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之為術。自古有其法。仲景氏蒐羅論述。以立規矩準繩。學者變而通之。活而運之。則可制萬病於掌握矣。如經傳諸子言醫事。不過假以論國政。談養性耳。然其言古奧深邃。與後世醫流浮空煩瑣之論。判然不同矣。學者誦而則之。化而裁之。則裨益吾道。蓋非淺少也。
易曰。旡妄之疾。勿藥有喜。(旡妄九五)象曰。旡妄之藥。不可試也。
王弼曰。藥攻有妄者也。而反攻無妄。故不可試也。藥攻有妄。可以見古者療病之法矣。試用也。
又曰。損其疾。使遄有喜。旡咎。(損六四)
王弼曰。疾何可久。故速乃有喜。損疾以離其咎。有喜乃免。故使速乃有喜。有喜乃無咎也。楚語曰。誰無疾眚。能者蚤除之。亦此意也。
書曰。若藥弗瞑眩。厥疾弗瘳。(說命)
說命本屬偽書。然楚語一引之。孟子再引之。王符三引之。則為古尚書之文明矣。按申鑑曰。或問厲志曰。昔殷高宗能葺其德。藥瞑眩以瘳疾。藥瞑眩以瘳疾。即厲志以修德也。葺說文曰修補也。
又曰。樹德務滋。除惡務本。(泰誓)
孔安國曰。立德務滋長。去惡務除本。言受為天下之惡本。此剽竊左傳伍員之語者。然養性療疾。理亦如此。
周禮曰。醫師掌醫之政令。聚毒藥以共醫事。(天官塚宰下)
鄭玄曰。毒藥。藥之辛苦者。藥之物恆多毒。孟子曰。若藥不瞑眩。厥疾不瘳。
劉彝曰。醫之政。謂物產之宜。採取之候。治煉之方。攻療之制。悉預知之。然後可以共醫事。
逸按藥者偏性之物也。偏性之物皆有毒。毒雖有酷薄大小。要無非毒者。毒即能。能即毒。毒者藥之性也。能者藥之才也。其能萬不同者。以毒萬不同也。毒萬不同者。以性之偏也。故勿論草木金石。凡可以供治疾之用者。總謂之毒藥。不特辛苦物也。毒藥字見於素問異方法宜論。移精變氣論。寶命全形論。湯液醴醪論。藏氣法治論。示從容論。疏五過論。靈樞九針十二原篇論。通篇又見於墨子。鶡冠子。呂覽。淮南子。劉子新論。史記。前漢書等。其義詳於拙著橘黃醫談。
凡邦之有疾病者。有疕瘍者造焉。則使醫師分而治之。(同上諸本脫下有字今從唐石經及宋王與之訂義本)
鄭玄曰。疕頭瘍。亦謂禿也。身傷曰瘍。分之者醫各有能。
方苞曰。疾醫職曰。凡民之有疾病者。分而治之。而此職曰邦。蓋雖統萬民。而以王宮百官府為主也。以是推之。則王后世子公孤六卿之病。必醫師親治可知矣。
逸按職雖分四。食醫唯掌飲食。其職近於膳宰。獸醫不與人相干。畢竟疾瘍二科耳。至治療之法。雖疾醫不可不通瘍科之伎。瘍科亦不可不知疾醫之術。然各修其業。以守其職。故分而治之耳。賈公彥云。疾醫知疾而不知瘍。瘍醫知瘍而不知疾。泥矣。
歲終則稽其醫事以制其食。十全為上。十失一次之。十失二次之。十失三次之。十失四為下。(同上)
鄭玄曰。食祿也。全猶愈也。以失四為下者。五則半矣。或不治自愈。
王安石曰。鄭氏謂全猶愈也。人之疾固有不可治者。苟知不可治而信。則亦全也。何必愈。
王昭禹曰。晉侯有疾。醫緩曰。疾不可為也。在肓之上。膏之下。公曰。良醫也。晉公果卒。
逸按稽醫事醫師通考疾醫瘍醫等終年之案記。觀治療議論之當否失得。以制食祿也。疾醫職云。死終則各書其所以。而入於醫師是也。十全非治。十得十也。謂治法十全。無失誤也。夫治之與不治。雖由伎之巧拙。病有難易。時有得失。且死生命也。雖良工不能起死者。苟治法十全而死。是孟子所謂盡其道者。非非命也。程伊川曰。周官醫以十全為上。非謂十人皆愈為上。若十人不幸皆死。病則奈何。但知可治不可治者。十人皆中節。即為上。
上三節。言醫師職掌政令。
又曰。疾醫掌養萬民之疾病。四時皆有癘疾。春時有痟首疾。夏時有癢疥疾。秋時有瘧寒疾。冬時有嗽上氣疾。(同上)
鄭玄曰。癘疾。天氣不和之疾。痟酸削也。首疾。頭痛也。嗽咳也。上氣喘逆也。五行傳曰。六癘作見。
逸按流行之疾。古稱之癘疾。疫癘。疾疫。此條特就其多者言之。非謂年年四時如此也。讀者宜不以辭害意矣。
鄭玄曰。痟酸削也。而不釋其狀。賈疏王解亦不解其義。予別有考。六癘。六氣之沴也。
上一節。論癘疾所以行。
以五味五穀五藥養其病。(同上)
鄭玄曰。養猶治也。病由氣勝負而生。攻其羸。養其不足者。五味。醢酒飴蜜姜。鹽之屬。五穀。麻黍稷麥豆也。五藥。草木蟲石谷也。其治合之劑。則存乎神農子儀之術云。
逸按人之生疾感邪。或由精氣鬱遏。或因精氣虧虛。故精氣充盈宣通者。瘀濁不生。症癖不結。是以內患無由而生。外邪不能得而侵焉。與孟子所謂人必自侮。然後人侮之。家必自毀。而後人毀之。國必自伐。而後人伐之。正一理也。至疾病已成。則精氣益致衰亡。素問評熱論曰。邪之所湊。其氣必虛。玉機真藏論曰。邪氣勝者。精氣衰也。是故假饒以藥攻病。不飲食養之。精氣焉得保續旺復乎。五常政大論曰。藥以祛之。食以隨之。藏氣法時論曰。毒藥攻邪。五穀為養。五果為助。五畜為益。五菜為充。可見藥食相須。而後病可得而治。精可得而復矣。是經文所以養字括之也。鄭玄特云疾由氣勝負而生者誤矣。藥不止五類。而云五藥者。其概耳。
以五氣五聲五色眡其死生。(同上)
鄭玄曰。三者劇易之徵見於外者。五氣。五藏所出氣也。肺氣熱。心氣次之。肝氣涼。脾氣溫。腎氣寒。五聲言語宮商角徵羽也。五色面貌青赤黃白黑也。察其盈虛休王。吉凶可知。審用此者。莫若扁鵲倉公。
逸按氣謂氣息亢脫盛衰。色謂面目四體潤澤慘悴。聲謂言語聲音清濁低昂。正錯三者劇易之徵。見於外者。可以斷吉凶。推生死矣。眡猶察也。不曰知而曰眡。古義為然。素問玉機真藏論曰。形氣相得。謂之可治。色澤以浮。謂之可已。陰陽應象大論曰。善診者察色按脈。先別陰陽。審清濁而知部分。視喘息。聽聲音而知所苦。觀權衡規矩。而知病所主。鄭玄雲。五氣五藏所出。五色青赤黃白黑。五聲宮商角徵羽。泥矣。凡如雲五味五穀五藥五毒。亦皆概舉大略耳。不可拘執。
兩之以九竅之變。參之以九藏之動。(同上)
鄭玄雲。兩參之者。以觀其生死之驗。竅之變謂開閉非常。陽竅七。陰竅二。藏之動。謂脈至與不至。正藏五。又有胃膀胱大腸小腸。脈之大候。要在陽明寸口。能專是者。其秦和乎。岐伯榆柎。則兼彼數術者。
逸按兩參之者。氣色與聲。其候在外。如九竅之變證涉於表裡。九藏據於胸腹。故至九藏之動。其候一於裡。起斃繫於此。治不治判於此。蓋氣色聲音九竅之失常。皆疾病擾亂九藏之所致也。故已驗大表。又徵之裡。回互錯綜。而後控制救治之。術可得而施矣。此醫之所贊化育也。陽明衝陽。一名趺陽。寸口大淵。切按可以決府藏動否矣。張湛曰。疼疴結於藏府。疾病散於肌體者。必假脈診以察其盈虛。投藥石以攻其所苦。亦此義也。
下四節。言疾醫治法。
凡民之有疾病者。分而治之。死終則各書其所以而入於醫師。(同上)
鄭玄曰。少者曰死。老者曰終。所以謂治不愈之狀也。醫師得以制其祿。且為後治之戒。
逸按疾醫瘍醫。各錄其治療無效之狀。而入於醫師。醫師觀施設之精粗。得失而進退之。教督之。以勉勵之也。所以。所為也。詳見經傳釋詞。
上一節。復言醫之政令以結之。
又曰。瘍醫掌腫瘍潰瘍金瘍折瘍之祝藥劀殺之劑。(同上)
鄭玄曰。腫瘍癰而上生創者。潰瘍癰而含膿血者。金瘍刃創也。折瘍踠跌者。祝當為注讀如注。病之注聲之誤也。注謂附著。藥劀刮去膿血。殺謂以藥食其惡肉。
逸按腫瘍謂腫痛含膿者。潰瘍謂潰爛腐蝕不止者。如附骨疽瘻瘡結毒是也。金創折傷。亦有成膿者。故又謂之瘍。瘍創瘡義同。鄭玄曰。注謂附著藥。按附著之藥。有消散漫腫者。有柔和焮痛者。有圍固瘡邊者。有食惡肉破頑毒者。敷藥膏藥皆然。意者古昔治法亦當然也。而不言者。含在中耳。
凡療瘍以五毒攻之。(同上)
鄭玄曰。止病曰療。攻治也。五毒。五藥之有毒者。今醫方有五毒之藥作之。合黃堥置石膽丹砂雄黃礜石慈石其中燒之。三日三夜。其煙上著。以雞羽掃取以注創。惡肉破骨則盡出。
逸按此條。專就膽潰者腐蝕者言之。
以五氣養之。以五藥療之。以五味節之。(同上)
鄭玄曰。既刮殺而攻盡其宿肉。乃養之也。五氣。當為五穀字之誤也。節。節成其藥之力也。
逸按上條言外施之術。此條言內治之法。祛病養精之道盡矣。
上三節。言瘍醫治法。
凡藥之酸養骨。以辛養筋。以咸養脈。以苦養氣。以甘養氣。以滑養竅。(同上)
鄭玄曰。以類相養也。酸木味。木根立地中似骨。辛金味。金之纏合異物似筋。鹹水味。水之流行地中似脈。苦火味。火出入無形似氣。甘土味。土含載四者似肉。滑滑石也。凡諸滑之物。通利往來如竅。
王昭禹曰。素問酸收辛散咸軟苦堅甘緩。夫肉以骨為體。骨收則強。故以酸收之。肉以筋為節。節散則不攣。故以辛散之。脈所以行血脈。軟則和。故以咸軟之。氣所以充體氣。堅則實。故以苦堅之。肉緩則不壅。故以甘緩之。竅利則不滯。故以滑利之。此說似優。
上一節。言疾醫瘍醫用藥之法。
韓詩外傳曰。扁鵠過虢侯世子暴病而死。扁鵲造宮曰。吾聞國中卒有壤士之事。得無有急乎。曰。世子暴病而死。扁鵲曰。入言鄭醫秦越人能治之。庶子之好方者出應之。曰。吾聞上古醫曰弟父。弟父之為醫也。以莞為席。以芻為狗。北面而祝之。發十言耳。諸扶輿而來者。皆平復如故。子之方豈能若是也。扁鵲曰。不能。又曰。吾聞中古之為醫者。曰俞跗。俞跗之為醫也。搦木為腦。芷草為軀。吹竅為腦。死者復生。子之方豈能如是乎。扁鵲曰。不能。中庶子曰。苟如子之方。譬如以管窺天。以錐刺地。所窺者大。所見者小。所刺者巨。所中者少。如子之方。豈足以變童子哉。扁鵲曰。不然。事故有眛投而中蟁頭。掩目而別白黑者。夫世子病所謂屍蹶者。以為不然。試入診。世子股陰當溫。耳焦焦如有啼者聲。若此者。皆可活也。中庶子遂入診世子以病報。虢侯聞之。足跣而起至門曰。先生遠辱幸臨。寡先生幸而治之。則糞土之息。得蒙天地載。長為人。先生弗治。則先犬馬填壑矣。言未卒而涕泣沾襟。扁鵲入。砥針礪石。取三陽五輸為先。軒之灶八拭之。陽子同藥。子明灸陽。子游按磨。子儀反神。子越扶形。於是世子復生。天下聞之。皆以扁鵲能起死人也。扁鵲曰。吾不能起死人。直使夫當生者起。死者猶可藥。而況生乎。悲夫。罷君之治。無可藥而息也。詩曰。不可救藥。言必亡而已矣。(卷十)
與史記扁鵲傳所記頗有異同。其義則於扁鵲傳解之。死者猶可藥以下。韓氏傷時政之言也。
禮記曰。君有疾飲藥。臣先嚐之。親有疾飲藥。子先嚐之。醫不三世。不服其藥。(曲禮下)
飲服也。嘗猶試也。孔穎達曰。父子相承。至三世。是慎物調劑矣。吳大倫曰。醫三世治人多矣。用物熟矣。功已試而無疑。然後服之。亦謹疾之至也。方愨曰。醫之苟非祖父子孫傳業。則術無自而精。術之不精。可服其藥乎。逸按古者巫醫世業。而又有醫師督課黜陟之。故傳世久者。其業必精。且古無醫籍。其有者父以傳子。子以傳孫。故世業至三可知其技之精。不特醫。周禮保章氏馮相氏等陰陽星曆之類。凡以技成家者。皆令世其業。不三世不服其藥。以此也。後世醫籍日多。故雖非世業。亦有獨造之人。人或因疑此條未深考耳。
又曰。凡執技以事者。祝史射御醫卜。及百工凡執技事。上者不二事。不移官。出鄉不與士齒。(王制)
凡百技術。非自少至老。一意專心攻其事。不能至其極。所以不移官也。然人之才能。各不同。有長於彼。而短於此者。有巧乎此。而拙乎彼者。是以相傳之技不必巧。首唱之業不必拙。要在其人。夫子所以畏來者也。
左傳曰。樹德莫如滋。去疾莫如盡。(哀公元年)
樹樹植也。言欲樹德者。當務蕃滋。猶欲去疾者。期於除盡。其理相反。而意反切。與下條使醫除疾。而曰必遺類焉者。未之有也。其義相發。
又曰。吳將伐齊。越子率其眾以朝焉。王及列士皆有饋賂。吳人皆喜。唯子胥懼。曰是豢吳也夫。諫曰。越在。我心腹之疾也。壤地同而有欲於我。夫其柔服。求濟其欲也。不如早從事焉。得志於齊。猶獲石田也。無所用之。越不為沼。吳其泯矣。使醫除疾。而曰必遺類焉者。未之有也。(哀公十一年)
外順內忌。餌之以利。曰豢腹心之疾。雖輕不可忽也。況其重者乎。石田磽确也。
春秋繁露曰。子曰。人而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故匿病者不得良醫。羞問者聖人去之。(執贄篇)
有匿病者。有忍疾者。是不特終身不能脫病患。或至於死。豈不愚乎。楚語曰。誰無疾眚。能者蚤除之。
論語曰。康子饋藥。拜而受之。曰丘未達。不敢嘗。(鄉黨篇)
孔安國曰。未知其故。故不敢嘗。禮也。物茂卿曰。饋毒於人令死。古者謂之饋藥焉。是所以無饋藥之禮也。孔子之時。禮失俗變。貴人問疾。或饋之藥。時人亦必嘗之。依賜食之禮也。皆非禮也。
方言曰。凡飲藥傳藥而毒。南楚之外謂之瘌。北燕朝鮮之間謂之癆。東齊海岱之間謂之眠。或謂之眩。自關而西謂之毒。瘌痛也。(卷三)
藥也。逐病也。無不眠眩。此其所以為藥也。後人懼眠眩。甚於疾病。而篤癃大患。尚且欲以平淡泛雜之劑治之。終使可生者斃。可不深思耶。
史記曰。毒藥苦於口。利於病。忠言逆於耳。利於行。(範睢傳)
前漢書淮南王傳。張良傳。並同。家語六本篇。韓非子外儲說傳說苑敬慎篇。俱作良藥。良以藥能言。毒以藥性言。毒即能。能即毒。以毒藥攻病毒。所以眠眩而疾愈也。三代醫法為然。秦漢以降。道家長生延年之說。混於疾醫。始有不老久視之方。補虛益氣之藥。千歲之下。往而不返。雖卓絕之士。尚不能脫其窩窟。可不嘆哉。
又曰。語有之矣。貌言華也。至言實也。苦言藥也。甘言疾也。夫子果肯終日正言。鞅之藥也。(商君列傳)
此即上條毒藥利於疾之義。與臧孫美疢惡石之言。其意正同。
又曰。扁鵲者。勃海郡鄭人也。(徐廣曰鄭當作鄚。鄚縣名。今屬河南。)姓秦氏。名越人。少時為人舍長。舍客長桑君過。扁鵲獨奇之。常謹遇之。長桑君亦知扁鵲非常人也。出入十餘年。乃呼扁鵲私坐。間與語曰。我有禁方。欲傳與公。公毋泄。扁鵲曰。敬諾。乃出其懷中藥予扁鵲。飲之以上池之水。三十日當知物矣。乃悉取其禁方書。盡與扁鵲。忽然不見。殆非人也。扁鵲以其言飲藥。三十日視見垣一方人。以此視病。盡見五藏癥結。特以診脈為名耳。(重其授受。以貴其方法。神其人以奇其術。方技方術。諸傳皆然。是史家常態。注家欲實其事。迴護旁搜為說。可謂迂矣。)為醫或在齊。或在趙。在趙者(者猶日)名扁鵲。當晉昭公時。諸大夫強而公室弱。趙簡子為大夫。專國事。簡子疾。五日不知人。大夫皆懼。於是召扁鵲。扁鵲入視病。出。董安於問扁鵲。扁鵲曰。血脈治也。而何怪。昔秦穆公嘗如此七日而寤。寤之日告公孫支與子輿曰。我之帝所甚樂。吾所以久者。適有所學也。帝告我。晉國且大亂。五世不安其後。將霸。未老而死。霸者之子且令而國男女無別。公孫支書而藏之秦策。於是出。夫獻公之亂。文公之霸。而襄公敗秦師於殽。而歸縱淫。此子之所聞。今主君之病與之同。不出三日必間。間必有言也。居二日半。簡子寤。語諸大夫曰。我之帝所甚樂。與百神遊於鈞天廣樂。九奏萬舞。不類於三代之樂。其聲動心。有一熊欲援我。帝命我射之中熊。熊死。有羆來。我又射之中羆。羆死。帝甚喜。賜我二笥。皆有副。吾見兒有帝側。帝屬我一霍犬。曰及而子之壯也。以賜之。帝告我。晉國且世衰。七世而亡。嬴姓將大敗周人於範魁之西。而亦不能有也。董安於受言。書而藏之。以扁鵲言告簡子。簡子賜扁鵲田四萬畝。(扁鵲傳)
此條文士修飾之言。不足為模範也。唯血脈治也。而何怪七字。可以為疾醫之規則焉。夫人身不過氣血也。故氣血之宣閉治亂。可以斷疾之輕重治不治矣。左傳襄公二十一年。楚子使醫視叔豫。復曰。瘠則甚矣。而血氣未動。論衡別通篇曰。血脈不通。人以甚病。是可以見其義矣。虢太子破陰絕陽之色已發。脈亂猶且得活。故血脈治者。雖篤患必生。診處之間。可痛著眼於此以下手。
又曰。扁鵲過虢。虢太子死。扁鵲至虢宮門下。問中庶子喜方者。曰太子何病。國中治禳過於眾事。(正義曰。中庶子。古宮號也。後漢書百官志云。太子中庶子六百石。注職如侍中方方術也。治禳。修禳祀也。說文磔禳祀除癘殃也。徐曰禳之為言攘也。左傳昭公二十六年。齊侯禳彗。晏子曰。天之有彗。以除穢德也。君無穢德。又何禳焉。若德之穢。禳之何損。史記齊世家彗星見。晏子曰。百姓愁苦以萬數。而君令一人禳之。安能勝眾口乎。)中庶子曰。太子病。血氣不時交錯。而不得泄。暴發於外。則為中害。精神不能止邪氣。邪氣畜積而不得泄。是以陽緩而陰急。故暴蹷而死。(交錯猶言錯行也。郁毒抑遏。則氣血不能錯行。故邪氣侵入。而精氣不能拒止邪氣。邪氣畜積。內外鬱閉。以發暴蹷也。陽緩陰急。猶云外虛內實也。蹷蹶厥瘚義同。氣逆也。韓詩外傳作瘚曰。無使小民飢寒。則瘚不起)扁鵲曰。其死何如時。(何如猶曰幾何其可生不可生蓋在於此)曰雞鳴至今曰收乎曰未也。(收謂棺斂)其死未能半日也。(扁鵲於是決其可生)言(言使中庶子報虢君也)臣齊勃海秦越人也。家在於鄭。按鄭當作鄚未嘗得精光侍謁於前也。(精光顏色也。精光之上。當添拜字看。)聞太子不幸而死。臣能生之。(扁鵲聞中庶子言。知其可救。是不出千里而決者。)中庶子曰。先生得無誕之乎。(誕大言也。謂欺之。)何以言太子可生也。臣(臣說苑作吾)聞上古之時。醫有俞跗。(應邵曰黃帝時醫也。)治病不以湯液醴釃。(汁滓相將曰醴。而去滓漉曰釃)鑱石橋引案杭毒熨。(鑱石鑱針砭針也橋撟誤。撟矯蹻通。撟引矯。揉強急而導引之也。杌杌誤。扤動搖也。詩小雅正月篇。天之扤我。毛萇曰。扤動也。案扤按摩閉滯而動搖之也。素問異法方宜論曰。其病多痿厥寒熱。其治宜導引按蹻。太素作按矯毒熨。見素問壽夭剛柔篇。以毒藥熨帖病處也。)一撥見病之應。因五藏之輸。(撥謂開衣見。猶曰知應病之表候也。靈樞九針十二原篇曰。睹其應而知五藏之害是也。)乃割皮解肌。訣脈結筋。搦髓腦揲荒爪幕。(訣決通。搦按也。揲閱持也。或曰荒肓同。膈也。爪荒之下體誤分也。幕膜同。說苑作束肓。莫肓膜見素問痹論。割解訣結搦揲六字。形容譬諭極奇。下文湔浣潄滌練易亦然。)湔浣腸胃。潄滌五藏。練精易形。(素問湯液醪醴論曰。疏滌五藏。故精自生。形自盛。骨肉相保。巨氣乃平。是雖非急病。治法理則同。腸胃五藏互言耳。)先生之方(方方術也)能如是。則太子可生也。不能若是。而欲生之。曾不可以告。咳嬰之兒終日。(曾乃也。咳讀為孩。不可終日。謂暫時被厭苦。言嬰兒無知。猶喻其詐也。)扁鵲仰天嘆曰。夫子之為方也。若以管窺天。以郄視文。(以中庶子之論為管隙之見。所以奪其膽也。)越人之為方也。不待切脈望色聽聲寫形言病之所在。(切診脈之陰陽虛實也。望觀血色之榮枯浮沉也。聽聞聲音之清濁盛衰也。寫照形體之虛實肥瘠也。靈樞榮衛失常篇曰。無陰無陽。無左無右。候病之所在。夫切望聽寫。固診候之樞要也。然至術如扁鵲。有不必待四診而決病證者。待俟也。假也。莊子逍遙遊曰。雖免於行。猶有所待。可見有待者。未足言其極矣。)聞病之陽。論得其陰。聞病之陰。論得其陽。病應見於大表。不出千里決者至眾。不可曲止也。(聞陽得陰。聞陰得陽。聞彼知此。聞此察彼也。故雖末診。太子中庶子一言之下。已知其可生。此所以不出千里決者。至眾也。曲猶小也。言吾術如此。不可以小見而止之也。)子以吾言為不誠。試入診太子。當聞其耳鳴而鼻張。循其兩股以至於陰。當尚溫也。(陰脈上爭。故有耳鳴鼻張之應。陽脈下墜。故有股陰尚溫之徵。)中庶子聞扁鵲之言。目眩然而不瞚。舌撟然而不下。乃以扁鵲之言入報虢君。(瞚與瞬同。說文曰。瞚開闔目數搖也。撟然舌舉貌。)虢君聞之大驚。出見扁鵲於中闕。曰竊聞高義之日久矣。然未嘗得拜謁於前也。先生過小國。幸而舉之。偏國寡臣幸甚。有先生則活。無先生則棄捐填溝壑。長終而不得反。言未卒。因噓唏服臆。魂精泄橫。流涕長潛。忽忽承眨。悲不能自止。容貌變更。(中闕宮門也。舉之。猶曰不棄之也。董份曰。寡臣太子也。棄捐填溝壑。甚言死也。噓唏與歔欷同。悲泣氣咽貌。服與愊腷通。方言臆滿也。郭璞注愊臆氣滿也。泄橫謂魂精失守之狀也。索隱曰。長潛長垂淚也。忽忽。通惚惚。水湧貌。眨睫也。承睫。謂淚垂於睫也。止禁也。靈樞論勇篇曰。失氣。驚悸顏色變更。虢君以下。極言渴望推獎之意。言未卒以下寫盡哀痛慘怛之狀極妙。) 扁鵲曰。若太子病。所謂屍蹶者也。(屍蹶。謂蹶而如屍也。)夫以陽入陰中動胃。(中內也。血氣不錯行。邪氣闖入內擾動胃府。是上文暴發於外為中害者。)繵緣中經維絡。別下於三焦膀胱。(繵緣謂邪氣纏繞也。中猶穿也。別下言更入。)是以陽脈下遂。陰脈上爭。會氣閉而不通。(遂墜也。陽脈下墜。陰脈上爭。故血氣乖亂。致會氣閉而不通。會氣元真也。金匱要略曰。五藏元真通暢。人即安和。客氣邪風。中人多死。又曰不遣形體。有衰病則無由入其腠理。腠者是三焦通會元真之處。為血氣所注。理者。是皮膚臟腑之文理也。)陰上而陽內行。下內鼓而不起。上外絕而不為。使上有絕陽之絡。下有破陰之紐。破陰絕陽之色已廢。脈亂故形靜知死狀。太子不死也。(陰上而陽內行。覆說陽脈下遂。陰脈上爭也。鼓疑破誤。紐亦絡也。上下內外拒格破絕。不能振起。又不能相使也。破絕二字。形容之語。不可做實字看。廢徐廣曰一作發。是也。血色已變。形如死狀。然脈動未絕。而生機尚存。所以云不死也。)夫以陽入陰支蘭藏者生。(太子之病是也。)以陰入陽支蘭藏者死。凡此數事。皆五藏蹶中之時暴作也。良工取之。拙者疑殆。(以陽入陰。上文所謂以陽入陰也。支拄也。蘭遮也。藏即五藏。舉藏府在其中。邪氣橫騖。遮拄府藏營運之機。是以會氣破閉。不得通暢。鬱極而蹷暴。數事謂上件諸證。暴蹶所由而發也。取謂刺取血。見素問瘧論。刺瘧論靈樞等泄郁通閉。使氣血循環流通之術。)扁鵲乃使弟子子陽厲針砥石。以取外三陽五會。有間。太子蘇。(厲砥皆磨石也。針鐵針也。石砭針也。三陽五會。甲乙經以為百會一名。肘後方亦曰屍蹶刺百會。蓋發泄鬱閉。宣通陽氣之法。)乃使子豹五分之熨。以八減之。齊和煮之。以更熨兩脅下。太子起坐。更適陰陽。但服湯二旬而復故。 (五分之熨疑摺布為厚五分。浸八減之。齊以熨之也。或曰。減咸通。鹹味八物和合以煮之也。更熨。更互熨兩脅也。復故復舊也。陰陽是一篇主意。曰聞陽得陰。聞陰得陽。曰以陽入陰。曰陽脈下遂。陰脈上爭。曰陰上而陽內行。曰破陰絕陽。曰以陰入陽。曰適陰陽。以陰陽立論。以陰陽終論。條理井然。文辭絕妙。)
此事又見於韓詩外傳。劉向說苑。而稍有異同。司馬遷因韓詩外傳。更搜索異聞。潤色鋪張。作扁鵲傳。然裨益醫事。獨此條而已。如趙簡子齊桓公事。不足為醫家之典型也。
又曰。扁鵲過齊。齊侯客之。(扁鵲齊人。不可言過齊。疑是別一扁鵲。司馬遷以為秦越人耳。)入朝見曰。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將深。桓侯曰。(侯當作公。下皆同。新序可證。)寡人無疾。扁鵲出。桓侯謂左右曰。醫之好利也。欲以不病者為功。後五日。扁鵲復見。曰君有疾。在血脈。不治恐深。桓侯曰。寡人無疾。扁鵲出。桓侯不悅。後五日。扁鵲復見曰。君有疾。在腸胃間。不治將深。桓侯不應。扁鵲出。桓侯不悅。後五日。扁鵲復見。望見桓侯而退走。桓侯使人問其故。(故事因也。左傳隱公元年。穎考叔曰。敢問何謂。公語之故。)扁鵲曰。疾之居腠理也。湯熨之所及也。在血脈。針石之所及也。其在腸胃。酒醪之所及也。其在骨髓。雖司命無奈之何。(天官書曰。文昌宮六星。四曰司命。索隱曰。春秋元命包曰司命主災咎也。張衡思玄賦。死生錯而不齊兮。雖司命其不晰。)今在骨髓。臣是以無請也。後五日。桓侯體病。使人賦召扁鵲。扁鵲已逃去。桓侯遂死。使聖人預知微。(微幾微也。)能使良醫得蚤從事。則疾可已。身可活也。人之所病病疾多。而醫之所病病道少。(病患也。言人患疾疢之多。醫患治法之少。)故病有六不治。驕恣不論於理。一不治也。(凡事循理必治。不論於理。謂不循於理。)輕身重財。二不治也。(所謂忘軀狥物之類。)衣食不能適。三不治也。(適當也。中也。靈樞師傅篇。難經十四難可並考。衣食不能適。多在貧困。然亦有縱情肆欲。自失其適者。)陰陽並藏氣不定。四不治也。(素問調經篇曰。血氣未並。五藏安定。陰與陽並。血氣以並。病形以成。)形羸不能服藥。五不治也。(形神羸憊者。胃氣已困極。故假令能服藥。不能運布藥氣。是亦多不治。)信巫不信醫。六不治也。(歆望巫祝者固也。委付凡醫者。亦足以取死。)有此一者。重難治。(有一於此。則輕者亦至難治也。況有二有三者。何以得治之。)扁鵲名聞天下。過邯鄲。聞貴婦人。即為帶下醫。(邯鄲趙都。其俗貴寵婦人。故為帶下醫。帶下腰帶已下經血諸疾也。以下文例推之。聞下恐脫趙人二字。)過洛陽。聞周人愛老人。即為耳目痹醫。(周重養老尚齒之禮。餘風猶存。痹病毒凝閉不通之義。疑耳聾目䁾之證。)來入咸陽。聞秦人愛小兒。即為小兒醫。(明板太平御覽。作顱囟醫。與上文帶下耳目痹同類。似可從。中古巫方立小兒顱囟經。見病源候論。五庫全書總目。載顱囟經二卷。論顱囟之義甚詳。)隨俗為變。(伎之妙無所不能。非釣名射利之為。)秦太醫令李䤈自知伎不如扁鵲也。使人刺殺之。(人之有伎。娟疾以惡之。是聖賢所深戒也。䤈何者至敢行殺吾。於是乎知世醫妒忌排擠之不足怪也。噫。)
此事本出韓非子喻老篇。古人假醫事論國家治亂成敗。諷諭君相者甚多。如夫事之禍福。亦有腠理之地。故聖人蚤從事焉。(韓非子)使聖人預知微能。使良醫蚤從事。則疾可已。身可活也。(本傳)其意可見矣。人之所病以下。司馬遷補葺以成傳之體耳。世醫以腠理骨髓之言為扁鵲真訣。或以三條年世隔異為疑者。抑末傳中惟屍蹶一條。為扁鵲真面目。其治術卓絕。自有不可磨滅者。可以為醫家之寶典。夫若神而明之。在其人耳。
又曰。太倉公者。齊太倉長臨菑人也。姓淳于氏。名意。少而喜醫方術。高後八年。更受師同郡元里公乘陽慶。(公乘官。陽姓慶名。)慶年七十餘。無子。使意盡去其故方。更悉以禁方予之。(故方。倉公舊所學之方也。)傳黃帝扁鵲之脈書。五色診病。知人死生。決嫌疑。定可治。及藥論甚精。(周禮疾醫職曰。以五氣五聲五色眡其死生。素問移精變氣論曰。余欲論病人。觀死生。決嫌疑。說文曰。嫌不乎於心也。一曰疑也。)受之三年。為人治病。決死生多驗。然左右行遊。諸侯不以家為家。或不為人治病。病家多怨之者。文帝四年。中人上書言意以刑罪當傳西之長安。(傳驛遞也)意有五女隨而泣。意怒罵曰。生子不生男。緩急無可使者。(緩字帶說。意在急。袁盎傳曰。一旦有緩急。遊俠傳曰。緩急人之所時有也。)有是少女緹縈傷父之言。(傷痛也。)乃隨父西上書曰。妾父為吏。齊中稱其廉平。(初為太倉長。故曰為吏。廉不貪也。)今坐法當刑。妾切痛死者不可復生。而刑者不可復續。雖欲改過自新。其道莫由。終不可得。妾願入身為官婢。以贖父刑罪。使得改行自新也。書聞。上悲其意。此歲中亦除肉刑法。意家居詔召問所為治病。(為去聲為人治病也。)死生驗者幾何。人主名為誰。詔問故太倉長臣意。(已去官。故曰故。)方伎所長。及所能治病者。有其書無有。皆安受學。受學幾何。歲嘗有所驗。何縣裡人也。何病醫藥已其病之狀皆何如。具悉而對。曰。自意少時喜醫藥。醫藥方試之多不驗者。至高後八年。得見師臨菑元里公乘陽慶。慶年七十餘。得見事之。謂意曰。盡去而方書非是也。(而汝也。是猶善也。)慶有古先道遺傳黃帝扁鵲之脈書。五色診病。知人死生。決嫌疑。定可治。及藥論書甚精。我家給富。心愛公。欲盡以我禁方書悉教公。臣意即曰。幸甚。非意之所敢望也。臣意即避席再拜謁。(謁請也)受其脈書上下經五色珍奇咳術。(素問示從容論。雷公曰。臣請誦脈經上下篇。咳歌開切。音該。與侅胲該通。說文曰。奇侅非常也。方言曰。非常曰侅。事漢書藝文志有五音奇胲。用兵二十三卷。五音奇咳。刑德二十一卷。淮南子兵略訓曰。刑德奇賌之數。賌即賅。張注奇賌。奇秘非常術也。廖百子曰。咳當從賅。訛作咳。未可謂從與胲同。)揆度陰陽外變。(醫和所稱六淫之類。)藥論石神論。(疑當作藥石神論)接陰陽禁書。(或者以為房中術書)受讀解驗之。可一年所。(所許也。年也。)明歲。即驗之。有驗。然尚未精也。要事之三年所。(要約也。受讀以來。約略三年也。)即嘗已為人治診病。決死生。有驗精良。(嘗試也。或曰已以也。此說難從。)今慶已死十年所。臣意年盡三年。年三十九歲也。
倉公所受楊慶脈書藥論禁方書等不一存。是以治驗數十條。病論治法。其義不可得而詳。故今不載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