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道门各派要旨简述

道家丹道一门,世称丹鼎派,亦即神仙家者是。其修证法,无论何宗何派,总以炼养阴阳,返朴还淳,性命双修,性命双了,为羽化登真为第一要义。吕祖《指玄篇》有曰:“伏羲传道至于今,穷理尽性至于命。”又曰:“修性不修命,此为修行第一病。只修祖性不修丹,万劫阴灵难入圣。”即可证性命二者,不可单修其一而舍弃其一。命功旨在形神倶妙而同化,性功旨在超凡入圣而登真。双修双了,要在理阴阳,参天地而同造化也。儒家以“天人合一”为最高境界,道家对“天人合一”与“天人同化”之功,确有其玄义无穷之修证方法。如道德上之修炼,心性上之修炼,与乎生理上、精气神之炼化,自初步入手以至最后了手,工程次第,步步上修,井然不紊;而其步步妙化,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到境地,难以与言也。

夫阴阳炼养,自可得阴阳炼养之变化,与阴阳炼养之成就;性命双修,自可得性命双修之变化,与性命双修之成就。如栽培花木然,有一分培养,即有一分效验;多一分功夫,即多一分成就;世未有只有耕耘而无收获者也。丹家“九转还丹”之事,全是功夫次第;有一步功夫,即有一步效验可见,有一步境界可证。过来人,自知全非虚语!

由“穷理尽性至命”一语,可证无论性功命功,均应从穷理始。由穷理中尽性,由穷理中至命,方可彻达上乘。否则只能做个小乘道,穷理属于“明道”边事,属于“悟道”边事,也就是“道问学”边事。故古真谓:“无超人学问,即无从直透人天境地。”终日面壁枯坐,暗中摸索,何能证“入圣登真”之果。尽性属于圣功边事,属于心性边事,也就是属于“尊德性”边事。及乎至命,则是属于成道边事,属于证道边事,也就是属于神化边事。到这里便是性命双成,性命双了矣。这是道门中各宗各派的一个共同宗旨。

道家修真之法,总不外三元丹法,即天元、地元、人元是也。天元神丹,立地飞升,唯百世不一遇耳。地元灵丹,点化黄白,唯世罕真传。人元大丹,性命双修,阴阳锻炼。超凡入圣,了当生死,莫过于此。前二者为外金丹法,后者为内金丹法;丹经中亦有以修清静者为天元丹法,修服食者为地元丹法,修阴阳者为人元丹法。要以前述之分法为普遍。

人元内丹,以文始派最高,以少阳派最大。文始派直修虚无大道,以无为法而兼举有为法,顿超直入,了性而自了命者也。少阳派则以阴阳大道为本修,自有为法而上修无为法,积功渐晋,了命而性亦因得了也。文始派曲高和寡,修者日希。少阳派则平易近人,尽人可修,尽人可证,故得大行于世。其最著者为南北两派,其后又有东派、西派、中派、青城派、崆峒派、三丰派、伍柳派,要皆可以南北两宗范畴之。余则不足道矣,且亦皆可并入两宗之内也。

大道渊源于黄帝,而集大成于老子。一传尹文始,即关尹子。尹传麻衣(即李名和),李传陈希夷,陈传火龙真人,是为文始一派。一传王少阳,开全真教一派。王传钟离权,钟传吕纯阳。吕祖首传王重阳,重阳传邱长春,开北宗,又称龙门派。吕祖嗣又传刘海蟾,海蟾传张紫阳,开南宗,是为紫阳一派(按海蟾亦曾以丹法传希夷,递传至张三丰,开一新脉。至若晋之抱朴子葛洪,梁之陶隐居弘景,均抱高世之学,怀王佐之才,对于丹道学术,多所述著,传世不绝,唯非此脉脉相传承内者也)。

世常称北七真者,即邱长春处机,刘长生处传,谭长真处端,马丹阳处钰,郝广宁太古,王玉阳处一,孙清静不二(丹阳之妻)。七真又称七祖,皆重阳弟子。七祖中广开法派,奠定北宗之基者为长春真人。此派上采易理,旁涉禅宗,而一归之于道。微妙玄通,广大悉备。要在以清静单修为主旨。北宗始祖,则均尊称重阳真人王喜。此派经典之最著者,除七真之著述语录外,即为金盖山刊行之《古书隐楼藏书》。

世常称南五祖者,系由张紫阳开其法派,张传石杏林,石传薛道光,薛传陈泥丸,陈传白玉蟾。总是南方人,是称南五祖。张祖又传刘永年,玉蟾又传彭鹤林,均为不世之杰出人物,故又合为南七真。此派修为,以阴阳双修,亦即男女双修为主,故其丹法重在命功,回阳换骨,采铅接命,太乙归真,片晌功夫可成。中老年人破体之身,修此较宜。又北七真中,马真究为阴阳所成,故另开一支,马传宋德芳,宋传李双玉,李传张紫阳,张传赵友钦(缘督子),赵传陈观吾(上阳子)。至南宗始祖,则均尊海蟾真人刘操。大张法门则始于紫阳真人。此派以张紫阳之《悟真篇》为圣经。而《白玉蟾全集》,亦名《重道林》。白著全近禅理,尤切清修,为世所尊。

东派则为陆潜虚所创始,亦称为吕祖亲传。著有方壶外史丛编,传其法乳。嗣后传真銓又大张门庭,并编著有《证道秘书》十七种广行于世。纯主阴阳双修丹法,要可属于南宗。潜虚翁之最高最秘诀要,在清修百日后,用女鼎一次即成。综考东派道脉与双修诀法,深有过于密宗无上瑜伽双身修法之欲乐大定,实为上乘大法,唯后世借附其说,下者流于房术采战,亦际深可惜也。

西派则为李涵虚所幵,亦称为吕祖直传。曾著有《道窍谈》、《三车秘旨》、《太上十三经注释》等行于世。虽亦为阴阳二品大丹,然较之东派,则又略有逊焉,以其丹法较为严繁也。唯仍可统属于南宗。其所分全在用鼎成丹之工程法,及其接命之术,略有异耳。

其次,世又有三丰派丹法,为张三丰所开。盛行于世,此又称丹家之新派,以其介于文始与少阳之间也。由其玄谭全集与大道指要等可见其要旨,系主清静阴阳双修者。坊间流行之张三丰全集,复渗杂另一张三峰之房中法要入之,致失其本来面目,唯明眼人,则一见可别真伪。

至若世称中派者,则为尹真人师弟一派,有《性命圭旨》一书为其修持准绳,主三教合参。次如李道纯黄元吉,亦为此派翘楚,此二巨匠,类多以儒说道(著毅一子之杨毅廷亦然),彻入精微,而不落窠臼也。唯究其实际,亦可归入北派之清静丹法。崆峒派丹法亦如之。

复有伍柳派,系明万历时伍冲虚柳华阳师弟所创。理论以道佛为基,方法以修气修脉,锻炼精神为主。虽非上乘丹法,浅近而指点明白,故世之奉修者极众,伍之《天仙正理》与《仙佛合宗》,柳之《金仙证论》与《慧命经》等书,几与北派经典,同等畅行。二人均系由禅转道者,实则二门均未得究竟。其法且极繁琐,防走丹一事,上夹下塞,尤为奇谈。唯以其纯主清静修为,故尚不失正途,其丹法则可列入北派之范畴。

次如青城派,则系以南北双修为主,与三丰派近似,唯更得有文始派之精髓。创始者为青城丈人,继起者为李八百等,丹法系先北修以奠其基,而后再南参以宏其功,双证以张其用。旨奥而诀幽,法简而功速,正如东派陆祖之法,有一鼎一次即成,可保无穷逸乐之功。唯门法甚严,向不轻传。方内散人之江西派,衡岳真人之湖湘派可入之。青城派有青城秘录,大道玄指等秘笈,江西派有通一齐道书四种,湖湘派有崆峒微传,文始秘要等经籍,均系以南北两宗双修同运为主者。

至若三峰派,乃朴阳子张三峰所创,属东派旁枝,世人常将其与张三丰混淆,实则非一人。其丹法则纯以“泥水丹法”为主,事“阴阳采战”,即世所谓左道旁门者是也。唯“正人行邪道,邪道亦归正;邪人行正道,正道亦归邪”。故余常谓;左道,道也;旁门,门也。只要能心正意诚,并不止于入门,而复能升堂入室,则又未始不可一述以存之也。

迄乎清代,道学鼎盛。如刘悟元、朱云阳,出入佛老,栖心禅寂。尽群经微旨,拨迷归宗;彻诸家指要,循流达源;故又均能以学术鸣于世。朱之《参同契阐幽》与《悟真篇阐幽》二者,会心别出直彻真源。刘之《道书十二种》,显露玄微,博大精深;其《修真辨难参证》一书,尤可视为丹道指南。二真享誉极盛,历久不衰。迨黄元吉出,则又综罗儒道,会归一致;独标正,体用不遗,有如揭灯去暗,拨云见日者。其《乐育堂语录》与《老子道德经精义》二书,说理谈经,无不彻达上乘。极高明而道中庸,极博大而尽精微,实当之无愧。唯以其修炼授受,概主清静,故亦可列入北宗中也。近世四川尚有刘门,为刘止唐所创,又有罗门,为罗春浦所传。均为盛极一时者。

其次,尚有主以童男童女,外炼成丹而服之,自生变化,复阳生而剥阴杀,以迄脱胎神化者,此南宗中陆子野派之所主也。又有主用五兑(女婴)一坎(男婴),口吹仙笛,开关展窍而后成丹者。及先以破鼎九人补体(名曰九鼎法),后以一鼎(限童鼎)成功者。总之,丹道中千门百派,诀法实难尽述,口诀尤不易得全。然无论其言乾坤鼎器,坎离男女,日月魂魄,庚甲虎龙,水银硃砂,白金黑锡,药物斤两,四象五行,以及种种喻词与妙用,若不明真铅真汞(真阴真阳)之妙用,火候法度之进退,采取追摄之真机,温养生化之指归,无益也。故曰:“丹经万卷,重在心传;天机口诀,常须师授。”至此煞住,其大要在贵本重神,澹然无为,清静自守,独任虚无,随物因应。故亦即先秦之纯粹哲学派,或纯粹道学派,与老子同为毫无神秘主义色彩存于其间者。

余于影刊文始真经例言中有云:“道门丹道派中,以重阳派最大,而以文始派最高。衡之曲高和寡之理,历代修文始派者自当寥若晨星,而其不盛也亦宜。数千年来述尹子之道最精要者,莫过于庄子,并极称其与老子同为古之博大真人。《庄子•天下篇》有云:以本为精,以物粗,以有积为不足,澹然独与神明居。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关尹老聃闻其风而悦之。建之以常无有,主之以太一;以懦弱谦下为表,以空虚不殷为实。又引关尹之言曰:在己无居,形物自著,其动若水,其静若镜,其应若响,芴手若亡,寂乎若清。同焉者和,得焉者失;未尝先人,而常随人。此与老子之言深相吻合。

“综观《文始经》全文,其道要不外以虚无为本,以养性为宗。虚则无相,无则无执,故能极博大而又极高明。养性贵神,养形贵气,养命贵精。而养心则莫过于清静虚无。精气合一,心性合一,形神合一,则自能顿超圣域矣。唯修文始派之虚无大道,下手最难;全在修一己真阳之气,以接天地真阳之气;盗天地虚无之真机,以补我神气之真机。看来似无边际,又无落脚处;实则只要将功夫做将去,自能体会到虚中有实,无中有真。诀本老子道德经典与黄帝阴符经而妙用神化之,旨须能夺、能窃、能取、能化。即古真所谓:若识无中含有象,许君亲见伏羲来者是!”这可以说为文始派道法画了个眉目。

关尹子认为:“唯不可为、不可致、不可分,故曰天、曰命、曰神、曰玄,合曰道。”“无一物非天,无一物非命,无一物非神,无一物非玄。物既如此,人岂不然?故人皆可曰天人,皆可曰神人,皆可致命通玄。”说理最平实,与儒家之尽人皆可为圣人,佛家之尽人皆可为佛陀者,同一旨意,亦后世丹家尽人皆可为神仙者之所师承。故又认为:“善吾道者,即一物中,知天尽神,致命通玄。”吕祖诗谓:“一粒粟中藏世界,半升铛内煮山川。”实深契此意。

关尹子曰:“闻道之后,有所为、有所执者,所以之人。无所为、无所执者,所以之天。为者必败,执者必失。故问道于朝,可死于夕。”此远非后世丹家之执精气神起修,与有作有为者之可同日而语也。又曰:“一情冥为圣人,一情善为贤人,一情恶为小人。”“小人之权归于恶,君子之权归于善,圣人之权,归于无所得。唯无所得,所以为道。”夫无所得,方为大得;无所成,方为大成。此则唯圣者知之耳!一无所有,一无所为,一无所执,一无所得,虚之极,亦无之极也。能如此者,则“上不见天,下不见地,内不见我,外不见人”,则“我通天地,天地通我。我与天地,似契似离,纯纯各归”。而有如庄子所谓“同于大通”者矣。故关尹子又主张“去识”、“去智”,主张“浑人我,同天地”。此通天人而一之学也。

关尹子曰:“全精者,忘是非,忘得失,在此者非彼。抱神者,时晦明,时强弱,在彼者非此。”又曰:“以我之精,合天地万物之精,譬如万水可合为一水。以我之神,合天地万物之神,譬如万火可合为一火。以我之魄,合天地万物之魄,譬如金之为物,可合异金而镕之为一金。以我之魂,合天地万物之魂,譬如木之为物,可接异木而生之为一木。则天地万物,皆吾精吾神吾魄吾魂。何者死?何者生?”此为最上乘之“合大造化于一身”之丹法,其下手则在泯思虑情识知意而一归于虚无。故又曰:“唯圣人知我无我,知物无物,皆因思虑计之而有。是以万物之来,我皆对之以性,而不对之以心。性者,心未萌也。无心则无意矣。”必如是,方能浑天地万为一。此则全为性学性宗之原则矣!至其接木之说,则又适为后世丹家“栽接法”之所宗祖。

关尹子曰:“是道也,能见精神而久生,能忘精神而超生。”此语精绝,虽万古不易其理也。继之又曰:“吸气以养精,如精生水;吸风以养神,如木生火;所以假外以延精神。漱水以养精,精之所以不穷;摩火以养神,神之所以不穷;所以假内以延精神。若夫忘精神而超生者,吾尝言之矣。”

《仙学真诠》释之曰:“神仙之说,养生者所必用也。然其道有二。《文始经》曰:能见精神而久生,能忘精神而超生。盖忘精神者,虚极静笃,而精自然化气,气自然化神,神自然还虚无大道之学也。见精神者,虚静以为本,火符以为用,炼精成气,炼气成神,炼神还虚;此以神御气之术也。学虚无大道者,虽不着于精气,然与道合真,神形俱妙,有无隐显,变化莫测,其寿无量,是了性而自了命者也!举上而兼下也。以神御气,则着于精气矣;然保毓元和,运行不息,冲和之至,熏蒸融液,亦能使形合于神,长生不死,乃了命而性因以存也!自下而做向上去也。此二端虽大小不同,而皆有益于人,养生者所宜用,非旁门小术,劳而无成者比。”这很坦率说明了文始派之上乘修真诀要。

《仙学真诠》又云:“盖三关自有为入无为者,渐法也。修上一关兼下二关者,顿法也。今只须迳做炼神还虚功夫,直到虚极静笃处,精自化气,气自化神,把柄在手,命由我造。炼神还虚一关,最简易,最直捷。入道者,宜细思之。”在此便更进而指出了合起手了手为一的功夫,使学人得有一个入处,慈悲至矣!

前言文始派最高,非一人之私议也。《仙学真诠》亦直指如是,他认其余丹法,即上乘者亦有所失,唯此派之虚无大道为最圆明澄澈而无渣滓。其言曰:“按修真辨惑论上品丹法,中和集最上一乘,与指玄篇白雪虚无黄芽圆觉之说,似皆知虚无大道之妙。但见地不彻,想像凑合,上攀性学,无能纯至,下恋命宗,诸喻不能割舍,二倶失之矣。虚无大道,岂能有一毫夹杂哉?”读者至此,当知有所取舍矣!

北派修真要旨

北派以重阳真人王喜为始祖,曾受钟吕刘三仙之真传,虽创北宗,一主清静;然亦通晓刘海蟾祖之南宗的法密旨。故传处机则清净,传丹阳则阴阳也。重阳传修炼,一以炼心炼性为始基,故尝谓:“大凡学道人,先要炼性。盖性本先天之物,必须将其炼得圆陀陀,光灼灼,方为妙用。夫性与情连,性情发动,如龙虎之猖狂,若不炼之使降伏,焉能去其猖狂而归于虚无也。炼性之道,要混混沌沌,不识不知,无人无我,炼之方得入法。降龙伏虎之道既行,又必降心猿而拴意马。”炼心一着,则自吕祖以下,无不直指为不二法门。盖心能冲虚静定,方能夺天地造化,转阴阳妙理,而精气神之锻炼,方可起步兴工,此为最吃紧处。

北派工法,专主清静无为,而一以“悟道全真”为上乘旨意,故能大宏“全真教派”,又简称“真宗”。盖体清净无为之旨,全在悟真一事耳。虽曰清净无为,其下手法则全在清净二字,能得真清净,自可无为矣。马丹阳有云:“三十六导引,二十四还丹,此乃入道之渐门,不可便入大道。若穷法于炉灶,取象于龟蛇,乃无事生事,性上添伪也。”此皆误人甚矣!故道家留丹经子书,千经万论,可一言以蔽之曰清净。

何为清静?丹阳祖曰:“清净者,清为清其心源,净为净其气海。心源清则外物不能挠,故情定而神明生焉。气海净,则邪欲不能干,故精全而腹实焉。是以澄心如澄水,养气如养儿。气秀则神灵,神灵则气变,乃清净所致也。若行有心有为之功,则有尽之术也。若行为无心为之理,乃无尽之清虚也。”何为无为?老子曰:“大道无为,无为而无不为。”故无为绝非枯坐寂灭之意,有作有为,常是小作为;唯无作无为,方能生大作为也。于此丹阳祖有曰:“无为者,不思不虑也。爱欲嗔怒,积蓄利害,其间虽有为而常无为,虽有事而常无事;何况专一清心净意,养气全神;飘游于逍遥之地,人于无何有之乡,当自可入道矣。”

寂过去心,灭现在心,断未来心;无事无念,无为无守,凝神于太虚之上,徜徉于天地之外,又何住而不自在哉!故经曰:“人能常清净,天地悉皆归。”神归气复,充塞天地,如此则自三花聚顶,五气朝元,可以入老子所谓奇妙之门矣!

北派之全真道,一以全我之真,以应天地之真,复本三教之真,以全我之真,为最高旨意。直承老氏以崇尚清虚为体,而援佛入道,旁参禅理以为用。禅佛之旨,入于道,借解缚律,以证道证真者,自龙门派始宏其功。北七祖同学于王重阳祖师,大开法门,奠此派之基者,则为邱祖长春真人。

元和子《长春观碑记》有云:“全真之教,微妙玄通,广大悉备;在人贤者识其大,不贤者识其小。大抵绝贪去欲,返朴还淳,屈己从人,懋功崇德,则为游藩之渐。若乃游心于淡,合气于漠,不以是非好恶,内伤其心,可以探其堂奥矣。”

天玄子则谓:“全真道者,体道而用儒,援禅以究道。彻三家之精髓,达历圣之本源。其炼养阴阳,交修性命,以为谷神不死羽化登真之一脉心传处,则又为儒释二家之所不及也。”故后之伍冲虚柳华阳师弟,及刘悟元、朱云阳、李道纯与黄元吉等辈,类皆声光晔然,翘楚道林,且亦影响后代至巨者。

凡其说理修炼,无不一扫黄白男女,导引吐纳,金石符咒,搬精运气,服食胎息等之小术,而一归于正觉大道。且又均或以禅佛说道,或以儒旨说道。盖命功乃道家之独旨,性功则三家所尽同!引儒释而证之,即所以并儒释而一之也。性功圆明,则自命功彻达。故北派修为,平实无玄,以先修圣贤功法,待到了圣贤境界,明心见性后,再起步修仙证道,以期还虚合道,而形神并妙为究极意旨也。故养真子曰:“大修行人,必得学禅家参悟,用道家功夫,敦儒家品行。其故何也?人不学禅家参悟,则心性难期明彻;不用道家功夫,则神气不能相抱;不敦儒家品行,则必至好奇尚怪,惊世骇俗而后已。试看古今来,得正道而修成者固多,入旁门而丧身失命者,亦复不少。故邱祖云:试叩禅关,参求无数,往往到头空老。又云:磨砖作镜,积雪为粮,误了几多年少。此即所以贵并儒释而一于道也。无道家功夫,虽明无用,虽悟无得!”

北派一主清静修为,故又称清净丹法。除清静可明心全性,为入圣之基要,以此可完性功外,其于命功,则纯依一己下手,调息入定,全在“静极则阳生”一着上。日积月累,开关展窍,再采先天真气,盗天地真阳以为栽接。阳长则阴消,阴尽则阳纯;人一修至纯阳体,则命功之初基立矣。故北派在“单修性命”一纲领下,并以先修性,后修命为要义。即所谓:“修得一分性,保得一分命”者是。

性命双修,南北两派与其他各派亦然,系为道家各宗派之共法。唯南派则主以“双修阴阳”为最髙纲领也。北派虽单提清净,然亦不舍阴阳,故绝非顽空枯坐。南派虽双举阴阳,然亦不舍清净,故迥异御女采战。此则又为别法中之共法,共法中之别法也。故南通子谓:“清静阴阳,盖对待言之。谓清净中有阴阳则可,谓清净即为阴阳则不可。谓阴阳不失清净则可,谓阴阳即为清净则不可。”北派清修法,认阴阳须在自身中参会,坎离须在自身中交媾,铅汞须在自身中抽添,药物须在自身中采取,神气须在自身中炼养,火符须在自身中生用,以至过关服食,结胎脱胎,了当虚无;无不尽集一身。仙道种子,人人具有,个个现成,不假外求,故一以自修、自炼、自成、自证为上乘主旨。

北派七真,虽无一莫非玄门翘楚,唯最能大畅宗风者,则唯邱祖处机,邱开龙门派,为世所尊。生于金熙宗皇统八年,十九岁出家,二十六岁即师事王祖于宁海全真庵,后并以师礼事丹阳,尽得北宗密旨,及成大器,名震一时,以元太祖之尊,犹卑节师礼之,言无不从也。其修真一主静定,以全本来真性。去奢屏欲,固精安神,湛心寂意,消阴全阳。

尝云:“道人修炼其心,宜一物不着,损之又损,以至无为,与太虚止水相似。”“道涵天地,神统百形。生灭者,形也。无生灭者,神也、性也。有形皆坏,天地亦属幻躯,元会尽而终,只有一点阳光,超乎劫数之外,在人身中为性海。即元神也。”又云:“今也祈长生者,不向本命元神自发大愿,乃从仙佛乞灵,是舍本而求末矣。究竟于我何与哉?吾宗所以不言长生者,非不以长生超之也。此无上大道,非区区延年小术耳!”

由此可证道门上上法,非在长生,而在修心炼性以代幻躯耳。其名言有“三分命功,七分性学”之语。并以“回光”为宗门真诀。回光者,即回心光性光也。故谓:“但能回光,即了生死。”心性之灵光,寄于两目,故继又简捷指点云:“人自两目外,皆死物也。一目中,元精元气元神皆在。可不重欤?眼光落地,万古长夜。人在胎中,先生两目,其死也先化两目。”回光诀,即“凝神寂照”之诀也。光者,神也;放下万缘,一念不动,则神气自凝;神凝气聚,相抱相守,则自神定气和,相生相化,不但内肾暖热,阳长精生,真火真气,熏蒸四大,且一切丹法变化之道,皆从此起步。

故又云:“吾宗唯贵见金,而水火配合其次也。大要以息心凝神为初基,以性明见空为实地,以忘识化障为作用。回视龙虎铅汞,皆法相,而不可拘执,不如此便为外道。”此实可视为枕中鸿宝,修真慈航,极平实而极精当也。兹附北派“龙门正宗百字派”文如下:

道德通玄静,真常守太清,一阳来复本,合教汞圆明。

至理宗诚信,崇高嗣法兴,世景荣维懋,希微衍自临。

为修正仁义,超升云会登,大妙中黄贵,圣体全用功。

虚空乾坤秀,金木性相逢,山海龙虎交,莲开现宝新。

行满丹书诏,月盈祥光生,万古绩仙号,三界都是亲。

南派修真要旨

南派力主阴阳栽接,须假鼎炉琴剑,器皿丹房,伴侣黄婆,方可下手修为。彻始彻终,龙虎并用,火药倶全。凡中老年人之卦气破尽,铅汞已枯,气血衰颓者,以此权法,可以立竿见影。虽年逾百岁,亦可接命。主阴阳双修者,其阴阳火候,采补栽接,全重彼家;与北派之全在一己者有异。唯上乘南宗之阴阳双修法,虽借助彼家,绝非御女旁门;虽取资阴阳,绝非采战邪术。此在正统东派功夫亦然。因其重龙虎运用,同类施功,故亦有以龙虎丹法称之者,要亦阴阳双修家之别名也。

南派修为宗承,实祖周易“一阴一阳之谓道”,与其孤阴不生、独阳不长之旨而来。此实为天地间之真理,故《参同契》曰:“物无阴阳,违天背元。牝鸡自卵,其雏不全。”至借助彼家之旨,则《参同契》有曰:“同类易施功,非种难为巧。”至《无根树词》所谓:“无根树,花正危,树老将枯接嫩枝。梅寄柳,桑接梨,人老原来有药医。自古神仙栽接法,传与修真做样儿。拜名师,问方儿,下手速修犹太迟!”则更明显地提出阴阳栽接法来。

开南宗之张紫阳亦谓:“休施巧伪为功力,认取他家不死方。鼎内旋添延命酒,壶中收取返魂浆。”又云:“须将死户为生户,莫执生门号死门。”又云:“阳里阴精质不刚,独修一物转赢姪;劳形按引皆非道,服气餐霞总是狂。毕世漫求铅汞伏,何时得见虎龙降。劝君穷取生身处,返本还元是药王。”这都是在指点双修阴阳栽接法。盖已漏衰老之体,常机不应物,欲其返老还童,必须采取同类之坎中真阳,以接补之;得其诀,则功效神速可凭,古真决不妄言欺人也。

阴阳栽接之上乘法,在隔体神交,男不宽衣,女不解带,即能收栽接之益。此以现代语说之,实即感应原理气化原理之应用。阴阳对坐,不但心通情通,且亦气通神通;心声相应,情素自通。两情相应,则自二气交感;真阴真阳之气相触,自然同性相斥,异性相吸,而得二气交媾两神交媾之实效。气不能离壳者,亦可收气化神化之奇验。此则炼功不到九层境地者,恒办不到。

方内散人有云:“人当卦气破尽,精神已败,铅汞将枯,机不应物,则必用阴阳以接补之。虽用阴阳,绝无沾染;其法爰有奇器,必使隔体神交,形离气治,敬之如母,畏之如虎。此专为气血衰微者,立一权法也。年富力强之士,自当以清净为宗,较为简便,何必走此难路乎?然路虽难而法极妙,立竿见影,效速功神;且用之不见,太璞仍完。于彼无亏,于此有益。若是损人利己,稍涉邪伪,寻常善士,犹不屑为,而谓学仙道者为之乎?”此为过来人语,方内散人,初修北宗,后修南宗,均曾得有真诀。

衡岳真人云:“夷考阴阳双修丹法,最上一乘法为双修双益,双接双补。栽接而不伤彼,利己而不损人。是为上乘法。纵偶伤彼而能收栽接之益,损人而能收利己之功,是为中乘法。伤彼而不能栽接,损人而不能利己,是为下乘法。至于双修双伤,双采双害,同归于尽者,斯则为最下乘法矣。前二者为神交法,后三者则属于体交法矣!唯东派了玄子则认为体交法中亦可有前二乘法境地,此则除决法外,则全在工程矣。”唯此接命之方,正道与邪术之间,只有毫发之差;不入正途,便易流于御女采战之恶魔道中去,而为入地狱种子。且不但损彼,而自身之危险亦大。又复易遭诽谤与天谴,此南宗命功,绝不轻传者之有以也。传不得其人,转持其术以入邪道,则流毒社会岂浅鲜哉!

此宗之纲要,总不离火药候三者之妙用,通一斋道人曾约之曰:“弦望晦朔,火药符信,爻铢斤两,老嫩浮沉,名目虽繁,金水二字尽之矣。乌兔日月,乾坤坎离,水火金木,铅汞龙虎,比类虽多,男女二字尽之矣。颠倒既未,朝暮屯蒙,子午抽添,文武升降,种种譬喻,九六二字尽之矣。火药候三者,俱不出此数语!”其论简而能精,要而不繁,非会通者不能也。南宗最重炼己铸剑,而功法则又与北派完全不同。北派下手即须炼己,乃最初还虚功夫,与孔门之克己同。

南北炼己,在丹程则列在第四层,铸剑亦有正伪之别,工诀复大异其趋。火候亦彼此有异,一参邱祖小周天火候歌诀及陶索耜真人子午卯酉歌诀,即知迥乎有别也。

南宗始祖虽为刘海蟾,然大张法门,奠定基础者则实为张紫阳。其所著《悟真篇》,号为南派双修圣经,可与《参同契》同其不朽者也。全书传命功者多,传性功者少,且又主先修命而后修性,命之不存,性将焉修?然亦隐括性功在内也。如云:“虚心实腹义俱深,只为虚心要识心。”又云:“始于有作无人见,及至无为众始知。”均系言性功也。南宗中人,除前篇所述七祖为证大成者外,如陆彦孚,翁葆光,陆子野,陈观吾,戴同甫,甄九映,李晦卿,陶素,仇兆等,均为此中之泰山乔岳。彼等所注悟真,与东派陆潜虚及传金铨之注释,同为本派之正宗。对于筑基、养己、得药、结丹、炼己、还丹、温养、脱胎,无不精义入神。对三关通窍,临炉铸剑之入门要诀,亦无不多所阐发;唯均详于命功而略于性功。庶不知悟真法语,全是一味谈禅。虽谓此乃炼神还虚事,要亦未略忽性功也!故弃文叔之注悟真,即主独修,而朱云阳之悟真篇阐幽,及白玉蟾之全集,更纯以禅理入道,可视为北宗书矣,世人虽或讥其为偏解,究不失为上乘妙谛也。

夫道以全神,术以固形,道以养性,术以延命。全神养性,乃玉液之事,固形接命,全属金液之功。往古仙真,常传药不传火,对能夺造化玄机之命功真诀,则尤不肯轻泄,以得之者,若因之以肆其贪淫之念,则反害之矣!

总之,道家以性命双修为旨要,南宗虽重命功,然深究其幽微,则又无处不隐有性功在内也。如朱云阳注《悟真篇》,则直捷指陈凡药物炉鼎火候之法象,乾坤坎离龙虎铅汞之寓言,全是恐泄天机,不敢直说之故,实则只是修真一事耳。何谓真?朱氏云:“真者,即人人具足之真性命也。”又云,篇中种种法象寓言,迷之则一切皆幻,悟之即一切皆真。盖言真,则性命在其中矣。言性,则穷理尽性以至于命,悉在其中矣。”其言极淳而其旨极正,若纯以修命为事,则下矣。昔谭峭有诗云:“线作长江扇作天,鈒鞋抛向海东边。此去蓬莱无多路,只在谭生柱杖前。”此抛級鞋,即佛家“法亦应舍”之旨。故景阳子曰:“欲求鱼兔必筌蹄,不假筌蹄恐未然;莫执筌蹄为实用,始明混沌未分前。”南宗之命功诀法,亦犹鈒鞋筌蹄也。

附录 南宗正脉悟真篇提要

一、凝神定意

《参同契》云:内以养己,安静虚无,即太上所谓致虚守静也。欲得静虚,须是心息相依。《节要篇》云:调鼻息以绵绵,多入少出;定身心而默默,外静内澄;一念规中,万缘放下;此为玉液炼形之功。又要审知蒂固根深,在神气之穴。常于子午二时,塞兑无声,合眸内视,令上玄下牝,子母相亲。久之踵息归真,自可长生不老。入门初诀,莫善于此。然瓜果蒂在上,草木根在下。气为神之母,神为气之子。

二、运气开关

关窍未通,难以得药,故云内通外亦须通。其通关之路,自下而上,由后而前,起尾闾,穿夹脊,透玉柱,而上升泥丸。此其在后者。渡鹊桥,降重楼,至绛宫,而下归气海,此其在前者。但开关成法,有积气聚气之两途。积气则逆转河车,行大小周天,以贯通任督。聚气则外提玉管,令姹婴含吐,而冲过关津,《节要》、《真传》二书可证。然积气之功迟,而聚气之功速。吕祖有云:开关须用鼎,熏蒸透祖基,尤为简捷焉。

三、保精炼剑

剑气不灵,则采药无具,元精不固,则剑锋难劲。故三丰云:—口飞灵剑两角,还丹只怕锋头落。欲铸此剑,须金水相资,刚柔迭用,一朝一暮,锻炼有方,或侧身修道,或颠倒行功,顺逆皆可用之。其要在三五七九夺神气,乾坤策数应周天。且使浅深合度,进退适宜,明强弱而出入,用提吸以回阳。自此屈伸如意,呼之立应,则龙自降而虎自伏矣。丹室之中,佳器须备,犯病勿宜,二七之期可贵,三九之外应停。病兼容貌血气,而察其内外细微。

四、采药筑基

蓄精裕气,为修养初基,欲令根基深厚,必仗炉鼎滋培。寅申子午,待气动而行符。每日两番,无使偶有间断。彼游方丹客,但知得药之后,行朝屯暮蒙。却不知筑基之时,宜进火退符。至于朝火暮符,所须何药;上坤下乾,所用何器;彼皆茫然弗省。须知颠倒坎离,乃临炉作法。而浮沉宾主,系火候的传。颠倒有器,坎乘渡河筏。离坐上天梯,即地天交泰之象也。浮沉有候,朝用金沉为主,暮以水浮作宾,即刚柔表里之谓也。而临炉采取,息准周天。驰入赤门,迎归神室。此又一时六候,则前短后长之作用也。修丹之士,依玉漏以敲爻。雷门十二,冲对宫之刻数,托黄婆而传意,戊己两家。探真信于杳冥,此丹房秘密行藏。早宜仔细参详!

五、还丹结胎

筑基以后,气雄力健,方可求丹。正如磁石吸铁,而隔碍潜通。诗云:民安国富方求战,战罢方能见圣人。只此一颗玄珠,称之为圣。非还丹大药而何?盖筑基温养,皆用后天炉药,乃一月六候之所逢。若还丹真种,必取先天首经,乃五千四八之所产。采此虚无真一之气,则永得金液大还丹也。其药生于二七之门,肇自混沌鸿蒙。霎时乍来阳丹,唯此一度。按候追寻,须审天上应星,地下应潮。又看唇红如珀,瞳黑如漆,方可急忙下手。三家相见结婴儿,正在片晌之也。

六、火符温养

已得大丹,须用阳火阴符,朝暮抽添。抽彼之铅,以添己汞,即所谓取坎填离也。其间行颠倒,识浮沉,调水火,辨癸壬,大概与筑基相同。而守满持盈,尤须十分谨慎。倘成阴佞阳骄,非时妄作。辄有走鼎漏炉之患;故曰抽添运用切防危。又恐文武失调,水金误用,致犯夏雪冬暑之灾;故曰毫发差殊不结丹。又恐卯酉二时,术金偏旺,丹体易于受伤;故曰到此金丹宜沐浴,若还加火必倾危。计此三百日中,缜密周防,全在天君泰定,侣伴提撕。

到得六百卦完,周天数足,十月胎圆,婴儿显相,则通神入圣,金丹之能事尽矣。温养已毕,丹房器皿,当委而去之,但须用善遣之法。先天上鼎,奉为圣母,劝以斩断赤龙,偕修大道。其余诸品,亦宜厚赠资装,择良婚配。庶彼此两全,免贻失所之憾耳。

七、抱元守一

前面功夫,乃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皆有为有作之功。到此炼神还虚,与道合真,乃绝虑忘机之候。斯时虚极静笃,内外两忘,以逍遥自在之身,观大化流行之妙,人也而合乎天矣。历尽九年,功行圆满,千百化身,随心变见,自能乘鸾上升,不受人间生灭,所谓跨出樊笼寿万年也。十月功完,阳神出壳,收放得以自如,仍宜寻常顾提,抱而守之者;正缘胎婴稚嫩,须保护老成,神通愈加广大,故曰:观音三十二应。我亦从中相证。

《悟真》篇数,九十九章。列圣心传,咸萃于此。只以累牍铺扬,一时骤难贯穿。翁君直指,觉言繁而绪欠清。白公丹语,犹意含而词未显。兹凭节要三乘,参以真传九调,提明纲领,条例功夫;庶全书大略,可引端于七节之中。就斯七节,计其功程,开关须三七,炼剑用百天,筑基在期岁,还丹只片时。温养经十月,抱元历九年,而凝神定息,丹法始终用之。盖仙家虚无大道,本是清静法门。中间琴剑鼎炉,特借径耳。仙师撰法语,意可见矣。

当时既著《悟真篇》,复作《金丹四百字》。其开端云:真土擒真铅,真铅制真汞,铅汞归直土,身心寂不动。只此四句,可以概括悟真。盖定息开关而铸剑,皆是炼己土以擒铅。筑基还丹而温养,无非采戊铅以制汞。及乎得药成胎,复归空虚境界,则铅汞归土,而身心不动矣。斯时,阴尽阳纯,真常湛寂,优游物外,化形而仙。其归根复命之功,究竟不离凝神一着也。

己丑岁正阳月金台行阁雨中续记

按:知几子仇兆鳌,乃康熙时博学鸿儒,纯修阴阳二品大丹而证道。集注悟真凡十家,卷首并此提要,虽曰得诀,要亦不无白璧微瑕之憾耳!

东派修真要旨

东派为明嘉靖隆庆间淮海陆潜虚真人所创,名西星,号长庚,早岁事举子业,瑰玮士林,后究金火,翘楚玄门。于修真期中,曾亲感吕祖降于其家,留“北海草堂”二十日,得其丹法,以阴阳双修为宗,而开东派。以所著《方壶外史丛编》十五种,而阐丹法,精深奥妙,玄微莫测。其双修丹法之精密,诀要之上彻,较密宗双身法有过之而无不及。至驯道人称其著述,“洞晓阴阳,深达造化,发群经之秘奥,揭千圣之微传,乃修玄之正脉,度世之慈航也”。诚为平心之论。

潜虚祖虽主阴阳双修,然力辟三峰采战之谬说。虽曰阴阳合而成道,实毋庸入室之正宗丹法。其旨与紫阳祖所开之南宗,实无二致。所不同者,在用彼家之诀法有异,入手与采药还丹等步步工法,亦略别耳。平生著述甚多,且皆不朽之作。解经者有:《无上玉皇心印经测疏》,《黄帝阴符经测疏》,《崔公入药镜测疏》,《吕祖百字铭测疏》,《周易参同契测疏》,《参同契口义》,《紫阳金丹四百字测疏》,《龙眉子金丹印证诗测疏》,《邱真人青天歌测疏》,《悟真篇注》,《庄子南华副墨》,《还元篇注》,《法藏华藏》等。撰著者有:《玄肤论》,《金丹就正篇》,《金丹大旨圆》,《七破论》等。自成一整个道学系统。此则与一般做功夫无须做学问,及闭目不看书,盲修瞎炼可以入道登真者,实有天壤之别也。

陆祖修真,全主阴阳同类双修。如云:“金丹之道,必资同类相合而成。阴阳者,一男一女也,一离一坎也,一铅一汞也,此大丹之药物也。夫坎之真气谓之铅,离之真精谓之汞。先天之精积于我,先天之气取于彼。何以故?彼,坎也;外阴而内阳,于象为水为月,其于人也为女。我,离也;外阳而内阴,于象为火为日,其于人也为男。故夫男女阴阳之道,顺之而生人,逆之而成丹,其理一焉者也。”此已很坦率指明须男女双修,方可成大丹也。若只曰:阴阳双修,则正如北派所谓阴阳二气可于自身中求,阴阳交媾可于自身中办矣。如此,则用同类为之,实无可移易矣。

又云:“丹法取坎,取坎者,补其既破之离也,填其既虚之画也,复其纯阳之体也,此神仙还丹之说也。”又云:“坎者,阴中之阳,乃太极之静极而动,自然而然,谓之先天,天一生水,真乙之气,藏于坎中,母隐子胎,水中有金,欲造金丹,法当取坎,此产药之川源,而修真之梯筏也。且夫阴中之阳,以动为主;故取坎之期,唯侦其动。阳中之阴,以静为主,故填离之后,致养于静。知动知静,而不失时者,其唯圣人乎?圣人者,观天之道,而执天之行者也。是故月盈亏、像药材之老嫩,日早晚、为火候之消息,药火相得而丹成,丹成斯脱胎而神化也。”复云,“金丹之道,阴阳相合而成者也。入道顺施,仙道逆取;取药于坎,而造丹于离,又何疑乎?”

其次,对于炼己、筑基、擒铅、制汞、采药归炉,抽铅添汞,烹炼沐浴,温养乳哺,结胎脱胎,冲举神化等步步工诀,无不指点详明,条分理析。深究细参,一入堂室,当知其不我欺也。

东派双修之诀,必用鼎器,先开关窍。鼎器须慎选,开关务全开;气脉要通畅,功候重老到。老嫩有候,采药有时,提吸有诀,追摄有术,全了法要,然后方可及于补气补血之术,再进而及于补精补髓之术。补之养之,返之还之,使返于童真体,亦即纯乾体,方了筑基边事,至此始可事修仙登真法诀。唯此等气血双补与返老还童功法,既不轻传,亦不轻修。损人利己,双修单补法,属于下乘,即所谓旁门探战家者是。利己利人,双修双补法,属于上乘,即所谓正统阴阳双修家者是。

东派功夫,宜于已破体之中年人与老年人之修持,主取同类双修以为用。竹破竹补,人破人补。虚当补之使实,弱补之使强,损当益之使盈,走当追之使还。中年之人,精血神气髓,俱已亏损,不借修补返还之法,何以复我乾体,还我纯阳,以筑其基,进而修采药、结丹、炼己、温养、脱胎、证道之功。丹本虽曰家家自有,然实非自身所有之物;虽曰同类相补,然究非御女采战之事。迄乎取坎填离,抽添子午,采药归炉,以铅烹汞,乃至结丹还丹,证道登真各工程之诀法,在东派更较其他派尤秘。以既漏之身,难以速补,半老之人,不易还童;若用阴阳相补,有所凭借,不但入门为易,且亦事半功倍。唯防危虑险之节候亦较多,故更不轻易传授耳。

唯正统东派,类皆上达于道,而不下流于术;且全以有益于己,无损于人;进至双修双成,人己两利为原则。其主阴阳双修,其原理概基准乎《大易》,本天地之交,观死生之道;因坎离之用,修长生之术。其气化妙用之功,抽铅添汞之术,与借气修气,假命续命之诀,全本诸《大易》“天地絪媪,万物化醇,男女媾精,万物化生”。予以逆用逆修一原则而来。设阴阳不交,则乾坤或几乎息矣。唯即主阴阳栽接,仍不离道德双修,虽曰接命延命,总不背利人利己。若一堕于御女采阴,借彼补我之邪径,则有饮鸩止渴,唯有自速其死而已,岂能借此而可入圣登真哉?

东派上乘工法,主在用鼎而不采战,铸剑而不入炉(且又用气而不用质)。隔体妙在神交,栽接贵在追摄;开关纯用聚气,采铅贵不伤彼,得其至诀,则真鼎一次,还丹片时。或功成而即遣鼎,或双修复又双成。如此修为,既有胜于顽空枯坐,又绝非御女犯淫者可比也!

古真诗谓:“忽然夜半一声雷,万户千门次第开;若识无中含有象,许君亲见伏羲来。”修丹之事,本以修虚无大道为最上一乘道法,过来人自识无中含有象,象中自有化,化中自有神;唯下手不易,故反从自身有中起修,由有反修至无,再自无而生有。次之始自男女双修法下手,再次方及于房中采补法,借彼以补我,因彼以益我。其视房术家,相去又何止霄壤哉!唯泰山不辞土壤,河海不弃细流;道门中,东西南北,门门可入。大道大成,小道小成;大术大益,小术小益。求所以杜其害,收其善可也。

(按:据明末朴真道人著之玄寥子中云:“东派之开关展窍诀,提吸追摄诀,过关服食诀,较印度瑜伽术与密宗双修法中所用者,尤为上乘而简妙。”特志之。)

西派修真要旨

西派为李涵虚真人所创始,李初名元植,后改名西月,涵虚,其字也,又字团阳,涵虚则较为世所普知。李为四川乐山长乙山人,曾于峨嵋山遇吕祖于禅院,密付真旨,卒得成道于清咸丰丙辰,时在辛亥革命前约六十余年。李初事孙教鸾真人高弟郑朴山,得其口诀;在未遇吕祖指点前,亦曾遇三丰祖,故从事三丰派丹法甚久,且有独得之秘,其编订之《三丰全集》,与吕祖年谱圣迹之海山奇遇,卓具匠心,风行一世,迄一九——年犹未稍衰。李于成道后,曾潜心注释太上十三经,《大洞老仙经发明》,及二注《无根树道情词》。最后并著有《道窍谈》,《三车秘旨》,《文终经》,《后天串述》,《圆娇内篇》五种,后一书则今已佚传矣。

西派及东派与南派同,均为阴阳二品大丹法,且系为上乘修法而不流于下乘,法严而旨正。单修一派家法,当可入道证真;如有会通为用,择长舍短,则更可扶摇直上矣。道本圆融,切不可执见执法,执则滞,滞则活法亦为死法,活诀亦为死诀矣。人之心性与资质不齐,宜于何派工法即修何派可也;若执此以非彼,亦自限耳。如北七真同为王祖重阳之的传,且系同时为入室弟子,复均主清净,而刘祖则在妓院修为,邱祖则一味枯坐,而丹阳与孙不二真人又属阴阳所成。南五祖同为刘祖海蟾及张祖紫阳所传,然薛道光禅师则弃禅还俗,以修阴阳,而白玉蟾真人则自幼出家,终身云水。南北二派中人如是,东西二派又何独不然?故切不可是此非彼,自囿自限,以自碍其成也。

西派用功,首主清静自然,次修阴阳为用,此为纲宗。如其言打坐诀要,主清静自然有云:“夜来气清,息调神住。如其调而调之,既不蹈夫顽空;如其住而住之,又不类乎执着。斯时也,不忘不助,若忘若存,寂寂惺惺,圆圆明明;水自然清,火自然生,神自然交,气自然会,风自然正,车自然行,抽自然抽,进自然进,添自然添,退自然退。唯其神妙独得,故尔操纵如心。昏沉自然去也,散乱自然归也。”此乃一静能生万妙之旨也。余常教人打坐,只求一味清静,待心虚神清,心寂神静,如得真静定境时,自然万化妙有皆生,不必执意去求,一求则一切皆无矣。即此之意,而亦即西派宗旨也。

欲得真静定境,首须收心凝神,摄念归定。李云:“心为一身之主人,神为三品之上药。唯心与神,是二是一,不可不辨也。老君曰: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故常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陆潜虚曰:调息之法,自调心始;凝神之法,自调息始。此是圣贤仙佛之梯航,吾人人德之路也。下手学道者,必摄念归静,行住坐卧,皆在腔子里,则守静始能笃也。盖有念为妄心,无念为真心,人能收念于平日,而还其所止之地,乃能专心于平时,而坚其入定之基。”又云:“修身妙道,全在定静中下手,学人炼己未纯,唯有此着功夫,稍能济事。”因其重此基工,故除传有九层炼心法外,又有收心法下手功夫之传,以此实为修道功夫之本基也。

清静以立其基后,方可从事阴阳双修丹法之修为,无此,便等于为无米之炊也。此则有需乎“同类”,而赖资于“彼家”。如论开关展窍时云:“上德无为,不假察求。童子先天未破,可清养而得胎仙;不假返还,奚用通关。……吾人以度世为功,其所传授者,安得尽属童真?则展窍开关,所以启玄门而辟径路;返本还元,所以资同类而补真身也。”如论养己炼己时云:“内炼己者,将彼家之铅,炼我家之汞,使其相生相克也。内养己者,亦用彼家之铅,养我家之汞,使其相资相守也。”

论内外药云:“此铅非还丹之铅,彼家之真火也。”及其论三品互养时云:“本元走漏,精气神皆落于后天,不能求之于我,则必求之于彼。”复论药物直陈时云:“我运一点阴火之精,种在彼家之内。”与乎释采炼时云:“采炼者,采彼家阳铅,炼我家子珠之气也。”此均为其画龙点睛笔法,学人最须切认。西派工法,对于阴阳之采炼修为,较为繁琐复杂,实不逮东派之简易精醇;入室得诀者,概能言之。其论理亦较多层次,大有峰回路转之势。如其言筑基,则严小筑基大筑基之分。言炼己则谨外炼己内炼己之别。又将筑基一事,分出养己一层;养己又有自养相养之异,并发明内养己外炼己为心传工诀。次如炼功分为五关,药物析为三层,炼心剖为九层,余多类此。唯虽繁琐复杂,层次重重,固有其弊,而亦有其大利于学人者在也。不然,又何能独成一派,而自开法脉哉?

西派传代有大江西派九字,曰:“西道通,大江东,海天空。”并有吕祖题词云:“大江初祖是纯阳,九转丹成道气昌。今日传心无别语,愿君个个驾慈航。”入室有成后,最末一着口诀,极重心口相传,此则又各派均然也。

三丰派修真要旨

三丰派,顾名即知为宋徽宗时之张三丰所创,张为武当丹士,具卓越仙方;又擅技击,谓神授太极拳,在武当时曾以单拳杀贼百余,就以绝技名于时,几掩其丹法。禅宗初祖达摩,亦曾授易筋经洗髓经及少林拳,此原为剩子,主在以上为助道品,及护寺以修道也。最高圭旨则一在道,一在禅。三丰丹法,介于文始派与少阳派之间,亦可说是介于南北二派之间,世又有称之为新派者。后世常与张三峰混淆,实则为二人。三峰丹法乃东派中之下乘法门,属泥水丹法,专主男女双修,采补栽接,如入炉铸剑,久战不泄,御女采补,以及清采、浊采种种,以损彼补己为术,无所不用其极,为正统道门之深恶痛绝者,与三丰丹法,实不可同日而语也。

因三丰祖名气大,其著名之《无根树词》中又有“无根树,花正微,树老将枯接嫩枝。梅寄柳,桑接梨,传与修真作样儿。自古神仙栽接法,人老原来有药医。访名师,问方儿,下手速修犹太迟”之名词,于焉左道旁门之术,便群借机以托人焉。查《参同契》亦有同类相补之义,此则为“不借体交”之阴阳栽接法也。睹其下文之“不断荤腥不犯淫,犯淫丧失长生宝”,即可为铁证。上乘之阴阳双修法,只是在“阴阳二气之交感”而已。二气交感,决非形体交感之可比。一涉于形体交感,即犯淫矣。本来,道不离阴阳,离了阴阳道不成。正统与旁门之分,只在一用二气交感,一用形体交感;一用隔体采取,一用入炉采取而已。再简言之,即一犯淫,一不犯淫耳。

三丰之玄机直讲有云:“夫功夫下手,不可执于有为;有为都是后夫,今之道门,多流此弊,故世罕全真。亦不可着于无为,无为便落顽空,今之释门,多中此弊,故天下少佛子。”又于《道言浅近》说中云:“《系辞》:穷理尽性至于命,即是道家层次,一步赶一步功夫。何谓穷理?读真函,访真诀,观造化,参河洛;修清闲而保气,守精神以筑基。一面穷理,一面尽性,乃有不坏之形躯,以图不死之妙药。性者,内也;命者,外也;以内接外,合而为一,则大道成矣。以至于三字,明明将性立命,后天返先天口诀在内,特无诚心人,求诀中诀以了之也。”既曰“以内接外”,又曰“将性立命”,此全是阴阳大丹中之清净修为法也。

又云:“心止于脐下曰凝神,气归于跻下曰调息,神息相依,守其清静自然曰勿忘;顺其清静自然曰勿助。勿忘勿助,以默以柔,息活泼而心自在,即用钻字诀。以虚空为藏心之所,以寂默为息神之乡,三番两次,澄之又澄;忽然神息相忘,神气融合,不觉恍然阳生,而人如醉矣。”此又何尝有一字非北派真工诀。其大道指要中之大道论玄要篇,所言全是清净丹法,自身中阴阳栽接法。唯《三丰全集》一书,后人误入不少,深可叹息也!

由整个三丰派之丹法理论言之,实可谓为一主“清净阴阳,双修双成”者;故先贤又有谓之为丹道中之新派,非无见也。唯世人须明辨者,三丰派绝非“泥水丹法”。泥水丹法一味在“阴阳龙虎,人须人度”之原则下,行“有益于己,有损于人”之采补接命要诀,此种伤天害理之修为法,岂神仙家之所忍为者乎?

中派修真要旨

道家玄宗,以南、北、东、西四派最大,原无中派之立宗,然就其修丹诀法之异同而言,则又有判分中派之必要。中派亦可归于北宗,与伍柳派、悟元派之可归入北宗,及东西两派与房中家、三峰派之可归入南宗者同;然细考之,究亦有可分者在;故按分宗判教之理,而为之立中派焉,使学人知有所循途取法焉!

中派以李道纯、黄元吉、尹真人师弟为其中巨擘。李著有《中和集》,选编有《道统大成集》。黄著有《乐育堂语录》,及《老子道德经精义》、《道门语要》等书,虽亦纯主清净修为,然主援儒以入道,本儒以释道为圭旨,而彻始彻终以“守中”一着为诀法。宋儒常教人守喜怒哀乐未发之中,全系宗主于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一脉相承之十六字心法也。“人心唯危,道心唯微,唯精唯一,允执厥中”。虽曰十六字,实只一字,此一字心法,即“中”也。尹真人师弟著有《性命圭旨》一书,全旨虽在三家合参而一其体用,然要亦对儒家佚传之命功,多隐隐有抉微者在也。此派对儒门中人修持,易为入手有得,以其行文立说,著旨相近,一反道门之全以铅汞龙虎等等之“喻体假用”之旨趣,故视之为“教外别传”,当无不可。至著毅一子之杨毅廷,则完全是以儒说道矣。

夫中者,乾坤之交所由生也,如“十”字,交则中生焉。乾坤不交则中隐于太极之体,乾坤相交则中显为阴阳之用。故中实先天地而存,中天地而立,后天地而成。天地有天地之中,人身有人身之中,守人身之中,以应天地之中,致人身之中,以合天地之中,此实天人变化、天人合一之微旨。守中则至正,执中则至善,致中则至和,位天地,育万物,极神圣,其世用全在于斯耳。

故李道纯论“中和之道”时有曰:“礼记: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未发,谓静定中谨其所存也,故曰中。存而无体,故曰天下之大本。发而中节,谓动时谨其所发也,故曰和。发无不中,故谓天下之达道。诚能至中和于一体,则本然之体,虚而灵,静而觉,动而正,故能应天下无穷之变也。老君曰: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即子思所谓致中和,天地位,万物育,同一意旨。中也,和也,感通之妙用也,应变之枢机也,周易生育流行,一动一静之全体也。”这完全是以中和言道说教矣。

黄元吉则不仅在性功上以儒说道,即在命功上亦然,且揭“守中”为其一贯功夫。如云:“昔论吾道,始终只是一中。始也守有形之中,以炼精而化气。终而守无形之中,以炼虚而合道。”又云:“吾道修为,除童体之精气神三宝无亏者,无须守中一着功夫,可直从河车搬运下手外,凡已漏体之精气神三宝均已亏损者,则舍守中温养一法,以积精累气,复精聚气,固精养气,期返还于童真体,用为修炼之本,别无二途可循。”此则更只是单提中字为教矣。

中者,至善之道,唯一无二之本体也。经言“唯精唯一,允执厥中”。即言不二也。故即为中道,而守中亦即守一,执中亦即执一,致中亦即致一也。其最后一着,则中亦不存,一亦不立,岂有二哉?实则三家皆重此。故尹真人师弟之《性命圭旨》云:“儒曰存心养性,道曰修心炼性,释曰明心见性;心性者,本体也。儒之执中者,执此本体之中也。道之守中者,守此本体之中也。释之空中者,本体之中,本洞然而空也。道之得一者,得此本体之一也。释之归一者,归此本体之一也。儒之一贯者,以此本体之一而贯之也。”

又云:“唯此本体,以其虚空无朕,强名曰中;以其露出端倪,强名曰一。然而中即一之藏也,一即中之用也。天得此而天,地得此而地,人得此而人,而天地人之大道,原于此也。”故中派不只是主儒道合参,实以三家合用为上乘旨意也(按佛家之言中道,以破我法两执,双离空有为要义,最后认中亦为边见,而予以否定之,与儒道二家之旨意,略有小异)。本天道立人道,以人心合天心,则自符于中道而无或背矣。丹经云:“人心若与天心合,颠倒阴阳止片时。”正言其功用也。

丹道派中以玄关一着为最要。李道纯更坦率指明此中即玄关。他谓:“夫玄关者,至玄至妙之机关也。今之学者多泥于形体,但着在形体上求即不是。然亦不可离此一身,向外寻求。诸丹经皆不言正在何处者,何也?难形笔舌,亦说不得,故曰玄关。所以圣人只书一中字示人,此中字即玄关明矣。所谓中者,非中外之中,亦非四维上下之中,不是在中之中。释云不思善,不思恶,正恁么时,哪个是自己本来面目,此禅家之中也。儒曰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此儒家之中也。道曰念头不起处谓之中,此道家之中也。此用三教所用之中也。《易》曰寂然不动,中之体也,感而遂通,中之用也。老子曰: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易》云:复其见天地之心。且复卦,一阳生于五阴之下,阴者,静也。阳者,动也。静极生动,只这动处,便是玄关也。汝但于二六时中,举心动念处着功夫,玄关自然见也。见得玄关,药物火候,运用抽添,乃至脱胎神化,并不出此一窍。”由此可证,黄元吉肯定“守中”一着,为彻始彻终功夫之有以也。

总之,中为天下之达道,循之以修行,守之以为用:则尽其精征,可以超凡入圣,极其高明,可以超圣入神,而入于形神俱妙,性命双彻之化境,非徒在于养生尽年一事耳。

青城派修真要旨

青城派创自青城丈人。据薛道光注《悟真》时云:“张紫阳仙翁遇青城丈人,授金液还丹之妙道。”是则平叔亦曾师事之也。其道法,上肇关尹子,以虚无为体,以简要为用,以平实为功。力主自最上一乘起修,修上乘则中下二乘自亦兼举兼得矣!自无为而有为,自无作而有作。无修而修,斯为上修;无成而成,斯为大成;无德而德,斯为大德;无有而有,斯为大有。一切修为,以一虚字为本,以一无字为根;自“虚无”二字去体认参证,便自可一悟永悟,一得永得!开始似无下手处,然一入门得诀,即可立超直入,而海阔天空,逐处皆通矣!即所谓“一门通万门”者是也。若由下学而上达,循途渐修,丝丝入扣,则自下乘起修,固亦可上通中上二乘,然非青城派之所取。

青城派祖师力主学道做功夫,切忌有作为于其间,入门下手,即以清静为宗。老子曰:“清静为天下正。”云何为清静?曰,一尘不染之谓清,一念不生之谓静。若不能摆脱尘缘,断灭烦恼,则即一丝不挂,心障终在。万有倶空,性染犹存。语云:“能休尘境为真境,未了僧家是俗家。”故清静以心性清静为主。

—般人多以清静为不易事,以其只知求清静于外,而不知求清静于内。若能了然于自性清静,自心清静,则当下即清静矣。须知先天本来清静,不清静者,后天与人为耳。故青城派最后虽以南北双修为大成法,然实以“清静无为”为第一要着。由无作中产生有作,由无为中产生有为,由无功中产生有功;均系根源于老子的“虛极静笃”四字工法而来。虚极则灵,静笃则明;一切功用、神通与化境,均系由此“虚静灵明”四字中产生。“虚中藏万物,静里有乾坤”。一个人能至一念不生、一尘不染时,则元阳自长,真气自生,而无穷变化,无穷境界,亦自在其中矣。

清静宗,不离“静观”,不离“止念”;由静凝、静观而至无观,由寡念、止念而至无念;到此时,自个中别有天地矣。如以火煮水,功至热极,则水自沸而化为气;如又寒凝冰,功至冷极,则水自冻而结为冰;初不必求气求冰也。此即所谓:“不问收获,只问耕耘”者是!

在静观中切忌沉思与冥想,此与禅宗的参悟法有别,切忌“看话头”、“参死语”,因沉思与冥想或参话头,都有一种客观的意象或主观的心象在。虽曰离心识参,然总在参,吾人做功,初虽不舍静观,不离凝神,然总要以无参无看,无思无想,无意无念为宗。因为到什么也没有时,便自可无所不有;而可一超直入,一入顿成矣。此即所谓“无为则无不为,无生则无不生”者是。理事俱泯,则自内外交融;体用迹灭,则自物我无分!由平淡之极,到绚烂之极,由绚烂之极,复归于平淡之极;这就是道门由后天到先天,复由先天返归于后天的“真人境界”。在这境界里,便无先后天之分,合先后天为一,而可作出神入化之逍遥自在游矣!

青城派历代相传口诀为“守无致虚”,初步入手功夫为“守中致和”。中间历程为“了一化万”,最后一关为“万化归一,一归虚无”,唯其“诀中诀”则久已不传矣。末后一句,从古不轻一传,必待末后才说。甚至因此而逐渐失真,亦道之厄也。古师常言“守无、有诀,致虚、有道”,细节未详及,学人亦可于此中悟入。以求能“体证虚空”,便得大道矣。

守虚而不滞虚,守无而不滞无,守有而不滞有,守空而不滞空。此为要则。滞则执,执则实,实则死矣。不滞则不住,不住则化,化则活矣。此为活法天机!

李八百云:“青城派对于养生养形,则形诀,太阴炼形诀,太阳炼气诀,太阴炼气诀。对于通神入化,则有太阳炼神诀,太阴炼神诀。对修小乘法中之上根人,其道心猛利贞固恒久者,可密付无漏金身大法。其中亦有传三无漏法、五完天法,及七无漏法、九完天法之不同,其诀多为世所罕传。对修大乘法中之上上根人,方付最上一乘大道,此则授受均极不易矣。”

青城派传上乘道时,其授受只是一个“无”字。最后则连一个无字也无。告诉你一切放下,放得一丝不挂;一切丢开,丢得一毛孔也无。真正的一切莫有,无天无地,无人无我,无物无事,无成无毁,无得无失,无想无念,无心无意,无法无道。斯时,你便与天地合一而为不坏虚空体矣!

青城派功法,虽主南北双修,然其所采南派法诀,纯系上乘双修法。用“男不宽衣,女不解带”,“千里神交,万里心通”之玄妙修法。此派功夫,下手须用上乘北派功法,待有成时,方可事此。在此所谓有成,系指“通神入化”而言,记得青城丈人有言:“采补之道,非房中家采阴补阳之事,而系采天地之气,以补我之气;采天地之精,以补我之精;采天地之神,以补我之神。因天地之化,以造我之化;因天地之命,以续我之命;天地之气不息,则我之气亦不息矣;天地之化不止,则我之化亦不止矣;天地之命不坏,则我之命亦不坏矣。因天地之生生不已,以成我之生生不已;则天地之命常新,而我之命亦常新矣。”其视房中者,相去又何只霄壤哉!

修道不外阴阳,下乘阴阳修法,主在男女双修。中乘阴阳修法,主在一己清修。上乘阴阳修法,主以我之阴阳,致天地之阴阳,以天地之阴阳,养我之阴阳。接之引之,交之合之,孕之育之,哺之乳之;其工不缀,久之则我之阴阳与天地之阴阳互为气化,而合为一矣!

此法古仙视为不泄天机,其修为诀法,常不轻传。然修此法,不至于极,用其半部,亦可得个超凡入圣境地。

青城派上乘双修法之最秘口诀曰:“心交形不交,情交貌不交,气交身不交,神交体不交。”如是修法,则即使万里关山远隔,亦能双修双成双去。盖“两心能交感,千里自通神”。唯因“此中有妙诀,世外鲜知情”,故修炼之士,大都舍此他求。此亦可谓为双修中之清修派也。

清修中有纯主清修为事者,亦有于清修中主双修者。后者主阴阳交媾,须于己身内求之。故认为:“大药不须天外觅,阴阳须向己身求!”无论男女,其己身均各具有其阴阳。故修道贵于己身内觅阴阳,切忌于己身外觅阴阳。古仙有诀曰,“依他达道,自求即得!”意即此也。真人长生,乃倶在阴阳交感之气,人能守其阴阳,阴阳亦能守人。交则合,合则变,变则新,新则化,化则育,育则生。此天地所以长久之道,人法之亦然。故白玉蟾有诗云:“铅汞当在身中取,龙虎不须意外求。会得这些真造化,何愁不晓炼丹头。”

王阳明诗曰:“饥来吃饭倦来眠,只此修元元更元。说与世人浑不解,却于身外觅神仙。”此语吾人最宜深味。余亦尝言:“自在契妙道,无心得大还。”故古真有言:“有作有为非至要,无声无息语方奇。中秋午夜通消息,明月当空造化基。”

《青城秘录》为青城派上乘经典,其中多南北两宗不传秘旨。辑录者为玄真子赵无一道人,其中有异于一般道书者亦复不少。首卷即直承大易,为无极阐微。太极阐微,易大用,易小用,先天易用,全属本体论,大阐玄风。二卷为北派修真秘录,三卷为南派修真秘录,四五六卷为南北双参秘录。七卷为崆峒指要,八卷为历代仙真诗词录,九卷为历代真仙参证录,全书尤以阴阳逆用法,乾坤返还法,大灌顶法,小灌顶法,阖辟天机法,钩提秘术,铸剑九法,三温鼎法,九温鼎法,采摄秘要,火候详指,炼药九诀,龙虎丹法别传,出神还虚指要等,最为突出。至其彭祖长寿千金方,则可以说全系南派经籍矣,唯本书中除男子修炼法外,对女子修炼法,亦极详尽,此亦系有异于一般道书者。药饵方尤不少,外用内服兼顾。以系秘本,故见者绝少耳!

其次,凡主阴阳双修者,概不能废女鼎之用,此派亦然。明方心岩道士编著之《青城玉房诀》中,对鼎器诀有五忌五宜之诀,炉火诀有五戒五用之诀(并有起火止火、文火武火之诀),采药诀有五损五益之诀(并有老嫩节侯活子活午之诀),其他如结丹诀,炼己诀,还丹诀,温养诀,脱胎出神诀,还虚合道诀,其外并附有大易封爻诀,河图洛书诀,全系言双修双采,双用双补,双养双益,双温双化之活法活诀,确不失为正统大道。他日有缘,能得本派诸典籍,当予陆续刊出,绝不自秘,以存先真血脉也。

伍柳派修真要旨

伍柳派,为伍冲虚、柳华阳师弟所创。全主清净修为,仙佛合宗,为龙门嫡嗣,自署龙门第八派弟子,本可视为北派;唯以其在丹法修为上,究有若干区分,而后世之学者又多,门庭甚盛,故世人概称为伍柳派。约言之,则北宗丹法较简易,伍柳丹法较繁琐;比较有如东派之与西派者然。若就丹品言,则北宗可列入上乘,而伍柳则只能列为中乘。唯以其工法虽较繁琐,而说理浅近;行文虽较疏略,而陈义显明;且援佛入道之处,尤甚于北宗,以国人学佛者多,故易为入耳。

伍真人名守阳,明嘉靖时人,生于江西吉安。幼孤贫,精性理,明佛三昧;持身高洁,一介不苟。后弃佛修真,师事曹还阳、李泥丸与王昆阳三真,返服还丹,质凡咸化。历经万历、天启至崇祯,传人不少。伍真本系兼习内外丹诀而登真,然其所著《天仙正理直论》、《仙佛合宗》、《天仙论语》等诸书,绝未涉及炉火;复能尽扫旁门,独标精义。其所著丹道九篇,系以阐发仙宗为主旨,而参以佛宗为证,故又曰仙佛合宗。与其直论九篇合看,便得其丹法之全矣。

柳华阳为伍冲虚真人之弟子,起家科第,后弃儒入禅,终又弃禅入道,其事迹有类于薛道先禅师之还俗皈道者然。著有《金仙证论》(按:又名延寿诠真)、《慧命经》二书行于世,销行甚广。前一书日人伊藤光远有译本,用现代语分章节为之解释,并增加《内功总论》与《道语辞解》二章,改名《炼丹内功秘诀》。后殷君复为汉译。数年前经本人增订与改正错误,除伊藤未译者加附外,并增入《慧命经》一书,易名《养生内功秘诀》,而列入《道藏精华》第二集中。对于入门下手,以此书较为浅易;除用现代语解释外,且复条理之、系统之、井然不紊。使人易按步深入,逐层做去也。

伍柳一派,以修气脉与小周天功夫为主,参以佛理及宗门下修禅定功夫,说理浅近,指点显明,自明以来,盛行于各地。不但后世丹经著述中,引用其语者极众,甚且不少人尊之为丹经中之上乘典籍者。实则除对于养生却病,易于见功外,对于佛道两门之上乘精义,均有未彻之处。此派在修炼上对炼己初功,药生内景,水源清浊,采药真工,小周天工法与火候,与行火功,止火景,采大药工,得大药乐,三关工(又名五龙捧圣秘工),过关服食工(即服气工),不漏法(指精不漏),守中理(伍言守中,柳不言守中),丹成景,出神景,出神收神法,炼神还虚理,以及工程中防危虑险之要,均为坦率直论,详明指陈,使人易于了悟,易于入门。

总之,此派功夫,有其易明易悟易修易验之处,唯宜明辨其精粗,去其繁琐之法,与所渗附之异说,以之养生却病,锻炼精神,确为有益。虽间附异端,究无邪说;全主清净修为,而不涉御女淫术,故亦不失为正宗丹法也。

三峰派修真要旨

三峰派以朴阳子张三峰之三峰丹诀而得名,本应属于东派,唯将其分出而別立一派者,盖以东派为主男女双修成道之正统修真法脉,而三峰派则属于主御女采战之旁门法脉,泥水丹法,多出自此派,凡以采战为诀要者,概属之。兹特单列以示区别,并从而辟之,资世人知所取舍耳!张三峰,世多误为张三丰,即济一子传金,亦所不免,以邪混正,谬莫甚焉。三丰真人为宋末元初时人,幼习儒业,长涉仕途,终入道门而从赤松子游,大享盛名于明代,天顺帝曾数敕封诰命者,有《三丰全集》行于世。至著《三峰丹诀》之朴阳子,与著《玄征心印》之紫阳道人、赵两弼、四一学人喻太真,两顾道人胡値,与青峰子等,则同为主御女采战,行泥水丹法之大宗匠。详参《三丰全集》,当知其学术思想与细微丹法,均判然两途也。

三峰采战之说,向为丹经及正统神仙派所轻鄙。宋张紫阳、陈泥丸诸老仙翁并皆斥之。《神仙鉴》载:“刘宋时有张三峰者,号朴阳子,末入道时,会授人以房中御女方,天帝恶之,终于草岛游仙。何一阳仙姑游华山,曾见其金丹秘诀,悉备于身,因无天诏,难升天阙,深慨惜焉。”

三峰又为旁门之名,阴道中有三峰采战之术,起源于汉魏伯阳真人以前。《参同契》即有阴道厌九一之辞,九一之诀,即御女之方,分上中下三峰,采人精气,托号泥水金丹。三丰真人《玄要篇》曾力辟其谬,谓:“有为者,非采战提吸之术,九一动摇之法。”其《金丹论》亦云:“行御女之术者,是犹披麻救火,飞蛾扑灯。”由此即可证其非一人明矣。又《神仙鉴》载:“彭祖称太清景明三肇真君,而御女之术,实肇始终彭祖;采补房中,屡娶多女,后为殷王拘系,欲杀之。中途脱逃,后入华山归证。”世传有彭祖长寿千金方,即纯言甚深之御女术与采补术者。唯御女采战之术,岂易言哉?功夫不到,战而不能采,采而不能补,药未得而精已失,丹未结而身先死;功败垂成,其愚孰甚?

修本派功夫,始筑基而炼己(按:此派炼已工诀,与南派东派同,与北派则绝异),偎炉以铸剑;中提采而摄补,炼化以周天;终默运而柔用,得药以抽添。尤须踵息炼气,聚气开关,金玉两炼,抱元养虚,以立其基。又须明择地选鼎,择时用鼎,降龙伏虎,及妙用神剑,追摄气血,擒住真铅,转化阴阳之方,以宏其功(按:了玄子云:选鼎用鼎,须以真鼎为上。唯诀之上者,亦有用破鼎法者,此则包括中鼎老鼎之妙用,唯最后一鼎,则决非取真鼎不成。其中又有用一鼎法与用九鼎法之不同)。

尘介子云:“行法须先明封精诀,回精诀,炼精诀,大锁金阙诀,倒吸西江水诀,过关服食诀,及铸剑法中之内铸诀,外铸诀,大灌顶诀,小灌顶诀,偎炉诀,吹笛诀,温养诀,开洞天渠诀,神用诀等,以固其用。”最后,对采真机要,颠倒造化,玉液接命,金液还丹,面壁、脱胎、出神等步步天机活法,亦须了然洞彻,以证其果。其诀法,绵密谨严,非明师指点,又法财侣地四者不缺,便难得闻其一二也。唯此工法,乃属于泥水丹法中之最秘要而最上乘者,确有“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之概,至于混采混炼之徒,则斯下矣。

综上所述,只在略陈概要,借存此派陈迹,冀免成绝脉也。知其皮毛则可,若欲举而学之,学而行之,则绝不可也,是为诫语!

谈自然法派

修道以自然为宗,凡合于自然者即合于道,反乎自然者即反于道。此为自然法派之一大纲宗。老子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此数语,可为三教修持纲宗,凡事一勉强,即堕人道;一自然,即入天道。人道有为,天道无为。修有为法以入无为法者为渐法,唯易下手。修无为法以兼有为法者为顿法,唯难得诀。三教圣人总以无为为上法,无为则自然矣。同时,因任自然则无为,无为则无助长,纯任乎天,为道切忌助长。故老子又曰:“益生曰xiang𦍙(𦍙,亦作𦍲,妖也),心使气曰强。物壮则老,谓之不道,不道早已。”益生反为生之害。以精神元气宜有所养,不可斫丧太过,亦不可助长太过,宜顺乎自然之道,此为妙要。

老子曰:“天长地久。天地之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不自生”三字,乃为道之最要孔窍。

自在自然,所以养道;无用无为,所以养性;清静恬淡,所以养心;虚极静笃,所以养神;蹈仁履义,所以养德;无忮无求,所以养品;知足知止,所以养身;守中守一,所以养气;无思无虑,所以养精;清心寡欲,所以养生。此实为千古不易之定则!

修自然法派者,主在能无为无作,因任自然,师法自然,使其自行自运,自静自定,自修自证,毫无强勉造作存乎其间。不锻炼而自锻炼,不导引而自导引;不守窍而自窍守,不开关而自关开,不通脉而自脉通,不养胎而自胎养。其中有神妙之理存乎其间,而亦有玄妙之诀在也。

自然法派者,尤在能窃造化之机,盗天地之气。《仙真至要》有言:“修诀须修无为诀,用法须用自然法;窃机须窃造化机,盗气须盗天地气。”此四句金言,实为千古不移祖法。《傅子杯溪集》谓,“程伊川曰:若非窃造化之机,安能长生。乃知真儒出于寻常万万。朱子曰:天地间只是一气往来;自今年冬至,到明年冬至,只是一个呼吸。梧桐月向怀中照,杨柳风来面上吹,孰谓吾儒不契于参同乎?”

此真见道人语。窃造化机,乃长生法门中之上乘法门。天地一年只是一个呼吸,人能效天地之呼吸,亦可与天地长久;此为长生法门中之气机法门。唯二者悟其理易,行其功难;此二子之所以仍为二子,未能出寻常万万也。

昔庄子载:河伯问北海若以“天人”之别,可为自然法派之道作注脚。其文有云:河伯问于北海若曰:“何谓人?”北海若曰:“牛马四足,是谓天;落马首,穿牛鼻,是谓人。故曰;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无以得徇名。谨守而勿失,是谓返其真。”郭象认为:“勿以人事毁天然,勿以造作伤性命,勿以有限之得,徇无穷之名。便可全其性分内之真。”修真者,应本此以判别一切道法之准绳,方可知何者为上乘法?何者为中乘法?何者为下乘法?此所以与忽欲报浑沌之德,闻人有七窍,而为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也。盖巧能伤身损性,一背自然,则为者败之也。

谈无为法派

所谓无为法者,在一切不假丝毫人力作为于其间,使其自返于天之自然本然,而合造化之谛归即是。守而不守,不守而守,斯为无守之守。炼而不炼,不炼而炼,斯为无炼之炼。为而不为,不为而为,斯为无为之为。我无心如是而自然如是,我无意如彼而自然如彼。无声无臭,无形无象,无名无迹,且又无人无我,无天无地,无法无道。如是则一切无可存亦无可得,其为道也,亦自止矣至矣。

人在未生前,本无贪瞋痴三心,亦无喜怒哀乐爱恶欲七情;且无一切心,一切情,一切欲。凡百皆起于后天之与物交感而生;心交于物,感而就生一切心,动一切情,起一切欲。我能一切皆无之,便返还于先天矣。金液还丹,玉液还丹,与乎七返九还,浅明简要言之,均不过在使人返还于先天之本来面目以得先天本我而已。世间之人,其后天之我皆为假我,而非真我。以其为习染尘识所潜移默化,而逐渐丧其我也。

庄子尝言:“无以人害天。”又解之曰:“牛马四足之谓天,穿牛鼻落马首之谓人。”是一假人焉,则害其天而失其本矣。仙经曰:“顺则成人,逆则成仙。”丹家多据以为炼精化气、炼气化神之本,若自其最上一乘义言之,则实为逆以返还于先天之境界则为仙,顺以因应于后天之境界则为人。老子屡以“法婴儿”教人,盖婴儿无一切知情欲之感染,而就近于先天之真我。真我者,真人也,无失其真我,即为真人矣。岂别有长生不死之真人哉!佛家所谓“就路还家”者,亦即示人以:从何处来,仍回何处去;寻得本来面目,不失本我,真我即得耳。岂我外别有仙佛可成哉!故经曰:“即无涅槃佛,亦无佛涅盤。”

道法原本至简至要,愈后愈演愈纷,愈演愈繁,愈深愈邃,愈演愈难。使人穷多年之力,亦难得入手处。真欲学道悟道修道,必须知守简要一诀。俗语所谓“打蛇要打在七寸上”者是。执简所以御繁,守一所以应万,不然如海水里淘金,终生难得一获。董其昌画禅室随笔曾谓:“《金刚经》四无相,但我相空,则人法寿者相皆尽矣。

永嘉集三料拣,但法身彻,则般若解脱皆真矣。华严六相义,但知真如总相,则总别同异成坏皆融矣。曹溪四智,但悟大圆镜智,则平等观察所作智皆转矣。孟子之言巧力,临济之言照用,岂有二哉!”此可谓得知从简要入者。修道亦然!万卷道书,总不外易理。全部易经,总不外乎阴阳。再从上一着,知其本,明其变,通其用,则神矣尽矣。简之至,则无矣。

道本虚无,又属实有。然切不可从实处有处下手,而宜从虚处无处切入。凡从有物有象有形有窍处说道者,皆属“实有”边事。初或使人易明,终必堕于懵懂。由虚化实,由无生有。天地万物,无不如是。人自虚无中来,亦归虚无中去;故修道亦必自虚无上起修。自虚修有,再返修入虚无。终至修无可修,炼无可炼,则自无造作而自超神入化矣。

道门中功夫有守窍者,有不守窍者。有不守窍而守空者,有不守空者。守窍入手易,最后证果难。不守窍入手难,最后证果易。守窍之授受易,不守窍之授受难。主守空与不守空者亦然。此所以世之从事于后者少也。

古真曰:“三十六导引,二十四还丹,此乃入道之渐门,不可便为大道。若穷法于炉灶,取象于龟蛇,乃无事生事,性上添伪,误人甚矣。”此最宜细心体认。

往古圣师曰:“上药三品,神与气精。”丹家宗旨,总不外“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下焉者,炼后天之凡精、凡气、凡神;上焉者炼先天之元精、元炁、元神;中焉者,不反对炼先天之元精、元炁、元神,然主张从炼后天之凡精凡气凡神下手。然下一炼字,总是有为法矣。大道无为而不无不为,修大道者,宜从无为法入门方是的途。至若导引、服气、辟谷、按摩、吐纳、还精补脑、存神闭息等诸有为法,只可却病延年,不可希仙希圣。至若念经持咒,xùn噀水叱符,与服炼金石草木之类,则更下矣。

当打坐时,但莫思善,莫思恶;莫思人,莫思我,莫思法,莫思道;一切都莫思量,即自得清净心体,而可入于无人无我、无念无为境界。庄子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此三语为修道之妙要。人一做到无己、无功、无名之境地,则其道大矣,以其非真无也,有而能若无也。

谈房中家与房中术

房中家,其源甚古,大抵有男女即有房中之事,专于其术者,即以家名;指其艺而言,即以术名。所以制男女之情,极夫妇之和,节性命之宜,非在尽情以取乐,恃艺以宣淫也。故《汉书•艺文志》,记有房中八家,百八十六卷。并曰:“房中者,情性之极,至道之际。是以圣王制外乐以禁内情,而为之节文。传曰:先王之作乐,所以节百事也。乐而有节,则和平寿考。及迷者弗顾,以生疾而殒性命。”是以古之所谓房术,实即男女间之一种生活艺术,一种怡情悦性艺术,可与天地同其终始者也。正之节之则为道,任之纵之则为淫,是在人之如何以为用耳!

《汉书•艺文志》所载房中家卷帙,其书多佚,计为:容成阴道二十六卷,务成阴道三十六卷,尧舜阴道二十三卷,汤盘庚阴道二十卷,天老杂子阴道二十卷,天一阴道二十卷,黄帝三王养阳方二十卷,三家内房有子方十七卷。其书多为后人所伪托,后多散佚,其中如黄帝问素女玄女采女阴阳之事,见《玉房秘诀》与《素女经》等书。

《玉房秘诀》一书,见《隋书•经籍志》与日人康赖《医心方》,迄今流传犹广。《天老杂子》见张衡《同声歌》,如谓:“素女为我师,仪态盈万方,众夫所希见,天老教轩皇。”即可证张衡犹见其书也。至容成子,则见《列仙传》,言容成公者,自称黄帝师,见于周穆王能善补导之事。所谓补导者,即是指极阴阳之和,畅男女之情,以补导性命之宜而得寿考者也。汤盘庚阴道,则全为圣王之正道,如吕览所引:“汤问伊尹曰:欲取天下若何?伊尹对曰:凡事之本,必先治身。啬其大宝,用其新,弃其陈,理遂通,精气日新,邪气尽去,及其天年,此之谓真人。”本此可以养生,可以尽年;体而推之,可以取天下。谁曰不正。唯迄乎后世,放者专以为务,并以宣淫为取乐,以损彼为利己,以邪术为正业,以采补为寿考,淫乱秽行,无所不用其极,则远非先王之遗意矣!

唐代名医孙思邈,为得道真人,民间奉之为神明,然其名著《备急千要方•千金冀方》一书,《养性篇》中亦载有《房中补益》一章,而认此乃属于养性内事。唯他力主“年至四十,须识房中之术”,未及四十者,则所切戒。如谓:“夫房中术者,其道甚近。而人莫能行,其法一夜御十女,闭固而已。此房中之术毕矣,兼之药饵,四时勿绝,则气力百倍,而智慧日新。然此方之作也,非欲务于淫逸、苟求快意,务求节欲,以广养生也。非苟欲强身力,幸女色,以纵情,意在补益,反以遗疾也。此房中之微旨也。是以人年四十以下,即服房中之药者,皆所以速祸,慎之慎之!”

所谓“闭固”者,即房中家之“固精术”与“不漏精法”也。孙真人于该章中并述及“选鼎法”,“御女法”,“采气法”,“闭气法”,“存思法”,“戒忌法”,“不漏精法”等等,甚多秘要。骤视之,似为妄诞不经之言,实则确有大道至理存乎其间也。考其大要,全在“宝精”与“保精”一诀。故力主“闭精守一”,并谓:“精少则病,精尽则死。”此实为千古不易之金言!以是道门中尚有“补精法诀”,“还精补脑诀法”,此均为房中家与双修家之秘法也。

房中术之下乘者,便堕入于左道旁门中之“采战术”矣,全非正统大道,离养生家之的旨亦远,罔言修仙修道。元真子董德宁,曾慨乎力辟采战房术,其言有曰:“古来道家之书,最驳杂不纯,有九十六种外道,三千六百旁门。御女房中,三峰采战:食乳对炉,女人为鼎,天癸为药,产门为生身处,精血为大丹头。铸雌雄剑,立阴阳炉,谓女人为纯阳,指月经为至宝,采而饵之,为一月一还。用九女为九鼎,为九年九返。至于弄金花,弄金枪,七十二家,强兵战胜,多入少出,九浅一深,如此邪谬,谓之泥水丹法,此实大乱之邪道也。又有八十四家接法,三十六般采阴,用胞衣为紫河车,炼小便为秋石,食自己精为还元,捏尾闾为闭关,夫妇交合,使精不过为无漏,采女经为红圆子,或以五金八石修炼为丸,令妇人服之,十月后产肉块为至药,采而服之。如此谬术,不欲尽举。又有诸品黄臼变化之事,烧热五金八石,勾庚乾汞,点茅烧艮,拨灰弄火等法,皆贪淫嗜利者所行之旁门外道之下品也。呜呼!言不雅驯,缙绅先生难言之矣。”夫万恶淫为首,岂可能以此为道哉!以此修道哉!以此可以超凡入圣哉!世未有淫棍可以成仙成佛成圣人者,戒之!戒之!

房中家书,流弊所及,几已不可入目矣。如陈真人房术《玄机中萃》(任东明得自西蜀洞中),《三峰采战房中秘诀》,彭延生《房中炼己捷要》,《三峰房中妙术秘传》,《赫赫金丹篇》,《还精采气篇》,《还精补脑篇》,《进火还元诀》,《炉中呼吸诀》,《固躬御女篇》,《从心求味篇》,《安置炉鼎篇》,《房中奇书》,印权作之《金丹秘法》,叶德辉之《双梅景暗丛书》中所录各书,如《素女经》,《玉房秘诀》,《素女方》,《洞玄子丹诀》等,以及《彭祖长寿千金方》中之《房术部分》,《历代仙圣集古效验春方》,《陶真人养生丹诀》,《崆洞秘典》,《青城秘抄》等等,不胜枚举。凡此及其近类者,皆可列为淫书,而为修道之士所不可引以为训者也。

据《青城别录》载:历代房中家之可考者,凡三百五十九家,其中可列入淫秽典籍者尤众,绘图书形,传声象影,不堪一目者不少。据《隋书•经籍志》所载道书三百七十七部中,房中只占十三部,计三十八卷。故《青城别录》中书,或多为宋明以后人所著,盖亦愈后愈下,而渐失其性命之正也。

夷考房中家之所以能养性延年,一在顺阴阳之和,一在顺性命之真,一在戒淫以全精,一在借术以补亏,一在不漏以保精,一在还精以补脑,一在服气以益神,一在接命以还童;此其大要也。故抱朴子有云:“凡服药千种,三牲之养,不知房中之术,亦无益也。”此即是说只药饵与饮食,不能尽养生之旨。又云:“服药虽为长生之本,若能兼行气者,其益甚速。若不能得药,但行气而尽其理者,亦得数百岁。然又宜知房中之术,所以尔者,不知阴阳之术,屡为劳损,则行气难为得力也。”此即是说只是专赖行气之功,亦难得尽养生之旨。

又云:“房中之术十数家,或以补救伤损,或以攻治众病,或以采阴益阳,或以增年益寿,其大要在于还精补脑之一事耳。”此即言房中之益多端,不可尽述,而其功法则止于还精补脑一事。实则房中养生之功法多端,因世人多忌讳,故圣人罕言之耳。良以“人欲不可都绝,阴阳不交,则坐致壅塞之病,故幽闭怨旷,多病而不寿也;任情肆意,又损年命,唯有得其节宣之和,可以不损。若不得其口诀之术,万无一人为之,而不以此自伤煞者也”。此则为“孤阴不生,独阳不长”之理。唯真口诀则重口口相传,列真均不笔之于书,故愈后而知者愈鲜也。

房中之法,虽可以养生尽年,然不可以之为入圣登真之道。抱朴子答问“或曰房中之事,能尽其道者,可以单行致神仙,并可以移灾解罪,转祸为福”时有云:“夫阴阳之术,高可以治小疾,次可以免虚损而已。其理自有极,安能致神仙,及却祸致福乎?”又云:“虽曰房中,而房中之术,近有百余事焉。虽曰服药,而服药之方,略有千条焉。……玄素子都容成彭祖之属,盖载其粗事,终不以至要者,著于纸上者也。……一途之道士,或欲专守交接之术,以规神仙,而不作金丹大药,此愚之甚矣。”

此实为不刊之论,可为修行人之暮鼓晨钟,而不可大意忽之也。故抱朴子有言曰:“长生之要,其在房中;上士知之,可以延年除病,其次不以自伐。若年当少壮,而知还阴丹以补脑,采七益于长谷者,不服药物,不失一二百岁也,但不得仙耳!”唯还阴丹之术,采七益之术,万不一传也。然亦只可以之却病延年,而不得入圣登真,则自汉以来,均为历圣真言。故修道之士,切不可以此为务!养生延寿之道多端,何必从此险蹊旁径入哉?

总之,正如太玄山人所云:“房中之法,要不外所谓安炉置鼎,筑基铸剑,取坎填离,玉泉无漏,采阴补阳,服炼三黄,烧炼八石,追摄气血,含元运化,迎甘露,度真铅,以改天命,夺神功之说。其歌诀如:胎息有真都是汞,命门无路不生铅,炼成铅汞归元海,大药能为陆地仙。慎勿狂狞身又高,百事度了气雄豪,果然静坐思真味,体不交而神自交。龙降虎伏玄关启,虎动龙吟玉管齐,风罢水中金液动,这回谁肯恋空枝。及一兜二兜,左右换手,九九之数,真阳不走之类。并有所谓清采浊采,内采外采,上采中采下采,以为滋补大药,服之可返老还童延年益寿之术。其荒谬悖妄,道统正宗,亦莫都深恶而痛诋之也。”万千诀要,总为术而非道,邪而违正,可闻而不可行也。

谈左道旁门之术

左道旁门之术,类皆为小道小术,行之虽不无小有益于养生却病,然不能以之入圣登真,故向来均为正统道家之所斥。且此等小术,偶一不慎,即堕入邪门淫术之中,为害非浅,尤以修房中术者为然。历来辟左道旁门小术者甚众,要以《性命圭旨》中“道之邪正说”最为扼要。虽对九十六种外道,三千六百旁门,未——列举而辟之,然最流行者则皆无遗。特录采其要于下,以免修道人之误入歧途也。

云房真人曰:“道法三千六百门,人人各执一苗根,谁知些子玄关窍,不在三千六百门。盖玄关大道,难遇易成而见功迟;傍门小术,易学难成而见效速;是以贪财好色之徒,往往迷而不悟。其中有好炉火者,有好彼家者,有视顶门者,有守胼蒂者,有运双睛者,有守印堂者,有摩脐轮者,有摇夹脊者,有兜外肾者,有转辘轳者,有三峰采战者,有食乳对炉者,有闭息行气者,有屈伸导引者,有三田还返者,有双提金井者,有晒背卧冰者,有饵芝服术者,有纳气咽津者,有内视存想者,有服气辟谷者,有减粮以至休粮而辟谷者,有忍寒食秽者,有搬精运气者,有观鼻调息者,有离妻入山者,有定观鉴形者,有熊经鸟伸者,有餐霞服气者,有长坐不卧者,有打七炼魔者,有禅定不语者,有斋戒断味者,有梦游仙境者,有默朝上帝者,有密咒驱邪者,有见闻转诵者,有食己精为还元者,有捏尾闾为闭关者,有如手淫,精欲泄时,指揿海底,曰冲开后升,为还精补脑者,有炼小便为秋石者,有采女经为红铅者,有扶阳服胞衣而谓紫河车者,有开关用黑铅而铸雌雄剑者,有闭目冥心而行八段锦者,有吐故纳新而行六字气者,有面壁而志在降龙伏虎者,有轻举而以思驾凤骖鸾者,有吞精咽华以翕日月者,有步罡履斗以窥星辰者,有依卦爻之序而朝屯暮蒙者,有借黄白之术而烧茆弄火者,有希慕长生不死者,有驰志白日飞升者,有着想,执而不化者,有着空,流而不返者,有持戒定慧而望解脱者,有祛贪嗔痴而思清静者,有生而愿超西域者,有死而愿登天堂者。

“似此泯泯棼棼,难以悉举,道释者流,执此一诀一术,便以为金丹大道,谓止于是矣。吁!此辈如管中窥豹,井底观天,妄引百端,支难万状,碎将至道,破段分门,以迷指迷,盲修瞎炼,不肯自思己错,更将错路教人。是以王良器作破迷歌,陈泥丸作罗浮吟,钟离翁作正道歌,历举傍门诸术之非,以救错行邪径之失也。于中亦有数条,可以攻疾病,救老残,益寿延年,住世安乐,间或亦有超脱者,不过成个蓬岛仙罗汉果耳。故傅大士云:饶经八万劫,终是落空亡。此乃小乘功夫,不合大道全体。故张平叔云:学仙须是学天仙,唯有金丹最的端。盖金丹之道,简而不繁,以虚无为体,以清静为用,有作以成其始,无为以成其终。从首至尾,并无高远难行之事,奈何世人,道在迩而求诸远,事在易而求诸难,背明投暗,不亦惑乎!”

凡上所术,在尹真人师弟眼中看来,均视为左道旁门,不可以为师法。甚至连行气、导引、内视、存想、运气、服气、调息、定观、禅定、打七、斋戒、面壁、八段锦等,亦一律辟之而曰不可,斯亦甚矣!陈泥丸真人之罗浮吟亦然,除以采补房术,阴丹御女方等,以其最易误人,故列为首戒外,其余如:“以服气为中黄者,以守顶为混元者,以运气为先天者,以咽津为灵泉者,以脾穴为呼吸根者,以口鼻为玄牝者,以吐纳为返还者,上视守泥丸者,存思气升降者,闭息吞津液者,存神守脐下者,作念想眉间者,运心思夹脊者,以及柱舌端者,偃脊背者,搅神水者。”则将其列入安乐法门。

其次如:“以聚气为胎息者,持珠数呼吸者,壶圭测时刻者,勒尾闾咽精液者,参西山会真记者,坐禅与抱元者,采日月者,服七曜者,肘后飞金精者,太乙含真气者,循环运流珠者,静定想朱橘者。”则将其列为养命方法门。而肯定这些只可以却病延年,而不可以入圣登真!若欲留神住世,则非炼神丹不可!兹特摘录《泥丸祖诗》三节如下,以供欲修金丹大法者之参阅。

其一

别有些儿奇又奇,心肾原来非坎离,

心肝脾肺肾肠胆,只是空屋旧藩篱。

涕唾精津气血液,只可接助为阶梯;

精神魂魄心意气,观之似是而实非。

何须内观及鉴形,或听灵响视泓池;

呑霞饮露服元气,功效不验心神疲。

其二

若欲延年救老残,断淫兼习安乐门,

果欲留形永住世,除非运火炼神丹。

神丹之功三百日,七解七蜕成大还,

聚则成形散成气,天上人间总一般。

宁可求师安乐法,不可邪淫采精气,

古云天地悉皆归,须学无为清静诀。

缚住青山万顷云,捞取碧潭一轮月,

玄关一窍少人知,此是刀圭甚奇绝。

其三

夜来撞见吕秀才,有一丹诀尤奇哉!

却把太虚为炉鼎,活捉乌兔为药材。

山河大地发猛火,于中万象生云雷,

昔时混沌今品物,一时交结成圣胎。

也无金木相间隔,也无龙虎分南北,

不问子母及雌雄,不问夫妻并黑白。

何人名日大还丹,太上老君呑不得,

老君留与清闲客,服了飞升登太极。

更有一盏鸿蒙酒,饵此刀圭壮颜色。

任从沧海变桑田,我道壶中未一年。

戏知沁心如铁坚,所以口口密相传。

妙处都无半句子,神仙法度真自然。

速须下手结胎仙,朗吟归去蓬莱天。

自秦汉以还,方外之士,多为炫奇立异,致旁门杂,邪术乘虚丛入。于焉正统仙学,黯而不彰;性命真理,弃而不讲;道德学问之功,荒而不务;希圣希天之事,废而不修。人才不振,又何能望大道之能宏哉?今特简录辟外道一二如上,所冀世之学者,知所拣择,舍旁门而入正途,则幸甚矣!

谈导引乘qiāo蹻存思服炁之术

道家有导引之法,其起源甚早,笔之于书者,首见于《庄子》。《庄子•刻意篇》云:“吹呼吸,吐故纳新,熊经鸟申,为寿而已矣。此导引之士,养形之人,彭祖寿考得之所好也。”次则见于《三国志》,《三国志•华陀传》云:“古之仙者,为导引之事,熊颈顾,引挽腰体,动诸关节,以求难老。吾有一术,名五禽之戏。一曰虎,二曰鹿,三曰熊,四曰猿,五曰鸟,亦以除疾,并利蹄足,以当导引。”凡此导引法,迄今至要者亦不下百余门,全部《道藏精华》中,亦散录有数十家,乃修道人用以却病强身延年益寿之小术焉耳。故抱朴子云:“若夫吹呼吸,吐故纳新,熊经鸟申,浴猿qì躩,视虎顾,是养形之人也,不以滑心。”

道家有行气之法。此法较导引法更有益于养生延年,且可治百病,极其功,可以得多种神通。抱朴子云:“夫人在气中,气在人中,自天地万物,无不须气以生者也。”故其理至明,而列为修仙家三宝之一。唯气有先天气,后天气之分,此则不可不注意也。

行炁之法多端,抱朴子认为:“其大要者,胎息而已。得胎息者,能不以鼻口嘘吸,如在胞胎之中,则道成矣。”胎息法,乃行气法中之上乘功法,先须自念住下手,念住则息调,息调则气住,气住则无出无入,而脉亦住矣。唯非初步即可几者。行气之最者,可使后天之气与先天之气合一,而达入于天人合一之境界(按:《道藏精华》第六集中之《长生气功诀法集成》,几集五千余卷道藏中有关行气法与胎息法之精要,可为参证也)。

道家古有乘qiāo蹻骄之法,飞遁术与缩地术属之。抱朴子云:“能乘者,可以流天下,不拘山河。凡乘蹻有三法:一曰龙蹻骄,二曰虎蹻,三曰鹿卢蹻。或服符精思,若欲千里,则以一时思之:若昼夜十二时思之,则可一日一夕行万二千里,亦不可过此。”其次又有变化之法。此法有分形术,一可为十为百为千,随心欲分而分。有隐形术,可使人对面不见人物,随心欲隐而隐。有化形术,男女老少飞禽走兽与万物,均可移形易貌,随心欲化而化。有搬运术,十里百里千里之物,可立时搬至,随心欲求而搬。有点金术,可点石成金,点铁成玉,随心欲成而点。有缩形术,山河可缩为尘砂,人物可缩于壶中,随心欲缩而缩。有遁形术,可依金木水火土五行而遁形。亦即五遁之法,随心欲遁而遁。

至于火烧不死,水淹不死,土埋不死,刀斩分尸不死等杂术,以及前知后知,远观近观之术,与乎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漏尽通等五通之术等等,要皆属于“神通”边事,神仙家游戏人间边事,乃为小术而非大道,不足以为法式;与出神入化及白日飞升之道,不可同日而语。不能者无碍,得此者亦不可以此自炫。《后汉书•方技传》所载费长房与壶公卖药翁之事,左慈之事,皆其类也。书之最古者为墨子《五行记》五卷,《玉女隐微》一卷,《玄微神术》十卷,惜今皆遗佚矣。

道家有存思一派,此与炼丹派之守窍有异。主旨在存想神物,主一不离;守一存真,专入而能恒久,自可得化入道。《云笈七签》有“存思部”,专列其法。如存思大洞真经三十九真法,存思三洞法,老君存思图,存思元父玄母诀等是。此外尚有存思七星卧斗法,存思谷神玄牝法,存守三一法,存想元始天尊法,存想玄元神化诀,存想胎神诀等,由此而可得神通以登真。

《抱朴子•地真篇》云:“道起于一,其贵无偶。各居一处,以象天地人,故曰三一也。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人得一以生,神得一以灵(按:此即守一可以得长生,守一可以得神通之所本)。金沉羽浮,山峙川流,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存之则在,忽之则亡;向之则吉,背之则凶;保之则jí极,失之则命雕气穷。老君曰: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一之谓也。故仙经曰:子欲长生,守一当明。思一至饥,一与之粮;思一至渴,一与之浆。一有姓字服色,男长九分,女长六分。或在脐下二寸四分,下丹田也;或在心下绛宫,中丹田也;或在人两眉间,却入一寸为明堂,二寸为洞房,三寸为上丹田也。此乃是道家所重。”

又法:“守一存真,乃得通神。”唯此法亦有真一口诀,得之者,如鸡孵卵,自有神效。

道家有服气法,浅言之,亦可谓为呼吸吐纳之法。下焉者服己身之气,上焉者服天地阴阳之气。前者复有龟息法,伏气法,住气诀与闭气诀。后者又有服养日丹月黄法,即服日精月华法也。亦《楚辞》所谓:“餐六气而饮兮,嗽正阳而含朝霞。”与庄子所谓“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者是。六气者,平旦为朝霞,日中为正阳,日入为飞泉,夜半为沆瀣,并天玄地黄之气是也。

道家有辟谷之法,本于庄子藐姑射神人不食五谷,吸风引露,以长生之说。汉初张子房即用之,后李少君亦以辟谷不老方见汉武帝。仙经云:“神仙以辟谷为下,然却粒则无滓浊,无滓浊则不漏,由此亦可以入道。”其法以服气为主,以久定为用,“神”不用则“能”不散,而自不饥不渴,如动物之冬眠也。其理至显。至若方书有以服草木之食而辟谷者,则非其真传矣。其次,寡食节食均可以养生,孙真人云:“肠中常清,可以长生。肠无渣滓,可以不死。”即此之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