳洗,一面又暗暗地想了一会儿心事,方才披上了一件梅红呢的夹大衣,也不到上房里去告诉,管自匆匆地出外,坐了人力车,来到新华大旅馆,开了一个房间,然后打电话给罗医生,说有要事商量,请他马上到新华大旅馆二百五十号房间来一次。罗文达接到了梅邨这个电话,心中真有无限的惊奇。想要拒绝她,但梅邨又再三地请求他到来。想要问她到底有什么事情商量,但恐怕被菊清听到了起疑心,所以只好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果然菊清在旁边问他说道:
“是谁给你的电话呀?”
“哦!是家里那位房东太太打来的电话,她的小儿子有些不舒服,请我回去给他看一看是什么病。”
罗文达灵机一动,想出这两句谎话来回答。菊清听了,当然深信不疑,遂点头说道:
“那么你就快些去吧!反正这里病人差不多也快要看完了呢!”
“好的,我一个小时之内就赶回来。”
“又何必那么急匆匆呢?”
“晚上我们还要布置新房哩!明天晚上不是我们可以洞房花烛了吗?”
罗文达笑嘻嘻地说,扬了眉毛,表示那一份得意的样子。菊清红了娇靥,秋波白了他一眼,忍不住也赧赧然地笑了。文达这才披上大衣,坐了车子,赶到新华大旅馆来找寻梅邨了。
当梅邨瞧到了文达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此刻在梅邨眼睛里看来,觉得文达实在是个朴实可爱的青年。她心中又悔恨又羞愧,一时过分的感情冲动,竟不由自主地扑了上去,抱住了文达,哇的一声哭起来了。文达冷不防被她这么的一来,真是弄得莫名其妙,手足失措,因把她急急地推开,口吃了语气,说道:
“大小姐,你……你……这是怎么的一回事情呀?不是太叫人奇怪了吗?”
“你且坐下来,我们好好儿地谈吧!”
梅邨也觉得自己这情形会叫人莫名其妙的,于是收束泪眼,低低地回答。一面给他脱了大衣,一面拉了他身子,一同在沙发上坐下。罗文达见她这么亲热地招待着,反而心中甚为不安,不由搓搓手,又抓抓头皮,局促地问道:
“大小姐,你不是说有要紧的事情和我商量吗?到底是件什么事情呀?你快说吧!”
“我……我……真懊悔……”梅邨红了两颊,有些支支吾吾的表情。
“你懊悔什么呀?”文达奇怪地急急地问。
“我悔不该嫁给楚常明,我……真对不起你。”
“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呀?爱情原是自由的,你当初讨厌我,打我耳光,你难道忘记了吗?”
“哦!我求求你,你别提这些话了吧!我……该死,我……自己作孽!唉!我完全瞎了眼睛,所以便这么对待你了。”
罗文达听她这么说,心中自然十分怨恨,尤其想到过去的委屈,他立刻有股子气愤塞到胸口上来,这就冷笑了一声,讽刺她说。梅邨又急又怨,哦了一声,把娇躯滚到他的怀里去,忍不住哭了起来。文达一时被她弄得有些心荡,伸手去扶她身子,是叫她坐正了的意思。但心慌意乱之中,偏偏把手指又摸到她的胸部,觉得婚后的梅邨,那胸部自然更加富有弹性了。因此立刻又缩回了手,简直呆呆地窘住了,遂急急地说道:
“大小姐你……这……到底算什么意思呢?你嫁给了楚大少爷,不是很满足吗?如何又悔恨起来了?”
“满足?哼!他这个无情无意的浪荡子!简直是我们女界中的魔鬼!他哪儿有什么真心的爱呢?”
“哈哈!大小姐,可是你这些话不应该对我来说,因为我并没有逼你去嫁给他呀!”
罗文达觉得她这时候对自己来说这些话,那真是在倒她自己的霉,一时不由得痛快地笑了一阵,冷讥热嘲地回答。接着又很快地说道:
“我是个穷光蛋!我是个穷小子!当初穷小子险些为你闹自杀哩!若不是你妹妹来救了我,我恐怕早已不在世界上做人了。你那时候度着闺房之乐,你如何还会想得到我这个苦命的穷鬼呢!”
“够了,够了,我过去错了,请你原谅我吧!”
“这也没有什么原谅的必要,你现在是楚家大奶奶,我如今可是你的妹夫了,彼此是亲戚关系,我们还是别谈过去的事情。你今天叫我到这儿来的目的是什么?你快说吧!我还有许多的事情哩!”
梅邨被他讽刺得满面含了痛苦的眼泪,显出那份可怜的样子,向他低低地求饶。罗文达对于她的眼泪,却并没有感到一些同情的难过,还十足显出不耐烦的表情,向她急急地问。梅邨红了脸,心头跳跃得剧烈,她在不可抑制的情感冲动之下,终于直接地说道:
“文达,我……我……希望我们两人仍旧能够互相地恋爱……”
“什么?你……你……疯了吗?你怎么能说出这样无廉耻的话来呢?难道你……存心要来破坏我和你妹妹这头婚事吗?”
罗文达一听这话,身子不由猛可地跳起来,气呼呼的神情,一面向她怒责,一面也不再留恋,身子向外直奔了。梅邨慌忙站起,把他狠命地拉住,流泪说道:
“文达,你不要愤怒,我并没有存心破坏你们婚事呀!”
“那么你如何说出这些话来?你难道忘记你已经是个有夫之妇了吗?况且我既然和你妹妹要结婚了,我怎么还能够来爱上你?这些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你如何想得出来呀?”
“我……只要在你身上得一些爱,我死也情愿了。文达,你明天结婚了,我知道,但是此刻我要把身子交给你,让我心头出一口气!”
梅邨有些自说自话的,她伸了两手,紧紧抱住文达的脖子,竟自动地在文达嘴上热烈地吻住了。文达被她这么一来,真弄得有些神魂颠倒起来,遂急急地说道:
“大小姐,请你放尊重一些吧!你这种行为是近乎下流的!”
“不过,我为了要报复,我可顾不了许多。”
“你要报复?你向谁报复?”
罗文达不懂得她这句话的意思,遂呆呆地问她。梅邨惨淡地一笑,显出痛苦的表情,冷冷说道:
“他可以和别的女人去游玩,我难道就不能和别的男子寻欢作乐吗?文达,你可怜可怜我,就成全我吧!”
“哦!原来你是为了这样的报复!哈哈!你的丈夫在外面玩弄女人,难道你也想玩弄男人吗?可是,我告诉你,你可能去玩弄别的男人,要想玩弄到我的头上来,那你除非做梦!你这不要脸的女人,给我滚开了吧!”
罗文达这才恍然大悟,知道她是想来玩弄自己的意思,一时又愤怒又痛恨,不觉狂笑了一阵,一面冷冷地辱骂她,一面把她狠命地一推,然后在衣钩上取了大衣,像飞一般地逃出房外去了。可怜梅邨只为一念之错,弄得一错再错,自取其辱,被他重重地推倒在地,只觉浑身疼痛,不由得啊了一声,竟是爬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