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花广告费而扩大营业,决不是个精明的商人干的。”

化书局新聘来的推广部主任李公鼎先生,坐在经理冯先生的对面,这么讲着:

“譬如办工业的人,一定要用不值钱的原料,或是人家抛弃的废物做原料,制造出有用的东西来,这才可以算是一个精明的工业家。这工业方始合理。我们做生意亦然;但是不宣传,当然不能做生意;不过宣传费用太大,就不合理。”

“对!很对!”经理冯先生点点头,“近来的广告费又这么贵,叫我们哪里登得起?”

“所以最好能够利用机会,登不花钱的广告。”

“怎么有不花钱的广告?”经理先生不解。

“世上很多义务宣传家,只要我们能够留心,就可以利用他。”

“什么人肯给人义务宣传?”

“也有的。”

“或者是反宣传,像今天的《明灯日报》-般。”

“《明灯日报》怎样?”李公鼎似乎很怪讶。

“李先生!你没看见么?”

经理先生说罢,按一按电铃,外面进来一个学徒。

“今天的《明灯日报》拿来!”

学徒拿了《明灯日报》来,公鼎一看,方知那报屁股上,对于文化书局最近出版的《男女交际术》一书,骂得狗血喷头。

“李先生!”经理等李公鼎看罢,就这么说,“它一味谩骂,完全与书的内容不符,我们非交涉不可。它这么一来,不但《男女交际术》一书刚刚出版,销路上大有阻碍,而你李先生刚做我们这里的推广部主任,也不无相当影响罢?”

“《明灯日报》编辑报屁股的人,叫张独素,我很知道他。他编辑报屁股,天天喜欢骂人,无非是乱出锋头罢了。而且张独素眼睛有毛病,人家寄去的稿子,只要是骂人的,他无有不登,也不高兴去细看内容。因此,一班投稿朋友,晓得他的脾气,就天天造谣生事,乱骂一阵,去骗稿费。就像今天这篇骂《男女交际术》的文字,这位编辑先生,也不亲自去拿一本书来看看,居然会登出来,所以就闹笑话了。哈哈哈哈!”

“我一定要叫人去交涉!”

“且慢!我跟他是老朋友,这件事情,我去办。”

李公鼎先生答应了下来,不料第二天,《明灯日报》上,对《男女交际术》,骂得更凶了,居然说它是一部淫书。第三天亦然,第四天亦然,而且文字愈来愈多,第三天有两篇,第四天有五篇之多,差不多占了半版,仿佛是攻击《男女交际术》的特刊了。

不过同时,报上骂得愈厉害,那《男女交际术》的销路,说也奇怪,一天好一天,这三四天内,销去了二万多本。经理先生见了李公鼎,笑嘻嘻地说:

“你还没遇到张独素么?我看还是缓几天再说罢。这几天,他骂虽然骂得可恶;但是我们的生意,竟打破一切记录了。《男女交际术》的销场真可以!”

李公鼎一听,兀自对经理先生笑,弄得经理先生莫名其妙。

“经理先生!《明灯日报》上骂《男女交际术》的稿子,从第二天起,都是我写的。”

“你写的?你骂《男女交际术》是淫书么?”

“是啊!我用几种笔迹,投稿给张先生,张先生居然不调查内容,一一登出来了。”

“你……这算什么?”经理先生有些不快了。

“我是推广部主任,自然要尽我的责任。经理先生!这才是登不花钱的广告!”

经理听了,一时呆了。

“那张独素,就是一个义务宣传家。”

“你跟他是老朋友,所以他肯帮你的忙么?”

“不!”李公鼎说,“我都是化名的。他晓得了是我,还肯登么?一定要疑惑了。”

这时候,营业部主任闯进来。

“经理先生!《男女交际术》只剩六七百本了,明天万万不够卖,怎么办?再版的书,听说还要三天工夫,才可以装订好。”

“知道了。”经理先生听了,即忙打电话给印刷所。

翌日,《明灯日报》的报屁股上,对于《男女交际术》,竟只字不提,文化书局生意当然受影响了。

经理先生一见李公鼎,便问他缘故。

李公鼎搔搔头皮:

“这是我的不是。昨天我寄稿子给张独素时,我一时疏忽,用了一个文化书局的信封,这才出了毛病了。我的戏法给他看破了!今日见报上不登我的稿子,我才想起来。算了罢!”

“可惜啊!可惜!”

“好在再版的书还赶不上,今天本来没有宣传之必要。到书装订好了,再用新宣传法罢,老方法也不宜只管多用。”

过了一星期左右,某日,《明灯日报》的经理朱先生,把张独素叫到经理室去。

“昨天某公司请客,我的邻座,有一位文化书局推广部主任李公鼎,他当着我的面讲给一个同席的人听,说道:《明灯日报》的张独素,每月拿我们书局里津贴二百元,所以他对于我们新出版的书,无不竭力捧场。张先生!有这件事么?”

“上帝在上面!我是信教的,决不会有这种事。”

“那末,你为什么专登关于文化书局的东西,接连着有好几天,而且每天总有好几篇。我想,决不是偶然罢?”

“现在我知道了。这些稿子,都是他们自己寄来的。”

“他们寄来的宣传稿,你一一给他们登出来的,你还有什么话说?”

朱经理的面孔板了起来。

“我上了当了。他那个推广部主任李公鼎,一定就是那个促狭鬼李阿毛。公鼎二字,明明是代替一个毛字的。我白给他们宣传了,他还要来冤枉我,真气死人了。我跟李阿毛是老朋友,他不应当这样地来作弄我。”

“亏你还自称有‘十五年写作经验’,有写作经验,怎么就没有一点编辑经验?”

张独素愧羞难当,挂下两滴眼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