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家学术旨要

中国文化,至周而大具规模,故孔子有“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之言。经春秋战国秦,而百家齐鸣,学术思想致于鼎盛,可谓为中国文化之大解放时代与黄金时代。广其义而言之,在此以前,可概称之为道家文化;故道家者流,恒谓“无道家文化,即无中国文化”。孔子崛起而后,儒分于道。当战国之世,百家争雄,各以一枝而分庭抗礼,各成一家言。故司马谈有六家旨要之论。实则除儒家墨家名家而外,余均可概入于道家也。

自春秋至汉初,学术思想之所以纷起竞雄者,以系处于一大动乱时代,人人求治心切,故各见其所见而是其所是。故孟子谓:“圣王不作,诸侯放,处士横议。”庄子谓:“天下大乱,贤圣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盖周室不振,王道日微,诸侯各自为政,学人亦欲各有以干世,此所以得百家竞立也。

秦始皇李斯焚书,禁天下藏“诗书百家语”。百家语而足以震撼始皇,可证其盛。司马谈虽仅序六家,庄子于《天下篇》有“百家之学”之语,《汉书•艺文志》则就其可考者概分为十。其言曰:“诸子十家,其可观者,九家而已。皆起于王道既微,诸侯力政;时君世主,好恶无方。是以九家之术,蜂出并作,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驰说,取合诸侯。”以其旨在“取合诸侯”,故重在用,而以匡时救弊为主旨。以其“各行一端”,故概失其全,而轻其本。远不若道家之能“上承千代之统,而下通万世之变”也。故太史公于诸家中极推崇道家为最高,而当汉初,道家亦盛行于时。如文帝之好黄老言,为政以“慈、俭、无为”为旨,盖公之教曹参以清静治国,汲黯亦修黄老术,均可概见一斑。盖黄老术者,即道家学术中“君人南面之术”也,亦即所谓“君学”与“帝王学”者是。史称“文景之治”,要亦为“黄老术”有以致之。

汉武帝董仲舒策,尊儒黜百家,历代帝王承之,均用以为佐治之具,于焉儒学日昌而道学浸衰矣。《前汉书》有云:“自武帝初,立魏其武安侯为相,而隆儒矣。及仲舒对册,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立学校之官,州郡举茂材孝廉,皆自仲舒发之。”自兹以后,秦统六国以前之学术思想极端自由之空气,因以亡矣。

余曾有言:“自武帝尊儒黜百家以后,扼杀了百家,也扼杀了儒家。故老庄而后无老庄,孔孟而后无孔孟。”自历史上看,虽自武帝尊儒而后,似全为儒家之势力所笼罩,实则不然。如果汉及三国之际,道家学说,又浸占势力,而南北朝之玄学,如何晏王弼阮籍嵇康、向秀、郭象之流,更是祖述老庄,而又复深远影响于当时及后世学术者也。同时,自李唐尊老而后,道学又复潜张,且佛学又在南北朝与隋唐之际,乘虚而入,鼎盛一时。此在儒学实有不可定一尊而概全者也。

余尝谓道家学术,精深浩瀚,无可比极。就其极高明言,则百家之长。就其极广大言,则包众流之要。就其极圆通言,则肆用而无碍。就其极玄妙言,则神化而莫测。用其神髓,则清静无为而可致于治;用其阴柔,则诛暴拨乱而可反之正;用之修者,可以超凡入圣而登真;用之保身,可以明哲遁世而无闷;至其长短钩拒之术,纵横捭阖之谋,则其次焉者矣。详参深究,实非虚语。惜乎后世学人,致力于斯,深入有悟者鲜,而能发扬光大,继绝学,续圣脉,正道统者,更有如凤毛麟角矣!此所以老子有“知我者希,则我贵”之言;而庄子更有“万世之后遇一解者,犹旦暮遇之耳”之叹也。

昔太史公论六家旨要,极推崇道家。其言曰,“易大传:天下一致而百虑,同归而殊途。夫阴阳儒墨名法道德,此务为治者也。直所从言之异路,有省不省耳。尝窃观阴阳之术大详而众忌讳,使人拘而多所畏,然其序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儒者博而寡要,劳而少功,是以其事难尽从,然其君臣父子之礼,夫妇长幼之别,不可易也。墨者俭而难遵,是以其事不可遍循,然其强本节用,不可废也。法家

严而少恩,然其正君臣上下之分,不可改矣。名家使人俭而善失真,然其正名实,不可不察也。道家使人精神专一,动合无形,赡足万物。其为术也,因阴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摘名法之要,与时迁移,应物变化,立俗施事,无所不宜。指约而易操,事少而功多。”

由此可证道家之学,实包举各家之所长,而无其短;且能与时推移,灵活不滞;因应变化,圆通无碍。此其所以为极博大而最精深,极高明而最平易,无所用而不宜也。夫道者,万事万物之本也。执其本则事自治,物自顺,而理亦自在其中矣。太史公去古未远,犹能得尽各家之精微,为平心之论述,故于诸家多所訾议,唯于道家则尽誉美之词,非无因耳。复谓:“道家无为,又曰无不为。其实易行,其辞难知,其术以虚无为本,以因循为用;无成势,无常形,故能为万物之情。不为物先,不为物后,故能为万物主。有度无度,因物与合,故曰,圣人不朽,时变是守。”此余所以尝称道家之学,诚宇宙之体要,百家之冠冕,而可历千古不朽者也。

《〈汉书•艺文志序〉道家旨要》有云:“道家者流,盖出于史官,历记成败存亡祸福古今之道,然后知秉要执本,清虚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君人南面之术,合于尧之克让,易之,一谦而四益,此其所长也。”此则指道家纯为“君人南面之术”者,逐后范围递广,群相附丽,内容亦愈见庞杂矣。

近人梁启超氏论道家学术,曾分之为四派:一为玄学正派,何晏、王弼、向秀、郭象等言玄学义理属之。一为丹鼎派,魏伯阳而下钟吕二祖及南北各宗属之。一为符箓派,张天师以下正一派属之。一为占验派,卜等属之。实则道家学术分类,如此则有狭隘浅陋之嫌。

尝试论之,道家之学,肇始于羲农,宗祖于黄帝,集成于老子,演而为彭蒙。田骈慎到,流而为关尹、庄、列。变其用为法家,而有商鞅韩非等之法学一派;变其用为纵横家,而有鬼谷、黄石公等之谋略学一派;变其用为兵家,而有孙、吴等之兵学一派;变其用为治道,而有伊尹、太公、张良等之经世学一派;变其用为遁世,而有石门、晨门、接、桀溺等之隐士一派;变其用为哲理,而有何、王、向、郭等之玄学一派;变其用为丹道,而有葛、陶、伯阳、钟、吕、邱、张等之养生学(仙学)一派,及外丹家之烧炼一派;变其用为医道,而有医药学一派;变其用为宗教,而有张天师之道教与神学一派;变其用为阴阳,而有阴阳家与天文、律历、地理学一派;变其用于术数,而有两汉之际之、纬学一派,与两汉及宋代陈希夷、邵康节等之象数学一派;变其用为方术,而有占验、卜、形法及神通变化术,如于吉、管、左慈等一派;变其用为多方,而有鹖冠、淮南等一派。凡此均自道家学术思想中蜕化而来,均可视为道家之别派。

由此可见,道家学术范围之广大为何如也?盖得其一枝,即可门庭别立,独成一家。良以道家之为道,博大精深,体用兼备。秉要执本,则“卷而为一”;因宜肆用,则“散而为万”;正所谓“放之则弥六,卷之则退藏于密”者是。网罗百家,广包兼蓄,舍道家,实无足以当之也。

同时,就中国传统历史文化学术思想言,先秦以前,可概于道家,固无论矣。汉唐以后,迄于宋明,骤视之,似一尊于儒,为治者以儒家人物为多,为学者以儒家人物为显;细察之,则历代为治之高明者,无不属于道家;为学之博大者,亦无不深受道家之影响。或则“外儒而内道”,或则“阳儒而阴道”,凡有成者,无不以道家精神为神髓。表里为用,迄未偏废。且每当朝代变革,帝王创业之际,与乎文治武功昌盛之期,无不为道家人物鼎盛与道家精神潜张之时也!及其衰也,则又莫不为道家人物式微与道家精神消弛,有以致之。苟能虚心详察历史动脉,当信吾言之不虚,故古哲谓“道盛则国盛,道衰则国衰”,岂欺我哉?

由上可知道家学术,原极博大髙明;唯为后世附入神奇之术与怪异之说,致感庞杂,其声势反有喧宾夺主之势,正统大义,亦因之黯而不彰矣!清代名学人纪晓岚氏,于《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子部道家类曾云:“后世神怪之迹,多附于道家,道家亦自矜其异。如《神仙传》、《道教灵异记》是也。要其本始,则主于清静自持,而济以坚忍之力,以柔制刚,以退为进。故申子韩子流为刑名之学,而《阴符经》可通于兵。其后长生之说,与神仙家合一,而服饵导引入之。房中一家,近于神仙者亦入之。鸿宝有书,烧炼入之。张鲁立教,符篆入之。北魏寇谦之等,又以斋入之。世所传述,大抵多后附之文,非其本旨。彼教亦不能自别,今亦无事于区分。然观其遗表,源流变迁之故,尚——可稽也。”故今日而言宏扬道家学术思想,与光大道家统绪,则首应从其大本大根入手,而不可徒事旁根小节之研究参求也。

唯纯就学术价值言,则怪异神奇之说,似可无用深究;若就一个国家之历史文化言,则凡上所述,亦均莫不有其保存与参究之价值存乎其间。然因时论事,欲求道学之发扬光大,则唯有从先期道家学术思想之整理与阐发入手,方可收事半功倍与承先启后之效,而使此绝学,得能昌明于来日,以为国家民族利赖之基也。

道学源流概述

我国道家,祖述黄老,崇尚自然,乃我国学术思想最早的一派。在庄子虽有黄帝问道于广成子,且战且学仙,带有神秘主义色彩之传说,然数千年来,一般均以黄帝为道家之始祖,而以老子为道家之大宗师。其思想要旨,可简名之为自然主义学派。在先期,黄帝而后,有伊尹、熊、吕尚,继之老子出,垂《道德经》五千言而大其成。承先启后,有如孔子之于尧舜。老子而后,关尹子、庄子、列子,均为道家学术坛坫上之巨匠。同时,在先秦诸子中,自驺衍与齐之稷下先生如彭蒙、慎到、环渊、接子、田之徒,亦均为学黄老道德之术的别派,即所谓为达成道家“无为之化”为主旨(稷下诸先生书今均逸,唯于《庄子》及《吕氏春秋》中,可见其思想之梗概。慎到则今有《慎子逸文》可考)。

邹子书则多,然他们极力推崇黄帝,史记谓驺衍之书,先“序今以上至黄帝,为学者所共术”。并根据古代的阴阳五行,而力主深观阴阳消息,论著终始五德之运,而大启燕齐之“方仙道”,与后世之纤纬学。因邹衍深观阴阳消息,作怪迂之变,为神秘之辞,唱五行主运之说,故而大行于诸侯,于是方士与神仙,最为盛行,刘汉一统天下,黄老之学,盛行于西汉时代,“文景之治”,即由此致之。注老子者,如邻氏、傅氏、徐氏、河上公、母丘望之、严遵等,均为西汉以前人也。至汉末迄南北朝,祖尚玄虚,始变黄老而言老庄,嵇康尤好老庄并称,于是晋以后,庄学盛行,而注者亦众。此均为纯粹道学思想。

自齐威王、宣王及燕昭王,与乎秦始皇、汉武帝,莫不遣人人海求神仙,以求长生不死之法。迄西汉淮南王刘安,效孟尝君平原君之养士,招致天下奇能异才各方宾客方术之士数千人,著内书二十一篇,外书甚众,又有中篇八卷,言神仙黄白之术,达二十万言(见《前汉书•淮南王传》)。内书即今坊间流传之《淮南子》,外书及中篇则已亡佚。据《汉书•刘向传》载:宣帝复兴神仙方术之事,向曾将其父德,于武帝治淮南狱时,所得之世所未见的《淮南枕中鸿宝宛秘》,与驺衍之《重道延命方》二书,献之于上;言神仙可致,黄金可成。

淮南之书,为有史以来集体创作之巨著,杂采各家学说,而一以老子为中心圭旨;并以老子道德之学,与当时方仙道的方士之术,揉混而为一。此与《前汉书•艺文志》以老子列入道家,而不列入神仙家,神仙家列为方技而不列入道家,及房中不列入神仙家,而另列房中家者有别。该志序道家,自黄帝、伊尹、太公、老子、子、文子、关尹子、庄子、列子、田子、hè鹖冠子以下仅三十七家,九百九十三卷。序神仙之说,则为十家,二百有五卷。序房中之说,则为八家,计百八十六卷。由此可证汉初时,神仙家与房中家,并未入于道家之范围内。

道家学术思想虽亦重养生养性与长生久视之方,然不若后者之偏枯。且房中家,虽亦有其养生之术,与不可偏废之理,然亦与当时之方仙道有别,不然,历朝天子,自可无须远求神仙不死之药于海上矣。将上述二家及方技与各派之言养生者,概入于道家,乃唐开元中修辑道藏书,网罗各宗各派言以后之事也。

自从晋魏伯阳援《周易》作《参同契》三卷,假卦法象,以显性命真源,演先天易学,而揭丹法微传,灿若日星,照耀寰宇,便为万古丹家,所群奉为修炼圣经矣。又晋葛稚川著《抱朴子》内外二篇,内篇专究神仙长生之术,上罗前古,下启百代,亦为丹家必究之要籍。至祠奉老子,始于汉末;正式奉老子为道教教祖使其神化宗教化,则始于张道陵。道陵为子房八世孙,初本大学书生,博通五经,后悟此无益于年命,就学长生之道,得黄帝九鼎丹法,复修道于四川之鹤鸣山,炼龙虎大丹,复得新出正一明威之道。遂使后代道教,类以事祀神,符箓治病,而大别于神仙家之丹鼎派矣。

迄唐天宝年间,纂修《道藏》,统名三洞,又分四辅十二部,与佛经类似。唯初刊藏经的年代,则较佛教《大藏经》之纂修早二百余年,此一集道家学术大成之道藏经,历经宋元明三代,相继纂修。现存之影印本《道藏》,即北平白云观之《道藏》,其纂修年代为明正统年间,故又称正统版《道藏》。总计连万历间所补辑之续藏,共五百十有二函,五千四百八十五卷。今欲宏扬道学,或光大道家养生之微旨,则舍此便无由窥全豹矣。

道家之丹道派,又称丹鼎派,亦即仙道派,并无丝毫宗教迷信之意味,其根本思想,在使人能借修炼而超凡入圣,超圣入神,超神入化,以达于真人境界,也就是神仙境界;此言其至效。小之可以借修炼而延长其生命,大之则可以至于无限;故切不可方之于当代之“寿命学”,二者小同而大异,相距何只天壤而已。至所谓“真人境界”,也就是“天人合一”的境界,若深究其哲学思想内容,则本体论、宇宙论、人生论均极精深玄妙而整严博大。不可徒执其长生不死之说与皮毛粗浅之见,而妄诋毁非议之也。长生之说,最早见于老子。然老子仅云“长生久视”,未云“长生不死”也。长生久视者,可长其生,久其视也,非永生不死也。故老子又曰:“死而不亡者寿。”其所以不在能“然独与神明居”,在能“与天地并”,在能“独与天地精神往来”。此则最须体认者也。

丹道派概主性命双修,其人生观注重“内养心性”,以“入圣登真”为主旨。“外炼形体”,以“养生延命”为条贯,而以“内养心性”为第一圭旨。因其注重内养,以圣人真人为其最高人生境界,故力主“向内收束”,而切戒“向外驰求”。凡世俗之所谓富贵功名利禄等一切外在之人欲,首宜万缘放下,一刀斩断。待至人欲净尽,则自元气充盈而天理流行矣。即贵为帝王,富有四海,亦与一个人之真我完成,毫无关连。有之不加一分,无之不减一分。唯有内在之心性修炼,使能充实光辉,方可与日月同光,与天地同流。即人即天,即天即人,其精神修炼与人格升华,达到此一“天人合一”之境界时,方可长生不死而万古长存。

在修炼中人,其内心世界,别有天地,别有宇宙,绝非世俗人之眼孔,只看到一个外在世界,有形天地与有形宇宙者,所可得而穷通之臧否之,甚至是亦非他们所可得而思议于万一的事。正是“上与造物者游,下与外死生、无终始者为友”的一种天地精神,宇宙精神。其要在能“应于物而解于物”,“应于世而超于世”也。

丹道派中人,须知“心死则神活,心活则神死”。“心虚则神灵,心实则神昧”。故此心不但宜打破富贵关,打破名利关,打破情色关,且宜打破生死关。不以富贵为念,方能透出富贵樊笼:不以名利为念,方能透出名利樊笼;不以情色为念,方能透出情色樊笼;不以生死为念,方能透出生死樊笼。一念富贵,即役于富贵;一念名利,即役于名利;一念生死,即役于生死;一念情色,即役于情色;何尝能自主自在得分毫!且一念长生为事,便永不会有长生之事。待至万物不入于吾心,吾亦无心于万物时,则自此心洞然,透体灵明,而上同于天地矣。此一高旷之人生思想与博大之人生观,如不首先认取以立其基,则修炼结果,饶你活八万劫,又与通神不死驴豕何异?本此基念以向上修为,方可望得入于圣真之域。

夫神仙家之所谓长生不死,一为留形,一为留神。无论留形住世,留神住世,其所以能达于此者,则重在修炼。修炼法门多端,要不外为内功与外功两门。内功重养性,外功重养形。前者称为性功,后者称为命功。前者继承老子的方法,后者采用神仙家的方法。亦有将修“清静无为法”者,称为性功;修“阴阳栽接法”者,称为命功;故有性功易传,命功难传之语。唯此乃属一时方便语,切不可分做两截看。因为养性之内功中,亦有养形之外功法门;而养形之外功中,尤多重养性之内功法门;二者只有先后轻重之别而已。

神仙家之主旨,最重在性命兼养,道法同工,神形交融。必如是,方可望能物我打成一片,人天打成一片,而入于超凡入圣,超圣入神,超神入化之境界。故《汉书•艺文志序》神仙家云:“神仙者流,所以保性命之真,而游求于外者也。聊以荡意平心,同生死之域,而无忧惕于心中。”又谓:“惑者专以为务,则诞欺怪迂之文,弥以益多,非圣人之所以教也。”由此足证神仙家绝非以长生为专务也明矣!总之,道家之养生要旨,简言之只在“道以养性,法以延命,道以全神,术以全形”四语。志于大者,为事其大,志于小者,为事其小。数千来,丹道派中师门授受之际,法与术常不轻传,亦难得真传,此或为其晦而不彰之主因欤?

对丹道派有功者,除魏伯阳、葛洪而外(按:葛对后世丹家之影响力远不及魏,唯葛将仙道之炼丹服食,与符箓占验等合而为一家言,不无有承先启后之功),当推梁之陶宏景。先生秉清逸之资,怀绝世之学,具王佐之才,而隐居山林,终身不仕,以潜修丹道,阐扬道学为务;其所著述,对医学与丹学贡献尤大。次则为唐僖宗时之杜光庭,其所著述较陶宏景犹有过之。唯真正确定后世神仙丹道一派之基础,广开法界,门庭鼎盛,绵延迄今不绝者,则为吕祖纯阳真人。后世之北派、南派、东派、西派等,无不宗祖之,而此四派则更以吕祖亲传法乳为圣脉。

次如王祖重阳、刘祖海蟾,与北派之邱处机马丹阳等七真,南派之张紫阳、白玉蟾等七真,东派之陆潜虚、傅金,西派之李涵虛,三丰派之张三丰,伍柳派之伍冲虚柳华阳,女修中之孙不二、曹逸文,以及陈致虚、刘悟元、李道纯、朱云阳、黄元吉、陶素、闵一得董德宁,与乎宋本《道藏》编者之张君房等,均功甚伟。

总之,丹道门中修丹之学,绝非仅以修命延命为能事,主旨尤在修性以超圣入神。正紫阳所谓:“顶后有光犹是幻,云生足下未为仙”也!而要能“和光同尘”,“外死生而通造化”,“清虚恬澹”,“无终始而并天地”,方为止矣至矣!

道藏与道藏精华简述

集道家学术大成之道藏

—、道藏概说 集我国固有文化固有学术思想之大成者,厥维二书,一为《四库全书》,一为《道藏》。四库之书,代表儒家文化;《道藏》之书,代表道家文化;介乎二书之间者,则为代表佛家文化之佛藏,亦称《大藏经》。唯后者则以印度佛学思想为根源,前二者则纯为我民族文化遗产之瑰宝,全无外来学术思想之渗杂也。道家祖述黄老,儒家祖述尧舜,究其极旨,初无二致。故《道藏》中所收藏之书,若严其封界,亦杂有各家书在内。议者间讥其驳杂,实则就广义言之,亦无一莫非道家书也。

道家者流,谓中国文化,出之道家,舍道家文化,便无以言中国文化。如兵家,如法家,如农家,如纵横家,如阴阳家,如医家,如烧炼家,如建筑家,如杂家、九流、天文、地理等,无一莫非出之于道家;夷考史事,实亦非过论。故今之言中国文化,若舍道家而仅就儒家以为究治之本,则不啻数典忘祖,自弃半壁江山。惜乎道家典籍,数千年来,为道门中人视同家珍拱璧,不肯轻易公开示人,虽多为万世不朽奇书,然类视为千古不传秘典,固步自封,使世人不但无从一窥堂奥,即欲得一门径,亦无从问津矣!

二、道藏源流 考道家经典,见于《汉书•艺文志》者,自黄帝、伊尹、太公、老子以下,仅三十七家,九百九十三卷。其神仙之说,则仅十家,二百有五卷。房中七家,百八十六卷。逐后递增,侯康、姚振宗、曾朴三家所补《后汉书•艺文志》及考证,钱大补续《汉书•艺文志》,丁国钧补《晋书•艺文志》,及《魏书•释老志》等,均代有增益。迄《隋书•经籍志》所载,则已有三百七十七部,一二一六卷之多。唐开元中,广搜汇集,删繁去,列其书为藏,目曰三洞琼纲,已达三七四四卷矣。道家书之称藏,亦自此始。据文献通考所载,宋时一度增至七千余卷,经徐xuàn鉉等校雠之后,去其重,得三七三七卷,其大纲分为三洞、四辅、十二类。迄大中祥符初,真宗命枢密学士戚纶,翰林学士陈尧佐,及道士冲素大师与朱益谦、冯德之等,专事修校,而以司徒王钦若为总理,以司其成。依旧日体例,刊补洞真部、洞神部、洞玄部、太玄部、太平部、太清部、正一部,合为新录,上献后,赐名《宝文统录》,共凡四三五九卷。嗣后张君房复奉旨整修,遍得所降到海内各州《道藏》真本,品详科格,校勘异同,次成藏,都四五六五卷,题曰《大宋天宫宝藏》,君房复摘其精要,得百二十二卷,是为有名之《云笈七签》也。

迄崇宁间,重校《道藏》,增至五三八七卷。政和间,再诏搜道书,纂次镂刻,名曰《万寿道藏》,总五四O函,五四八一卷。全藏刊版始此。迄元代,披云子宋德方于平阳府所刻之道藏经,复达七千八百余卷之多。至大明正统万历间,又复相继纂修,共五百十有二函,五四八五卷。用千文字文编号(正统所辑者,为天字至英字。万历增辑续藏为杜字至缨字),赐一藏,安奉白云观,翰林许彬,曾勒碑以纪其事。明藏除以上二刻外,又有天启丙寅新刻袖珍本,皆藏书家罕有之秘籍,弥足珍惜,唯今已失传矣!

道藏所收各古子书,虽刻于明,而大半实根于宋元旧,清乾嘉间学者多从之作考据工作,片言只字,视同稀世绝响;正所谓“周秦载籍资考订,贵之不翅青”者是。以其不但优于坊间流行本,且亦较优于《四库全书》中所收之各子书版本也。北平白云观藏有梵本《道藏》全部,每半页五行,每行十七字,在道光间已有不少残阙,曾由王廷弼君出资,广借诸山之经,雇士恭缮钦本以修补之,乃得称为完璧,此即今日硕果仅存之正统《道藏》也。上海白云观亦有《道藏》全部,迄同治间,始修补告竣,亦为明正统版。迄辛亥革命后,徐东海先生任总统时,借北京白云观《道藏》,缩为石印六开小本,每梵本二叶,并为一页,命教育总长傅叔总理其事,而发起者,即为名学人康有为、梁启超、张謇、黄炎培等十余人。梵莢本改为方册本,则自此始。此为道藏之源流概要;其书之富,由斯可概见一斑矣。

三、道藏内容 现存《道藏》总目,共分三洞、四辅、十二类。三洞为洞真部、洞玄部、洞神部。四辅为太玄部、太平部、太清部、正一部。十二类为本文类、神符类、玉诀类、灵图类、谱箓类、戒律类、威仪类、方法类、众术类、记传类、赞颂类、表奏类。

兹再详言之:(1)《道藏》中之洞真部,为大乘上法,乃九圣之道,为无上法王元始天尊所出,号洞真经。其部分为十二类。一曰本文:如三元八会之书,长行缘起之说,乃经之异称,生法之本。既生之后,即须扶养,故次二曰神符:如龙章凤篆之文,灵迹符书之字之例。唯不谙练,难能致益,故次三曰玉诀:如河上公注释道德解金书之例,释其理事也。四曰灵图:如含景五帝之象,图局三一之形之例,所以助悟解也。五曰谱录:如生神章所述三君之本行,所陈五帝之示形之例,所以显圣功也。六曰戒律:如防止七情六欲、十恶万邪之例,所以防恶止过,而上趋于圣真之域也。七曰威仪:如斋法典式、请经轨仪之例,所以庄严神圣也。八曰方法:如存三守一,制魂拘魄。策役鬼神,祈祷雨旸,济幽度显之例,所以显功通神也。九曰众术:如修道、炼丹、化神、隐景、阴阳术数、药饵导养、身心性命修养之例,所以借道术以超凡入圣,超圣登真也。十曰记传:如老子道君本业皇人,往行史迹之例,所以追往示来,垂范式于来兹也。十一曰赞颂:如九天旧章,所以尊圣仰功、崇功表德也。十二曰表奏:如六斋启头、三会请谒之例,所以表申灵府也。上十二类,凡系元始天尊所流演者,各系于其类。

 (2) 《道藏》中之洞玄部,为中乘中法,乃九真之道,号洞玄经,为三界医王太上道君所流演。其部亦有十二类,分法与洞真部同。

(3) 《道藏》中之洞神部,为小乘小法,乃九仙之道,号洞神经,为十方道师太上老君所流演。其部亦有十二类,分法与洞真部同。

(4) 四辅者,太玄部辅洞真部,太平部辅洞玄部,太清部辅洞神部;正一部则通贯以上洞辅之部,总成七部。

(5) 三洞经文,又谓天宝君说经十二部,为洞真教主;灵宝君说经十二部,为洞玄教主;神宝君说经十二部,为洞玄教主;三洞合为三十六部尊经。

复查全部《道藏》,共收书总凡一千四百七十三种。其中洞真部十二类,计收书为三二三种;洞玄部十二类,计收书为三OO种;洞神部十二类,计收书为三六o种。以上三洞三十六尊经,共收书为九八三种。其次四辅所收书数计:太玄部收书为——O种,本平部收书为六六种,太清部收书为二四种,正一部收书为二三八种。以上四辅共收书类为四三八种。三洞四辅总计为一四二一种。复加大明万历续道藏经正一部收书五二种,现存《道藏》收存书类共达一四七三种,凡五千四百八十五卷矣。

夷考其所收各书性质,以属于哲学、玄学、神学,及丹道派与道教者居多数。丹道派之养生理论,以性命双修性命双了为主,其性功则贯通儒佛二家之上乘要旨,亦即内圣外王之学。其命功则重吾人身心性命内在之炼养,与现代之科学原理无不吻合,非徒以延长寿命为职事也。若此则小矣!世人对此颇多误会,问其对全藏丹道派书中之琼简琳文,玄言真脉,有无参究否?有无浏览否?有真实修为否?内容究竟如何?则瞠目无以对;盖亦道听途说人云亦云之伦耳。至其所收,除周秦诸子书,半属宋刻外,金元专集及不少注解本,尤多世所罕。故乾嘉学子,视同拱璧,正所谓“只义单辞,珍侔星凤”者是。

至于玄理真诠,阐发精微,深宏大道,为儒佛两家注释所未逮者亦复不少。其中注疏,以老子《道德经》解本为最多,达一百零一种;次为《庄子》,达十五种;《列子》、《抱朴子》又次之;余如《鬼谷子》、《孙子》、《公孙龙子》、《尹文子》、《子华子》、《墨子》、《韩非子》、《淮南子》、《hè鹖冠子》、《文子》、《庚桑子》、《yù鬻子》等诸子书之解本,均各不少。次如《黄帝阴符经》解本达二十种,《易经》解本十一种,《周易参同契》解本十种,及《黄帝内经》以下之医书凡三十余种,传记、文集、地志则尤不少。其中解本,以及晋宋以前之书,隋唐金元明五代之道家秘笈,丹学中之玄珠密语,圣义真诠,及各种珍本,未传诸世之道经典籍,四库既未甄收,坊间亦鲜流传。故多有为历代名学人所罕见之上上佳作。能涵盖一切而又能超越一切,独具特识特解者,惜乎湮灭而不彰,致不为世人所知,良可浩叹。

故胡孟绅读全藏竟,推崇备极,盛赞誉其博大精深,且为长诗以颂述其内容曰:“自洞真部迄正一,峨峨七略纷排签。说宗彼教苦难信,古书时或参其间。杜老儒工润色,京卞亦颇文章娴。刺取子史杂家类,厕诸黄老祠旁牵,篇章约略举其要,陈晁旧目存相沿。孔师柱下阐奥旨,汉学河上遗真诠。飞钳鬼谷托吕望,冲虚zhì掷列齐辛研。更生抱朴代有述,周尹喜枝而。《参同契》衍伯阳诀,鸿烈解证淮南篇。就中郭象本宋产,南华秋水尤精研。医经况复富充栋,岐雷炮炙传仓篇。寥寥足本在天壤,得斯幸搜罗全。明初去宋尚未远,文教远被东南偏。初fǎng昉自正统代,下逮万历重雕。如披大典溯永乐,如窥书目储文渊。迄今又阅三百载,世无宋唯明刊。”读此当知其价值为何如?岂可任令其湮灭绝传也哉!总之,《道藏》一书,扬玄风而阐真源,弘圣脉而垂道统。在中国文化上,实有其绝大之价值与贡献,而有其保存流传与宏扬参究之必要也。

基于学术立场而选刊之道藏精华

一、道精华概说 我国《道藏》书,在世界学术领域中,实为独标一帜之稀世典籍,凡稍加深究之学者,即知其确具有独特之宇宙哲学、人生哲学、道德哲学与宗教哲学,对个人身心性命道德之修养,则尤为注重。内养与外修,理论与功夫,圆全周至,而无偏置之弊。上贤可以之超凡入圣,中贤可以之明德修身,下贤可以之养生尽年。极其功也,小可以端一时之风尚,大可以正百代之人心,切不可徒以养生书目之。其以长生为说者,在欲因世人好生恶死之心,而借之以诱掖其由兹进于德入于道,而上登于圣真之域。

唯以是项典籍,类皆哲理幽玄,陈义高远,道大知希,曲高和寡;复加隐语喻词与特立名辞之应用,及数千年来往圣之珍秘,与典籍之不予公开流传,致教化所及,远逊儒佛二家之影响。实则其中不少世界学术名著性之巨著,在哲学上玄学上文学上俱为天壤间稀世之绝响。同时,《道藏》各书,驳杂不纯者,亦复不少,属于纯宗教性者亦多。由于卷帙之浩瀚与对其书之珍秘,致光芒全敛,使世人望而却步,不敢作深入之研究与探讨矣。年来有见及此,又不忍令其散佚湮灭,爰秉整理文化遗产之旨意,特以全力广为搜集,并为精严之审订、校勘、整理与选印,删繁去,取精华,分集出版,命名曰《道藏精华》。旨在借以发扬我国道家学术,保存民族文化遗产。所选刊各书中,多为海内外绝版孤本珍籍,而以北宋版及元明版本,则尤为名贵。即以所刊行之多种清版本道书而言,亦类为“倶是人间未见书”。唯为人力与财力所限,搜集匪易,大海遗珠,当所难免矣!

二、道藏精华源流 在历史上开道藏精华之前例者,厥为宋之《云笈七签》,共百二十卷,为大宋尚书张君房,奉旨整修《道藏》全经竣后,其精要而成。所选以宗教色彩与丹鼎派色彩较重,然历代学人避重就轻者,类皆以为参究之本。此为自《道藏》中选录其精华以行世之始。迄后有《道藏辑要》之编行,收书远较《云笈七签》为多,且亦较富学术性色彩。其后守一子复感《道藏》卷浩繁,世亦不数数观,即《道藏》目录与《道藏辑要》目录,亦不易见。特采辑《道藏》中之精华,并搜罗古书中关于玄学最具精义者,选刊为《道藏精华录一百种》。此外尚有萤蟾子编选之《道统大成集》,唯收书不多耳。连同最近自由出版社所刊行之《道藏精华》,并而为五大精本道藏经矣。

三、道藏精华内容 《道藏精华》在此系指遁叟选刊本而言,其取材范围,较上述四书远为广大,除以五千余卷之明正统《道藏》为主体外,并辅以明万历刊之《续道藏》,敦煌卷子中之《道藏佚书》,清初金盖山所刊行龙门派之《续道藏》(本书当时亦仅刊行二百部),及《云笈七签》与《道藏辑要》二大简藏,并旁及明清两代与辛亥革命以来未收入藏之道家著述。删繁去芜,取精华。选刊标准,极为整严;审订校勘,尤为精密。其中虽上乘、中乘、小乘倶备,俾深者能识其深,浅者能识其浅,然要以基于学术性立场为主旨。

综观其内容,视之,似多为养生图籍。实则本书所选刊黄老庄列关尹及其他道家诸子,原与后世所谓仙术分途。即本书所录之各种太上秘旨,南北玄宗,东西丹道,与乎各派道脉之言,无不尽超养生范围而上之。其纯以功夫为事,如导引按摩呼吸吐呐等小乘小术,不过百一焉耳!本来正统道家,宋元而后,多已尽变汉晋相传神仙之说,糅合儒释而一之。故本书所选录各家言,类皆为上乘上法,全本大易参同而言内丹,炼养阴阳,溷合元气,性命双修,内外交养,以期超凡入圣,神化登真为最高意旨。至若服食胎息等小道,金石符咒等旁门,黄白元素等邪术,房中采补等淫书,或则删而削之,或则举而辟之,偶有间存其脉者亦只就其派之近于正者留其迹,以示一般,且无不于卷首撰文以辟其谬误,以免后之学子误入歧途耳!

本书所录各派正统丹道学术,已全脱原始道家与小乘仙术之,而能融会儒佛禅宗之上乘要义,贯通会归而透出之。故多为儒道合参,仙佛合参,禅道双修之要著。揆其旨意,无不上合易理参同之旨,中参阴阳造化之机,旁融禅佛之理,以言炉鼎丹药之道,而为心性交养之准则,微妙玄通,广大悉备。如邱处机、马丹阳、张紫阳、白紫清等北七祖南五祖之著述,尤为显著之代表。

大抵教人修道,要以清静无为,绝贪去欲,返朴还淳,归根复命,以及游心于澹,合气于漠,不以功名富贵是非好恶等外物,而内伤其生为主旨。以及西派之李涵虚,乾嘉间之朱云阳、刘悟元,其说理修炼,亦无不皆然。至于东派之陆潜虚,则为正宗双修派之祖,其法同于密宗无上瑜伽双身修法之欲乐大定,而其术则又过之。至若陶隐居、陈虚白、李清庵、张三丰(非张三峰)、黄元吉、宋常星孙汝忠等人之著述,凡所选录者,无不为道学之巨擘,而久为学林之所重者。且复可以补儒家之所不及也!

《道藏精华》,截至当前止,业已刊行八集,共选书四百余种,五百余卷,合刊为七十三书,共八十七册。此外尚有特刊及附刊若干种。今后尚拟刊行二集,俾能远超往古诸选辑而上之,庶使其集道学之大成,尽丹经之精要,而为道家学术经典中唯一上乘巨编也。

结语

査《道藏》经籍之集,约可分为五期,自《汉书•艺文志》始见著录起,中经葛洪、陆修静、孟法师、陶弘景、阮孝绪、王延、尹文操等之陆续增订,至唐开元所纂辑之三洞琼纲,始以藏名书止,为第一期。

自三七四四卷之唐《道藏》起,中经宋太宗、真宗时,徐xuàn鉉、王钦若等之奉敕校,张君房之继续整修,成《大宋天宫宝藏》,依千字文叙列函目,始天终宫,共四五六五卷,此为第二期。

自此至宋徽宗崇宁中,诏搜道家遗书,专人校定,增至五三八七卷,都五百四十函,并镂版流传,名曰《万寿道藏》,全藏雕版行世,并自兹始,此为第三期。

迄金章宗时,以经版阙佚,命孙明道搜访遗经补缀,增至六四五五卷,颜曰《大金玄都宝藏》。迨元宋德方,复遵其师邱长春遗意,广求佚书,经八载雕椠校雠之功,增为七千八百余卷,仍名《玄都宝藏》,此为第四期。

复因宪宗、世祖两朝,佛道争辩化胡经真伪,颁旨焚毁道经,重罹黄巢五季之浩劫,毁佚不全;迄大明正统、万历间,以宇内太平,复又颁旨重辑全藏,由正统十年至万历三十五年止,全功方始告竣。仍以千字文为函次,由天字至缨字,都五百十二函,五四八五卷,镂版行世。别有天启丙寅新刊袖珍本,则为人间秘笈,见者极寡,久已失传,今日之得能使世人重究此数千年秘典者,厥唯正统《道藏》矣!此为第五期。

迄乎清代间有补缀各观藏经缺失之举,然类为借抄补足,无事整修。辛亥革命以来,世乱频仍,再加欧风东渐,科学势嚣,对此专事于精神修养之哲学、玄学、道学古籍,更鲜有顾及之者矣!《道藏精华》之编印,对于我国固有道家文化之保存与发扬,或不无略有微功于万一,要亦“远怀神契,近闵颓波”,藉免真诠就湮,大道沦亡,有以致之也。

丹道派修真要旨

道家学术思想,在汉以前,本与当时之神仙派分途,自晋梁迄宋元而后,丹道派鼎盛,并充实神仙派之内容,扩大其修养范围,上与先期道家合流,继承其统绪,旁参儒释旨要,抉其精微,冶合入道而发扬光大之,影响殊为深远,于焉世人凡举道家,类即指丹道派(神仙家)而言矣。本来,所谓丹道派者,系合丹家与道家之总称;丹家乃养生家,道家乃道德家,合之始得全。唯就道德家言,则丹道派除实践道德以自高其人品而超绝物我外,尚有内在生命锻炼之一途,固不限于实践圣贤之修持为主旨也。就养生家言,除特重养生延命理原则与修炼外,尚有其内养道德,甄陶品格,锻炼精神,以期超凡入圣之一途,固不限于研求形体存在之寿命学与长生久视为主旨也。至此神仙家始脱离先秦方士派之肤旨,而入于道家博大精深之学术领域,得与任何学派抗衡矣。

是故丹道派者,乃上承羲黄老庄之旨要,而以圣修神化登真为主旨,以内圣功夫为神化之基础,以神化功夫为登真之妙用。其道足为天下法,其言足为万世师;隐世可为高真圣哲,离世可为羽化冲举,此其全修也。故修真之士,须以与圣人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天地合其真,与宇宙合其常,为最高理想,此即为“真人境界”,亦即为人生修养之最高境界也。故此修真派(或全真派),须自圣贤起修,重大用而不重小用,重神化而不重物化。儒家对人生修养,重人品、重气骨、重学养、重天人合一。道家修真之士除此以外,尚重神韵神品,重天机天趣,重道养,重与道合真。以是,故能极高明而彻博大,尽精微而极悠久,能超越一切,而又能涵盖一切。到此境地,自能触途皆悟,圆通无碍,清明在躬,万有了然,其高绝人寰为何如?可知也!若徒以端拱静坐,烹铅炼汞,冀期却病延年为唯一职志,则乎小人矣!

修真一派,以现代语言之,亦可以说是人生之“唯真主义派”,一切求真,一切唯真。夫后天之形质,一切皆为假合,所谓“凡相皆非真”是也。道家欲人之去幻归真,返朴还淳,完全脱离“虚伪世界”、“物质世界”之樊笼,而入于“真实世界”、“精神世界”之境域,故一返于“先天之真常”合于“自然之妙谛”为唯一旨趣。良以心境清寂,则忧欢两忘;神境虚明,则真机现前。

佛家重“父母未生前本来面目”,儒家重人之“赤子之心”,亦即在得见我之“真面目”与“真心”也。大凡人类企求之最高理想境界,可以说即为“真善美境界”,真者必美,美者不必真;真者必善,善者不必真;故举真而美善自在其中矣。因其修真,故理须求其为真理,道须求其为真道,心须求其为真心,性须求其为真性,情须求其为真情,意须求其为真意,推而及其他一切,莫不皆然。故道门全真派之主旨,要在全其人生与天地万有之真而已!亦即是以完成其人生真善美之理想境界为主旨。

人生之内在生命,实赖真善美赋予其神质而不朽。此不但人生所探求之理想如是,即任何一宗教或艺术所探求者,莫不如是也。能全其真,生命之形体与精神及心性之韵律,始能臻于宇宙之真常境界而能不坏不朽,否则徒有躯壳之形相,徒有自然之生死,不能解脱超化,使神情襟运,常在清都绛阙间。故丹道派兀兀孜孜者,唯在求其至真至美至善之理想人生境界之圆满完成也。故不仅为“人生的唯真主义”,且亦为“人生的唯美主义”,与“人生的唯善主义”。若谓徒在事业功名中求,富贵利禄中求,声色犬马中求,妻妾儿女中求,此皆求在外者也,与人生之本质及真我,毫无干涉,此等事,有之不能加我一分,无之不能减我一分,且亦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到头皆空,万缘皆假,万相皆幻,何苦滞形着相,袭故泥俗,而不迷途知返哉!道门中人士,从养生而入圣域,登真境,与道合一,若无此高远超绝之认识,解脱物质世界尘缚,特立独行,艰苦修持,又何能完成其人生艺术之最高绝诣,超形解象,脱生出死,而得超然世外,以与天地同流也。

孟子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存之者,存其有以异于禽兽的人心人性之先天一点本来灵明,扩而充之,因以得超凡入圣之功而已。去之者,去其所以异于禽兽的人心人性之先天一点本来灵明,汩而没之,因以致堕入衣冠禽兽之域而已。孟子曰:“人皆可以为尧舜。”阳明本之谓,满街都是圣人。”此就其本有之人性,扩而充之、因而尽之之功也。吕祖曰:“天涯尽说人寻我,走遍天涯不见人。”香芝本之谓:“满街都是禽兽。”此就其本有之原始兽性,继而放之、顺而长之之果也。故三教圣人教人做人,总以远离禽兽境界为起步功夫,完成其为一个人为中乘功夫,超凡入圣,为上乘功夫,道家则更以超圣入神与神化登真为最上一乘功夫。务使有酝藉空灵之气骨,有幽韵冷香之意境,有超轶绝尘,不从人间来之风致,有姑射仙人,饮露餐风之神韵,方能望道采斐臺,声光烨然。

人而欲完成其人之所为人之道,与圣功神化之功,主在内修其心性,全为向内发展,向内收敛,以在其人的本质上完成其人生;而非外修其事功,全力向外发展,以在其人的事业上完成其人生。奈何世人,多轻其内而重其外,忘其本而逐其末,执迷而不悟,至死而不自觉也。充实其人生,高尚其人生,完成其人生,超化其人生,四者全在其人之内在的本质上,若谓在外,则古今中外历史上之帝王将相,事功足以彪炳千秋,其人之内在本质无以异于禽兽者,又不知凡几?至仅煊赫一时,如电光过隙之风云人物,或滞壳迷封,不能以物观物,以物付物,于役终生者则更不足道矣。

故孟子谓“禹稷颜回同道”,“孔子贤于尧舜”。而孔子遇长沮桀溺,喟然曰:“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长沮桀溺等,均无赫赫之声名与彪炳之事功,然而孔子重之,愿为之与,余则皆视为“鸟兽不可与同群”之徒;实以长沮等内在本质之成就超然也。夫沐猴而冠以帝王之冠,衣以将相之服,封之以爵禄之位,其仍为猴也无以异,以未能易其本质也。人亦犹然。故儒家在修养上重气质变化,道家除气质变化外,尤重心性变化(按:此系后天之心性),形神俱妙,而佛家则以明心见性为不二法门,以生死究竟为唯一修途,倶所重者在内而非外,在质而非象,在神而非形也。易言之,这完全是人生的一个精神世界之满足,内在世界之完成,而非物质世界之满足,外在世界之完成也。

孟子有言曰:“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以是四者,乃仁义礼智之四端也。自古以来,未闻有“无富贵功名利禄,非人也”之语,以其确无关于人的本质之完成。孟子并以仁义忠信,乐善不倦为天爵,而公卿大夫为人爵,亦旨在尊道德而轻事功耳。孔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以此富贵贫贱,皆无与于我,不能损益真我之分毫。故又曰:“朝闻道,夕死可矣。”世未闻有“朝富贵,夕死可矣”者,此即道德重于富贵,内成重于外成之的旨也。

丹道派之主要修为,在重内养而轻外修,重精神而轻物质,重道德而轻事功,重心性而轻形骸。故主性命双修,而期性命双彻,臻于“天人一体”“物我无分”之“神虚合一”之最高人生艺术境界。故力主内修心性与精气神,外应宇宙乾坤之神理与天机,一以使天人物我之精神生命交流互织,期解脱蜕化肉体之假我,而达于金刚不坏、与天地同在与宇宙永存之真我,为其最高化境。故非有清之神质,超之灵境,忧之文采,圆融之慧觉,再会之以声应机缘,持之以有恒精进,不能也。

丹道派之大成人,须学究天人,道弥宇宙,德贯今古,神融物我;方能得有清波容与,空灵琼瑰之超人超世的炼养与成就。否则,若徒恃旷世无畴之丹法,效人之扪仑,不能了悟性命玄微,生死大道,充其极,亦只一个能苟延其自然生命与形体生命之“丹匠”或“通灵猴精”而已!实无以异于行尸走肉之尘沙世间凡夫也,又何望其能有驾素波而青云之飘逸,旁日月而千斗牛之高绝哉!

丹道派对人生之修养,本系以超凡入圣为初关,超圣入神为中关,超神入化为上关,而以“神虚合一”、“与天地精神独往来”为最上—关。务使天机自在流行,天趣自在盎然,毫无后天俗染尘缚与人间烟火味,为贯穿其间之最妙义谛,此又岂可为世俗人道哉!故丹道家人,彻始彻终,即重人之风度、气宇、意象、神韵、灵致等之养成,总期能有高明清虚、圆明澄彻之慧,有潇洒飘逸、脱落不群之概,有清虚如、冲和湛融之象,有气韵幽渺、生意清莹之态,有婉美灵秀、神态悠悠自在之风,有堂廓大、容天地而有余之量,此即所谓圣功神化之妙造也。故历来称颂人恒以具有“仙风道骨”为极品,即可于此中见其涯略矣。手抟日月而赞天地,旋转乾坤而参造化,其神工妙运,全在于斯!这便是“真正人生之清醒”,与“真正人生之完成”!唯如此,才能自我创造其真美善之人生艺术境界。

故修道人宜内忘其生活意志之欲,外忘其尘世名利之想。有我而能切入忘我无我之境,此内在之自我解脱也。有物而能切入忘物无物之境,此外在之自我解脱也。居尘而不染于尘,住世而不滞于世,虚名而不拘于名,临利而不死于利;超然自在,悠然自得,深会于宇宙永恒而入于“天人一体”、“物我无分”之高妙境界,浑不知何者为天?何者为人?何者为物?何者为我?方为宇宙之“真常境界”。此即是“清虚之神圣”!否则劳碌终生,总埋黄土,饶能久视,终归幻灭!夫造境不能清超空旷,湛寂虚明,则难期精义入神,灵光四射;便始终落于尘浊,泥于迹象,而自陷“凡下”之弊矣!

道家静坐养生要旨

道家静坐,主在养生,切忌枯坐,趋于寂灭。道家丹鼎派要旨,首在肯定人生可以长生久视;而入门之法,重在修炼。故道家静坐,最要在修炼功夫。修个小乘,可以却病延年;修个中乘,可以返老还童;修个上乘,可以长生久视,也就是可以超凡入圣,超圣入神,超神入化,超化还虚,而达到人天合一之境界。故静坐应以超凡入圣而至天人合一为最高主旨,非徒以却病长生为事也。老子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此为“万法归宗”之旨要!古谓:“道法三千六百门,人人各执一苗根。”三千六百门中,一切有为法,无为法,总以“合于自然”为第一要义。本此拣择,万无一失。

何谓静,一念不生之谓静。何谓坐,寂然不动之谓坐。何谓金?万古不易之谓金。何谓丹?阴阳和合之谓丹。故欲打坐,首须三昧跏趺,正身寂定。欲修静,首须万缘放下,四大全空。待至寂然不动,一念不生时,便可至“虚极静笃”境界。静极一阳生,阳生一分,便阴消一分,及至六爻全阳,便复乾体。人如至老而能保全其纯阳体,便是返老还童功夫。故阳生时,为修金丹大法之下手初基。“长生无妙药,只在一静中”!此为正统坐功,百无一病。

道家重性命双修,形神兼养。其所以重养形者,正如《淮南子》所谓“形者生之舍”、“形备而性命成”也。形之不存,神将焉附?命之不存,性将焉修?故道门虽以养性为宗,养神为首,然却以养形为本,养命为基,方能达到形神合一之境;若本基不固,宗旨便无由得立矣。舍此躯壳,欲作仙佛圣人功夫,如何起修?佛家讲明心见性,儒家讲正心尽性,生之不存,明见正尽,便全无落脚处矣。在此首须切记,养生养形只是手段是工具,作仙作佛圣人,才是目的是本旨。

道家养生重三宝。三宝者,“精”、“气”、“神”也。道家长生法要之“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等一贯工程,总是以此三宝为基础、为药材。精气神三宝寄托于外者,为耳目口三门。《参同契》所谓:“耳目口三宝,固塞勿发通。真人潜深渊,浮游守规中。”当静坐修炼时,宜固塞此三宝,令勿发通;外不入内,内自不出。耳多听则摇精,口多说则伤气,目多视则劳神。收视于目,回目光以内视;收听于耳,回耳聪以内闻,缄闭其口,回元气以内营。凝神寂照于丹田,了无杂念,使神气相抱,合乎先天之鸿蒙;将此精气神三宝调和烹炼,往来升降,发于规中,充于四体,便可证验到内丹之成。

道家炼三宝,下乘炼凡精凡气凡神,亦即是后天之精气神,上乘炼元精元炁元神,亦即是先天之精炁神。一般人初步入手工程,只能从前者下手。即是从后天法入先天法,从有为法入无为法。既从前者下手,故精不可漏,气不可漏,神不可漏。精不可伤,气不可伤,神不可伤。精不可摇,气不可摇,神不可摇。此为养形养命养寿之三大要素!

故修道之士,首宜注重做保精保气保神功夫,次宜注重做固精固气固神功夫,再宜注重做补精补气补神功夫,最后一步,方为化精化气化神功夫。中老年人已破体者,即精气神均已多所伤损泄漏者,前三步功夫,尤为紧要。修个小乘以图却病延年者,只做一二两步工程,即保字功夫与固字功夫,即可终生无病,延年益寿矣。修个中乘以返老还童者,便须做到第三步工程,即补字功夫。务使返还于童贞体纯阳体,即可百岁犹少年、寿算超常人矣。修个上乘以图长生不死,而抵于“圣凡合一”、“天人合一”者,便须做到第四步工程,即化字功夫。到此境界,便可形神倶化,与万物为一,与天地同体,与日月同明,而充乎太虚,神玄莫测矣。

养精为养形之要素,养气为养命之要素,养神为养性之要素。精者形之所造,气者命之所寄,神者性之所托。油尽灯灭,精竭人死,气绝命亡。故道家功夫,最重精与神气,闭塞耳目口,叫元气不上泄;寂灭心意念,叫元神不外泄;筑固肾部,叫元精不下漏。收视返听,寂心止念,神光全集于内,积气、聚精、凝神,久之即可产生内丹之特殊效验,而为“长生久视”之大药矣。道家之炼丹,纯以阴阳为用。孤阴不生,独阳不长。而尤须颠倒阴阳方为功,即地天交泰者是。《参同契》所谓“物无阴阳,违天背元”与“坎男为月,离女为日;日以施德,月以舒光,月受日化,体不亏伤”者是。取坎中之真阳,填离中之真阴,便成纯阳之干,而为长生之基矣!北宗清修派认使己身中之阴阳交,坎离交,也就是心肾交,神气交,即可得采补之功。吾人能使心火中之真阴与肾水中之真阳交媾,便可得阴阳交配,水火既济之功。其中自有妙理,到时自有证验。双修派则仍须在彼身中求,《参同契》所谓“同类易为功”者是。

南宗对此一丹程之诀中诀,最不轻传,稍一偏差,便入于左道旁门矣!陆彦孚谓:“道以全神,术以固形。”前者为玉液之事,后者乃金液之功。修命真诀,常能夺造化玄机,非遇大有缘之积德善人,历真均不轻泄。昔陈观吾真人口传玉液炼形者数百人,而金液大道,迄未遇一二缘会。修此功诀,不得其人,便易起贪淫之念,为祸不浅,故易获天谴也。抱朴子尝谓神仙之至要,在于“实精、行气、服一大药”三者。吾人之精,至为实贵,“顺则生人,逆则成仙”。如何逆用,北宗主清修三宝,南宗主双修三宝,用房中之法,还精补脑。至乎行气,其至要者为胎息,服一大药,即指服食金丹。炼丹之道,开关为先。不打通任督,以行大小周天,则以后工程均无法办。通关之法,自下而上,由后而前,循环不息。此为任督脉通。任督脉通后,再打通八脉,以使气脉通畅,乃较容易事矣。此又有积气开关与聚气开关二法。前者任人可修,任人可成;后者则非得其传,非得其人不可。通关证验,有一次全通者,有须无数次方得全通者,迟速无碍。工程足,精气足,神火足,则一次即可全通,否则便须久久历练。

炼丹之道,火候最要。筑基易,开关易,得药易,采药易,唯火候最难。薛紫贤真人所谓:“圣人传药不传火,从来火候少人知”者是。

火与候,种类繁多,景象各异,用途亦殊。当熏蒸、烹炼、采取、温养之时,倶宜仔细分别认取,遵循准则以为用。静坐一至得火(此指身中真火),则如燃油灯,随时可用,此为起火之功。火生起后,绵绵不熄;欲小则为文火,欲大则武火。不用之于炼丹,亦可用之以养身,用之以治病。火工起火之后,须明节制火工,与止火之法。否则,不但有水枯之蔽,且有焚身之害。

全真子有云:“精为命宝,亦为丹本。”在术法中,保精有保精之工,固精有固精之工,补精有补精之工(俗谓添油功夫,又可分自家补精之工,与彼家补精之工,二者截然不同),不漏精之工(断淫欲,固为不漏之法门,然在家人岂可全断。行房而不施,御女而不漏,且纯属自然之事,无丝毫勉强之意,方可谓之道门上乘工诀!若用外功勉强行之,则堕入左道旁门矣)。精不漏之外,犹须做到气不漏,神不漏,方为上诀。所谓“大锁金阙勒玉阙”者是!且也,补气有补气之工,补神有补神之工。不漏之后,方可言采取。采又有清采浊采,内采外采,上采下采之别。且采精有采精之工,采气有采气之工,采神有采神之工,又均有别。凡各工程,均有诀法,诀法虽异,然有一本之道存焉!握其一本,便可贯通万殊。此全属命功范围,乃金液大还丹之事,历代仙真,绝不轻泄之也。

道法中有顿渐二门,顿法易成而难修,渐法易修而难成。顿法非明师莫办,渐法无明师亦可。此点,双修之与清修亦然。顿法直修上乘即可兼中下二乘,渐法则须循序自下乘起修,透中乘再入上乘。途有远近,时有久渐,果无二致。道法中又有显密二宗,清修为显宗,双修为密宗;性功为显宗,命功为密宗。唯此系就道门中人而言,在外视之,则丹鼎派之道法,均属密宗。所谓显示者,乃密中显;所谓密宗者,则为密中密也。

初习静坐,妄心最难除,杂念最难去,燥气最难平。治之之法,存真心所以去妄心,存正念所以去杂念,存元气所以去燥气。心死则神活,念止则神灵,气平则神安。三者下手法,总在“制心一处”!心止于规中曰凝神,念息于规中曰净意,气归于规中曰调息。神凝则心定(心动则神疲),意净则念止(念长则意乱),气伏则息澄(息粗则气浮)。如是则自可达神气相抱,心息相依之境,而入于无心无念无意无息之大定境界中矣。潜心于渊,则心不外驰;意不牵事,则火不动于中。凝神于规,则神不外游;机息于物,则欲不摇其精。神气精,长养于内,圣胎自成,此静坐养生之初法也。

静坐之初效,旨在能却病延年。三丰有云:“保身之道,以安心养肾为主。心能安,则离火不外荧;肾能养,则坎水不外。火不外荧,必无神摇之病,而心愈安。水不外堋,必无精泄之患,而肾愈澄。肾澄则命火不上冲,心安则神火能下照,神气精交凝,结为胎息;可以却病,可以延年。”又云:“却病之术,有行功之法。虚病宜存想收敛,固秘心志;内守功夫以补之。实病宜按摩导引,外发功夫以散之。热病宜吐故纳新,口出鼻入以冷之。冷病宜存气闭息,用意生火以温之。此四法,可为治病捷径,胜服草木金石之药远矣。”此二则,极简要而彻精微。唯静坐丹法,共有九候三关,至初关三候之功,即可治百病,至中关六候之功,即可万病不生,返老还童。及至最后关上达九候之境者,则已跻入圣登真之境矣。故凡习静坐而仍生疾病者,绝不能言有功夫也。打坐则实在打坐,做功夫则未也。故不打坐则已,打坐则须死心塌地做功夫,不可以此为名也。

静坐修丹,成年人体与童真体有别。成年人类皆为已破漏之躯,精气已损,须先修补工,以补离成乾,返还其童真体,然后再修上功。童真体毫无泄漏,并未破乾成离,无须作取坎填离之补工,直修纯阳上功即足。故二者修为法与下手法,亦均有异。

静坐修丹,一般常言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殊不知三者下手法,系以炼气为首。其诀在以炼气补形,炼形补精为第一环。练气补精,炼精补气为第二环。炼气补神,炼神补精为第三环。炼气化神,炼神还虚为第四环。炼虚合道,参道入真为第五环。此为青城派祖师罕传之天机活法也。古真谓:“气是添年药,心为使气神!”入手总以气为主,以神为用,以精为药。迄至气用先天真一之气,而不用凡气,即呼吸之气。精用先天真一之精,而不用凡精,即交感之精。神用先天真一之神,而不用凡神,即后天之职神。则为上上修玄法矣!

(按:本篇曾发表于增订本《静坐法辑要》一书中,原署名马太乙山人,今选附于此,特为注明。)

简述静坐入门法要

一、静坐法中坐法之种类繁多,道佛(包括禅密与瑜伽)各宗派,其大要者可得百数十种,其中以跏趺坐为最殊胜。跏趺坐,普通系指全跏趺坐(双盘)而言。不能者可用半跏趺坐(单盘),此法如右脚盘于左脚上,又称金刚坐;左脚盘于右脚上,又称如意坐。臀部用软垫或软枕垫高约一至二寸。若单盘亦不能者,则可用方便坐。其余则不尽述矣。此可收调身定身,气沉丹田,心易静止之效。

二、两手结定印,置于丹田前位,轻放盘脚上。结印之法亦多,有太极印,有三昧印,有日月印,有拜神印及其他诸印,一般用前二者为多。太极印系两手互抱成一圆相,如太极形,右手四指握左手四指于外,大拇指轻接之,扣右手中指;左手四指微屈于内,左手大拇指与右手大拇指相接,并扣左手之食指,使如太极形。三昧印,系两手掌伸直平仰,左掌仰置右掌之上,两大拇指微接(左置右上者,取善压恶之意也)。此二印,均可使左右气血起交流作用,而收互畅舒裕之效。

三、头正、颈竖、后脑微收,下颚微压。头宜正,切忌向前俯或后仰,可使脑易舒宁。颈宜竖(不可用劲),切忌偏斜,可使颈神经丛畅适。后脑为司思虑记忆之枢纽,微向后敛,下颚向下略压左右二动脉,可减少血液上冲,并使脑皮质神经得到宁静,而减思虑妄想之起。总在使整个脑部中枢神经,能轻松空灵,此为最要。

四、口宜闭,齿宜接(微叩),面宜微带笑容,舌须抵上腭,即轻接上门牙唾腺中,以生津液而接神水。迨满口津生,即吞之,以意送入丹田,作一次或作三次吞均可。得静定极境,津液便觉香甜,且如源头有活水如泉涌,不但可助消化,且具延命之神效。

五、两目垂帘,露一线微光,凝视一点,不可移动。全开则神易散弛,全闭则神易昏沉,故一般多用“垂帘凝视法”。若用“内视法”,则可用全闭法。收视向中间鼻梁一觑;有顷,后视注泥丸;稍注片晌,下引注守下田;借凝神入气穴。以使心火下降,肾水上升,而得心肾相交,水火既济之效。待真阳生,活子时至,则可用采取法,继而可行周天搬运之诀。目为心之机,内视寂照,守于一点,亦即“系心一处”法门,小可止散乱驰思,妄念纷驰之效,大则难尽言矣。

六、两耳反听,以收耳韵。耳不听外声,可内听心声,内闻自性。此亦凝神以得静定之要法也。故古真以“收视反听”为一重要修持功夫。耳听于外而动于声,与目视于外而动于色,其有害于静定之得,心性之虚明,及精气神之颐养,一也。故古真有“闭耳目口之外三宝,以养精气神之内三宝”。其旨意即在此也。

七、背脊宜竖直,如壁立万仞然,无论惊风骇浪撼之,均不为动分毫也。在坐中最忌脊节弯缩卷曲,宜向上伸(拉)直,如悬一串铜钱。如此坐法,较缩曲者,约可高二三寸,不仅可使背不凸驼,且可使内在之真气一直贯顶,脊髓舒畅,而后三关亦易通也。此为督脉路线,切不可忽。其次,吾人须知:体内脏腑,均各附挂于背脊,脊梁不直,脏腑亦受压缩,其气血之流行亦不舒畅。小则在生理上可为害致病于无形,大则有碍于大小周天之运行。

八、两肩宜平正,不可左右斜duǒ亸,或前后偏歪。胸宜扩展,平挺开张(不可用劲),切忌向后凹入。同时,肋骨宜根根拉开伸张,使内脏各得正位。肋骨不开,肺即受压缩,而不能扩张,有碍肺量与呼吸不小。此与第七节同功同效之益,而又为任脉路线,前三关均在于此,胸一凹缩,腰亦难期中正,中田与下田均受影响,对周天之运行上,通前三关、通任督脉,均有碍也。

九、胃不可下垂,而宜略事压提,腹部尤宜向后收缩,使向背贴近(切忌用劲),尤切忌高腹凸肚,此对一切肠胃病,均有大益也。谷道及阴骄宜微微夹提,不可任其松弛。若再加下修元功,则对凡百肾病,尤其遗精早泄阳萎之类病疾,尤具卓效。

十、坐中呼吸,宜气息绵绵,若存若亡。初步以“细、长、深、匀”四字诀为入手法门。细者,以自耳不闻息出息入之声为初度,以置鹅纯毛于鼻端而无动相为中度。长者,以一息(吸、住、呼)较常人能长至二至五倍为初限,五至十倍为中限;唯切忌存意强勉闭息。深者,以能至息息归田为初功,能至息息归为中功。匀者,以使每一息与息间,倶能均匀和融为初境,复使上一息之出、住、入,与下一息之出、住、入,以及息与息间,始终入于如音乐之节奏然,音符之长短间隔,均能合拍,且能出诸自然,毫无意念存乎其间为中境。而以渐由心息相依,至心息相住!以及无心无息、无修无为为极胜境。

十一、当坐时,全身神经不可紧张,肌肉亦宜放松,使能收到完全轻松休息之效。同时,气脉务求其通畅,心神务求其恬适,情绪务求其愉快,并能身心倶能得大喜乐大安适为最要。初打坐者,下坐脚常易生麻痹现象,此乃气脉未修至通畅无碍之境所至。宜再加功持久,能坐半日一夜,均无麻痹现象发生,即为得功。

十二、心宜内守,神宜内照,系心于玄窍,凝神入气穴,此为不可片时或忽之诀法。切忌向外攀缘,或事冥想,或事妄念,均有碍入道。大抵系心之所,即予凝神寂照,不移不动;久久纯熟,自可无思无虑,无意无念,身心两忘,物我俱泯,而得大静定胜境矣。得大静定胜境者,如熊龟之入冬眠状态,一切“生命能”毫无消耗,故外无饥渴之需,而内无欲念之起。能入大定者,不但一多,即十年数十年,出定后,仍与未入定前无以异,故得长保青春与延长生命也。

十三、打坐前后,均有助道余功。此助道余功,亦如道门修丹诀法然,因师承之传授而各不同。大抵不外于静功外,酌加若干之动功,如按摩、导引、俯仰、屈伸、揉打、弹拍、叩齿、鸣鼓、吞津、服液、舒筋、活脉、开关、松节……之类。虽均大有益于却病强身,养生益寿,然总属于道品,而非静坐正法,故不赘及焉!

仙学指微

神仙之说,起源甚早;主在清静无为,以养生适性,用为入道之基而已。汉秦以前,本与黄老分途,唐宋而后,始涵于道。《汉书•艺文志》记神仙凡十家二百有五卷,即未入于道家卷帙也。并谓:“神仙者,所以保性命之真,而游求于外者也。聊以荡意平心,同死生之域,而无惕于胸中。”由此可证神仙者,非以长生为务者也。若不能了性命以脱生死而入大道,则正所谓:“顶后有光犹是幻,云生足下未为仙。”其以长生为说者,在借修命之术,以导掖世人能渐几于道耳。

于此,张紫阳有云:“欲体至道,莫若明乎本心。心者,道之枢也。人能时时观心,则妄想自消,圆明自见,不假施功,顿超彼岸,乃无上至真妙觉之道也。此道直截了当,人人具足,只因世间凡夫,业根深重,种种迷惑,以致贪着幻身,恶死悦生,卒难了悟。黄老悲其贪着,先以修命之术,顺其所欲,渐次导其了道。”因是可证仙学微旨,主在超凡入圣,超圣入神,超神入化,以与天地同流而了道耳!故余常谓:神仙之事,乃庄严正大,高明神圣之事;本应自圣贤起修,未入圣贤境界者,先修圣贤功夫。岂可以等闲视之?

神仙之学,道通造化,学极天人,微妙玄幽,博大渊深;要在以体证大道,神化人品,而上造无极为旨。其长生不死之说,只在接引世人,为明道修德入圣登真之方便法门耳!故其养生尽年之初功,乃系仙学之入道门径,而非仙学之究竟极旨也。

仙经典籍,自秦汉以后,逐代递增,卷帙浩繁,终生莫穷。其说大抵以绝贪去欲,返朴还淳,清静无为,养性全真;与乎游心于澹,合气于溟,炼养阴阳,双修性命;而不驰世务外,内伤其生,为上乘主旨。至若服食胎息,斯为小道;金石符咒,斯为旁门;黄白元素,斯为左术;房中采补,斯焉邪说;即古所谓左道三千,旁门八百者是!概不可以为师法。却病延年,亦为小技;正宗仙学,并不重此也。

神仙之号,名也;乃道家对人品之最高尊称与做人之最高境界。犹儒家之尊称圣人,佛家之尊称佛陀然。以此最高标准,俾人人共仰之,群能下学而上达,下修而上成,卒抵于仙位圣位佛位。故学仙学佛学圣人,均须从学做人始。舍人道无圣道,舍人道无佛道,舍人道无仙道。易言之,舍人学无圣学,舍人学无佛学,舍人学无仙学。是以三教圣人教人,总以做人为本。“孝悌忠信原是道,明心见性即修真!”成仙成佛成圣人,舍修己为人,别无他途可循;而其起修,又均教人从心地法门入,从性天法门出。此为三家教人之最基本处,修仙之士,尤贵了此,切不可老死于长生术下!

虚而无之、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知而不可测之谓神,神而与万物同体、与天地同流之谓仙。虚而无之则大极矣;大而化之则圣至矣;圣而不可知,则无能名矣;知而不可测,则神化通矣;与万物同体,则无乎不在而物我无分矣;与天地同流,则周流六虚而天人一矣。其境界又是何等高旷!何等博大!何等空灵!无超世之学,无超世之德,无超世之行,无超世之道,又曷能语此!

白鬓老人有言曰:神仙为世间上第一等人;圣贤为世间上第二等人,帝王为第三等人,英雄豪杰与富贵功名中风云人物,为第四等人,等而下之,则为第五第六以至七八九十等人了。诚非虚语!惜乎世人,多将神仙放在长生不死四字上,真大诬也。

世之唯事保命延命以期长生或返老还童者,此乃仙学中之小乘修行人,非真学仙者。因长生术只是仙学之皮毛,而非其神髓,只是一个入门,而非其堂奥。入门后,超凡入圣超圣入化等向上边事,无不贼焉!且其最后本旨,亦在超离生死,解脱生死,自了生死,而入于无生无死,无死无生。立乎天地之间,超乎天地之外!岂只超人超世而已。不能道德全修,不能性命双了;不能与大地同流,不能与宇宙同化,不能与太虚同体,饶你活八万劫,亦一通神不死驴豕耳!

仙学圣学原无二,明心见性即修真。此二语最宜深味!上乘仙学,最要能以圣学与佛学为根底,再在此基础上向上修为,便为仙学之极功矣!以圣学与佛学,做为仙学中之性学边事,再加命学功夫,俾能性命双修,性命双了,即是仙学之微旨矣。

儒家重入世,佛家重出世,道家则涵融二家而兼庸之;可以入则入,可以出则出,可以行则行,可以止则止,用舍行藏,纯一片天机,活泼泼地,无拘无束,无执无碍,唯道是从。其用世也,无儒家之偏狭沾滞,而有博大高明之象。其出世也,无佛家之死寂空疏,而有飘逸超旷之风。儒家中人,多为求名利所杀;佛家中人,多为求解脱所杀;以其入于此者役于此,入于彼者役于彼,而不能出乎其中超乎其外,故率为所杀,至死而不悟也。道家则不然,或入或出,或用或藏,均能莅物而超然物外,处事而超然事外,与人而超然人外,用世而超然世外;参道而不缚于道,诵经而不缚于经,法法而不缚于法,修行而不缚于行。性如太虚,万有皆罗,一尘不染;心如日月,巨细毕照,纤毫不有;故能得大自在,证大解脱,成大圣人,得大逍遥也。

如上所云,儒家重入世,故常为求名利所杀;佛家重出世,故常为求解脱所杀。道家则介乎二者之间,而得乎中庸。既不为名利之奴才,亦不为解脱之奴才。既不为帝王之奴才,亦不为佛菩萨之奴才。可以入则入,可以出则出;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驾可以安天下,蓬累而行可以小天下。入世而无入世相,出世而无出世相。住而不以住为住,隐而不以隐为隐。其阔达,其洒脱,其飘逸,其自在逍遥,又为何如也?

神仙之学无他,身心性命之学而已。神仙之道无他,身心性命之道而已。故吾人今日而提出仙学,亦即提出道学,主在用以救人救世。用以救人心,挽世风。救人心,须先将已陷溺之人心,首自粉醉金迷物欲胶漆盘中解脱超拔出来。挽世风,须先将已败坏之世风,首自骄奢淫乱利欲胶漆盘中解脱超拔出来。使人有以离于禽兽边缘!远离拜物主义、拜金主义、拜官主义、拜欲主义,方可再言向上边事。

我们知道,仙学之最后一着,即是“还虚”之事。所谓“还虚”,易言之,即是使吾人所受之于天地者,仍还之于天地,也就是我们“人的精神”与“天地精神”合一。儒家称此为“天人合一”之圣人境界,佛家称此为“大觉大悟”的佛陀境界,道家称此为形神倶妙之“神仙境界”或“真人境界”。总之,不外解脱自我,超越自我,圣化自我,以使与天地同流,与宇宙同在,绝无迷信于其间也。三家旨要皆同,只是入门方法各别而已!

仙学修炼功夫,有大乘小乘之分。小乘专事接命延命之法,大乘则唯事超凡入圣之功。所谓金丹大道,实非外道旁门所谓烧铅炼汞之事;亦非小乘旁支所谓长生不老之事;而实即儒家之所谓圣功神化,与佛家之所谓圆明觉性是也。古真好用隐语喻言,若显明言之,则金丹大道,实即心性大道。炼丹之事,即炼心炼性之事,即明心见性之事,亦即存心尽性之事。丹学即心学,丹学即性学。即心即道,即道即心。即性即道,即道即性。

三家上乘要旨与最后一着,了无分别。所不同者在方法,佛家教你修心性,宜舍却此臭皮囊。道家教你修心性,宜保此臭皮囊,并修此臭皮囊,俾此久长保之,而依身起修、依我起修,以迄于神形倶妙。儒家教你修心性,则介乎二者之间,对此臭皮囊,不必舍却,亦不必修炼,而听天安命即可。故修命只是手段与方法而已,三家目的,都在教你超凡做圣人。不修心性,何能悟道?何能证道,何能彻见本心?证悟本性?又何能入圣登真成佛作祖?

昔梁陶隐居论仙佛两法体相有云:“凡气质所结,不过形神;形神合时,则是人是物,形神若离,则是灵是鬼。其非离非合,佛法所摄;亦离亦合,仙道所依。今问何以能致此仙?是铸炼之事,感受之理通也。当埏埴以为器之时,是土而异于土,虽燥未烧,遇湿犹坏;烧而未熟,不久尚毁;火力既足,表里坚固,河山可尽,此形无灭。假令为仙者,以药石炼其形,以精灵莹其神,以和气濯其质,以善德解其缠,众法共通,无碍无滞;欲合则乘云驾龙,欲离则尸解化质,不离不合,则或存或亡。于是各随所业,修道进学,渐阶无穷,教功令满,亦毕竟寂灭矣。”此诚得其体要矣!

按:尸解者,乃言修仙而未能臻神化隐遁白日飞升而死者,托尸解化也。《集仙录》云:“形如生人者,尸解也。足不青,皮不皱者,尸解也。目光不落,无异生人者,尸解也。有死而更生者,有未殓而失尸者,有发脱而形飞者,皆尸解也。白日解者为上,夜半解者为下。”又有太阴炼形法:“死者尸体如生,瓜发潜长,盖默炼于地下,久之则道成矣。”《酉阳杂俎》云:“尸解,向晓向暮,谓之地下主者,太一守尸,三魂营骨,七魄卫肉,胎灵录气,所谓太阴炼形也。”尸解而死者,不但尸体如生,且复肉身亦永世不坏也。《陕西通志》载:“薛公寿一百四十岁(指薛紫贤真人),尸解时作颂云:铁马奔入海,泥蛇飞上天,蓬莱三岛路,原不在西边。明年沙道昭,复见公于霍童山。”此可为尸解而仙之证也。

陆彦孚真人有云:“神者生之体,形者神之舍。道以全神,术以固形。神全而形固,则去留得以自如矣。”道术兼修,则自可神形俱妙矣。

悟真云:“学仙须是学天仙,唯有金丹最的端。”陶素注谓:“天仙之道,唯金丹最真。金丹者,金液还丹也。先天乾金,走入坤舍,后天遂成离象。今取此先天真阳之金,陷于坎内者,点化离中之虚,复还乾体之健,是曰还丹。”此即为金丹大道之的解。其所以云须学天仙者,以仙有多等也!翁渊明注此云:“仙有多等。阴神至而无形者,鬼仙也。处世无疾而多寿者,人仙也。飞空走雾,不饥不渴,寒暑不侵,遨游海岛,长生而不死者,地仙也。变化无穷,隐显莫测,或老或少,至圣至神,鬼神莫能知,蓍龟莫能测者,天仙也。阴真君曰:若能绝嗜欲,修胎息,颐神入定,脱壳投胎,托阴阳化生而不坏者,乃为下品鬼仙也。若受三甲符箓,正一明威,上清三洞妙法,及剑术尸解之法,而得道者,乃中品仙也。若修金丹大药成道,或脱壳,或冲举者,乃无极上品仙也。丹法七十二品,欲学天仙,唯金丹大道而已。”

按:翁渊明即葆光真人,世传翁注为薛道光注误。吾人于此,得知所取舍矣。

总之,仙学即人学,离人学便无仙学。欲修仙道,先修人道,离人道便无仙道。日用寻常皆是道,扫洒应对尽通玄。故古真曰:“大而能化之谓圣,悟而能觉之谓佛,圣而不可知、佛而不可名之谓神,神而不可测之谓仙。”此为至言!吾人须知,三教圣人,均重道德,老子则更以道德名经。由此可见学仙学佛学圣人,只有在道德中学,在道德中修,在道德中躬行实践、涵养省察,舍此便无他途可循。以道德范人,不为圣人,亦可为贤人君子;以礼教范人,不为贤人君子,亦可免于为小人;若徒借严刑峻法以范人,则不流为盗窃乱贼,亦难免于小人,充其极亦乡愿已耳。今之所以小人禽兽充斥,贤人君子如凤毛麟角,圣人则更数百年不一出者,以道德沦丧,废而不讲,群竞于小人禽兽之道也。余尝谓:仙学儒学原不二,玄理禅理亦无歧。儒学中去掉富贵功名利禄等渣滓,便可入于仙学矣。儒学中有二大纲宗,一为臣学,即官学,即治平之学,亦即政治经济之学;一为人学,即道学,即心学理学,即圣人之学。后者即可入仙学。

道家修行法门,派别甚多,先真有云:“道法三千六百门,人人各执一苗根。”可知其纷衍之甚。唯当其初期,则总不过数十门而已。据渊鉴类函道部崔元山濑乡记所录,共得三十六门。

其语曰:“老子为十三圣师,以养性得仙,各自有法,凡三十六。或以五行六甲陈玄妙,或以服食度骨筋,或以深巷大岩门,或以呼吸见丹田,或以流理还神丹,或以游天山,或以元阳长九分,或以恬澹存五官,或以清净飞凌云,或以三神及斗回,或以三五竟复还,或以声罔处海滨,或以三黄居魄魂,或以太乙行成天均,或以六甲御六丁,或以祭祀致鬼神,或以吹沉深泉,或以命门固灵根,或以璇玑得玉泉,或以专守升于天,或以混沌留我年,或以把握知塞门,或以太乙柱英氛,或以虚无断精神,或以黄廷乘僮人,或以柱天得神仙,或以玉衡上柱天,或以六甲游玄门,或以导引俯仰伸,或以寂寞在人间,或以药石上腾云,或以九道致红泉,或以厥阴三毛间,或以去欲但存神。”此三十六门,于秦汉方士时期,即已臻其盛,各以功法炫其门庭;其后或衰或盛,或详或简,总不外是耳。

长生之说,始于老子。老子曰:“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及“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天地根。”又云:“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婴儿乎?涤除元览,能无疵乎?”又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只此数语,即是修道之总纲矣。老子之道,以自然为宗,以天地为体,以虚无为用。人欲长生不死,宜效法天地,其诀法在不自生;生生者不生,不生者长生;不自生,无为之极也。宜效法谷神,谷神无体,谷神无我,虚应万物,故能常存;虚则灵,实则昧;无体无我,故能虚灵不昧而长存。次则宜使魂魄抱一,宜专气致柔,宜涤除玄览,宜无识无知,宜效法婴儿。此皆可使人致于长生不死之功也。

晋魏伯阳援周易作《参同契》,本阴阳之顺,因交媾之体,以明大丹作用,隐性道于先天,寓命术于易象,实为万卷丹经之祖。集秦汉以前仙学之大成,而发扬光大之,极博大而尽精微,极玄妙而归平实,并使其学术化系统化,诚不世之巨构也。他亦肯定人可长生不死。《参同契》有云:“引内养性,黄老自然,含德之厚,归根返元。近在我心,不离己身。抱一毋舍,可以长存。配以服食,雌雄设陈。挺除武都,八石弃捐。……化形而仙,沦寂无声,百世以下,遨游人间。陈敷羽翮,东西南倾。”他认为长生之道,宜不离心起修,不离性起修;内以养性,抱一不舍。外以养形,配以服食,与雌雄相用。内外双修,即可化形长存而仙矣。葛洪抱朴子,则更积极。肯定神仙为有而长生可致。他于其所著《抱朴子•内篇》云:“虽有至明,而有形者,不可毕见焉。虽有至聪,而有声者,不可尽闻焉。……虽有禹稷齐谐之智,而所尝识者,未若所不识者之众也。万物芸芸,何所不有?况列仙之人,盈乎竹素矣;不死之道,曷为无之。”又云:“若夫仙人以药物养身,以术数延命,使内疾不生,外患不入,虽久视不死,而旧身不改。苟得其道,无以难为也。”“仙之可学致,如黍稷之可播种得,甚炳然耳。然未有不耕耘而获嘉禾,未有不勤修而获长生度世也。”吾人不见不闻不知者众矣,岂可妄断其为无,妄识其诞。以今日科学之发达,吾人所知者,实不过太空一鸿毛耳!

淮南子认为修养性命之要诀,宜形神气志四者,各居其宜。他云:“夫性命者,与形倶出其宗。形备而性命成,性命成而好憎生矣。……形神气志,各居其宜,以随天地之所为。夫形者,生之舍也;气者,生之元也;神者,生之制也;一失其位,则二者伤矣。是故圣人使之各处其位守其职,而不得相干也。故夫形者,非其所安而处之则废,气不当其充而用之则泄,神非所宜而行之则昧。此三者,不可不慎守也。”

又云:“夫喜怒者,道之邪也;忧悲者,德之失也;好憎者,心之过也;嗜欲者,性之累也。人大怒破阴,大喜坠阳;薄气发,惊怖为狂;忧悲多恚,病乃成积;好憎繁多,祸乃相随。故心不忧乐,德之至也;通而不变,静之至也;嗜欲不载,虚之至也;无所好憎,平之至也;不与物散,粹之至也;能此五者,则通于神明。通于神明者,得其内者也。”凡此,莫不透入邃密,洞悉精微,均为养生之至道,而亦均为吾人之所可或违者也。

道门中有三斋、七戒、十善,道教更引以为条规,为修行人所必守。三斋者:“一者设供斋,可以积德解愆。二者节食斋,可以和神保寿。斯谓祭祝之斋,中士所行也。三者心斋,谓疏沦其心,除嗜欲也;澡雪精神,去秽累也;其智,绝思虑也。上士所行也。”七戒者:“一戒杀生,二戒贪得,三戒妄语,四戒偷盗,五戒淫色,六戒欺心,七戒报怨。”

十善者:“一善孝顺父母,二善忠事君师,三善慈心万物,四善忍性容非,五善谏诤恶,六善损己利人,七善放生济物,八善扶贫济困,九善救死扶伤,十善尚义行仁。”此可为修身立命养性全形之矩范,不可以过于寻常而忽之;须知:道在日用常行内,不离洒扫应对中。夫斋之与戒,乃修仙之助道品;持斋与持戒之究彻,均可以使内相清净,外相庄严,而能一尘不染,清明神圣也。故斋之与戒,乃外以修行,内以修心。且重心修而不重行修,重心证而不重行证;以行可伪饬以示人,而心则不可伪饬以示人。故庄子有“心斋”之训,而儒家重戒慎恐惧于不睹不闻之地也。唯先真之设斋戒二德律,在所以齐外以制中也,故并述及之!

谈丹品与丹法

夫金丹大道,无甚玄妙,以浅近语言之,即炼养阴阳,炼养心性,炼养精气神之性命大道。简易平实,无奥无难,尽人可修,尽人可行。以虚无为体,以清静为用,以自然为宗,以无为为功。完全是体天地之妙谛,以天地生化之道,修之于身心性命,故我便可与天地同其长久!毫无神奇或迷信之事存乎其间者也。

老子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此即是丹法最上纲宗。熟读《道德经》,既可入圣,亦可登真,既可为帝为王,亦可为帝王师。天地万物之大本大根,与经世治平之大经大法,全尽于斯,岂有多哉!自汉魏伯阳秉周易与金碧经而作参同契,为万世丹经之祖。丹道因而以显,丹道亦因而以晦,以其极妙之又妙,复又极玄之又玄也。实则老子之道,旨在教人去妄归真,反朴还淳,以超凡入圣,超圣入神,超神入化,与道合一而已。其致虚守静,归根复命,虚心实腹,弱志强骨,挫锐解纷,和光同尘,专气致柔,抱一守中等等,均不过其“可道”之法门与渣滓耳。迄后,铅汞、龙虎、炉鼎、药物、采取、抽添、温养、火候、结胎、出神等等,万千隐语喻词,不一而足,于焉丹经书典,汗牛充栋,而道脉正传,亦因之愈惑而不彰矣。

昔白玉蟾真人叙丹品丹法,极简明精要,且最的当。系述师门问答语录,兹特录之于下:

玉蟾问于泥丸师曰:“修仙有几门,炼丹有几法,愚见如玉石之未分,愿得一言点化。”

陈泥丸师云:尔来,吾语汝。修仙有三等,炼丹有三品,夫天仙之道,能变化飞升也,上士可以学之;以身为铅,以心为汞,以定为水,以慧为火,在片晌之间,可以凝结,十月成胎,此乃上品炼丹之法;本无卦爻,亦无斤两,其法简易,故以心传之,甚易成也。夫水火之道,能出入隐显也,中士可以学之;以气为铅,以神为汞,以午为火,以子为水,在百日之内,可以混合,三年成象,此乃中品炼丹之法;虽有卦爻,却无斤两,其法要妙,故以口传之,必可成也。夫地仙之道,能留形住世,庶士可以学之;以精为铅,以血为汞,以肾为水,以心为火,在一年之间,可以融结,九年成功,此乃下品炼丹之法;既有卦爻,又有斤两,其法繁难,故以文字传之,恐难成也。上品丹法,以精神魂魄意为药材,以行住坐卧为火候,以听乎自然为运用。中品丹法,以心肝脾肺肾为药材,以年月日时为火候,以抱元守一为运用。下品丹法,以精血髓气液为药材,以闭咽摩为火候,以存想升降为运用。大抵妙处,不在乎按图索骥也,若泥象执文之士,空自傲慢,至老无成矣!’

玉蟾曰:读丹书许多年,如在荆棘中行,今日心净鉴明,云开月皎,总万法而归一,包万幻以归真矣,未知正在于何处下手用功也。

陈泥丸师云:善哉问也,夫炼丹之要,以舞为坛炉鼎灶,以心为神室,以端坐习定为采取,以操持照顾为行火,以作止为进退,以断续不专为防堤,以运用为抽添,以真气熏蒸为沐浴,以息念为养火,以制服身心为野战,以凝神聚气为守城,以忘机绝虑为生杀,以念头动处为玄牝,以打成一块为交结,以归根复命为丹成,以移神为换鼎,以身外有身为脱胎,以返本还源为真空,以打破虛空为了当。故能聚则成形,散则成气,去来无碍,道合自然矣。

玉蟾问曰:勤而不懈,必遇至人,遇而不勤,终为下鬼。若此修丹之法,有何证验?

陈泥丸师云:初修丹时,神清气爽,身心和畅,宿疾普消,更无梦寐,百日不食,饮酒不醉,到此地位,则赤血换为白血,阴气炼成阳气,身如火热,行步如飞,口中可以乾汞,吹气可以炙肉;对景无心,如如不动,役使鬼神,呼召雷雨,耳闻九天,日视万里,遍体纯阳,金筋玉骨,阳神现形,出入自然,此乃长生不死之道毕矣。但恐世人执着药物火候之说,以为有形有为,而不能顿悟也。夫岂知混沌未分以前,乌有年月日时?父母未生以前,乌有精血气液?道本无形,喻之为龙虎;道本无名,比之为铅汞。若学天仙之人,须是形神俱妙,与道合真,不可被阴阳束缚在五行之中,要当跳出天地之外,方可名为得道之士矣。

或者疑曰:此法与禅法稍同,殊不知终日谈演问答,乃是乾慧;长年枯兀昏沉,乃是顽空。然天仙之学,如水精盘中之珠,转漉漉地,活泼泼地,自然圆陀陀,光烁烁,所谓天仙者,此乃金仙也。夫此不可言传之妙也,人谁知之,人谁行之。人若晓得《金刚》、《圆觉》二经,则金丹之义自明,何必分别老释之异同哉?天下无二道,圣人无两心,何况人人具足,个个圆成,正所谓:处处绿杨堪系马,家家有路透长安。但取其捷径云耳!

玉蟾曰:天下学仙者纷纷然,良由学而不遇,遇而不行,行而不勤,乃至老来,甘心赴死九泉之下,岂不悲哉!

抱朴子认为修丹以太清神丹为最上,九鼎丹次之,五石散又次之。九鼎丹者,一曰华丹,二曰神丹,亦曰神符,三曰金丹,亦曰神丹,四曰还丹,五曰饵丹,六曰炼丹,七曰柔丹,八曰药丹,九曰寒丹。凡此九丹,得一丹便仙,不在悉作也。炼丹以一转至九转为止;转数愈多,丹力愈强,成仙愈速耳。此为汉以前说法,后世丹家,则不以此为训,特附志之,以资考案也。

宋张紫阳真人将丹道分为两途,深得体要。其言曰:“今人以道门尚于修命,殊不知修命之法,理出两端,有易遇而难成者,有难遇而易成者。如炼五芽之气,服七曜之光,注想按摩,纳清吐浊,念经持咒,嘿水叱符,叩齿集神,休妻绝粒;存神闭息,运眉间之思;补脑还精,习房中之术;以至服食金石草木之类,皆易遇而难成。其中唯闭息一法,能忘机绝虑,即与二乘坐禅颇同,若勤而行之,可以入定出神;奈何精神属阴,宅舍难固,岂能回阳换骨,白日而升天哉!夫炼金液还丹者,则难遇而易成。要须洞晓阴阳,深达造化,方能追二气于黄道,会三姓于玄宫;簇五行,和合四象,龙吟虎啸,夫唱妇随;玉鼎汤煎,金炉火炽,始得玄珠有象,太乙归真,都来片晌功夫,永保无穷逸乐。至若防危虑险,慎于运用抽添;养正持盈,要在守雌抱一。自然复阳生之气,剥阴杀之形!节气既交,脱胎神化,名题仙籍,位号真人,此乃大丈夫功成名遂之时也。今之学者,取铅汞为二气,指脏腑为五行,分心肾为坎离,以肝肺为龙虎,用神气为子母,执津液为铅汞;不识浮沉,宁分主客;何异认他财为己物,呼别姓为亲儿。又岂知金木相克之幽微,阴阳互用之奥妙,欲望结胎还丹,不亦远乎?”

读者由此指点,应知有所取舍矣。张为南宗之祖,《悟真》一书号为圣典,全系正道嫡传,不涉旁门小术。对于真阴真阳,真铅真汞,产药川源,爻动时节,坎离颠倒,火符进退,金水互用,结胎还丹等等,无不亲切近人。九转金液大还之真脉,张真人无不尽泄无遗,而使《悟真》与《参同》二书,同为千古大道千古妙文矣。

其次,对于丹品与丹法,能为简易正确而又极具条理系统之分法的,便为编选道统大成集的萤蟾子李道纯真人。他将历代丹家之丹法分为:(一)傍门九品;(二)渐法三乘;(三)最上一乘。在傍门九品中,又分邪道、外道、傍门三类,每类各为上中下三品,共九品,均为不可以入大道者。在渐法三乘中,下乘为安乐法门,中乘为养命法门,上乘为延生法门。其最上一乘,则为无上至真之妙道。兹特为分录之于下:

一、傍门九品中之下三品丹法——邪道

御女房中,三峰采战。食乳对炉,女人为鼎,天癸为药,产门为生身处,精血为大丹头。铸雌雄剑,立阴阳炉。谓女子为纯阳,指月经为至宝,采而铒之,为一月一还。用九女为九鼎,为九年九返。令童男童女交合,而采初精;取阴中黍米,为玄珠。至于弄金花,弄金枪,七十二家接法,强兵战胜,多人员少出,九浅一深,如此邪谬,谓之泥水丹法。三百余条。此大乱之道也。乃下品之下法,邪道也。

又有八十四家接法,三十六般采阴,用胞衣为紫河车,炼小便为秋石,食自己精为还元,捏尾闾为闭关。夫妇交合,使精不过为无漏。采女经为红圆子。或以五金八石,修炼为丸,令妇人服之,十月后产肉块为至药,采而服之。如此谬术,不欲尽举。约有三百余条。乃下品之中法,邪道也。

又有诸品丹灶炉火,烧热五金八石,勾庚乾汞,点茅烧艮,拨灰弄火,至于灵砂外药,三逊五假,金石草木,服饵之法,四百余条,乃下品之上法,邪道也。

以上三品,共一千余条,贪淫者利者,行之。

二、傍门九品中之中三品丹法——外道

休粮辟谷,忍寒食秽,服饵椒术,晒背卧水,日持一斋,或清斋,或食物多为奇特,或饮酒不醉为征验,或减食为抽添,或不食五味,而食三白,或不食烟火食,或饮酒食肉,不惜身命,自谓无为,或翻沧倒海,种种捏怪,乃中品之下法,外道也。

吞霞服气,采日月精华。吞星曜之光,服五方之气,或采水火之气,或存思注想,遨游九州为运用,或想身中二气,化为男女,像人间夫妇交媾之状,为合和,一切存想,种种虚妄等法,乃中品之中法,外道也。

传授三归五戒,看诵修习传信,法取报应行考,赴取归程,归空十信,三际九接,瞻星礼斗,或持不语,或打勤劳,持守外功。以上有为,乃中品之上法,渐次近道也。

上三品一千余条,行之不怠,渐入佳境,特宜留心。

三、傍门九品中之上三品丹法——傍门

定观鉴形,存思吐纳,摩抚消息,八段锦,六字气,视顶门,守脐蒂,吞津液,搅神水,或千口水为活,或指舌为赤龙,或擦身令热为火候,或一呵九摩求长生,或炼稠唾为真种子,或守丹田,或兜外肾,至于煮海观鼻,以津精涎沫为药,乃上品之下法也。闭息行气,屈伸导引,摩腰肾,守印堂,运双睛,摇夹脊,守跻轮,或以双睛为日月,或以眉间为玄关,或以叩齿为天门,或想元神,从顶门出入。或梦游仙境,或默朝上帝,或以昏沉为入定,或以数息为火候,或想心肾黑白二气相交为既济。乃上品之中法也。

搬精运气,三火归脐,调和五脏,十六观法。固守丹田,服中黄气。三田返还,补脑还精。双提金井,夹脊双关,握固内视,种种般运,乃上品之上法也。

上三品一千余条,中士行之,亦可却病。

渐法三乘

一、渐法中之下乘丹法——安乐法门

下乘者,以身心为鼎炉,精气为药物,心肾为水火,五脏为五行,肝肺为龙虎,精为真种子。以年月日时行火候,咽津灌溉为沐浴,耳目口为三要,肾前脐后为玄关,五行混合为丹成。此乃安乐之法。其中作用百余条,若能忘情,亦可养命(与上三品稍同,作用处有别)。

二、渐法中之中乘丹法——养命法门

中乘者,以乾坤为鼎器,坎离为水火,鸟兔为药物。精神魂魄意为五行,身心为龙虎,气为真种子。一年寒暑为火候,法水灌溉为沐浴,内境不出,外境不入为固济。太渊、绛宫、精房、为三要,泥丸为玄关,精神混合为丹成。此中乘养命之法,其中作用数十条,与下乘大同小异,若行之不怠,亦可长生久视。

三、渐法中之上乘丹法——延生法门

上乘者,以天地为鼎炉,日月为水火,阴阳为化机,铅汞银砂土为五行,性情为龙虎,念为真种子,以心炼念为火候,息念为养火,含光为固济,降伏内魔为野战,身心意为三要。天心为玄关,情来归性为丹成,和气熏蒸沐浴,乃上乘延生之道。其中与中乘相似,作用处不同。亦有十余条。上士行之。始终如一,可证仙道。

最上一乘——无上至真之妙道

夫最上一乘,无上至真之妙道也。以太虚为鼎,太极为炉。清静为丹基,无为为丹母。性命为铅汞,定慧为水火,窒欲惩忿为水火交,性情合一为金木并。洗心涤虑为沐浴,存诚定意为固济,戒定慧为三要,中为玄关,明心为应验,见性为凝结,三元混一为圣胎,性命打成一片为丹成,身外有身为脱胎,打破虚空为了当。此最上一乘之道,至士可以行之。功满德隆,直超圆顿,形神俱妙,与道合真(按:以上均李道纯语)。

道家人元大丹之修证方法,又有分之为四种者,即虚无丹法、清净丹法、彼家丹法、龙虎丹法。

首言虚无丹法:此派主自天地自然虚无大道中起修。老子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黄帝阴符经》曰:“自然之道不可违。”《参同契》曰“道之自然”,又曰“黄老自然”,《龙虎经》曰“阴阳秉自然”,均为此派丹法之所本。实即为文始派。

次清净丹法,此派主一味清修,自家栽接。存神入定,由定生阳,积阳生气,积气开关。其中药物火候,过开服食,温养乳哺,结胎脱胎,步步皆有活法天机,切符正理,绝非顽空枯坐,及搬运诸家可比。此亦即为北派丹法。

再次言彼家丹法:此派主彼己双修,阴阳栽接。入手虽亦有用积气开关者,唯多用聚气开关之法,但重取坎填离,嗣后煨炉铸剑,采药结丹、脱胎还丹等一切工法,皆假同类为之,与北派工程诀法,不尽相同。其吸抵摄闭,降持提固之诀,则与密宗双身法无二。

此中又有两派之分,一为双修双成者:不但无损于人,且亦利己利人。一为双修单成者:于己有利,于人无损,即利己而不损人。此属于东派。此外有泥水丹法,有益于己,有损于人,此一损人以利己之丹法,乃假丹法之名以欺世者,稍有不慎,即易收损人而不利己,甚至损人损己之恶果。向为正统道家所唾弃,当堕地狱种子,故列入于左道旁门邪术之途。

最后言龙虎丹法:此派亦以阴阳栽接为主,自始即须龙虎并用,火药俱全。其中铅汞龙虎、弦望晦朔、火药符信、爻铢斤两,老嫩浮沉,颠倒既未,采取抽添,温养沐浴等种种诀法,分别至为细微;火候之分,则尤如毫发。自筑基得药,以至炼己铸剑,结丹还丹,全部功法,步步不同。

总上所述,只是一极简单的介述,丹法中分法尤众,然均以魏伯阳之《参同契》为祖经,无有或外者,唯派愈歧,分愈详,而亦愈足以害道,道法简易故上列四种丹法,亦可将一二两种列入清静法派之北宗,而后二种则列入阴阳法派之南宗,则简而易明,且易使人有所拣择。其他诸家之各种分法,亦可以此绳之,概纳为二途,则方便多矣。

炼丹诀要

修金丹之道无他,即修阴阳之道,修性命之道,修天人合一之道而已。主在“教人了性命以脱生死”,而非“执生死以滞幻形”。丹象日月,喻阴阳也,喻心性也,喻神气也;金则为金刚不坏之意。修此金丹大道,可与日月合明,与天地合德,与宇宙同流并存而已矣!炼丹之道,须从我身下手,从此起修,而能盗天地之真气,夺造化之妙功,乃下修而上达之旨也。其法以炼心、炼性、炼精、炼气、炼神,为修炼性命之五大元素。而精气神则为修命之三品大药。经曰:“上药三品,神与气精。”此一生理锻炼原则,无不与科学原理吻合。修心炼性,所以事妙觉圆明,而期圣功神化也。保精裕气,所以事炼丹接命,而期形神倶妙也。性功不显,命亦空存;命功不立,性亦无寄。二者互为根蒂,不可偏修偏废也。

炼丹主以精气神为用。经曰:“丹以气为母,以神为父,以精为子。何以气为母?丹者,一气之所结;采阳,气也,火候、气也,犹母之生子,形骸脏腑,皆母精血为之。何以神为父?气为神之所生,神不能独用,而借气以为用;气虽虚而有形,神则虚而无物。炼丹之士,先凝神入气中,而后结为灵胎;犹父之不能孕子,必传精于母腹,而后阴阳和合,诞生婴儿也。何以精为子?精者,养丹之物,犹龙之与水,龙虽能飞腾变化,然失水则神不能御形,与yǎn蝘蜓无异;神胎虽结,无真精涵养,则枯而无用;取子能养老之义,故为子。是以真修之士,必要三全。由三全以至于三圆,方许成道,方许成仙。”

此言至当,以之小修,亦可以延命却期;以之大修,则可以超神入化矣。唯炼精气神,虽不废后天之精气神,然要以炼先天之元精元气元神为要妙。大凡属于后天之凡精凡气凡神,只可为入门下手之资而已。即修性命亦然,所重者在先天之元性(离之阴汞)元命(坎之阳铅),而不在后天有形有质之性命也。此为最吃紧处!

经曰:“丹以无为为之而丹灵,以有为为之而丹未必灵。此何以故?丹者也,天地自然之道也。天地之道,有阴必有阳,有水必有火,有阖必有辟,有升必有降;道之所以为道也。一身之内,有阴阳焉,有水火焉,有阖辟焉,有升降焉,此事非强而为,莫之为而为也。物各从其类,使之各得其所,从而万物生焉!此旷劫不易之道,吾乌从而易之?不能逆之,则顺之而已矣!世间凡夫,以炼丹为夺造化之权,泄天地之秘,不知我何所容心于其间?顺其道而已矣!子患采阳之无据,夫阳生有候,顺其候而已矣!子患火候之不准,夫火之发也有时,其息也有时,顺其时而已矣!子患真汞之不生,夫心为五脏之中气,中气上升,然后诸脏之气从而上升;中气下降,然后诸脏之气,从而下降。孟子曰: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子立其帅,顺其命而已矣!夫炼精还气,炼气还神,炼神还虚,事事从逆。独是丹家作用。又要心心从顺,念念从顺,逆炼而顺以成之,此炼丹之无上要术也。”

修道在乎顺,所以毋违自然之旨也。炼丹在乎逆,所以返还,逆死以祈天命也。夫生壮衰老病死,此顺数也。欲救老病,止衰死,而返老还童,永为丁壮之年,非逆修又何以致之?故曰:炼丹贯乎取逆也。无作无为,道之礼也。有作有为,道之用也。毋违自然,以合先天,道之体也。逆修返还,以复先天,道之用也。明体可以达用,即用可以达体,相质相需,相需相成。此最宜彻了者!

炼丹之学,全是性命之学;炼丹之道,全是性命之道;并无半点虚玄之处。在功夫上包括性功与命功,在学理上包括性学与命学;而一以清静无为,返朴还淳,入圣登真为归趋。性命即阴阳,阴阳即造化。造化舍阴阳,便无造化可言;性命舍阴阳,便无性命可修。吕祖时云:“看破浮生早悟空,太阳隐在月明中;时人悟得阴阳理,方夺天机造化功。”韩祖诗谓:“虚心实腹求铅光,月里分明见太阳。湛破浊清升降路,自然丹熟遍身香。”均为炼丹无上诀要,亦即炼养阴阳之无上诀要。盈天地间,舍阴阳而外,岂有余子乎?

炼丹之学,虽可“长生久视”,而实非以长生久视为能者,更非滞形不死之药。此最宜明辨,不然,“汉武枉寻千岁药,秦王空想万年谟”。一旦撒手归去,岂不贻人笑柄哉?反对者常谓:炼丹实无补于事,此派可以白居易为代表,白有诗云,“退之服硫黄,一病讫不痊;微之炼秋石,未老身溢然。杜子得丹诀,终日断腥膻;崔君夸药力,终冬不衣棉。或疾或暴夭,悉不过中年;唯余不服食,老命反绵延。”实则彼等不是涉入旁门,即是未得大道,徒以作为单纯之“寿命学”修炼,未得真师真诀,又不从大道根本下手,又乌望其能得免于上述之结果哉?夫人,有生必有死,此自然之结果与自然之法则也。能逆修以夺造化,方为玄功。

道门语要》曰:“炼精者,非徒炼交感之精,炼气者,非徒炼呼吸之气,炼神者,非徒炼思虑之神。必于色身中寻出先天真精于何而生?先天真气自何而动?先天真神自何而存?以之炼丹不难矣。否则幻丹而已,焉能长存不坏哉!虽然,炼精者必炼元精,而后天交感之精亦不可损。炼气者必炼元气,而后天呼吸之气亦不可伤。炼神者必炼元神,而后天思虑之神亦不可灭。盖先天者道之体也,后天者道之用也。人未生前,用在体中;人既生后,则体藏用内;若不由用复体,又将何以为凭借处?况乎淫欲无度者,则身命难保矣;私欲不除者,则天理无存矣;趋蹶不常者,则神气多疲矣。故欲完先天精气神,非保后天精气神不得!其实精气神三者,虽有先后之名,实无先后之别;不过有欲无欲之分而已。学者苟能打破尘网,不但身外之物,视为非我固有,即身内之身,亦等幻化之躯,不甚注意。由此而炼精,必成元精。由此而炼气,必成元气。由此而炼神,必成元神。以先天之大药,成先天之大丹,不诚易事哉?然而下手兴功,必先垂帘塞兑,默默寂照脐下丹田一寸三分之间,始而精生药产,继而河车搬运,将丹田所积之精,运而至于周身,灌溉久之,精尽成气,充周一身,此炼精化气之功也。至于精尽化气,由是过关服食,温养大药, 此炼气化神之事也。自此以后, 则为面壁之功, 还虚之道。始由下田而炼, 继则中田而修, 终由上田而养, 所谓三田返复真生涯者是。”

此为道家炼丹之大路, 修养之的旨, 其指示极为简明精要, 无半句浮泛语,为学人所不可囫囵忽过者也。

附录 九层炼丹法

第一层筑基

炼心养性息归根。

注:炼心者,凝神也。养气者,调息也。归根者,以神息入炁穴,沉静到极处,谓之归根也。凡参悟周天九节功夫,莫不先以神气为主。纯阳祖著《百字铭》,先以养气忘言开其端。三丰祖论打坐诀,总以调息凝神为至要。涵虚子著《九层炼心法》,总以心气二字为提纲。可知心即是神,神即性,气即命也。仆亦趋步其后程。集述九层炼丹诀,仍以神气二字为宗旨。诀云:心静则气平,气平则息匀,息匀则气聚,气聚则神凝,神气能合一,性命尽归根。息者,一呼一吸为一息也。呼接天根,吸接地根,阖辟动静,息息归根,自然妄念不生,六根清静矣。百句章云:无念方能静,静中气自平;气平息乃住,息住自归根,归根见真性,见性始为真。邵尧夫子云:天根月窟常来往,三十六宫都是春。是也。

正阳祖云:心属离卦,离脏真阴,名姹女。既有真阴,必配真阳。肾属坎卦,坎藏真阳,名婴儿。阴阳配合,不失造化,而生津液,故首法要配阴阳。积气生液,积液生气之法,每日震卦时,阳气当旺,清心寡欲,调息凝神,多吸天地之正气以入,少呼自己之元气以出,将后天之息气,积聚多时,则先天之真气,自虚无而生也。(震卦即卯时)

第二层炼己

根蒂固须炼己深。

根者,性根,即月窟(泥丸),为始卦。蒂者命蒂,即天根(海底),为复卦。固者,坚固也。若欲性根命蒂,坚固永久,务必炼己筑基,意诚功深。古经云:炼己须十月,还丹在片时。既得先后二气,根蒂已固,但欲长保不漏,必要慧剑高悬,炼除阴私杂念,神气不散,自然筑基功成。功成之后,常使心气入定;入定之法,每逢神息相依时,即把知觉泯去,使心在气中而不知,气包心外而不挠,氤氤氲氲,打成一片也。

正阳祖云:聚散水火,调养炁液。当聚时,则聚炁液于腹中。当散时,则散炁液于四肢。每日艮震二卦时(即寅卯时),元气微嫩,正当养阳,务须把杂念除净,神息合一,毫不介意于事,以免散乱真神,失散真气,名曰育神养气,古人谓之朝屯也。每日乾卦时(即戌亥时),阴盛阳衰,正当扶阳抑阴,凝神入气穴(窍即下田,在正中命门之上),回光照阴蹻(海底),毫不动私欲,以免失漏真阳,以乱真神。名曰炼气养神,古人谓之暮蒙也。每当清晨养阳之初,微作导引,手足更互伸缩三五次,使四体之气齐生,内保元气上升,以朝心府。心得肾气而生液,或咽津一二口,手摩头面二三十次,呵出终夜壅聚之浊气,久而色泽美好,是为小炼形也。

第三层采药

深知采药离对坎。

注:承上文,炼己功成,则深知采药之功矣。古仙云:炼己待时,时至神知是也。但离中神气为内药,坎中精气为外药。离中有真阴,性也。坎中有真阳,命也。如佛家先修性而后修命,修性之时,即有命在,可以采外药也。道家先修命而后修性,修命之时,即有性在,可以采内药也。修性守离,神不离气。修命守坎,气不离神。莫不性命双修,虽初功不同,成功则一也。古仙云:内药通时外药通。故曰采药时,离对坎也。

正阳祖云:凡采药用功,皆应于离卦(午时),要离宫心对坎宫肾。神识内守,息入迟出,绵绵不绝,而津液满口咽下。离宫真阴之液,所生之炁,为真龙。坎宫真阳之炁,所生之液,为真虎。真炁真液交合,名为真龙真虎交媾。肾炁上而心液下,炁液相生,又名水火相济。坎离相交。一气初回元运,以冬至节为始(即子时也)。真阳欲到离宫,以离卦为期(即午时也)。捉取真龙真虎(采水火也)。玉池春水溶溶,若采一年之久,则口生甘津,心境自除,情欲不动,百骸不病,而神先暗现,双目若惊电,以冬至为始,谨节用功,三百日,脱其真胎,名曰仙胎也。

第四层炼丹

坎宫乾时炼丹真。

注:既已离卦时采药之后,以至乾卦时,正当炼药之时也。炼药乾时者,即戍亥二时,神守下田为坎宫,呼吸绵绵,勿致阴侵其阳也。

正阳祖云:乾卦时,脾气旺而肺气盛,心气绝而肝气弱。阳气既弱,而真气无所变,斯时必要烧炼丹药。烧炼之法,必要神识内守,调息凝神,绵绵不绝,以胁肚脐,觉热尚轻,可再加意紧勒,至热甚,即守常,任意放志以满乾坤。使气不上行,以固真水,经脾宫,随呼吸而搬运于命府黄庭之中。造化气液,变而为精,精变为

珠,珠变为汞,汞变为砂,砂变为金。乃曰金丹。此锻炼之功不小矣。离采乾炼之功,如此。春冬多采少炼,乾一而离二。秋夏少采多炼,离一而乾二。采炼百日药力全,二百日圣胎坚,三百日仙胎完。

第五层还丹

真气累足须进火。

注:采炼百日之后,药力全,真气累足,丹田春水溶溶,正当进火逼金,从海底升上泥丸,名曰飞金入顶,此名进阳火也。如冬至之后,阴极生阳,万物出土,故曰进火。进者,前进也,自子月进至已月,六阳足矣,亦似乎飞金入顶,所谓仙道合天道也。

正阳祖云:离卦采药,乾卦炼药,艮卦飞金晶。艮乃丑寅时,此时肾气生肝气,正当披衣握固,盘膝正坐,蹲下腹肚,须臾升身,前出胸而微偃头于后,闭尾闾失脊双关,肘后微扇一二,将真炁真意,聚注于尾闾。待火热极至腰,而渐次开关,放气过关,三关均皆如是。过毕,已入泥丸宫,休息于昆仑也。

采药百日,药力全后,炼药加兑卦,至乾卦终止。初飞金晶一百日,始开通廿四节。后飞金晶,自艮卦至震卦终止,采炼二百日。圣胎坚后,炼药加坤卦,至乾卦终止。飞金晶,自艮卦,至巽卦终止。采药三百日,仙胎完,泥丸充实,返老还童,不类常人,仙胎完而真气足,形若弹丸,色同朱橘,永镇丹田,而作陆地神仙。以上采、炼、升三者,乃三元用法。离卦采药,下田返中田也。乾卦炼药,中田返下田也。艮卦飞金晶入顶,下田返上田也。古仙云:三田反复,五行颠倒,皆谓此也。

第六层温养

火极符生玉液纯。

注:前已采炼百日之后,加艮卦时。进火,飞金晶上顶,休息于昆仑焉。夫昆仑乃阳极之地,故曰火极也。阳极必生阴,如夏至之后,燥极生湿,万物成胎,故曰符生,符者合也。如午未申酉戌亥六阴月。退成六合之义也。六合者:午与未合,己与申合,辰与酉合,卯与戌合,寅与亥合,子与丑合,阳与阴合。合乎阴阳,称乎寒暑,阴阳既合,造化生液,其液名玉者,如美玉,多产于昆岗,昆土生石,石中生玉,其理同然,故名玉液。既得玉液,可称还丹,多采多服,还丹功成,筑基补漏之功尽矣。

正阳祖云:心肾二气,交合于顶中而生液,其液从天桥降下,当卷舌承露,津满玉池,呑而送之,注心于绛宫,注心于黄庭,注心于元海,仍归肾府,乃曰玉液还丹也。又由中田起升至顶中,以满头面四肢,乃曰玉液炼形也。炼形之功,自震卦时起,自离卦时止,自此罢去离卦采药,减去坤卦炼药,勒阳关,只用兑卦乾卦二时而已,另添入咽法。

春三月咽法,日用离卦时,夏三月咽法,日用巽卦时;秋三月咽法,日用艮卦时;冬三月咽法,日用震卦时。四季月土旺于四立之前十八日,咽法。日用兑卦时,凡春夏秋冬四季,月十八日,先照前咽毕,然后加兑卦时。唯秋季十八日,废前艮卦时,只用兑卦时咽之而已。诀云:春离夏巽秋咽艮,冬震季兑须时准。

疏:前注多采多服者,积累太和也。夫太和元炁,充溢于内,则下田饱满,暖信时若汤煎。太和元炁充溢于外,则全体舒畅,肌肤皆成玉质。既已积精累气以实其腹,更当绝欲忘情以虚其心。心愈虚,而腹愈实。逐日抽添(抽添者,抽去人心,添其道心,所以防危,危即人心也),取坎填离,朝夕灌溉,心地清凉,血气为骨,意凝为土,土中生汞,汞性圆明,遇物不迁,灵剑在手。孟子所谓尽心知性,仙家以为阴丹内丹也。

第七层脱胎

纯定七日龙虎战,战罢金液还丹升。

注:前已玉液还丹,即筑基炼己,积内法财,终日逍遥,昼夜常明,乃长生久视之道也。至此炼己待时,候一阳至,采大药天机,务必择选静地,炼此龙虎大丹,一尘不染,万虑俱忘,持空炼神,守虚炼性,浑身五脏筋骨气血,都化成清气,专心致志,直养得神纯受使,七窍生光,昼夜常明,才是求仙道之应验。气满神全,法财广大,可炼大丹。时候已至,七窍光明,三阳开泰,神剑成形。趁水顺风,发火雷轰电闪,方夺外天机。下手擒挈我身外真铅,以龙嫁虎,以虎驱龙。若会攒簇,不失时节。湛然摄起海底之金,即开夹脊,上泥丸,落入水晶宫内,与木汞配合;不过半刻,攒簇已定,真火充入四肢,浑身骨肉火烧,刀割相似,最难禁受,防危虑险,沐浴身心,水火既济,顷刻间,浑身如炒豆子相似,一齐爆开;比前玉液河车,更不相同;舌下廉泉穴,随骨脉齐开,肾水上涌,甘露下降,咽纳不完,滋味香甜甚异,是为金丹入腹。再候一阳来复,起火而炼神丹也。

正阳祖云:所谓金液者,肾气交心,蒸烹于肺,肺得二气所感而生液,如土生金,金生水,故名金液,别名虎液。从下田转尾闾,过夹脊,至玉枕,上泥丸顶。乃曰飞金晶入顶,以补泥丸。自泥丸降下重楼,而归下田,乃曰金液还丹也。

春冬两起一咽,不过百数而止。秋夏五起一咽,不过五十数而止。咽罢升身前起,以满头面、四肢、五指,气甚方止。乃曰金液炼形也。金液还丹,未到下元。而前后俱起,乃曰起火焚身也。其焚身之功,要炼形一年之久,乃可用之,又名起火炼魔也。

第八层神丹

升铅制汞心常静,静聚三花五气神。

注:夫金丹大道,始终以水火熏蒸,名曰以铅制汞,以汞炼铅。炼至汞干铅飞,成一紫色金丹。为永久不坏之物,到此为炼气化神之功已成。其神常静,静则聚也,久静久聚,化神成胎,名曰神丹,又曰圣胎。十月养胎功成,时时升顶,名曰顶聚三花,五色之气现光,名曰五气朝元也。

正阳祖云:炼气返元朝顶者,借天地四时五行之气,以炼自身五脏五元之炁也。四时者,春夏秋冬也。五行者,金木水火土也。五脏者,心肝脾肺肾也。五元者,元精元炁元神元性元情也。按五气各有值旺时:春三月,则东方之青气,旺于震卦时。夏三月,则南方之赤气,旺于离卦时。秋三月,则西方之白气,旺于兑卦时。冬三月,则北方之黑气,旺于坎卦时。四季月,四立之前十八日,则中央之黄气,旺于辰戌丑未时。每值旺时,入室静坐,息入少出,绵绵不绝,以千息为度。住息为上,内观如法,一任冥心闭目,见真气出,渐渐升身,以入泥丸,满其卦时为度。余有生本卦之时,如春坎、夏震、秋巽、冬兑,宜起火用功。又有克本卦之时,

如春兑、夏坎、秋离、冬蒙时,不宜用功。又本卦克者,如春甲乙日克蒙,夏丙丁日克兑,秋庚辛日克震,冬壬癸日克离,受克之时,宜起火用功,助弱而御克也。余时亦宜静定,静定之中,亦觉升腾为驗。

诀曰春令蒙坎震。夏令兑震离。秋令震巽兑。冬令离兑坎。四季十八日。炼气贵住息。若见真气现。升身入顶毕。余时宜静定。升腾即验机。

第九层赴瑶池

神炼至虚坚造化,化神离躯返瑶京。

注:此时炼神还虚,神已至虚,造化坚固,虚灵变化,耳听仙乐之音,目视万里山河,心明万卷千经,能知前生根本,性同天地日月,预晓未来休咎,大地乾坤,如在掌中,是谓证六通之境。炼神已还,使之归空,名曰调神离躯。此时神满虚空,法周沙界,炼心之法尽矣。

正阳祖云:内观交换,入希夷境,先要认定阳神,次要起火焚身,炼魔聚气,真气升在天宫,身躯如在空中。神气飘然,难为御制。万有皆空,清空一静,悟得天地间似我非我,是空不空,任他千般异景,非常奇怪,视之若无,毫不留恋。世间有坏,唯空不坏。乾坤有碍,唯空无碍。只觉一灵,一升而到天宫,一降仍归旧窝,上上下下,绝无窒碍。已证虚无上体,正当调神离躯之时,或自上而下,如升七级宝塔,由一级,而复一级,已至七级尽顶,辄不可下视,须闭目便跳,如寐如寤,则身外有身矣。

疏:此乃内观交换,炼神还虚还无之事也。炼神者,炼阳神也。还虚者,要虚如太空也。还无者,要空不着物也。空空荡荡,毫不窒碍,能与夭地合其德,自能与天地同其寿。能与日月合其明,自能与日月争其光。能与四时合其序,自不被四时之造化所夺。能与鬼神合其吉凶,自不被鬼神之法术所伤。正所谓道成之日,超出劫外,神满虚空,法周沙界者矣。

丹法下手功夫

(养生内功秘要)

丹法下手功夫,先在“静坐冥心”。深居静室,正体端拱,冥心遣欲,调息静神。务使此心,一尘不染,万虑俱忘;无视无听,无思无虑,无将无迎,无内无外,清虚寂默,任运自然,方为合法。静坐在调身躯,使一身不动,端正自然(最要在脊节伸直,胸肋张开)。冥心在息心机,万缘不想,以能无思无虑,无念无欲,以至外无其物,内无其心为最要。

既端坐冥心已,便宜“收视返听”。人心之动,与念头之起,总在向外攀缘。心之机在目,故宜收视;神之机在耳,故宜返听。经云:下手先制两目,次制两耳。两眼两耳乃藏神传神之所,将眼光从外收入,内视气穴,将耳神从外收入,内听真息,稍俟片时,则自得寂定境也。

《彩凤书》云:“饮喙不止身不轻,思虑不止气不清,声色不止心不宁,欲念不止神不灵。”湛然方寸,营营不已,其何能望修真成道也。收视返听,则心不生,心不生则念不起。济阳子曰:“起念神即迁,止念神即回,故禅家以止念为要,儒教以克己为功,道门以炼己为最。”当静坐中,眼根不逐色,耳根不逐声,心根不缘事,一味回光返韵,则自息息归根,元神守穴,而得身心大定矣。

既内视返听已,则宜“凝神寂照”。凝神寂照者,凝神入气穴,湛然寂照不动也。法在将元神凝入祖窍之中,时刻回光返照,如鸡孵卵,如龙养珠;以使神气充盈,而真阳旺发,其中自然妙化万千,此为丹家最要功夫,炼精化气,炼气化神,均在此一着。

《参同契》曰:“经营养è鄂,凝神以成躯。”钟离祖曰:“南辰移入北辰位,金鸟飞入玉蟾村。”翠虚吟曰:“昔日逢师传口诀,只要凝神入气穴。”石杏林曰:“以神归气穴,丹道自然成。”薛道光曰:“要知大道希夷理,太阳移入月明中。”与许旌阳所谓:“日精若与月华合,自有真铅出世来。”“与君说破我家风,太阳移入月明中。”均系指此一工法也。

唯其下手兴工,则以陆潜虚说得最为透彻显明。他云:“凝神之要,莫先于澄神;澄神之要,莫先于遣欲。”故《清静经》有“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如此心火下照,则自肾水上升;真神(即一体性火)下照,则自元阳(即一点灵光真命)内生;神气相抱,子母相禽,心肾相交,水火既济,混合于中宫而为一,此乃合养本源,筑固丹基之妙道,亦即所谓“得其一,万事毕”者也。故俞玉吾谓,内炼之道,至简至易,唯降心火于丹田之中耳。”

既凝神寂照已,则宜“调息炼神”。上乃神凝气聚,灵根圆融之功;至此须用调息炼神之诀。古经云:“调息要调真息息,炼神须炼不神神。”真息之息者,以別于凡息(呼吸之息)言也。不神之神者,指真神,以别于凡神(识神)言也。口鼻无气,凡息停而真息动。人欲净尽,一念不生,识神断而真神生。到此时,亦自心空性见矣。调息之要,先宜随息,次宜心息相依。古真云:“调息须随息,知心不用心。巍巍常不动,顷刻产真金。”又云:“心息相依,久成胜定,神气相交,必致长生。”随息之要,在能息息归根,绵绵若存,呼接天根,吸接地根,即所谓“内交真气存呼吸,自然造化返童颜”者是。

至若心息相依之心,亦非指凡心而系指人之真心本体而言。真心与真息相住,则神气亦自相依相住,而不须臾离矣。如此,则周天之运行升降,药物之采取烹炼,火候之抽添妙用,真神之动静往来,均可保合太和,而入大定,得住真如矣。陈致虚曰:“一条大路少人寻,风虎云龙自啸吟。坐定要知行气主,真人之息自深深。”尹真人云:“不是玄门消息深,高山流水少知音。若能寻着来时路,赤子依然混沌心。”此来时路,即先天一气之所也。

既调息炼神已,便宜“乳哺还虚”。结胎养胎,出神乳哺,还虚合道,均为尽精微而极玄妙之丹程,而以还虚为炼丹之最后一段功夫,期能使真我与太虚同体,与宇宙同化,为最上一乘功法。故知几子有言曰:“到此乃绝虑忘机之候,以逍遥自在之身,观大化流行之妙,人也而合乎天矣。”(按:本篇仅以述下手功夫为旨趣,故仅简述上数点而已。)

总之,丹法修炼,总不离“精气神”三字。玉真子论此有云:“夫静功在一刻,亦有一刻之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功夫在内,不但十月然也。一时即一日,一日即一月皆然。坐下闭目存神,大放下身心一场,使心静息调,即是炼精化气之功也。然后微开双目,回光返照,凝神入于气穴,使真息自来自往,内中静极而动,动极而静,无穷景象,无限天机,乃是炼气化神之功也。如此真气朝元,阴阳反复,交媾一番,他自然风恬浪静。我于此时,将念止于丹田,即是封固火候。此封固功夫,平常时亦宜行之,非但于一点落黄庭时为然。凡后而行功,静极而动,动极而静之时,皆宜大休歇一场。临坐完时,起身时,亦宜行之。坐而起略止,少顷又大放下身心,闭目大定,大休歇一回,方起,即是炼神还虚之功也。即刻即时,即日即月即年,皆有此三步功夫。”此最紧要。

丹道派养生纲要直指

(身心性命修养大道)

世人恒以道家炼丹为神玄之事,丹道家亦多秘言之,于是而使炼丹一事,成为玄之又玄之事矣。实则乃为一种上乘养生之学,夷考其内容,所谓炼丹之道,全是身心性命之道;炼丹之学,全是身心性命之学;岂有他哉?身心即是性命,性命全在身心。修身,即修命也;修心,即修性也。故道家之性学与命学,坦率显明言之,即修养身心之学。而锻炼性命之道,即锻炼身心之道。故其道,为尽人必行之道;而其学,亦为尽人必修之学。以其上肇易学,直承大道,故谓之为羲黄之心法,尧舜文王之正传,周公孔子老庄之圣脉,实未为过也。此正统易学之性命大道,孔子微露于《系辞》,濂溪周子略明于《太极通书》,至其大体,则全隐于丹道家中矣。深可痛惜者,在儒家既佚其传,而道家又恒用隐语喻词秘之,致斯圣道日衰,而斯圣学亦愈暗而不彰矣!

《易》曰:“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原始返终,知周万物,则知死生之说。”又曰:“一阴一阳之谓道。”此实为性命学之最高纲宗。《易》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李道纯释之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心之神气也。立地之道,曰柔与刚,身之形体也。立人之道,曰仁与义,意之情性也。身心意,像乾之三才也。神气性情形体,像坤之六合也。《易》曰:远取诸物,近取诸身,此之谓也。”

又曰:“天地即乾坤也,乾坤即阴阳也,阴阳一太极也,太极本无极也。以太极言之,则曰天地。以易言之,则曰乾坤。以道言之,则曰阴阳。若以人身言之,天地,形体也;乾坤,性情也;阴阳,神气也。以法象言之,天龙地虎也,乾马坤牛也,阳乌阴兔也。以金丹言之,天鼎地炉也,乾金坤土也,阴汞阳铅也。散而言之,有种种异名;合而言之,唯一阴一阳也。修仙之人,炼铅汞而成丹者,即身心合而还其本初,阴阳合而复归太极也。”太极未判以前是个甚么?伏羲未画以前是个甚么?父母未生前本来面目是个甚么?汝能穷得透此理,参得透此机,见得着这个,即可知道家为何以父母未生前与鸿蒙未判前之先天为金丹之基矣。

丹家以性命双修为宗。性命双修之旨,在期性命双圆性命双了,即了性而兼了命。故李道纯认金丹大道,彻始彻终只是“身心”两个字,下手在此,了手亦在此。身心即性命也。离了身心便无立脚处,唯一味肯着身心用力,亦难臻上乘,而期圣化神化以入真境。自身心起修,而能窃阴阳妙机,夺天地造化,便可入道矣。

李氏云:“修炼金丹,以身心两个字为不二法门,以铅汞为唯一药物。真铅真汞者,身心是也。”又云:“夫炼金丹者,全在夺天地造化,以乾坤为鼎器,日月为水火,阴阳为化机,乌兔为药物。仗天罡之斡运,斗柄之推迁。采药有时,运符有则,进火退符,体一年之节候;抽铅添汞,像一月之盈亏;攒簇五行,和合四象,追二气归黄道,会三姓于元宫;返本还原,归根复命,功圆神备,凡蜕为仙,谓之丹成也。”继之复为显明指点曰:“天地,形体也;水火,精气也;阴阳,身心也;乌兔,性情也。所以形体为鼎炉,精气为水火,情性为化机,身心为药材。圣人恐学者无所取则,遂以天地喻之,人身与天地无有不同处。”故金丹之道,不出一身,亦不出一心。若徒执文泥象,滞壳迷封,为种种异名喻词所误,则修千世,亦无益也!

李氏又曰:“异名者,只是譬喻,无出身心两字。下工之际,凝耳韵,含眼光,舌气,调鼻息,四大不动,使精神魂魄意,各安其位,谓之五气朝元。运入中宫,谓之攒簇五行。心不动龙吟,身不动虎啸,身心不动,谓之降龙伏虎。龙吟则气固,虎啸则精固;握固灵根也。以精气喻之龟蛇,以身心喻之龙虎,龟蛇打成一片,谓之和合四象,以性摄情,谓之金木并;以精御气,谓之水火交;木与火同源,两姓一家,东三南二同成五也。水与金同源,两姓一家,北一西方四共之也。土居中宫属意,自己五数,戊己还从生数五。心身意打成一片,三家相见,结婴儿,总谓之三五混融也。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谓之三花聚鼎,又谓之三关。

“今之学人,多指尾闾、夹脊、玉枕为三关者,只是功法,非至要也。举心动念处为玄牝,今人指口鼻者非也。身心意为三要,心中之性,谓之砂中汞;身中之气,谓之水中金;金本生水,乃水之母金反居水中,故曰母隐子胎。外境勿令入,内境勿令出,谓之固济。寂然不动谓之养火,虚无自然,谓之运用。存诚笃志,谓之守城。降伏内魔,谓之野战。真汞谓之诧女,真铅谓之婴儿,胎意谓之黄婆,性情谓之夫妇。澄心定意,性寂神灵,二物成团,三元辐辏,谓之成胎。爱护灵根,谓之温养。所谓温养者,如龙养珠,如鸡孵卵,谨谨护持,勿令差失;毫发有差,前功尽弃也。阳神出壳,谓之脱胎。归根复命,还其本初,谓之超脱。打破虚空,谓之了当也。”如能举一反三,推此及彼,则即可悟丹经中一切隐语喻词、异名术语,总不外为身心性命修养锻炼之用,又岂有他哉?

即以“三五一”三个字而言,本为丹家之骨髓,不指明则玄妙极矣,实不可思议,若予指明,则亦不外身心意之修炼而已。而身心意三体,又不外精气神三体。精生于气,气藏于心,神隐于意。身不动则精化,心不动则气化,意不动则神化。孟子以“不动心”为教,道佛以“念头不动”为基。心一不动,则身与意亦自不动,而念亦不生矣,并无若何玄妙也。

《参同契》曰:“三五与一,天地至精,可以口诀,难以书传。”紫阳诗谓:“三五一都三个字,古今明者实然稀。东三南二同成五,北一西方四共之;戊己还从生数五,三家相见结婴儿。婴儿是一含真气,十月胎成入圣基。”道纯指:“只此五十六字,贯彻诸子百家丹经子书。”彼并释之谓:“以一身言之,东三,木也,我之性也。西四,金也,我之情也。南二,火也,我之神也。北一,水也,我之精也。性乃心之主,心乃神之金,性与神同系乎心,东三南二同成五也。精乃身之主,身乃情之系,精与情同系乎身,北一西方四共之也。戊己为中土,意也;四象五行,意为之主宰;意无偶,自是一家也。修炼之士,收拾身心意,则自然三元五行,混而为一也。丹书云:收拾身心为采药,正谓此也。收拾身心之要,在乎虚静。虚其心,则神与性合。静其身,则精与情寂,意大定,则三元混一。此即所谓三花聚顶,五气朝元,圣胎凝成也。”

《大学》谓:“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一部《大学》,亦只是以“身心意”为体,其余如格致与齐治平之要功,则全系用也。穷参彻究,儒道又岂有二哉?李氏又云:“情合性谓之金木并,精合神谓之水火交,意大定谓之五行全。丹书云:炼精化气为初关,身不动也。炼气化神为中关,心不动也。炼神化虚为上关,意不动也。心不动,东三南二同成五也。身不动,北一西方四共之也。意不动,戊已还从生数五也。身心意合,即三家相见结婴儿也。作是见者,金丹之能事毕矣,神仙之大事尽矣。至于丹书,种种法象,种种异名,并不外身心意也。”由此可知金丹之学,实只是身心性命之学而已。读者如能从此入门,则绝不致误入旁门矣。

结丹诀要

丹家炼丹,总须有结丹一步,此即丹成之候也。李清庵答问如何是丹成时有曰:“身心合一,神气混融,性情成片,谓之丹成;喻为圣胎。仙师云:本来真性是金丹,四假为炉炼作团是也。”由此可证金丹大道,实即心性大道也。而尽心尽性,明心见性,炼身心神气情性,打成一片虚空,复归于无极;圆明虚彻,灵通觉照,性命双全,形神俱妙,方可能超脱,方可谓真正丹成之候。结丹脱胎,均为喻言,非所谓腹中真养就一婴儿也。若贪求执着于婴儿一景,无缚而自缚,徒见其自苦自扰,而永无成矣!

金丹四百字曰:“铅汞归土釜,身心寂不动。”此为最吃紧工诀。总要修得心性一团虚空,使神气寂然相抱,乾坤自然交泰,再用无念无息之真息以温养,方得妙化之功。陈虚白诗云:“经营鄂体虚无,便把元神里面居,息往息来无间断,圣胎成就合元初。”若不能臻于虚无境地,表里融彻,一尘不染,便不能有成。良以“世法用实,大道用虚。世法用有,大道用无”。此四句诀,其用无穷。不至虚至无,至寂至静,饶经八万劫,仍是枉用功也。盖虚极静笃则生阳,阳生则阴消,阴消则命全矣。

紫清真人曰:“人但心中无心,念中无念,纯清绝点,谓之纯阳。盖仙家本是教人养神,因人迷溺于欲,不能一刀两断,故设为长生之说,诱人修炼。世人贪着长生,方肯放下嗜欲,一心炼精气;此是内所有缘,而自轻外也。及修炼到三宫升降时,其身中快乐,不可言喻,便大生贪着,一切都轻。此心有所缘系,渐得宁静,元神渐显,此是婴儿见象。由是进入虚空,心无染着,万虑倶融,元神显见,去来自在,形骸不能碍他,此系超脱。其实只是修炼精炼气,以系此心,养得元神灵妙耳。”故定庵谓:“金丹只是假名。”立假以明真,借假以修真,明乎此,即可通体解脱矣!若迷妄滞有,执相滞法,不能圆通自在,无益也!

心能清虚则明,心能静寂则定。明则慧生,定则阳生;慧不生不足以见真,阳不生不足以言丹。故紫阳真人曰:“唯定可以炼丹,不定则阳不生。阳生之后,不定则丹不结。”阳生之后,便有药可采,有丹可结,杏林真人曰:“以神归气内,丹道自为成。”神归气内,使神气相抱,阴阳相结,铅汞相合,水火相济,故有丹成之望,唯不在虚寂静定中不可能也。故罗浮吟谓:“浪静风平雷雨歇,片时之间见丹头。”鹤林真人释丹头曰:“丹头本是生前结,真静妙圆光皓洁,在外却非砂与汞,在内又非精与血。”合上文共参,即可得而入矣!

黄元吉有云:“如炼精化气,不是别有个精,是别有个气,只是将人固有之精,本来之气,于声色货利之场者,敛而归之于丹田,以还童稚之真体。而要属于后天气质,不可以证无上菩提。盖以纯杂相参,清浊居半,即能功至十分,终不免于灭亡。故从中炼出一点真铅,再加猛烹急锻;火分文武,法行进退,沐浴温养,务令铅炼汞,汞成丹。养成婴儿,以复吾父母媾精之初,神气凝成一团之象,浑浑沦沦,兀兀腾腾,唯有形色,究无思维。功夫到此,已造塔九层。然终属后天之真阳,迥非先天一气,其大无外,其小无内,入无积聚,出无分散者可比也。故必再加精进之功,熏蒸之力,将此有形有色之胎婴,炼而至于神化之妙;不知有气,亦不知有神,以还未生前一点虚无元气,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抟之不得。以为非有,则机动神随,直充塞乎宇宙而无间。以为不无,则虚极静笃,直无一丝半粒之可捉摸。操修至此,由太极之蒂,归于无极之真矣。不然,若但执后天之精气,不知先天之神化,其究极也,必成兀坐枯禅。若但言先天之神化,不修后天之精气,必至踏空顽无。”

此对于丹家先后合一之功,性命双修之学,言之已极简明浅显矣。学人由此下手兴功,自可得结丹之诀要,以为入道之津梁也。

凝神于穴,藏心于渊,合气于漠,复命于根,乃主要口诀。务使内气静而外气调,上气降而下气升,左气并而右气簇,阴阳合而铅汞产,坎离交而龙虎会,真息定而真精产,于是方可望浑成一团太和,而得结丹之境也。若不凝神于虚无之窟,藏心于冥漠之中,合五气以朝元,钻三花而聚顶,欲求一阳来复之机,以为归根复命之本,又乌可得哉?有一不齐,丹即不成矣。

玄宗指要

(圣学入门简说)

玄宗,除指丹道派而言外,并包括道家纯粹哲学派之玄学,凡参玄、学道、修仙,与乎遁世高蹈之士,无不焉。玄宗大道,要在以“天人一贯”、“神人一化”之旨,修之于己而行之于天下;乃超凡入圣、超圣入神边事,亦即炼凡入圣、炼圣入神边事。故只是去凡情凡知不够,还须去圣情圣解,使其如太空一样,空无所有,而又无所不有,本来无一物,而又无物不容,故切不可以等闲视之也。

玄宗,甚至再狭义一点说,神仙宗亦然——并不是意味着一种玄妙境界,而是人生修养的一种艺术境界,一种精神境界。它是一种人文思想,一种冀借养生入手,而由参玄践道,以扩大其人生至于无际、高尚其人生至于无限、永恒其人生至于无穷的纯粹道学主义派。纯重精神修养,不涉宗教信仰,使人一以宇宙的根本大道为依归,循此“宇宙大道”以修,及其底于成时,则自可越超一切,而又能涵盖一切,使人上与“天地精神”、“宇宙精神”合一矣!

儒家是入世主义者,佛家是出世主义者,隐士是避世主义者,真正之道家之玄宗,则可以说是超世主义者。他是入世而又能出世,出世而又能住世,住世而又能超世,合入出住超为一,浑沦无朕,体用皆赅,原始返终,无迹可寻,丝毫不着“世相”,亦无入世间念的超世主义者。故历史上道门玄门中之上乘人士,总是如游龙在天,来去无迹,潇洒脱俗,飘逸绝尘,无束无拘,无牵无碍,得大自在,而与“天地精神”、“宇宙精神”独往来者!

释迦牟尼佛,弃王子位,说法四十九年;孔子周游列国,不得行其志,退而授门弟子三千人;穆罕默德,一手持剑,一手持可兰经;耶稣自称为上帝的独生子,栖栖皇皇,为人世间背十字架;老子则不然!只是轻轻松松洒洒脱脱的一着,骑青牛,出函谷。设关尹子不强请其著书,则五千言之《道德经》亦不会说一字,岂肯说四十九年,与栖栖皇皇以求哉!他虽留了五千言,然仍告诉世人,这只是一些渣滓,故劈头就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我们看,这又是何等超然?何等洒脱?何等气象?兹特将以往所写玄宗要旨语录摘录一二于下,以供参会。

玄宗最上一乘大道,实最浅近简易;人人本自具足,不假外求;人人皆自圆成,不假修为;惜昧者多而悟者寡耳。“日用寻常皆是道,举手投足尽通玄”。现在前一念心性,不在内外中间,诸相皆妄,万有全空,当体即得。孔子云:“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斯言得之。其故以道为最高深最玄奥,以自炫炫人自欺欺人者,道之贼也。不然,老子云:“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岂欺我哉!

玄宗之上乘正统大道;孔老实无分歧,故与儒家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历圣心传之一贯大道,初无二致。枝叶容有分歧,根株则实一本。若自立门墙,强分彼此,则自小人矣。宋儒谓:“天地不限隔人,人自限隔天地。”吾人如能修人心以合天心,修人道以合天道;明人性以见天性,明人德以见天德;日去其人之所以为人,而日合于天之所以为天;则其小日去,其大日增;至其极也,终自与天地同大,日月合明,宇宙同寿,万物为一。如斯又有何彼此而我之可分哉!

夫学道必先信道,信道而后参道,参道而后悟道,悟道而后修道,修道而后证道。此从上圣真,莫不千辙同途也。“博学、审问、明辨、笃行”,为圣学之功夫次第,亦即为玄学之功夫次第;无参悟与思辨以前一段功夫,即从事修道,直等盲修瞎炼,其必撞墙磕壁无疑。

孔子曰:“朝闻道,夕死可也!”以孔子之圣,犹兢兢焉于闻道,况凡夫乎?人而不能闻道,其生其死,直与禽兽等耳;唯道非易闻易学易修易得者,故学道宜起大信心,具大诚心,发大勇猛心,继之以大精进心,持之以大恒久心,五心倶发,生死以之,方能有成。不然遇难即沮,半途而废。“掘井九仞,而不及泉,犹废井也”。为道亦然。

玄宗旨在学究天人,而上与造化者为徒;绝非以长生为专务,亦非以静坐为专务。世人每以学道旨在长生,长生旨在静坐,静坐旨在炼丹,炼丹即以求长生为唯一法门。误己误人,误尽天下后世子弟,莫此为甚。

续将绝之道,存将亡之统;传不传之学,立不立之德。以上继千圣血脉,下开万世轨范,实为今日学人不可偶卸仔肩者。切不可徒以诵经打坐,参玄炼丹为能事。神仙事业,第一要能修绝代之学,养不世之才;可旋转乾坤而不旋转乾坤;飘然世外,如日行空;方能超人一等。不然,即能冲举,亦属俗仙耳。

凡欲参玄学道,须知:自是自见者,不可学道;自高自傲者,不可求道;自信自恃者,不可问道;自大自足者,不可向道。众生知见,不可入道;畏渐喜顿,不可修道;枯坐冥想,不可见道;泥文执义,不可悟道;有始无终,不可缘道;一暴十寒,不可为道;保命恋命,不可希道;守铅执汞,不可成道;心迷性乱,不可证道;不离生死,不可得道。学道不难在才气,而难在志趣;不难在识量,而难在眼孔;不难在学问,而难在品格;不难在勇猛,而难在坚久;不难在悟解,而难在超脱。

夫道,一而已矣,岂有多哉!老子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斯言其能也。又曰:“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斯言其功也。故修道贵乎守一。守一则可化万成万,而道自在其中矣。若自本自根言之。则守其子,不如守其母。然从古师真不教人守其母,而务教人以守一者,在予人以下手功夫之方便法门耳:试问一未生之前,一在何处?斯时,一亦不立;一既不立,从何守起?有如穷鼠啮铁杵,全无入处矣。

从上圣师曰:“道法三千六百门,人人各执一苗根,谁知些子玄关窍,不在三千六百门。”此一点,真是菩萨心肠。母一而子万,能舍其子而求其母,则得道矣!

老子言道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名之曰大。”夫道之为物,兮冥兮其若虚,恍兮惚兮其若无。不可以知见知,不可以识解识,不可以言语说,不可以文字传。一落诠解,便失真常。故老子亦只强字之曰道。吾人修道,切不可执道,道本无道,有何可执?

老子曰:“道可道,非常道。”道体至虚至无,无形无象无迹无方所。放之则弥六合,其大无外;卷之则退藏于密,其小无内。无乎不在,无乎不存,无乎不化,而又不可见,不可闻,不可执,亦不可指。若指此而曰道,则外乎此者即非道矣;执彼而曰道,则外乎彼者即非道矣。此皆诬也。离文字语言,不着一字,不落一义,方可得真常之大道。故道也者,不可说,不可说;凡可说者非道也。古之人仍不免于言者,在示糟粕于人间耳。故求道者,切不可执言执义执指。务须不落文字语言内,直会先天未画前。能如此,又是何等高远!何等超脱!

老子曰:“名可名,非常名。”天下万事万物,均各有名,凡可名者则非常名,不可以名道。道无形相,无终始,无内外;不可说,当亦不可名。强为之立名,便滞义生相。道本无相亦无义,立名则有相有义,离名则相泯义亦泯。有名则小,无名则大。说道者,好以名名;执名以求道,犹执指以求月,不可得矣;背道而驰,愈求愈远。离指则见月,离名则见道。示非所示,求所示,则必离示,此不二之理也。离名相宗义,不落于有,亦不落于无,不着于相,亦不着于空。则自与道合体矣。

无名相之见,则无分别心。无分别心,则天地与我同体,万物与我为一矣。如是则无我相,无人相,无物相,无众生相;无我执,无人执,无物执,无众生执,亦无道法执矣。夫富贵贫贱,寿夭生死,苦乐好憎,善恶是非,毁誉得失,大小多少,以及名利等等一切差别相,皆生于有分别心。若以道观之,则实皆一也。故庄子曰:“道通为一。”齐万不齐以为大齐,合万不同以为大同。非有道者,非熟能之!世人皆分而我一之,世人皆执而我解之;世人皆争而我舍之,世人皆贵而我贱之;世人皆苦而我安之,世人皆趋而我避之;凡人之所大欲者,而我皆弃之。弃帝王如弃粪土,弃万金如弃草芥,弃美色如弃敝屣。遗世独立,无需无求,无识无知;斯为大通,亦为入道最吃紧处。

为道之要,在生心即灭,起念即绝,着相即破;使心体湛寂,空空洞洞,莫有一物。不着一切相,不动一切念,不起一切心。于一切处无见无闻,于一切处无思无虑,于一切处无意无心;则自海阔天空,得大自在矣。无心则无相,无相则无心。内无心则内不缘外,外无相则外不缘内;内外两不相缘,则相泯念绝,而心不住不生矣。心生一切生,心灭一切灭。从心下手,此为一断一切断,一灭一切灭法。

破万相易,破我相难;破万执易,破我执难。最足为道之大障碍者,在有我相我念我执耳。故老子曰:“贵大患若身。”又释之曰:“吾之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孔子亦曰:“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毋者,禁绝之也。此四心,皆为道障,宜痛下斩截功夫。此种斩截功夫,亦即克己复礼归仁功夫。此四毋教,实以后者最难。余尝言,“道在虚无飘渺处,人到无我自通玄。”唯不易做到耳!

学道之下手处,最宜克其人心而养道心。如名利心,善恶心,得失心等等一切心,皆为人心之最、而为道心之障者,最不可有。源清则流清,源浊则流浊,源塞则流止。我无一切心,自得上乘道。唯须知无心近道,而非无心即道。佛家所谓:“莫谓无心便是道,无心还隔一重关”是也。

道体虚无,故无道可说,无道可学,亦无道可修。不学而知,不修而得,无心而成。方为真知真得真成,大知大得大成。唯就一般而言,废学与修,则无立脚处矣。

为道不求人知,且宜力避人之知。陆放翁诗谓:“志士栖山恨不深,人知已是负初心;不须更说严光辈,直自巢由错到今。”故以有道自炫者,便无道矣。

《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大道体天行,为道者亦然,不重知学而重修为。世未有学道学佛学圣人,不借修为而可成道成佛成圣人者;学贯天人,口诵圣真佛祖之言,而不能行得一字,直与凡夫等耳。知不可为名而日日以名是务,知不可为利而日日以利是务;虽能倒背佛藏道典,亦适足为佛魔道贼耳。

附录一 仙传玄机口诀①

修仙之法,在乎凝神入炁穴,炁穴即元关一窍。此窍在心之下,肾之上,正中虚空之处,前对脐轮后对肾,乃生身立命之根蒂。先天一气凝而为性,后天一气结而为命,性命之源,生死之蒂,人之寿夭,皆稟于斯。仙圣之种,亦含于斯。知此窍而摄心调养,则命在于我;昧此窍而任心所为,则命由于天。如下手之时,以心注定玄关一窍,即以心息相依之法,吸气入之,进则绵绵,出则微微,出息未已,即以入息继之。

若心不守窍,则息虽入,而神不注,则其关不开;必念念不离而后可。若息不入窍,则心虽守而气不贯,其关亦不开;必息息归根而后可。纵心息俱到,而任其出入,则气不聚,而其关亦不开;必若锺离所谓多入少出而后可。兼此三者,勿助勿忘,缓急中度;勿忘即用功不辍,勿助即不须提运助长;以神定气盈,充满丹田,而窍必开、精必至也。譬如密室之中,香烟一缕,始甚微耳,若火不绝,其烟渐渐笼满室中,而空窍所通,无非透射之处。

人身真气,始而腹中,渐而开窍,渐而四肢百骸,亦复如是。能积气便能生精,不越片时,而真气周流,真精自生。所谓九还成大药,片晌显神功也。此窍一开,百窍俱开,有病即于病后微带热痛,或三四日,或七八日,其痛即止,病亦随去。无病即补助,以至交始还丹,得胎脱胎,超脱神化;皆时候至而妙窍开,不假人力造作而成者。真精生时,只要气足神充,不终日而即达四肢百骸,皮肤状如虫行;如是紧紧用功,顷刻不放;任督二脉,交于唇间,坎离乾坤,小周大周,三车三田,头面涌泉,无处不到。如是刻刻不放,功效无穷,各各不同,结胎脱胎,日合月合,出神入化,尽从此口诀始终妙悟,皆自然而然,而莫知其所以然也。

①傅青主手抄陈虚白真人稿。

附录二 修真秘旨①

人得阴阳二气之全,而先天后天分焉。先天者,纯阳也;后天者,纯阴也。上下表里而为人,赋生受命,皆稟太乙含真,先天祖气,至虚至灵,纯粹中正,皆可为神仙为圣贤,无贵无贱,一切同得。殊不知所得为人者,舍一点先天纯阳祖气之外,而所谓耳目口鼻、心肝脾肺肾、涕唾津液,以至皮肤爪发、百骸九窍,一身四肢,自顶至踵,皆后天纯阴造化四大假合而成者也。先天祖气,恍恍惚惚,杳杳冥冥,其中有物而非物,其中有精而非精,似有似无,若亡若存,即之不可见,求之不可得,其大无外,包含万象,其小无内,不容一粟。

当知人身之中,有一穴至虚之地以存之,玄关一窍是也。得之者为神仙,失之者为鬼,得之者未闻一二,失之者常百千万也。奈何世人皆不能保身,一点先天祖气,往往皆流于后天矣。故三尸为害,九虫食精,六贼盗形,七情耗神,五欲扰心,凡物茫茫,万机眩惑,耳听音声,口嗜滋味,随其所有,即着其相。相着于外,机从目入,即入于内,故动其心。情动于中,必摇其精;既失其精,必耗其气。形神始离,恍惚妄幻,扰想惑情,事物劳形,精乱神散,真一离心,先天之气日丧,而转辗流荡于后天生死死生之域矣。

①傅青主摘陈真人丹诀。

我道祖老君悯之,于是始有大道,教人以返还之说。返者,返本也;还者,还原也;不过返其后天者复还于先天而已。自金丹之名立,而金丹之道著,而金丹之书出焉。窃谓金丹非无,大道非有,有中生无,无中生有者也,金丹之道非无而非有,而所谓药物火候鼎器者,果有耶?果无耶?抑亦假法象以明大道耶?胥由金丹二字有象之故,意谓铸金必有鼎炉,修丹必有灵药,炼药必有火候;而后此名始立矣。盖聚先天祖气为药物,守玄关一窍为炉鼎,顺元神妙用为火侯。日锻月炼,时刻不忘,及其成功,则可以脱胎换骨,超凡入圣,大道之要,不过如斯而已。后世丹书,往往不肯直指真一造化之本原,下手功夫之次序,无非假象设譬,梦中说梦,迷误后人。

且就药物而论之:曰乾坤、坎离、阴阳、铅汞、木液金精、丹砂水银、日魂月魄、乌精兔髓、青龙白虎、玄龟赤蛇、交梨火枣、黄芽白雪、雌雄黑白,若是之不一者,皆药物之异名也。先天祖气,即是药物,岂先天祖气之外,别有所谓药物耶?即鼎炉而论之:曰神炉、丹穴、灵台、神室、黄房、绛宫、戊己、黄中、明堂、虚谷、硃砂鼎、偃月炉,若是之不一者,皆炉鼎之异名也。元关一窍,即是鼎炉。岂玄关一窍之外,别有所谓鼎炉耶?即火候而论之:曰推周天、测潮候、按卦爻、用文武、准晦朔、定弦望、明抽添、悟进退、鼓仑、称斤两、体刑德、事沐浴、行始复,若是之不一者,皆火候之异名也。元神妙用,即是火候。岂元神妙用之外,别有所谓火候耶?

余不敢复效前人之言以欺后人,乃直指金丹大道之本原而言之,必有次序焉。一曰立炉鼎,二曰取药物,三曰行火候。三者之外,余不敢复有增益焉。立炉鼎者何?即守玄关一窍也。是窍藏于先天混沌之中,隐于无有有无之内,父母未生此身即有此窍,即有此窍即有此身,所谓与生俱生者也。即元始悬宝珠于空无中,去地五丈之所是也,不上不下,不左不右,不前不后,非内非外,非有非无,上通绛宫而烧泥丸,下接丹田而达涌泉,上彻下空,而黄中通理焉。此即立炉鼎之胜地也!聚药物者何?即存一点先天混元祖气也。是气生于无形无象之先,聚于无极太极之内,父母未生,妙合而凝,未有此身,即有此气,既有此气,即有此身。

此气运行,周流不虚,形以之而成,心以之而虚,耳目以之而聪明,元精以之而固宁,元神以之而运行,吾身以之而化生。散之则浑融无间,聚之则凝结而成药,此即修炼金丹之大药也。行火候者何?即顺元神妙用之义,自然运用之道也。是火发生于真精恍惚之中,熏蒸于四肢百骸之内,本无形象,安有候焉?盖元神散则成气,聚则成火,一聚一散,一升一降,循环往来,周流不息,与时偕行,与时偕极者也。或者簇年归月,簇月归时,簇时归刻,准子午卯酉,寅申巳亥,辰戌丑未,朝屯暮蒙,始复坤剥,周历六十四卦、二十四气、七十二候、二十八宿、周天三百六十五度以为候。

殊不知混沌未分之时,安有年月日时,曱癸子亥又若何推测也。大抵真火即是元神之运行,元神即是真火之妙用。真火随真息,真息炼真气,真气化真精,真精归元神,元神发真火,真精结成丹。真息之出入,即真火之进退,即文武之抽添,皆本自然而然,初非攒簇随念而生,若夫燎于原而不可遏者,非先天之真火,乃后天之凡火也。

今修士下手立基之始,必先使吾心如止水无波,太虚无云,一寂然不动之境,然后于玄关一窍之中,仿父母未生以前功夫。存定真息真气,使气不离息,息不离气,合为一处。内者不出,夕卜者不入,上下往来于一窍之内。绵绵若存,如在父母胞中,未生以前一点先天祖气,浑融磅礴,温然如春,酣然如醉,美在其中,晬然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

睹之无象,求之无形,无一刻不在于玄关,至此则药归于鼎炉,而火候可行矣。如是则元神妙用自然,运用真火,周流运转于玄关之内,渐渐锻炼,渐渐凝结,真精日益,力到功深,自小至大,由微至著,玄珠成象,结成圣胎,皆自然而然,莫知其所以然,自神而神,莫知其所以神。还如子藏母腹,随呼随吸,聚冲虚太和之气,成终古不坏之体;以致胎圆十月,化生婴儿,与我未生以前,在母胎中一般意象。然后勤加温养之功,专气致柔,念兹在兹,动静语默,造次弗离。温养既足,体如空虚,于是劈破鸿蒙,凿开混沌,现出本来面目,身外有身,纵横自在,变化无方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