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有二义。以全体言之,坎险在前,下卦乾体刚健,能不冒进以陷于险,有能需之才。以九五一爻言之,阳刚居尊,值当需之时,能建中表正,不欲速邀功,有能需之德。有其才,又有其德,此所以能需而有亨吉涉川之效也。然四阳乾健知险,固能需矣,而四上二阴,亦能出穴终吉,何也?坤顺知阻,能从阳也。四顺听九五,上敬顺三阳,故虽需血入穴,而终能出穴获吉。刚德真足贵哉!

需 :有孚 ,光亨 。贞吉 ,利涉大川 。

此卦乾下坎上,以乾健临坎险,知险不进,有需待之意,故名为需。卦辞言善需者,必以天德行王道,然后可以济险而成功也。文王系需《彖辞》曰:乾坤开辟而后,既建侯以统治之,复立师以教育之,治道已尽矣。此时或有未通之声教,或有未消之隐忧,惟当静以待之,不宜欲速邀功。卦体九五有阳刚中正之德,其需也,非限于时也,非屈于势也,乃根于至诚恻怛,不欲扰民动众之一心也。有孚如是,则不为利障,不为欲牵,岂不光亨?且本纯王之心,发为纯王之政,规模远大,不行险侥幸而贞焉,则久道化成,天下皆享安静和平之福,何吉如之?即一旦临大难,而从容可以观变,详慎可以图机,虽涉大川,亦无不利。甚矣,治道之贵需也。昔武王克商,天下已定,其时犹多顽梗未化之民。成王、周公知其当需也,故不以兵刑胜之,惟丁宁诰诫,悠优渐渍而涵濡之。卒之顽消梗化,不动声色,而措天下于泰山之安。非孚贞之明效大验耶?

《彖 》曰 :需 ,须也 。险在前也 ,刚健而不陷 ,其义不困穷矣 。需有 孚 ,光亨贞吉 ,位乎天位 ,以正中也 。利涉大川 ,往有功也 。

此《彖传》是释需彖辞,以明能需之实也。孔子释需《彖辞》曰:卦名需者,须待之义。此卦坎在乾上,是险难在前,时固当需而以乾之刚健临之。刚则能断,健则知险。既有定识,又有定力,自不肯冒进以陷于险。揆之于义,宜乎其不困穷矣。辞曰“有孚,光亨贞吉”者,卦体以九居五,是以阳刚之德居天子之位,为位乎天位,有正中之德也。正则大道为公,无苟且邀功之事;中则定静不扰,无营私计利之心。孚贞如是,其光亨而吉也,不亦宜乎?又曰“利涉大川”者,盖本此正中之德,往以济险图功,则安详镇定之中,自裕观变济时之略,又何难不可平,而何功不可建哉?夫有国家者,内而宫府,外而海甸,艰难险阻,往往伏于不测,虽盛明之世,亦所必有。惟在人主秉刚健之德,审时而动,行正道以成大功耳。信乎非有德者不能需,非能需者不能涉大川也哉。

《象 》曰 :云上于天 ,需 。君子以饮食宴乐 。

此《象传》是言君子处需之道也。孔子释需《象》曰:卦体下乾上坎,乾为天,坎为云,云上于天,将雨而犹未雨,有须待之意,需之象也。君子法之,以治道值当需之时,不宜妄作生事,劳心扰民。凡所以定祸乱而开太平者,既经纶创作于前,此时惟宜恭己无为,饮食晏乐,养其气体,怡其心神,徐以俟德化之成,可也。盖明作固所以图功,而时未可有为,则纷更反以致扰。故优游静镇,以俟运会之自至,诚有不得不需者耳。岂躭溺晏安,而矫托清净,坐致废弛者可藉口哉?

初九 ,需于郊 ,利用恒 ,无咎 。《象 》曰 :“需于郊 ”,不犯难行也 。“利用恒 ,无咎 ”,未失常也 。

此一爻是明远害之道贵能守其常也。郊,旷远之地。周公系需初爻曰:初九在下,去险最远,而阳德刚健,又能自守,有需于郊之象。然天下有才之人,往往为才所使,倘此心妄动,不能持久,而冒进图功,于事无济,只取咎耳。故必慎终如始,超然利害之外,确乎若将终身焉,则收身名两全之利,而决不至躁进以取咎矣。孔子释初《象》曰:天下何地无险?何时无险?特患人不明不哲,冥行自犯耳。初九之高蹈远引,需于郊者,乃审机明而持志决,自不犯险难而行也。夫无位难以图功,而局外不宜生事。初之不犯难行,乃常分,亦常道也。所谓利用恒无咎者,揆之常分常道未为失也。盖圣贤处世,时至事起,原无可强致之功业。彼不能义命自安,汲汲有为,以速戾者,亦未明乎恒之义耳。

九二 ,需于沙 ,小有言 ,终吉 。《象 》曰 :“需于沙 ”,衍在中也 ,虽小 有言 ,以吉终也 。

此一爻是见二有刚中之德,故终能远害也。沙近水,二近坎,故有沙象。衍,宽裕也。周公系需二爻曰:九二渐近于险,而刚中能需,不肯冒进,有需于沙之象。夫九二上应九五,出身任事,非若初之超然世外者比。乃亦迟迴却顾,需而不前,不有退懦之讥,必有观望之诮。小有言,所不免矣。然二志存济险,独能观变相时,不为浮议所摇,则刚健不陷,终成济险之功,何吉如之?孔子释二《象》曰:九二之需于沙,由其刚而得中,居心宽裕,誉不加喜,谤不加忧。故虽小有言,毫不动念,卒能从容镇定,险济功成,而以吉终也。自古豪杰有志济世,急欲图功,往往因一言不平,逞意气于一击,至于奋不顾身。故圣人以小有言警之,使知济天下之险者,当沉其谋,老其识,坚其守,以俟时宜。甚不可因人言而轻动其心,冒昧前进,自贻伊戚也。

九三 ,需于泥 ,致寇至 。《象 》曰 :“需于泥 ”,灾在外也 。自我致 寇 ,敬慎不败也 。

此一爻是为过刚不中,不善需者示戒也。泥,陷人之地。周公系需三爻曰:九三切近坎体,将陷于险,有需于泥之象。夫水涯之泥善陷,三需于此,而过刚不中,轻躁妄动,寇害之至,实自致之,将谁尤哉?孔子释三《象》曰:初之需于郊,远之而不敢进也。二之需于沙,进矣而未敢逼也。三之需于泥,则逼于水,而祸害已在目前矣。此即善需犹恐不免,况刚而不中,意气过激,适足以速寇乎?然此总由不知敬慎故耳。若能兢业小心,时时敬慎,庶操心危而虑患深,犹可转危为安,不至祸败也。盖天下事,未有不成于敬慎,而败于疏忽者。东汉陈蕃、窦武,手握大权,欲清宦竖,卒之奸恶未除,反遭其害。唐张柬之等,反周为唐,乃忽三思,养虎为患,丧身误国。非皆不知敬慎之义者耶?

六四 ,需于血 ,出自穴 。《象 》曰 :“需于血 ”,顺以听也 。

此一爻是明出险之道在于顺时也。坎为血卦,故有血象,又为隐伏,故有穴象。周公系需四爻曰:六四入于坎体,是其身当大难之冲,进固不可,退亦不能,有需于血之象。幸顺正知阻,持重括囊,卒能潜身远害,免冒险之祸。又有出自穴之象,则虽未能有济国谋,而明哲亦可以自保矣。孔子释四《象》曰:四之需于血,而终能出自穴者,以其有柔正之德,晦迹韬光,不冒进强争,而顺听乎机会之自然也。

按:三能敬慎,虽迫于险而不败;四能顺听,即陷于险而可出。然则能敬且顺,又何险难之不可处哉?

九五 ,需于酒食 ,贞吉 。《象 》曰 :“酒食贞吉 ”,以中正也 。

此一爻是言人君处德位兼隆之时,自恭己而成化也。周公系需五爻曰:九五位乎天位,而有刚健中正之德。夫刚健既知险,而中正又善需,是治道至当需之时,闲暇安恬,无系无营,有需于酒食之象。如是,则一人养无为之度,天下享宁谧之休,不亦贞而吉乎?孔子释五《象》曰:凡人主值当需之时而不能需者,皆由无德而求治太急也。五之“需于酒食贞吉”,以中心无为,克守至正,故喜功之念不作,急遽之谋全消。惟怡然自养,以养天下,故能合乎正道而吉也。自古帝王未有不历艰危险阻,而底定天下者。及大难既平,小民甫离汤火,急宜安静勿扰,休养而生息之,三代以前尚矣。汉之文帝,承高惠之后,一切更定制度,谦让未遑,惟勤勤于劝农养老,薄赋蠲租,卒致海内向风,几于刑措,其有合于此爻之义者欤?

上六 ,入于穴 ,有不速之客三人来 ,敬之终吉 。《象 》曰 :不速之客 来 ,敬之终吉 ,虽不当位 ,未大失也 。

此一爻是言得贤共济为出险之道也。不速之客三人,指下三阳爻言。周公系需上爻曰:上六阴柔,无济险之才,又处险极,困穷所不免矣,故有入于穴之象。幸下应九三,九三与下二阳同德同体,需极并进,是众贤不用约结,不须号召,合志协谋,偕来赴难,有不速之客三人来之象。倘能竭诚尽礼,敬以待之,借其刚健之才,以拯一时之险,始虽不免困穷,终当济险出穴,而吉可必也。孔子释上六《象》曰:能需固贵有德,而出险尤须借才。上六入于穴,是已陷于险矣,以不速之客来敬之而得终吉者,上虽德不称位,不善处需,然敬贤自辅,集思广益,犹可出险免患,不至于大有失也。夫德不当位,苟知敬贤,犹可获吉。若德与位称,而能虚己下贤,其功效更当何如?先儒谓,需又有急切相须之义,欲济天下之险艰,必需群才之辐辏,殆于上爻见之矣。

讼之六爻,惟五听讼,惟三不讼,余皆讼者也。然初不永所事,二不克讼,四不克讼而得吉,上以讼受服遂有终朝之褫,皆言讼不可成,而使民无讼之意,盖可见矣。初三两柔爻,皆系以终吉。九二、九四以刚居柔,故皆不克讼。卦辞有孚惕中,指九二,乃卦辞称吉,而爻辞仅曰无眚者。卦辞取其有孚得中,爻则兼以自下讼上为义,所取不同也。

讼 :有孚窒惕 ,中吉 ,终凶 。利见大人 ,不利涉大川 。

此卦坎下乾上,乾刚坎险,在上下为相制,内外为相济,人已为相敌,皆致讼之道也,故名为讼。卦辞言处讼者,当曲尽其道,以归于无讼也。有孚,是理实。窒,是屈而不通。惕,忧惧之意。涉大川,犹驾虚辞以求胜也。文王系讼《彖辞》曰:讼为争辨之义,非人之得已也。惟理直见枉,情真受诬,屈抑而不能自通,是有孚见窒,势不得不出于讼。然所以处之之道何如?必也反求在我,心存忧惧而能惕,度于事理,辨明即已而能中,则有孚之窒可伸,而讼复于无讼,岂不为吉?若自恃其理,可止不止,终极其讼而不惕中,则尚气以损德,好胜以败业,凶可知矣。且又非自逞其胸臆,能剖白以冀免,必利见公明之大人,资其明断,始可据理以获伸。如于孚窒之外,妄生事端,驾虚以求胜,如涉川然,冒险侥幸,不能惕中之甚者矣。虽讼本有理,而好刚自陷,其何能免乎?此所为不利也。

按:圣人不贵听讼而贵无讼,惟使人怀兢惕,知所畏惧,所以消弭胜心,而一反于至当之理。故能内自讼者,又为无讼之本也,可不加之意哉?

《彖 》:讼 ,上刚下险 ,险而健 ,讼 。讼 ,有孚窒惕 ,中吉 ,刚来而得中 也 。终凶 ,讼不可成也 。利见大人 ,尚中正也 。不利涉大川 ,入于 渊也 。

此《彖传》是释讼彖辞,以明险健为致讼之象,而中正乃无讼之道,反覆开喻以垂训也。入于渊,犹陷于罪。孔子释讼《彖辞》曰:讼之为卦,卦德上乾刚而下坎险,是为上刚以陵其下,下险以伺其上。以一人言,则内险以怀诈,外健以恃强;以二人言,则又己险能攻彼短,彼健能欺此弱,是以为讼也。夫讼之端,多生于人心之不平。辞所谓有孚见窒,人心所甚不堪者,乃能惕中而吉,何哉?卦变九自遁来而居二,刚来为柔所掩,而不能自伸。惟其得中,能以情恕而不为已甚,以理遣而不欲过求,有争事而无争心,故涣然冰释,得无讼之吉。又言终凶者,天下事惟善者可成,讼则德丧而招尤,怨深而招患,揆之于理,断乎不可成也,终则不可成而成,所以凶也。至所谓利见大人,卦体九五居上卦之中,得阳位之正。中,则先事而无偏主;正,则临事而决猜疑。所尚如此,讼之不中者咸归于中,不正者一反于正,故利也。又言不利涉大川,卦象坎为险陷,有渊之义焉。乾以刚实乘之,是讼者情真,反驾虚求胜,自陷其身,入于罪恶之渊而不知,何利之有?

按:民生有欲,不能无争。欲莫大于饮食,此讼之次乎需也。若以争济之,则众起兴戎,终为厉阶,故又次之以师。圣人为世道人心虑,至深远矣。然则处讼之道,孰吉孰凶,孰利孰不利,乌可不致审乎哉?

《象 》曰 :天与水违行 ,讼 。君子以作事谋始 。

此《象传》言君子谨始以虑终为绝讼之源也。孔子释讼《象》曰:天高在上,水流就下,其行相违,此讼之象也。君子体之,以为讼不起于争讼之时,而起于作事之始,其始不慎,少有乖违。始于微而终于著,讼所由起。故不待发声征色,见于云为。当事几之初,必顺乎人情,息是非于未萌;协乎天理,杜利害于未见。不但无违于言,亦且无违于心,讼何由得生乎?作事如此,则始于自讼,终于无讼,而中吉终凶,更不必言矣。可见修德者,贵慎初念;图治者,贵忧未然。尧舜君臣,反复咨嗟,致警于几微之际。凡有兴作,莫不谋始以塞违,又岂独止讼一端,为兢兢欤?

初六 ,不永所事 ,小有言 ,终吉 。《象 》曰 :“不永所事 ”,讼不可长 也 。虽小有言 ,其辨明也 。

此一爻见能畏慎以处讼,所以终得免讼之吉也。永,即是终意。周公系讼初爻曰:凡人自恃刚强,居高挟势,往往逞求胜之心,讼所以终极而为凶也。初六阴柔才弱,本无健讼之资,居下势卑,又无能讼之力,故中心畏惕,虚己让人,不敢终极其事,而讼不至于成。虽有小言辨,不过明其有孚之窒,而情可以白,理无不伸,有不终吉乎?孔子释初《象》曰:初之不永所事者,非特绌于才势而已。以理度之,讼非美事,固不可长也。知其不可长,有惭忿而无遂心,则所发亦易收。小有言说,止于微愬,而不敢于大讼,则所争亦易释。其辨既明,终讼何为哉?以是知惕中而能得吉也。夫人处世,贵乎识时势,尤贵乎明理义。体之于己,有自量之心;衡之于物,无好胜之念。此讼之初,所以不言讼而言事者,冀其不成讼,而善其中止之意也如此。

九二 ,不克讼 ,归而逋其邑人三百户 ,无眚 。《象 》曰 :“不克讼 ”,归逋窜也 。自下讼上 ,患至掇也 。

此一爻见能守义分,可免犯上之患也。克,胜也。归逋,犹退避意。邑人三百户,是邑之小者,言自处卑弱之意。掇,自取也。周公系讼二爻曰:九二阳刚而主险,逞其智谋,有能讼之才,又有欲讼之心,但以刚居柔,得下之中。能反躬自审,裁度于理,而且上应九五之尊,屈于势分,不能相敌,则虽欲讼,乌能克胜乎?故幡然退避,自处卑约,不敢与之抗衡,是为归而逋其邑人三百户之象。此正能惧而得中,当屈而屈,不至越礼犯分,何眚之有?孔子释二《象》曰:凡人不肯退让,皆由终讼而求胜。二惟不克,宜其归休而逋窜,能全身以远害也。所以然者,上尊下卑,有一定之分。若以下讼上,既乖于分而不相安,又绌于势而不自下,以之树怨贾祸,患之至也,不犹自取之易乎?《记》有之曰:“分争辨讼,非礼不决。”礼所以别尊卑,定上下,防患于未然也。若后世争夺相尚,僭名越分,骎骎乎出于礼,入于刑矣。讼之九二,严其辨于上下之间,不特止讼,亦维世之深意也夫?

六三 ,食旧德 ,贞厉 ,终吉 。或从王事 ,无成 。《象 》曰 :“食旧德 ”,从上吉也 。

此一爻见守常安正能始终以求无讼者也。食旧德,是守常分;贞,是守正理也。周公系讼三爻曰:六三阴柔,处险而介二刚之间,非能讼者,但知守其常分,享所固有而已足。由乎正理,行所当然而不违,是食旧德而能贞者也。虽有意外之侵侮,不免于危厉,而能泰然自得,众莫能倾,况必无厉者乎?吉不待言矣。然而守分实难,必若从王之事,事权在握,易逞功能,而退逊自处,一无专成之心,此真能守旧居贞而得吉者也。孔子释三《象》曰:食旧德,何以得吉?凡讼皆有上人之心,必非能从人者也。三惟委心听命,以顺从乎上,则欿然自视,退让于人,不敢自主其事。宜其恪守素分,居卑处厚,而得无讼之吉乎?大抵圣贤学问,不外素位而行,分所当得,不与人竞利;分所不得越,不与人竞功。盖一有功利之心,即于世相违而不能相从,讼所由作矣。三之从上而吉者,从则安分而不违,为弭讼之善道也。

九四 ,不克讼 ,复即命 ,渝安贞 ,吉 。《象 》曰 :“复即命 ,渝安贞 ”,不失也 。

此一爻言能改过以绝讼端为得理之正也。即,就也。命,犹理也。渝,变也。贞,理之正也。周公系讼四爻曰:凡人一有好讼之心,更不思正理所在。九四刚而不中,本欲讼者,幸其居柔,而刚以柔克,知讼不可成,以理自制,故亦为不克。能平情恕物,反其健讼之行,以复就于理,无争事也。且悔过迁善,变其欲讼之心,以安处于正,无争心也。是讼可归于无讼,而得惕中之吉者矣。孔子释四《象》曰:凡终于讼者,悖理忘害,不知命而大无正,是其失也。今四能不克,至于复而能即,渝而得安,内外一归于正。虽前有欲讼之失,而刚心既尽,忿气自消,讼不至于成,岂尚有失乎?吉可知也。

按:天之所命者,理也。人心惟危,何以遂能安贞?惟在乾健一惕间耳。前念之惕,即为后念之贞;竞心之忘,即为道心之正。圣人不贵无过而贵改过,于此可见矣。

九五 ,讼 ,元吉 。《象 》曰 :“讼元吉 ”,以中正也 。

此一爻见大人以德化民能得讼之平而尽善也。周公系讼五爻曰:九五以圣德而居天位,所谓大人而利见者,能以德化生民,而使民无讼者也。即有时听讼,无不各得其平。使理直见枉者,得以上伸;情真受诬者,可由上达。有孚不至于见窒,不惟天下无冤民,而且民自不冤矣,非大善而吉者乎?孔子释五《象》曰:讼何以得元吉?以五之德本中,心一于公,则未听之前,已无偏主;五之德本正,事得其宜,则既听之后,皆能当理。将见刑清民服,谓之元吉,信矣。

按:圣人论治,必言使民无讼,而此曰讼元吉者,正欲化有讼为无讼也。九五以中正在上,正己而物正,是以靡争之化,百辟其刑。最险如九二,已归逋矣;最健如上九,已三褫矣。其余复即命者、食旧德者、不永所事者,皆已忘险、忘健,无讼可听,此讼者所以利见大人也。若止以听不偏,断合理,为得听讼之道,一明察之吏能之,岂所望于大人者乎?此讼狱之归大舜,虞芮之质文王,至德之感人深而化民成俗,斯义得焉耳。

上九 ,或锡之鞶带 ,终朝三褫之 。《象 》曰 :以讼受服 ,亦不足敬也 。

此一爻甚言终讼之凶不可幸胜以取辱也。鞶带,命服之饰。褫,夺也。周公系讼上爻曰:上九刚居讼极,以健讼之才,而济以必讼之志,诬伪以为真,矫曲以为直,终极其讼以求胜,凶所固然也。即使恃强而获胜,或锡之以鞶带焉,然是非情伪,不逾时而立辨。以讼得之,必且以讼失之。终朝甚暂,而夺之者至于三矣,况必无取胜之理,而有必败之道乎?甚矣,讼之不可终也。孔子释上《象》曰:终讼之人,虽幸胜而有受服之宠,本非德赏,则授之者非道,服之者不终,纵使受而不褫,亦安足敬哉?而况终朝之褫,俄顷随至矣。讼之不可成也如此。

按:五服五章,天之所以命有德也。《礼》曰:“君子耻服其服而无其容。”况以讼受服,耻孰大焉?亦不足敬,其殆有三褫者乎?此圣人“原心”之论,所以深愧之而使人自省也。

一阳之卦,得位者,师、比而已。先王之制民,无事则为比闾族党,故比卦众在内,一阳在上为之主,君象也;有事则为伍两卒旅,故师卦众在外,一阳在下为之主,将帅象也。九二刚中,所谓丈人,长子者也。故卦辞曰“吉无咎”,九二爻辞亦曰“吉无咎”。要之,一本乎贞而已。圣人之兵以顺动,犹曰毒天下者。盖兵,凶器;战,危事也。虽以顺动,犹不免于毒。此圣人之特笔也。六爻中,出师、驻师、将兵、将将,与夫奉辞伐罪,旋师班赏之道,无一不备。后世言兵之书,总不出此,而其义光明正大,非后世权谋可比。王者不得已而行师,岂舍此而他求哉?

师 :贞 ,丈人 。吉 ,无咎 。

此卦坎下坤上。坎水为险,坤地为顺,藏险于顺,有寓兵于农之意。九二、六五有将兵命将之象,故名为师。卦辞言用师之道,利于得正,而又在命将得人,以制胜也。贞,是正道。丈人,才德老成之人。文王系师《彖辞》曰:师以兴兵动众,非圣人之得已也,可不正乎?必也顺天人,行弔伐,讨乱诛暴,所至若时雨,出于至正而无私,所谓贞也。然将非其人,以国予敌,又必重专征之选,严阃外之寄,使得老成持重,好谋而能惧,如丈人者而任焉。斯师出有名,天讨彰而声灵振;兵行有纪,众心服而胜算成。是以有战克攻取之吉,而无穷兵黩武之咎,师之道备矣。

按:《传》有之曰,秦之锐士,不敌桓文之节制,桓文之节制,不敌汤武之仁义。师以仁义为本,又得仁义之将,如黄发之尚父,元老之方叔,故吉且无咎,惟三代之师为然。若后世嬴秦之灭六国,吉矣而不免于咎,武侯之伐魏,无咎而不能必吉,岂所称出于万全者哉?

《彖 》曰 :师 ,众也 。贞 ,正也 。能以众正 ,可以王矣 。刚中而应 ,行 险而顺 ,以此毒天下而民从之 ,吉 ,又何咎矣 ?

此《彖传》是释师彖辞,见师贵乎贞,而率师者又贵能顺,以得人心而成王业也。孔子释师《彖辞》曰:所谓师者,伍两卒旅之众也。兴师动众,必由仁义以张挞伐,是贞之为言正也。凡行师之道,用以伐暴而不为暴,用以驱害而不为害,一出于正。而凡不正者,无不输诚向化,于以顺天心,答民望,无敌于天下,而为王者之师,不亦然乎?此师之所以贵乎贞,而率师者贵乎丈人,盖有在矣。其在卦体,九二刚中而五应之,是为将者威而能惠,勇而好谋,有丈人之德焉。而且委任既专,事权不患于中阻,是将固有丈人之德,而君又能任此丈人之将也。卦德坎险而坤顺,兵虽凶器,战虽危事,而行乎险道。然以征不义,则叛者讨而服者舍;以诛暴慢,则近者悦而远者怀,是险而能顺矣。若此者,以刚中之德,行顺民之事,当兵戎所至,见为劳民伤财,不免毒害天下。实则除残救民,东征西怨,民不谓毒而乐从之,将见功成于一举,难靖于四方。是将能顺从乎民,而民心始顺从乎上也,吉而又何咎哉!

按:兵者,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有杀戮之惨,供亿之苦,所至荆棘、毒害随之。故言乎毒者,如攻病然,毒药所施,非沉疴坚症不可轻用也。然则兵可轻动乎哉?是在率师者,以正举,以顺动,庶乎可矣。

《象 》曰 :地中有水 ,师 。君子以容民畜众 。

此《象传》言兵民合一为养师之良法也。孔子释师《象》曰:坤地之中而有坎水,犹庶民之中而有兵众,师之象也。君子体之,以为师岂一时所能聚哉?古者民与众非有二也,于无事时,制田里,谋生聚,养之者有定制,足民正所以足兵也;设学校,明伦序,教之者有成法,训民即所以训兵也。何则?以之容保者此民,以之畜聚者亦即此众也。故居常则比闾相居,有事则守望相援,不必征求调发,而桓桓之众,即在此元元之民矣。以是知藏兵于民,有兵之利,而无兵之害,亦犹藏水于地,有水之利,而无水之害。君子之善用师也如此。

按:自井田之法废,兵农既分,天下不患无兵而患在有兵。故出己力以卫民,莫若以民卫民之更切;出己财以养兵,莫若以民养民之更易。此管仲作内政,以寓军令为得井田之遗法,其尚有合于容民畜众之义乎?

初六 ,师出以律 ,否臧 ,凶 。《象 》曰 :“师出以律 ”,失律凶也 。

此一爻戒出师者当守法以谨其始也。律,法律也。否臧,不善也。周公系师初爻曰:在卦之初,为师之始,所以鼓三军之气,而慑多士之心,可不谨其始哉?故师旅一行,赏罚必明,则众志始服;部伍必整,则众力始齐。此出师之常道,不可不慎也。若不以律,则号令不足以信服,耳目不能以专一,是为否臧,而丧败随之,不教之兵,以卒予敌,凶其可免乎?孔子释初《象》曰:师一出而国家之存亡,人命之安危皆系焉。其不可不用律者,必然之理。苟一失其律,则众涣心离,一溃而不可收。无制之兵,难免丧师之辱,所谓否臧之凶,可胜言哉?

按:师之有律,犹乐之有律,森明谐协,法至严也。《书》曰:“不愆于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齐焉。”所以用律也。若后之兵法,所谓以正合,以奇胜者,阴谋秘计,可谓律乎?故善用兵者,教正而不教奇,犹有律之意存焉尔。

九二 ,在师中 ,吉 ,无咎 。王三锡命 。《象 》曰 :“在师中 ,吉 ”,承天 宠也 。“王三锡命 ”,怀万邦也 。

此一爻见命将得人,受君之宠任,能体君心以立功也。周公系师二爻曰:九二在下,为众阴所归,有将帅之任,刚而得中,则仁义并济,宽猛咸宜,又有将帅之才,卦之所谓丈人者也。以此而在师中,司专阃之命,则勇足以慑众,而奋往常先;恩足以结心,而捍卫不懈。故能计出万全,有战胜之吉,而无荼毒之咎矣。且以六五正应在上,委任独隆,殊恩异数,洊加于授钺之后,又再三锡命焉,则事权归一,赏罚必行,其肤公克奏也,不亦宜乎?孔子释二《象》曰:自古未有宠任不加,而大将能建功于外者。二之在师中吉,实由上承天宠,得君既专,自宜克效其心膂,尽展其才猷,二固不得矜之为己功也。亦未有君心不在于天下,而能任将以成功者。六五之锡命,惟其欲怀保万邦,救民除害,宜其专任必及于有功,宠命不靳于再三,二尤不得私之为己宠也。此吉且无咎,为能无愧于丈人哉。

按:人臣无专制之义,故受阃外之寄者,必协乎中道,而适合乎时宜,然后专之可也。又必君命再三,恩礼备至,斯下无专擅之嫌,上无中制之失,志存底定者,其亦善用斯道哉。

六三 ,师或舆尸 ,凶 。《象 》曰 :“师或舆尸 ”,大无功也 。

此一爻见轻敌丧师,为贪功者示戒也。舆尸,师徒挠败之象。周公系师三爻曰:凡师之道,必审己之力,量敌之形,可进可退,故能全师而保众也。六三阴柔才弱,居阳志刚,不中不正,以此用师,则才德俱绌。既患师行失律,在己无制胜之方,犯非其分,又疑师出无名,在彼无可乘之衅。由此以战,必致徒众挠败,有或舆尸之象。外生敌患,内贻君忧,凶孰甚焉。孔子释三《象》曰:三意本在贪功,不能量力度德,玩敌躁进,致有舆尸之凶。膏血涂于原野,而残民命;锋镝遍于疆场,而损国威。所丧实多,而大无功矣,可不戒哉?从来国家之患,莫大于贪功;师旅之祸,莫甚于轻敌。故兵志有之曰:“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败。”此行师者先为不可败,以求可胜,斯无意外之虞矣。

六四 ,师左次 ,无咎 。《象 》曰 :“左次无咎 ”,未失常也 。

此一爻见知难而退为得全师之道也。兵事尚右,左次,谓退舍也。三宿曰次。周公系师四爻曰:六四阴柔不中,无胜敌之才,非能进而克捷者也。但居阴得正,有量敌之智。故自审才力不足以致胜,外度时势未可以成功,即全师而退,远舍以避其锋,坚壁以图其后,有左次之象焉。虽军庸未奏,而为国虑胜,不敢以众士之死生,争一人之功伐。其所见者远,所全者大,何咎之有?孔子释四《象》曰:师以能进为勇,将以得儁为功。师左次,似乎退避而辱国矣,何以得无咎?不知见可而进者,自不宜遽退以示弱;知难而退者,又不可轻进以偾事。因时施宜,行师之常道也。四能未失其常,自无舆尸失律之咎矣。

按:《书》曰:“同力度德,同德度义。”帝王之师,贵出万全,当计其得失成败,不当论其进退迟速也。若后之言兵者,高坐庙堂之中,逆料境外之事,惟欲其功之速成,而不计其势之可否,岂知当退而退者?《易》之垂戒,固已昭然较著乎?

六五 ,田有禽 ,利执言 ,无咎 。长子帅师 ,弟子舆尸 ,贞凶 。《象 》曰 :“长子帅师 ”,以中行也 。“弟子舆尸 ”,使不当也 。

此一爻是言师出必以正,又任将当专,然后可成出师之功也。禽,是害稼者。执言,谓声罪致讨。长子,谓九二。弟子,谓三四也。周公系师五爻曰:六五为用师之主,柔顺居中,非喜功好大,擅启兵端者也。如敌加于己,侵害生民,不得已而声罪以致讨,犹禽暴我田,以伤禾稼,利于执言而搏击也。此仁义之师,攻非为暴,取非为贪,何有黩武之咎乎?然师行固不可不正,而任将又不可非人。如刚中之九二,师之所谓丈人,而君之所谓长子也,老谋壮事,位望孚人,既使之帅师矣。又使新进弟子,如三四之才德,本无足称,得与参谋议。则事权不专,号令不一,至挠败而舆尸,名义虽正而贞,不免丧败而取凶矣。孔子释五《象》曰:二为长子,而以之帅师,是能以刚中之道而行师,恩以济威,谋以济勇,固能胜任而不忝矣。任苟不专,一使非中行者,刚柔宽猛悉违其道,则舆尸致败,是岂弟子之罪哉?由于任使之不当也。可见命将之道,不可不审,尤不可不专。不审则使非其人,或至丧师而辱国;得其人而任之不专,则事无统摄,不归于一,亦覆败之所由也。后世如赵盾河曲之战,而谋出赵穿;荀林父邲之战,而令由先縠,可为明鉴矣。

上六 ,大君有命 ,开国承家 ,小人勿用 。《象 》曰 :“大君有命 ”,以 正功也 。“小人勿用 ”,必乱邦也 。

此一爻见人君报功当有正典,不可滥及非人,以肇乱之源也。周公系师上爻曰:六居师之终,则武功告成,处顺之极,则天下大定。论功行赏,正在此时。大君于是有赏功之命。功大者,非封国无以酬其勘定之勋,则开拓疆宇,使为诸侯;功小者,非承家无以报其捍御之烈,则宁承世业,使为卿大夫。其赏必酬功,报必偿劳如此。然其中或有余于才,不足于德之小人,则又勿用以预政事,临民上焉。是非坚树国本,保全功臣之要道乎?孔子释上《象》曰:大君有命,所以程功之大小,而赏当其功也。故开国而不为滥,承家而不为吝,无偏无颇,正以论定其功,自可无侥幸怨望之心矣。然曷云小人勿用?小人戮力师中,用之奔走御侮,或可以効功。若用之抚绥底定,则挟功自恃,始以靖乱者,终必至于肇乱。岂王者怀保万邦之至意乎?六之垂戒深矣。

按:师之为卦,万世论兵之道,皆不出乎此。至上六之终,于报功之典,寓黜陟之权,所以优功臣而隆封建,见圣人待天下之公;远小人而绝祸端,见圣人虑天下之深。后之保邦图治者,尚其深鉴于此哉!

比之为卦,一阳居尊,而五阴应之。《彖》言五阴比一阳,《象》言一阳比五阴,以互相发明,比之义始尽。凡《彖传》“应”字多谓刚柔两爻相应,此则谓上下五阴应乎五之刚,又一例也。六爻自九五称“显比”外,余五爻皆称“比之”。“比之”之词,初比之无咎,二四比之贞吉,皆以其比五也。独三比之匪人而伤,上比之无首而凶,是三上自相为比,而不比五也。自卦言之,群阴皆比于五。自爻言之,或远或近,或来或不来,有未可一律拘者。盖卦以明一统之义,而爻各随其位之所之,所以尽比之变也。

比 :吉 ,原筮元永贞 ,无咎 。不宁方来 ,后夫凶 ,

此卦坤下坎上,以坎水比坤地,故名为比。卦辞言人君比天下,必尽比天下之道,斯能得天下之比也。原,再也。筮,谓审察。元,谓元善之德。永,谓存元善而无间于始终。贞,谓行元善而不流于姑息。不宁,谓未得所比之人。后夫,谓不早归附者。文王系比《彖辞》曰:比卦以一阳居尊位,而得其正。上下五阴,顺而从之。以上之比下言,则以一人而抚万邦;以下之比上言,则以四海而仰一人。比则当为人所亲厚,辅助而吉。然民之比我,比于我之有德也。故必再为审察,果有元善好生之德,足以长人。而元善之德,果永而不至于间断,贞而不失于驳杂,自无忝于作民元后之责,而无咎矣。由是仁恩四洽,凡未比而不安宁者,方归来未已。彼负固如后夫,只自贻其戚而凶耳,于王者何损哉?

按:比则天下归心,定于一统。虽或顽梗弗率,亦有自外王化之时。然帝王止自修其德,以尽其安内攘外之实,故虞帝舞干羽于两阶,而有苗自格;南越尉佗自立为帝,汉文以德怀之,而佗遂称臣。则修德又比人之本与?

《彖 》曰 :比 ,吉也 。比 ,辅也 ,下顺从也 。原筮元永贞无咎 ,以刚中 也 。不宁方来 ,上下应也 。后夫凶 ,其道穷也 。

“比吉也”三字,衍文。

此《彖传》是释比彖辞,以明比之义也。刚中,谓九五。上下,谓五阴,指臣民言。孔子释比《彖辞》曰:卦名为比者,何所取哉?以比有亲辅之义也。以卦体言之,九五阳刚在上,五阴顺而从之,是在下之臣民,莫不倾心向化也,故为比。辞谓“原筮元永贞无咎”者,何所取哉?盖君德贵刚,而刚贵乎得中。九五以阳居中,是主之以明作之心,而济之以时措之善,则体仁长人而为元者,一刚中之德为之。且累世不息而为永,无私不杂而为贞,皆刚中之德为之也,此所以当众之来归而无咎。又谓“不宁方来”者,卦体上下五阴,皆应九五,是合上下臣民之众,而皆比于一人也。又谓“后夫凶”者,盖九五德足致天下之比,则民心之归已非一日,若后夫自弃德化,以比之道揆之,自当困穷,此其所以凶也。盖上下顺从之日,自外王化,理合致穷。然王者之心,但问吾之可比不可比,不计彼之来与不来,此大公之道,庶几九五之显比者欤?

《象 》曰 :地上有水 ,比 。先王以建万国 ,亲诸侯 。

此《象传》是言先王体比象而能尽比天下之道也。孔子释比《象》曰:地上有水,水比于地,不容有间,有比之象。先王观比之象而得比天下之道焉,谓天下可以一人统之,而不可以一人治之。乃列爵分土,而建为公侯伯子男之国,又恐远近不同化,幽隐不得达,制为巡守述职之典,以亲诸侯。合其承宣德意,恩泽下流,天子以亲天下者而亲诸侯,诸侯以亲天下者而报天子。如此,则有以比天下而无间矣。

按:人君以一身居九重之上,万国之广,人民之众,安得一一而亲比之?故建国亲侯,乃比天下之大权,实比天下之要道也。汉贾谊论,众建诸侯令海内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其得比天下之道者哉!

初六 ,有孚比之 ,无咎 。有孚盈缶 ,终来有他吉 。《象 》曰 :比之初 六 ,有他吉也 。

此一爻是勉始仕之臣以诚事君也。缶,瓦器也。盈缶,充实之象。周公系比初爻曰:人臣事君,贵于诚信。初六居比之初,当服官之始,情意尚隔于势分,所恃以进结于君者,惟此孚诚而已。惟内孚之心,外孚之事,无非忠君爱国之念,以此比君,可无忝于臣职而无咎矣。然有孚非易言也。必无一念之不诚,无一事之不实,无少亏欠,若盈缶然,则终当感格君心,而宠遇之来,若出意外,有他吉焉。孔子释初《象》曰:孚在比初,即推之至于盈缶,亦止此一念之诚,以此格君,君恩之来自在寻常意计之外,宜有他吉也。盖人臣事主,其始进之日,一念之诚伪,终身之邪正分焉。始进不以诚,后未有能出于诚者也。圣人于比之初六,以有他吉许之,可以为人臣劝矣。

六二 ,比之自内 ,贞吉 。《象 》曰 :“比之自内 ”,不自失也 。

此一爻是美其以道事君而能得君以行道也。周公系比二爻曰:六二柔顺中正,上应九五,其方出而仕也,一本其内之素养者,以自靖焉。是进非苟合,而可以得君,于比之道,为得其正而吉也。孔子释二《象》曰:徇人者失己,比之自内,则达不离道,不自失也,盖得事君之正矣。可见择才而用,虽在乎上,而以身许国,必由于己。二五以中正之道相比,故为得正。若降志辱身,汲汲以求比者,非君子自重之道矣,国家亦奚赖有若人而用之乎?

六三 ,比之匪人 。《象 》曰 :“比之匪人 ”,不亦伤乎 ?

此一爻是明三之不能择人而比为可鄙也。匪人,指上六。周公系比三爻曰:六三阴柔而不中正,阴柔则暗昧而无识,不中正则邪僻而不良。而况上下与应皆阴,则所近举非正人,以三之暗昧邪僻,有不入其流者乎?是所比为匪人矣。孔子释三《象》曰:六二、六四之贞吉,由于所比得人也。六三既比匪人,是暗于择友之明,不惟无益,而反为累矣。入于不善,而同恶相济,不亦伤乎?盖甚言比匪之必伤也。

按:初之应四,二之应五,皆为比得其人。惟三居不正之位,乘承应皆阴,是比之匪人也。如马援劝隗嚣专意东方,而嚣乃降于蜀,卒至杀身亡宗,为天下笑,亦大可伤矣。

六四 ,外比之 ,贞吉 。《象 》曰 :外比于贤 ,以从上也 。

此一爻是言人臣尽事上之义,绝内顾之私,为臣道之正也。贤,谓九五。周公系比四爻曰:六四以柔居柔,外比九五,以柔正之德,而居近君之位,是国尔忘家,公尔忘私,得所比之正也。自是明良相遇,有以辅君德而成显比之治矣,何吉如之?孔子释四《象》曰:九五以阳刚居上而得其正,不但有其位,而又有其德,盖贤君也。六四固外比于九五之贤矣,然岂止从其贤而已哉?盖君臣天地之大义,无所容逃。臣子忠爱之至性,必不可解,故必从之以尽其分也。

按:四当与内应,乃内无可比,而外比于五。舍柔暗而事高明,为得其正,此其所以吉欤?

九五 ,显比 ,王用三驱 ,失前禽 ,邑人不诫 ,吉 。《象 》曰 :显比之吉 ,位正中也 。舍逆取顺 ,失前禽也 。邑人不诫 ,上使中也 。

此一爻是言九五以大公之道比天下也。显比,谓显其比而无私。三驱,谓天子之田不合围也。不诫,谓不相警备。使中,谓上之德有以使其得中也。周公系比五爻曰:九五一阳居尊,以刚健中正之德为上下五阴所比,是圣人而在天子之位,亲比天下,普大公无私之心,而天下之戴之者无一不从王者之化,而忘于不知。如天子之畋,围合三面,前开一路,使之可去,惟取其不出而反入者,则禽之前去者皆免矣。凡同驱私属之邑,人咸晓上意,亦不相警备以求必得,为王用三驱失前禽,而邑人不诫之象。盖在上之人不必求得,而在下化之,亦不求其必得也,凡此皆吉之道也。孔子释五《象》曰:所谓显比之吉者,以五有正中之德,其自心而达之政,皆荡平而无私,故能为天下所归往也。又谓“失前禽”者,网开一面,逆我而去者则舍之,如后夫不能强之来则舍之而已;向我而归者则取之,如方来者不能使之去则取之而已。故听前禽之失也。“邑人不诫”者,由王者建中于上,而下以不偏之德应之,有不期而然者,若或使之耳。

按:程《传》谓,显比非唯人君比天下之道如此。如以臣于君言之,竭其忠诚,致其才力,乃显其比君之道也。用之与否,在君而已,不可阿谀逢迎,求其比己也。在朋友亦然。修身诚意以待之,亲己与否,在人而已,不可巧言令色,曲从苟合,以求人之比己也。此于三驱失前禽之义,更为详尽,可为读《易》者之法矣。

上六 ,比之无首 ,凶 。《象 》曰 :“比之无首 ”,无所终也 。

此一爻是言无德不能为民所比也。无首,谓无德而居上。周公系比上爻曰:人必有刚中之德,然后可首出庶物,而为人所比。上六阴柔居上,无刚健之德以比下,为比之无首之象。如此,则何以为人所比乎?众叛亲离,凶其不免矣。孔子释上《象》曰:人君为天下所比者,以其德也。比既无首,则不成为比矣,何能保其终以善其后乎?此其所以凶也。

按:首对终而言,上六以阴居终,不能率先天下以从君,而依险自固,其甘为后夫,而自取灭亡者乎?

小畜

以大畜小,以阳畜阴,其常经也。然亦有君子欲行事,而小人得以扰系之;大事之将就,而小故得以邀阻之,皆小畜也。以统体言之,卦惟六四一阴,上下五阳皆为所畜。若析言之,下三爻乾体,受畜者也;上三爻巽体,为畜者也。以一柔下畜三刚,本是难事,以得五与合志,而后能畜。至上九则畜道已成,而不雨者变为既雨矣。要之,阴亦岂能畜阳,惟阳失其道,乃为所制。乾体三爻,初、二皆复,三昵于四而不复,小畜亦但能畜九三一爻而已。由三之不能正室,自失其道也。四虽畜阳,曰血曰惕,有戒辞焉。圣人扶抑之意深矣。

小畜 :亨 ,密云不雨 ,自我西郊 。

此卦乾下巽上,以巽阴而畜乾阳,故名为小畜。卦辞言君子当小畜之时,道犹可亨,而得行其志也。畜,止之之义也。密云,阴物。西郊,阴方。我者,文王自谓也。文王演《易》于羑里,视岐周为西方也。文王系小畜《彖辞》曰:此卦惟六四一阴,上下五阳皆为所畜,是以小畜大也。夫阳之力大,方能畜阴。今以巽之柔顺,而畜三阳,能系而不能固,则所畜者小矣。夫阳为阴畜,难以得亨,然卦德内健外巽,有能为之才。卦体二五皆阳,有可为之势,在君子犹得安其位以伸其志而亨。但畜未极而施未行,则所积者未厚,而所施者不能及远,如云虽密而不能致雨,徒起自西郊而已,故有密云不雨,自我西郊之象焉。

按:云能致雨,今乃密云不雨者,何耶?盖东北阳方,西南阴方,阳唱阴和,阴唱故阳不和,而不能成雨也,是密云不雨,以其起自西郊耳。

《彖 》曰 :小畜 ,柔得位而上下应之 。曰小畜 ,健而巽 ,刚中而志行 ,乃亨 。密云不雨 ,尚往也 。自我西郊 ,施未行也 。

此《彖传》是释小畜彖辞,以明畜而得亨之道,且以勉君子向往之功也。柔得位,指六居四。上下,谓五阳。尚往,言畜之未极,其气犹上进也。孔子释小畜《彖辞》曰:卦名小畜者,盖以卦体六四柔得位而上下应之,上下五阳皆为六四一阴所畜,是一小人处高位,而众君子为其所牵制,有以小畜大之义,故为小畜。夫阳为阴所畜,宜不得亨,而卦辞系曰亨者,何哉?盖以卦德内健外巽,是其立心则有不屈之操,处事复有善入之道,其才可以有为。卦体二五皆阳,是乾二之阳。用事于下而巽五之阳,用事于上则其势又得以有为,此所以不为其所畜,而犹可以亨也。又云“密云不雨”者,何哉?盖君子以泽及天下为心,若所积未厚,正当懋其进修之力,奋其向往之功,今则畜未及而尚往也。“自我西郊”者,正言德未能以远及,无以兼济万物,润泽生民,施未行于天下也。

按:自乾坤而下,屯、蒙、需、讼、师、比,皆三男阳卦用事,至此方见巽之一阴用事,而以“小畜”名焉。圣人于阳既幸其志行,复期其尚往,总不欲阴胜乎阳也如此。

《象 》曰 :风行天上 ,小畜 。君子以懿文德 。

此《象传》是言君子当尽威仪文辞之美也。懿,美也。文德,谓德之发见于外者。孔子释小畜《象》曰:风行天上,但有气而无质,能畜物而不能久畜,小畜之象也。君子当小畜之时,不能厚积而远施,而德之发见于外者,则不可以不修饰而致谨之。故于威仪则致其美,而为君子之容;于文辞则致其美,而为君子之辞。使一身之章,观听之美,无不归于尽善焉。盖细行不矜,终累大德,皆君子之所戒也。由是养盛而为大畜,则所施自不止于淑其身矣。夫君子之文德,所以修身者在是,所以御物者亦在是。故小畜之懿德,与大畜之蓄德,虽有功力之殊,原无精粗之别。是以君子尤不可不致谨于斯也。

初九 ,复自道 ,何其咎 ,吉 。《象 》曰 :“复自道 ”,其义吉也 。

此一爻是言能以王道自守,而无枉己徇人之失也。复者,上进之意。复自道,言以自己道义为复也。周公系小畜初爻曰:初九体乾,居下得正,前远于阴,虽与四为正应,而能自守以正,不为小人所畜。夫阳本在上之物,今不为小人所畜,而得居所当居之位,有进复自道之象。如是,则既无枉道之失,而复有正人之功,自不至于有咎而吉矣。孔子释初《象》曰:枉己者,不能以正人。今初九进复自道,则进必以正,不为阴邪所制,上足以正君,而下足以正民,以义揆之,当得吉也。盖君子未尝不欲进,而特恶进非其道。初之复,能以道自胜,而不失足于小人,则大节挺然,邪自不得而凂之矣。此正色独立之士,国家祷祀而求之者,实以其足为朝廷重欤?

九二 ,牵复吉 。《象 》曰 :牵复在中 ,亦不自失也 。

此一爻是言同德并进而不为小人所畜也。牵,连也。周公系小畜二爻曰:九二亦欲上进,而渐近于阴,似若为阴所畜者,以二有刚中之德,则亦能以正自守,而与初九之刚正者,同德而升,不为阴所系畜,有牵复之象,则正气伸而道可行,故吉也。孔子释二《象》曰:九二与初九牵复者,岂无德而能复乎?盖人无自守之德,鲜有不自失者。今九二有刚正之德,自能与初九之刚志合道同,其牵而复也,亦不至于自失矣。

按:君子小人不容并立,然君子之类常孤,小人之党常众。故君子必刚正自守,援同德以俱升,乃不为小人所制,此九二所以贵牵复也。不然,小人众而君子孤,漫然以进,而不受其害者鲜矣。

九三 ,舆说辐 ,夫妻反目 。《象 》曰 :“夫妻反目 ”,不能正室也 。

此一爻是言不能进复自道,始为小人所制,而终与之争也。舆说辐,谓车说其辐,而不能进也。夫妻,三阳与四阴之象。周公系小畜三爻曰:九三欲进之心,虽与初二同,然刚而不中,迫近于四,不中则无静守之节,近四则有易昵之私。是援结小人以进,卒为所制,而不得进,如舆之说辐然。乃三之志刚,不安受其制,始则阴阳相悦,有如夫妻,究之心不能平,而与之争,为夫妻反目之象。孔子释三《象》曰:夫妻反目,岂皆妻之过哉?夫为妇倡,未有夫不失道,而妻能制之者也。由九三刚而不中,自处不以其道,则说辐反目,乃三自为之耳,于四何尤乎?

按:初与二皆能复,独三畜于四而不复者,与四相比而悦也。使阳不失道,则阴岂能畜之哉?是可为失身于小人者之大戒也。

六四 ,有孚 ,血去惕出 ,无咎 。《象 》曰 :有孚惕出 ,上合志也 。

此一爻是言六四能以孚诚获上而得免于咎也。血去,谓免于伤害。惕出,谓免于忧惧。上,谓五上二阳。周公系小畜四爻曰:六四以一阴畜众阳,势不相敌,本不免于伤害忧惧者,幸其柔顺得正,虚中巽体,为能取信于上,一诚所感,二阳亦相信而助之。故外之得以安其身,而免于伤害;内之得以安其心,而免于忧惧,为有孚血去惕出之象。如是则可藉二阳之力,以成其畜之功,而无咎矣。孔子释四《象》曰:四之血去惕出,虽赖二阳之力,然岂无自而得二阳之助乎?以四能有孚固结于上,而上二阳与之合志,故得免于忧患也。

按:六四一爻为畜众阳之主,然以阴柔力弱,而又与五上二爻,同为巽体,故必借助于二阳共成其畜之道。圣人以有孚戒之,欲其反而自求,必诚信在中,足以感孚乎人,而后可免意外之灾惧,其辞盖深切矣!

九五 ,有孚挛如 ,富以其邻 。《象 》曰 :“有孚挛如 ”,不独富也 。

此一爻是言五合上下之力以畜乾也。挛如,固结之意。富,谓富厚之力。以,谓能左右之也。周公系小畜五爻曰:三阳上进,其势正盛,畜之为难,九五巽体,居中而有孚,处尊而富厚,是其孚诚既足以感人,使上下相为维系,且身处尊位,而富厚之力,又足以屈群力而为我用。盖四与上在五左右,有邻之象,而五之力为能左右之,以行己意也。心同而力复同,何三阳之不为所畜哉?孔子释五《象》曰:九五既有孚挛如,是有孚乃感召之本,则众志之所以信从者,莫非此孚诚为之也,岂独以其富厚之力使人乎?此卦《彖传》言以一阴畜五阳,而爻辞则言在上之阳与阴合志。朱熹《本义》因谓巽体三爻,同力畜乾,是下三爻主阳为阴畜,而上三爻又主以上畜下之义也。《易》理变动不居,一爻各立一义如此。若以全卦之理论,则四为阴柔,五当合诸阳之力以制之,而乃以四同巽体,受其笼络,与之合志,非得处畜之正道者。爻虽不言凶悔,而亦无吉占,则圣人言外之意亦可见矣。

上九 ,既雨既处 ,尚德载 ,妇贞厉 。月几望 ,君子征凶 。《象 》曰 :“既雨既处 ”,德积载也 。“君子征凶 ”,有所疑也 。

此一爻是言君子为小人所制,因戒小人不当害正,而君子亦当自防也。既雨,谓与阴相和。既处,谓与阴相止。载,满也。妇,阴柔小人之象。月,阴类。几望,已盛之象也。疑,窒碍而不通也。周公系小畜上爻曰:上九虽阳爻而居巽体,对下乾爻,亦为阴类。上九居畜之极,是阴力已盛,其力足以制阳,而阳亦受利于阴,阳不得不与之和,是向之不雨者今阴阳和而既雨矣。既与之和,是阴能制阳,阳至是而不得不止也。所以然者,以君子尊尚阴德,至于积满而然耳。夫阴之常分,本不可以加阳,今乃以阴加阳,如妇之抗夫,虽或得正,而亦不免于危厉。在君子当阴未盛,尚犹可往,至阴盛如月之几望,则往必受小人之害而凶矣。孔子释上《象》曰:阳与阴和而既雨既处者,岂君子之得已哉?由阳不能防之于始,尊尚其德,至于盈满,其势不得不与之和也。当此时而征则凶者,阴盛抗阳,动辙得咎,自然窒碍而难行矣。君子至此,岂可以妄行哉?

按:阴虽极盛,不得有加于阳。阳不失道,岂为阴制?乃以阴畜阳,畜极而阴阳俱为不利,则阴何利于畜阳哉?细玩上九爻辞,固为君子戒,亦深为小人戒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