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逆字诀
修道之用,贵一逆字。古真所谓:顺则成人,逆则成仙也。夫一者丹之体,逆者丹之用。陆平泉云,昔人有言,得者,时也;失者,顺也。夫人之生也,自少而得壮,自壮而得老;其得者,以时至而得也。然至壮,则失少矣;至老,则失壮矣;其失也,以顺而失也。故鸟之溯风也,鱼之溯流也,皆逆也。阴阳家之砂水取逆者,迎生气也。易乾下坤上为泰,外坎内离为既济,养生家之取坎填离,返老还童,皆取逆也。”《易》曰,生生之谓易;又曰,易,逆数也。阳上阴下,而必曰一阴一阳之谓道,阴先于阳,正不测之神也。此中有大道在,修道家若能贯而通之,神而明之,行里坐里,茶里饭里,事时息时,作时睡时,总能以一为体,以逆为用;以一为根,以逆为功,则其为道也,过半矣!
丹法皆以逆为用,顺生之行,则死,逆死之行,则生。鸟溯风而飞,鱼溯流而上,堪舆取砂水以逆转为用。制生死之妙化,由老迈以返于丁壮,由后天以返于先天,非逆又何由致之。故仙经谓:“五行颠倒,大地七宝;五行顺行,法界火坑。”尹真人曰:“逆者,由九宫而八卦,施七政变六位,作五行会四象,合三才于二仪,和二土成刀圭,皆归于一。”此逆用之功也。
三丰曰:“施匠手,逆水上撑船。”不在逆水上撑船,何能翻天地之顺行,夺天地之造化,盗天地之真机。人皆以为生老病死,乃自然而无可避免事,孰不知“我命由我不由天”。善修之,天其奈何我哉?黄帝曰:“贼命可以长生不死。”翁葆光曰:“一刻功夫,能盗天地一年之气数。”贼与盗之妙用,全在逆天以行,逆化以修耳。此最宜善自体悟!
逆人欲,所以存天理;逆人情,所以存道情;逆人心,所以存天心。顺则失之,逆则得之。顺则下之,逆则上之。众人皆欲刚,老子独取柔,逆之也;众人皆欲强,老子独取弱,逆之也;众人皆贵实,老子独守虚,逆之也;众人皆贵有,老子独守无,逆之也;众人皆贵争逐,老子独尚恬退,逆之也;众人皆贵利己,老子独尚处众人之所恶,逆之也。故曰:“反者,道之用。”反者,逆也;顺则失之,逆则得之也。夫精之用在漏,逆之则全;气之用在发,逆之则醇;神之用在动,逆之则静;能全能醇能静,则自可返朴归真矣。
众人皆重“有我”,而三家圣人教人则重“无我”。逆之也。于释道固无论矣,孔子亦曰:“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又曰:“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此即以有我有己为病也。古哲有言:“夫人千病万病,只为有己。故唯欲己富、己贵、己安、己乐、己生、己寿,而人之贫贱危苦死亡,一切不恤;由是生意不属,天理灭绝。虽曰有人之形,实与禽兽无异。若能克去有己之病,廓然大公,富贵安乐生寿,皆与人共之,便生意贯澈,天理充溢,可会万物为一体矣。”
孔颜心传谓“克己复礼”,即在此克去“有己”之病,无我则自与众生一体,能与众生一体,则自与万物一体,能与众生万物一体,则自天下归仁。仁即道也,修道之要,即在修此一仁字,仁者无我。无我则大公,大公则无敌,故曰仁者无敌于天下。以其合于道也!我即众生,众生即我;我为众生,众生为我,无我无众生,又有何敌!无敌于天下者,非不可敌也,天下无有敌也。中外古今历史上林林总总之凡夫俗子,与林林总总之英雄豪杰,总是同此一病根。且愈是英雄豪杰,愈是有一个“我”再,而我念、我见、我执亦愈强。殊不知有我则小,无我则大;有我则凡,无我则圣;有我则俗,无我则佛。
帝王将相英雄豪杰,就事业境界或功利境界言,固是帝王将相英雄豪杰;然若进一层,就道德境界或圣贤境界或天地界言,则不少依仍落于百分之百的凡夫俗子!且其凡其俗,尤有过于凡夫俗子而无不及。以凡夫俗子,虽不及道,而犹有本色存也。虽不及仁,而犹有天真存也。而富贵中人,十九失其本色,汩其天性,丧其天真!唯势力是视,唯权位是图,唯利害是计,奸猾狡诈,无所不用其极。即在功名中有成,冠冕其人,禽兽其心,又乌在能及凡夫俗子也?岂可望仁望道乎!
宋儒常以“去人欲,存天理”教人。人欲净尽,则天理流行。实则远不若以“去人欲,存天道”教人,来得恢廓。理者,道之理也,凡合于道者之谓理。人欲净尽,则天道流行。心中光明正大,无私无欲,则纯是一片天道矣。去人欲,即克己功夫;存天理,即“存仁”功夫,也就是“存道”功夫。行此二者,须着力于中庸之“戒慎恐惧”四字。如欲朝食之间毋违仁,便须朝食之间存戒慎恐惧,务使不可有须臾之间离道。
孔子曰:“道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也就是天理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天理也。动心起念,举手投足,总以合天理否?违仁否?离道否?自省自察自问,则庶可日几于道!昔薛文清公谓:“在夙夜饮食,男女衣饬,动静语默,应事接物之间,功夫切要合天,则道不外是矣。”其所言合天者,即合乎天理天道也。
总之,有一简单原理,即凡众人之所好者,我则恶之;众人所欲者,我则反之;众人之争者,我则舍之;众人之所贵者,我则贱之。一是以一逆字为规范,逆众人之所行以为用,则自可有以异于凡夫,而望能入圣域也。众无不好名也,我则去之;众无不好积也,我则散之;众人皆好此,我独异于人,则自得矣!逆之为用,岂独丹道为然哉!为人处世,经世治平之旨,亦莫不如是也。
谈忘字诀
无名真人有言曰:“平生无伎俩,只有善忘心。”此为修道人最吃紧一着。忘天则天无其天矣,忘地则地无其地矣,忘物则物无其物矣,忘事则事无其事矣,忘人则人无其人矣。忘我则我无其我矣,忘法则法无其法矣,忘道则道无其道矣!次之,忘贪则常足,忘痴则常适,忘迷则常悟,忘忧则常喜,忘苦则常乐,忘患则常安,忘嗔则常平,忘失则常得,忘得则常有。此不易之道也。内外两忘,了无一物,则自性天虚融,形神合一矣。
谭景升云:“忘形以养气,忘气以养神,忘神以养虚。”只此一忘字,便是无物境界。六祖云: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其谓是欤!良以不忘则执,执则失;能忘则空,空则得。故曰:忘有以为有,忘空以为空,忘法以为法,忘道以为道;无所不忘,则无所不得,斯乃为不得之得。若欲执而有之,则适为得之不得者矣。
不能忘者,只为执有也;执有以为有,其有也有限,以无有为有,方为无限!王阳明于谪贬龙场驿投水脱难抵武夷山时有诗云:“险夷原不滞胸中,何异浮云适太空?夜静海涛三万里,月明飞锡下天风。”其能有险夷原不滞胸中之境者,在能忘祸福死生也。其能有何异浮云过太空之境者,在能忘功名得失也。其能有夜静海涛三万里者,在能忘得干干净净,便看得只是一片海阔天空也。其能有月明飞锡下天风之境者,在能有海阔天空之境后,便自会只是清明一片矣。因此,故能抵龙场驿后,终悟得致良知至理。
唯“忘”可与入大道,为帝王而忘其为帝王,为圣人而忘其为圣人,则高而能下,尊而能卑,大而能容,天下自乐推而不厌,亦自无可为争矣。在富贵功名中而以富贵功名骄人,在学问道德中而以学问道德骄人,皆在其执有以为有,而未能忘其所有也。执有以为有,其有也永为小有而非大有矣!且难期其能几圣而入道。
昔庄子载:颜渊修道有进,告于孔子一段,全是论忘字诀。其文有云:“颜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谓也?曰:忘仁义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忘礼乐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蹴然曰:何谓坐忘?颜回曰: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仲尼许之。并谓之曰:同则无好也,化则无常也。而果其贤乎?丘也请从而后也。”
是言修大道者,仅忘仁义礼乐,犹为未足,以足以碍道。必也坐忘其身,离形去知,同于大道,浑浑噩噩,与天地为一,方可与言入道也。世之以富贵功名自持者,以未能忘其形与位也。以学问知解自恃者,未能忘其知与慧也。自有道者观之,渺乎小矣,又乌足以骄人?外物我,忘天地;外形骸,忘生死;浑然与万物为一体,与古今为一贯,与天地同一化,此方可与言善忘也。
忘心忘境,忘我忘人,不着一物;住于虚无,方可入道。不能忘则心必动,有动于中必劳诸外,是内外俱伤之道也。如能内不觉有身心性命,外不觉有天地万物,万有皆遗,万虑皆消,便自可至庄子“同于大通”之境。夫人之大病,只在心不能忘物忘事,忘名忘利,忘善忘恶,忘美忘,忘怨忘仇,忘恨忘辱,忘忧忘喜,忘悲忘欢,于焉而日夜劳心累形于此,因而心不得安,神不得宁,气不得平,而精亦不得全矣。以其皆伤精之事也!如此而欲能养其生,又乌可得哉?
谈损字诀
老子曰:“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为学日益,所以求明道也;明道而后修道,修道须日损。以知去知,以知去情,以至心境两忘,人欲净尽,则天理流行而近道矣。修道而后证道,证道则无为而无不为矣。其中“损”字为修道功夫之一大宗窍处。祝石林有云:‘凡事只求日减,此心便是天心。”洪自诚亦云:“人生减省一分,便超脱一分。如交游减,便免纷扰;言语减,便寡愆尤;思虑减,则精神不耗;聪明减,则混沌可完。彼不求日减而求日增者,真桎梏此生哉。”此为深得老氏损字诀之遗意者。
老子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又曰:“见素抱朴,少思寡欲。”此在戒人之逐物牵心,扰扰妄动。庄子之“不以人害天,不以物伤性”,亦此意也。
老子尝言“治人事天莫若啬”。又言其有三宝,而“俭”居其一焉!啬之与俭者,有而不敢尽用也。尽其用则常不足,不尽其用则常有余。为道贵能常保其有余不尽之气,有余不尽之精,有余不尽之神,而全其有余不尽之机,此啬字诀与俭字诀之不可或忽者也。此啬与俭,亦即损也。损则淡,世情淡一分,道行便精进一分,物欲减一分。品格便髙出一分,需要少一分,心地便恬澹一分。淡然无味,无味则只是清纯一片。一有些子意存乎其间,便左矣。故司马承祯以“断缘”、“收心”、“简事”为教。谓“简事则形不劳,无劳则心自安,恬简日就,尘累日薄,迹弥远俗,心弥近道,至圣至神,孰不由此乎?”庄子名言之“无为名尸,无为谋府,无为事任,无为知主”,亦即此损字诀也。
损之极而至一无可损,也就是一无所减时,便可一任天性作主,而可见四海之内,尽是一片天理流行矣。故明道教人,常谓:“学者今日无可添,只有可减,减尽便没事。”其弟伊川亦认修道宜损之又损,减之又减。尝答人问“作文害道否”有云:“害也。凡为文不专,意则不工,若专意则志局于此,又安能与天地同其大也?书云:玩物丧志,为文亦玩物也。吕与叔有诗云:学如元凯方成癖,文似相如亦类俳。独立孔门无一事,只输颜氏得心斋。此诗甚好,古之学者专务养性情,其他则不学。今为文者,事务章句,悦人耳目,既务悦人,非俳优而何?”
又答人问“诗可学否”有云:“既学诗,须是用功,方合诗人格,既用功甚妨事。古人诗云:吟成五个字,用破一生心。又谓:可惜一生志,用在五字上。此言甚当。”此言诗文均碍道也。所谓碍道者,即碍性情之养也。诗文犹如是,况经世治平之务乎?经世治平之事,全须在用心上见。故太史公曰:“大道之要,去健羡,绌聪明。”又曰:“夫神大用则竭,形大劳则敝,形神骚动,欲与天地长久,非所闻也。”所谓损与减者,戒多事也,戒多用也。修道以无事为大事,以无用为妙用。无事无用,方得清闲自在,饮水曲肱之乐。
道家以无用为宗,以无心为体,故对人世间万物,必须“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有为则有用矣,有用则生心矣,及乎上乘旨意,则在“能即能离”,有如蜻蜒点水,旋点旋飞。故无事之妙要,非真无一事也,在即一切事,离一切事。无用之妙要,非真无一用也,在即一切用,离一切用。无心之妙要,非真无一心也,在即一切心,离一切心。有若无,实若虚,人法透脱,物我两忘,斯为不损之损也。若不然,只在事下损,损来损去,仍落个损之不损,斯为下矣!
道家用损字诀,禅家用减字诀,明道亦用减字诀,其后龙溪亦用减字诀,龙溪答徐存斋曾提由此诀法云:“良知不学不虑,终日学,只是复他不学之体;终日虑,只是复他不虑之体。无功夫中真功夫,非有所加也。功夫只求日减,不求日增,减得尽,便是圣。后世学术,正是添的勾当,所以终日勤劳,更益其病。果能一念惺惺,冷然自善,穷其用处,了不可得,此便是究竟语。”人生能损能减,则自天机浑然,乐趣盎然。
昔某一得道之石工有诗云:“省事心常逸,无营心更忘,庸人多自扰,痴客为人忙,性癖交游少,疏狂兴趣长,日长无俗事,高枕乐羲皇。”欲髙枕乐羲皇,不损不灭,又乌可得?这损字诀,用现代语言之,也即是“简单化诀法”,一切力求简单,简之至于一,甚至一亦不立,而至于无,便近道矣。
马丹阳祖有云:“道性虽无修无证,尘心要日损日消,消到忘心忘性,方契无修无证。”又云:“性定则情忘,形虚则气运,心死则神活,阳盛则阴衰。”此为至简要精彻之药言,要不外一损字贯之耳。损之而至于无修无为,损之而至于虚极静笃,损之而至于心死神凝,损之而至于性定情忘,于焉便可循之而入于真人境界矣。小而言之,用之于养生延年,其用亦无穷。少劳心可以养神,少劳形可以养精。约阳可以滋阴,省阴可以存阳。养生家有“休息”一诀,即在此也。
圃翁有言:“昔人论致寿之道有四,曰慈曰俭曰和曰静。人能慈心于物,不为一切害人之事。即一言有损于人,亦不轻发。推之戒杀生以惜物命,慎剪伐以养天和。即胸中有一段吉祥之气,自然灾沴不生,而可以长龄。人生福享,皆有分数。惜福之人,福常有余。暴殄之人,易至罄竭。故老氏以俭为宝!不只财用当俭而已,一切事常思节俭之义,方有余地。俭于饮食,可以养脾。俭于嗜欲,可以聚精神。俭于言语,可以养气息非。俭于交游,可以择友寡过。俭于酬cù酢,可以养身息劳。俭于夜坐,可以安神舒体。俭于饮酒,可以清心养德。俭于思虑,可以烦去扰。”凡事省得一分,即受一分之益。此即断缘简事之意也。
谈息字诀
道门有一息字诀,所以使人忘物忘机,不思不虑,因物付物,心常清净之法门也。一般人很少谈及,实为至要。李道纯谓:“息缘返照禅之机,息心明理儒之极,息气凝神道之玄,三息相须无不克。”内三宝与外三宝,皆能以一息字贯之,则仙佛圣人,顿超立就。心不能息则心劳,神不能息则神伤,气不能息则气损,精不能息则精亏,形不能息则形疲。息则日全,不息则日损,日损不已,人孰能全其生哉(按:损字在此处,与上篇意义不同)!
此息字诀,与佛家修止观及儒家“止至善”之“止”字诀,同一工法。唯佛家之修止有传授,如系缘守境止,系心一处止工法也。念动即觉,随而息之,制心一处止工法也。体真心不动,万境无碍,即体真止工法也。儒家之修止,则无工法传授。息眼识所以无视,息耳识所以无嗅,息舌识所以无味,息身识所以无我,息心识所以无意,息意识所以无法,息法识所以无思。且也,息精所以养气,息气所以养神,息神所以养虚,息虚所以养道。其机甚微,其行甚不易,其孰能致之哉!
司马真人有云:“常默元气不伤,少思慧烛内光。不怒百神和畅,不恼心地清凉。不求无谄无骄,不执可图可方。不贪便是富贵,不苟何惧君王。味绝灵泉自降,气定真息自长。触则形毙神游,想则梦萦尸僵。气漏形归后土,念漏神归死乡。心死方得神活,魄灭方得魂强。转物难穷妙理,应化不离真常。至精潜于恍惚,大象混于渺茫。造化难知规准,鬼神莫测行藏。不饮不食不寐,是谓真人坐忘。”此实为养生圭旨,而又无一不是息字工法。
夫心能息机,寂然无物,方能“内外肃然”;能内外肃然,方能“主一不动”;能主一不动,方能“天清地宁”。朱晦庵的:“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两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此全是小得息机工诀的境界。功夫要到清如苍天无片云,固在于斯;要得源头活水滚滚来,亦无不在于斯,进入斯境者,即能了此!
昔宋理学开山祖周濂溪先生,曾有诗与东林总云:“窗前兀坐万机休,日暖风和草自幽;谁道二千年远事,今朝都到眼前头。”窗前兀坐,万机顿息,因其能有内息其机之大修养,所以才有外充其机之大作用,于是而有日暖风和庭草幽然之大自在观。世称其光风霁月,胸怀洒脱,便是得力于此。
他曾有偈云:“昔本不迷今不悟,心融境会豁幽潜;窗深草长松当道,尽日令人看不厌。”非内外两息内外两忘者,又焉能臻此,故朱子赞其“襟怀洒落,有仙道气”。周茂叔庭草不除,谓和自家意思一般,这就是满腔子都是生意。由自家满腔子的生意,就可体认出天地的满腔子生意;由天地的满腔子生意,亦可涵融出自家的满腔子生意;而风月怡然,心融境会之乐,亦自在其中矣。若不能内外两息,而内外两讼,内外两累,内外两扰,内外两困,纷纷紜纭,又何能有尽日看不厌之心境在?静则息,息则生,静极则一阳来复,息极则生生不已,非过来人,不可以语斯也!
亢仓子论息字诀时有曰:“凡修练入道,息心勿乱,息精勿泄,息神勿惕,息汗勿出,息口勿言,息目勿视,息耳勿听,息血勿滞,息唾勿远,息涕勿泣,息嗔勿恼,息神勿忧,息怒勿愤,息贪勿求,息痴勿迷,息怨勿念,息仇勿报,息害勿记,息事勿竞,息我勿争。若人行住坐卧,十二时中,常行如是,则心自宽,神自乐,丹自成,而道自得矣。”夫人之纷纷扰扰,不能自安自足,逍遥自在者,只为不能息心息境耳。若能心境倶息,人我两忘,又何往而不自适哉?内息其心,外息其境;内息其念,外息其机;内息其意,外息其事,使内心不生,外境不入,自可一心不动,一念不生,而得泰定,与道冥一矣。
谈静字诀
静字,乃收敛身心之不二法门。道佛两门,以此为无上妙诀,固无论矣。即儒家中人,亦莫不以此为入圣之基。凡主诚、主敬、主一、主静,与默坐澄心,体认天理,观喜怒哀乐未发之中等等微言大义,均以静为入手法门,亦以静为大本大根。《大学》谓:“定而后能静。”此是以定致静之教。了一子谓:“静而后能定。”此是以静致定之教。大抵修定法,此心须先能静;心不能静如止水,营营不已,何能定得下来。静可以养心,亦可以养气;静可以养性,亦可养神,同时,还可以养精。圣学——心学、性学,与命学之根基,全在于此!
昔唐鉴曾谓:“静字最要紧,大程子唯是静字功夫足,王文成亦是静字有功夫,所以他能不动心。若不静,省身也不密,见理也不明,都是浮的,总是要静。”濂溪倡主静之说,程子每见人静坐,便叹其善学。朱子教人“半日读书,半日静坐”。并谓“如此三年,无不进者;尝验之一两月,便不同;学者不作此功夫,虚过一生,殊可惜!”阳明则更力主静坐,门下有进者,均得力于此。谢龟山教门下于静坐中,观喜怒哀乐未发前,是何气象。盖此实为进德之基!陈白沙更认此“为作圣之功”。凡此,皆静教也。郭蒙泉有诗云:“近名终丧己,无欲自通神。识远乾坤阔,心空意境新。闭门只静坐,自是出风尘。”
人能于行住坐卧饮食起居间,常能作清静观,则自能内不以欲累心,外不以物累形。内无思无念,外无作无为,则自可寂然不动,得见真体矣。学人涵养功夫,全在要心中无事,心中无念,一至大静定境,便可大开慧悟,而一通万通,一得万得矣。初习静定,心常易驰散,在此等时,摄念澄心,内观寂照,久久纯熟,自会欲寂心闲,一尘不染;一念不生之境,亦可立见。
《常清静经》曰:“夫人神好清,而情挠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所以不能者,为心未澄也,欲未遣也。能遣之者,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观其形,形无其形;远观其物,物无其物。三者既悟,悟见于空。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寂无所寂,欲岂能生。欲既不生,即是真静。真常应物,真常得性,常应常静,常清静矣。如此真静,渐入真道,名为得道。”是言欲得清静,入手唯在澄神灭情,寂心遣欲而已!心静则虚,虚则明,明则灵,虚灵不昧,则真体自显,妄念自消,而亦真慧自生,此即为静中得力处也。
习静之要,首要保守灵源,澄清性海。休开世情眼,莫放物欲心。心易放难静,神易挠难清;须将好恶欲乐,荣枯得失,酒色财气,是非人我,寿夭生死,爱憎烦恼等等一切诸心,一起放下,斩截净尽;如愚如痴,如寂如死,方可有少分相应。世俗心多,烟霞气少;贪爱心多,山林气少,随在生心,随住起念,何能得静定之功,以为入道之基也。故古真诗曰:“大道人情远,无为妙本基;世间无爱物,烦恼不相随。”若十二时中,总在爱物中打滚,又何能断得烦恼?静得心性?念不起,则易得明心之验;心不动,则易收见性之功。心体空,性体见;性体空,则道体见;而此则唯有在“清虚静寂”中求之。心易思、心易驰、心易放、心易动,欲使其静,或用“制心一处”之法,或用“系心一缘”之法,或用“观照守寂”之法,或用“藏心于心”之法,均所以求静定其心也。白紫清有言曰:“藏心于心而不见,藏神于神而不见。故能三际圆通,万缘澄寂,六根清净,方寸圆明。不滞于空,不滞于无,空诸所空,无诸所无。至于空无所空,无无所无,净裸裸,赤洒洒,则自灵明独存矣。”此“藏心于心”之教,既不根于儒家,亦不根于佛家,而是根于庄子,乃道家之所独教也。
古真谓:“守清净恬淡所以养道,处污辱卑下所以养德;去嗔怒,灭无明,所以养性;节饮食,薄滋味,所以养气;遣爱欲,绝思虑,所以养心。然我性定则情忘,形虚则气运,心死则神活,阳盛则阴衰,此自然之理也。”而其所以能致之者,下手唯在一静字法门也。一心虚明,始能神气内安;一心清静,始能神气内定;能安能定,方得谓之真功起步矣。
注:本节宜参“静心诀要”并看。
谈化字诀
入圣登真之大道,全在一化字功夫。变化形神,变化气质,变化心性,倶在其能化耳。欲昨日之我,非今日之我,不化何由?大之脱匹夫为豪杰,脱凡俗为圣贤;小之脱顽梗为透达,脱贪鄙为清廉,脱狭隘为廓大,脱暴戾为中和,脱急躁为从容,脱刚强为柔顺;凡有所进,必由于化。化由于涵养,由于修持,由于锻炼。此则完全在于功夫。有一分功夫,即有一分精进;有一分精进,即有一分变化;有一分变化,即有一分受用。昔者,庄子谓惠子曰:“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始时所是,卒而非之,未知今之所谓是之,非五十九年非也。”无日不养,无日不炼,则无日不化,日新月异而岁不同,久久行之,自可日新月异而岁不同也。
世人恒谈气化,谈神化,谈物化,天地万物与人生,无时不在化中过也。道门中最重一化字。返还之事,炼养之事,总属一化工事。谭子言道化时有曰:“至道有五化焉,孰为道化乎?夫虚化神,神化气,气化形,形生而万物所以塞也。此道之要也。形化气,气化神,神化虚,虚明而万物所以通也。此道之用也。圣人穷通塞之端,得造化之源。忘形以养气,忘气以养神,忘神以养虚。虚实相通,是谓大同。故藏之为元精,用之为万灵,合之为太一,放之为太清。是以坎离消长于一身,风云发泄于七窍。真气熏蒸而时无寒暑,纯阳流注而民无死生。是之谓神化之道者也。”其言精义入神,实得本要。
返老还童之道无他,一养一化而已。不养则不化,善养则善化。功夫到,火候到,则不祈化而自化。如水之结冰,冷到极点,水自然结为冰。如火之熔铁,熟到极点,铁自然熔为液。此自然之理,乃“物理化工”之事也。夫炼丹之事,亦自然之理,乃“生理化工”之事也。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纯为极普通极平常而又极科学极真实之事,岂有丝毫虚妄玄妙哉!
做功夫,最切要者,在能日日检究,吾今日比昨日如何?吾今年比去年如何?学如何?德如何?道如何?有无进益否?形如何?气如何?神如何?有无蜕化否?修真之要,在“返还”之功。返还之功,在“逆化”之妙。“人随年老去”,此顺化也。“逐岁返少年”,此逆化也。欲求逆化,唯有炼心、炼性、炼形、炼精、炼气、炼神十二字上下功夫。吾尝谓:道家一“炼”字下得最精,且又最妙。凡百事物,炼则化,不炼则不得化也。炼字完全在功夫上见,功夫到,万物悉皆化,天地悉皆归,岂只心性精气形神之蜕化而已哉!
道家对于天地万物与宇宙化育之奥妙,卓解超群。然专以化字为教者,则唯唐代仙人谭,并著有《化书》传于世。余始选印该书时,于序中曾谓其能“一言截断千江水,片语顿开万里云”,并谓其能“尽广大而极高明,致精微而超神化。虬光蜃气,吞吐空灵”。谭子继道化后又言“术化”、“德化”、“仁化”、“食化”、“俭化”等六卷,每卷各若干篇,无不字字珠玑,发人深省。良以天地之所以有天地,万物之所以有万物,时之所以有寒暑,人之所以有死生,要皆在“一化”中见之耳!修道而不能知化,则永无是处。谭子不云乎?“且夫当空团块,见块而不见空;粉块求空,见空而不见块。形无妨而人自妨之,物无滞而人自滞之,悲哉!”如能知化而了化,因化而蜕化,使一身上与天地造物者同化,则自一超直入道化神化中行也。
道家之炼心炼性,全为炼凡化圣,这即是圣功。道家之炼精炼气炼神,全为炼老还童,也就是命功。前者是圣化功夫,后者是神化功夫。而要在于求心性之变化,气质之变化,形体之变化,神理之变化。不顺天以俟死,而逆天以化生。故曰:“我命由我不由天”也。不修逆化之工,又乌能至是哉?
谈日用养生工诀
—般人总爱谈做功夫,实则功夫全在日用常行中,不在临时做也。临时做功,一时只有一时之功,一日只有一日之工;有济于道,有助于道者无多。宜一日十二时中,一生三万六千日中,行住坐卧,饮食起居,无时不在功夫中行;应事接物,待人处世,亦无时不在功夫里行;方为切要,也即古真所谓“不倒丹诀”也。是故,行住坐卧,有行住坐卧之工;饮食起居,有饮食起居之工;应事接物,有应事接物之工;待人处世,有待人处世之工;修齐治平,有修齐治平之工。甚至语默应对,有语默应对之工;举手投足,有举手投足之工;动静阖辟,有动静阖辟之工;男女房帏,有男女房帏之工;必如此行持,方可谓为善用工者。此中诀法,无不极平实而尽精微,虽为寻常事,要非师指,亦不轻传也。轻则不信,不信则无恒,无恒则难期精进,其能望可大可成乎?
日用工诀,有“内日用”、“外日用”之别,以上所举修指各项目,全为“外日用工诀”,大抵只是在养生延寿上着益。至若“内日用工诀”,则可以之入圣登真矣。太上言《日用真经》有云:“夫内日用者,饮食则定,禁口端坐,莫起一念,万事俱忘,存神定意,口唇相黏,牙齿相着,眼不视物,耳不听声,一心内守,调息绵绵,渐渐呼出,莫教间断,似有如无,自然心火下降,肾水上升,口里津生,灵真附体,得至长生之路也。”此是首段,乃下手功夫,切宜勤修不可放过。
又云:“十二时中,常念清静。一念不起谓之清,灵台无物谓之净,身是气之宅,心为神之舍,意行则神行,神行则气散;意住则神住,神住则气聚。五行真气,结成刀圭,自然身中有身。冲和气透,醍醐灌顶,行住坐卧,常觉身体如风之行,腹中如雷之鸣,耳听仙音无弦之曲,不言而自声,不鼓而自鸣;神气交结,婴儿回转,得观内景,神自言语,见虚无之事,与圣同居,结成大丹,神自出入,与天地齐寿,日月同明,脱离生死矣。”此是中段,乃入圣功夫。
十二时中,最宜谨慎谨守,要在“不动”一诀。身不动则精生,心不动则气聚,意不动则神凝,身心意大定,自然精气神合结成丹。又云:“莫教有损,十二时中,常要清净,神是气之子,气是神之母,如鸡抱卵,存神养气,能无离乎,妙哉妙哉,玄之又玄。人身中有七宝,是为心肾血气脑精髓,七宝归身不散,炼成大药,万神尽登仙矣。”此是末段,言莫教有损,为养丹功夫。日则防思虑,夜则防遗泄,十二时中,戒慎恐惧,故要常清常静也。经曰:“人能常清净,天地悉皆归。”岂仅精气神之“归根复命”与入圣登真而已哉!此清净丹法之妙要也。
白玉蟾曰:“专精养神,不为物杂谓之清,神复炁安而不动谓之净。”工法之用,则在“清其心源,净其炁海”二语而已。心源清而无尘无念,则精全腹实。炁海净而火息水澄,则神定气安。这全是生活的净化纯化,使人心一归于宁静,世界一归于清虚,故确为修道之不二法门。故曰:扫洒应对,何莫非道妙;广大高明,绝不离乎日用也。这即是生活之艺术,也就是人生之完成也。
明冷谦论起居调摄时有云:“平明睡觉,先醒心,后醒眼。两手搓热,熨眼数十遍,以睛左旋右转各九遍。闭住少顷,忽大睁开,却除风火。披衣起坐,叩齿集神。次鸣天鼓,依hū呼chuī吹xī嘻六字诀,吐浊吸清。按五行相生循序而行一周,散夜来蕴积邪气。随意导引,或进功,徐徐栉沐,饮食调和,面宜多擦,发宜多梳,目宜常运,耳宜常凝,齿宜常叩,口宜常闭,津宜常咽,气宜常提,心宜常静,神宜常存,背宜常暖,腹宜常摩,胸宜常护,囊宜常裹,言语宜常简便,皮肤宜常干沐。
“食饱徐行,摩脐擦背,使食下舒,方可就坐。饱食坐发痔,食后曲身而坐,必病中满。怒后勿食,食后勿怒。身体常欲小劳,流水不腐,户枢不蠢,运动故也。勿得久劳,久行伤筋,久立伤骨,久坐伤肉,久卧伤气,久视伤神,久听伤精。忍小便,膝冷成淋;忍大便,乃成气痔。勿着湿衣汗衣,可使人生疮。夜膳勿饱,饮酒勿醉。醉后勿饮冷,饱余勿便卧。头勿向北卧,头边勿安火炉。切忌子后行房,阳生而顿灭之,一度伤于百度。大怒大饱大醉勿交合,可成瘫疽及内疾。疲劳行房,虚损少子。交合触犯阴阳禁忌,不唯父母阴伤,生子亦不仁不孝。起勿过辰,尤忌在日出后。睡勿过亥,尤忌子时未寝。临睡时,调息咽津,叩齿鸣天鼓。先睡眼,后睡心。侧曲而卧,觉直而伸。昼夜起居,乐在其中矣。”其所论述,句句是诀,字字是法,精当至极。循此以为外日用修持,百岁可期。若再内日用修持,清心寡欲,明德合道,则超脱无虞矣!
冷真所举“hē呵hū呼chuī吹xī嘻”六字,即道家有名之延年六字诀也。行法之诀,在以口吐鼻吸,唯以耳不闻声为妙要。非此,六气行不到手。要在畅肝肺脾心肾三焦之气,而并能祛此六者之病耳。
古有诗述其诀云:“肝若嘘时目瞪睛,肺知xì呬气手双擎。心呵顶上连叉手,肾吹抱取膝头平,脾病呼时须撮口,三焦客热卧嘻宁。”这即是说,用呵字诀,所以治心气也。用呼字诀,所以治脾气也。用字诀,所以治肺气也。用吹字诀,所以治肾气也。用嘘字诀,所以治肝气也。用嘻字诀,所以治三焦气也。有病行之可治病,无病行之可补身。故四季却病歌曰:“春嘘明目木扶肝,夏至呵心火自闭,秋呼定收金肺润,肾吹唯要坎中安,三焦嘻却除烦热,四季常嘘脾化餐。切忌出声闻口耳,其功尤胜保神丹。”除此六字诀外,其他较易明,唯仍各均有诀。即不得诀,按其常理行之,亦可以养生尽年也。
谈养老诀要
养老之要,首宜从容闲适,得休即休;不争不求,得止即止。能阔达大观,则幽显一致矣;能自在逍遥,则穷通无殊矣;能生顺没宁,则夭寿不二矣;能静观妙化,则物我一体矣。少壮无妨竞逐,老境最宜从容;少壮无妨进取,老境最宜恬退。陶隐居书曰:“园巷,从容郊邑,守一介之志,非敢蔑荣嗤俗,自致云霞。盖任性灵而直往,保无用以得闲。垄耕井汲,乐有余欢。切松煮术,世外何务?”闲散从容,则自有真趣也。看流水之激湍,鉴澄潭而知止;坐巅峰之危险,临幽壑而知藏。故四休居士孙景初曰:“粗茶淡饭饱即休,补破遮寒暖即休,三平四满过即休,不贪不妒老即休。”山谷谓之为“安乐法”,诚不虚也。康节诗云:“只恐身闲心未闲,心闲何必住云山。”即此“闲字诀”也。
古诗云:“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此又何苦来?夫静坐息思虑,所以养心也。委天任自然,所以养性也。寡言抑欢忧,所以养气也。简事节劳形,所以养神也。远色去房帏,所以养精也。养老之诀,尤戒有损。少损一分,即保一分命;少损十分,即保十分命。衰老之要因,在乎生命之支出(即损耗也),生命之支出一停止(即不损耗也),即可止衰老之迅速而添寿算于无穷,此不易之经也。
若再补养精气神,以为添油接命之功,斯则返老还童之事也。年老而不能免于贪求务得之心,不能免于争名逐利之想,不能免于软玉温香之欲,不能免于贪嗔痴怨之气,其必坐丧其天年也无疑!
天玄子曰:“清心寡欲,简事损为,为养老之八字真诀。”清心之极,而至于无心;寡欲之极,而至无欲;简事之极,而至于无事;损为之极,而至于无为;便近道矣,岂特养老而已哉?无心则神澄,而可渐臻于神全;无欲则精聚,而可渐臻于精全;无事则形舒,而可渐臻于形全;无为则气沛,而可渐臻于气全;精、气、形、神四者,均无损无亏,而得全其真,又何患乎老之不去而命之不保也。此虽为平实语,要为无上诀,慎之!慎之!陈眉公谓:“人谁能无欲,但始则淡泊,次则念起而不留,次则虽有念,如嚼蜡而无味,又次则弃念绝念,斯为功夫耳。”欲起于念,无念则无欲矣。
故养老之要,除从容闲适,清心寡欲外,宜养其恬静淡泊之风。能恬静自处,则外可少劳其形,内可少劳其心。夫“思虑之害,甚于酒色。思虑多则心火上炎,火炎则肾水下涸,心肾不交,心理绝矣”。故古圣以无思无虑为教,盖损神即所损精气也,初不但房事为然耳。能淡泊自明,则无贪得之念,而有随分止足之心。淡于声色,则可绝虚、弱、萎、怯病;淡于货利,则可绝贪餮积聚病;淡于功业,则可绝造作忮求病;淡于名誉,则可绝矫激发张病;良以心淡神常适,事好不如无也。故《坐忘铭》曰:“常默元气不伤,少思慧烛内光,不怒百神和畅,不恼心地清凉,不求无谄无媚,不执可圆可方,不贪便是富贵,不苟何惧公堂。”此一生可用,唯届老年则尤要也。
俭费所以医贫,知足所以医贪,从容所以医躁,忘情所以医妄,参玄所以医想,独寐所以医淫,洒脱所以医凡,飘逸所以医俗,平气所以医暴,立德所以医鄙,谦抑所以医骄,读书所以医愚。人能如是,以去其病,则自可超然世俗之外,怡然真人之乡矣。
中老年人,尤宜戒贪戒得,戒色戒淫。人至老年,常易昏愦,世所谓“昏淫老朽”者是。将昏淫朽与老相连,因年近衰老,最易糊涂也。以唐太宗唐玄宗之英明,有贞观开元之治之令誉,到老犹不免于糊涂昏愦,其他常人凡夫,可知矣。于此切宜猛省!余阅人多矣,尤以达官显官,或饱暖有余之闲散要人中,最易犯淫昏之病,以慈悲心切,故特提此以为戒!
恬养日用之法,有数诀!少食健肠胃,呵气去积毒,摩头健神髓,竖脊保形躯,专气通脉理,致柔舒筋骨,兜肾暖水土,揉脐益气血,澄心存精液,内视保清明。次焉,保精能裕气,裕气可和神,心能随意适,四季自然春。此玄最要!切莫视为老生常谈而忽之耳(按:养老之方,最宜用静坐、按摩、导引,及行床上工法等,较简便而无弊害)。
谈行法诀要
行之一事,无人不会,然而能合乎道要者则鲜。即古人所谓“行亦能禅坐亦禅,圣可如斯凡不然”者是。当行时,心宜无事,神宜安详,身宜正直,步宜轻缓,气宜舒畅,态宜和融。此六句诀最为吃紧。
《圭旨》有云:步履之间,不可趋奔太急,急则动息伤胎。必须安详缓慢而行,乃得气和心定;或往或来,时行时止,眼视于下,心藏于渊。即王重阳所谓:“两脚任从行处去,一灵常与气相随,有时四大醺醺醉,借问青天我是谁。”这是“玄门行法要诀”,切宜与前六句仔细会取!养之久,自能有潇洒飘逸之致,有高旷绝尘之态,有神韵悠然之风。
凡人之行、住、坐、卧四大威仪,均忌心中有事。心中有事,则神不守舍而机用不息,万念纷紜而灵光不照。故宝志公云:“若能放下空无物,便是如来藏里行。”康节诗云:“老年躯体索温存,安乐窝中别有春,万事去心闲偃仰,四肢由我任舒伸。庭花盛处凉铺簞,檐雪飞时软布裀;谁道山翁拙于用,也能康济自家身。”这康济自家身,全在万事去心一句。陶养性情,变化气质,全在清心寡欲,凝神静气;与遣纷逐,绝奔竞,减意念,杜流俗;必如是,方为道门逸品。
不少人当行时,总是心无主宰,神不安详,脊骨不能竖直,弯腰拱背,步履急躁而不能缓闲,着地重浊而不能轻灵(缓若龟步,轻不扬尘,此为得诀,非轻佻之轻,如此则不厚重矣),气息浮促喘急而不能安适,神态忙碌紧张而不能悠闲;如此,又何望其能洒脱不群,有仙风道气也。自古神仙无妙诀,心中无事总悠然!
当行时,宜息息归田,使神气相守。身不可摇摆不定,目不可左右视或东张西望,此为最要。若早晚散步,最宜在乡野或林间,非但空气好,且可使内心有清新高妙之感,而绝尘浊纷扰之气也。此即罗洪先所谓:“尘世纷纷一笔勾,林泉乐道任遨游。”与“能自得时还自乐,到无心处便无忧”,及石屋禅师所谓:“白璧易埋千载恨,黄金难买一身闲。”与“万缘脱去心无事,唯有空来性坦然”。能作如是观,则在行时,既可炼心炼性,亦可炼气炼神。故当行时,宜不思善,不思恶,万事都莫思量;一心放在两脚上,信步而行,信步而止;信步而出,亦信步而归。此是妙着!
其次,当行时,万一不能息心时,可用“数步法”、“念句法”。用数步法,则数左脚即不数右脚,数右脚即不数左脚;中间断了忘了时,即又重新数起,如是数法,每到一处,均念知为若干步,久久纯熟,即不数时亦心不起念也。用念句法,应在腔子里念,不可出声,宜念一句无意义语,不可念诗念书,只念一句短语,如念“我是何人”,或念“阿弥陀佛”,或念“吕祖是我”,或念“天地乾坤”,无论何句,任选一句,一念斯语,毕生只念此一语,不但行时如是,立住坐卧,均莫不然。久久纯熟,自成惯性之念。惯性之念,则自可至念而不念,不念而念之境。久久纯熟,而不念时,亦念头不起矣!此为最要诀法。
谈立法诀要
立法,又称站功,唯与武术界之站功有别。玄门中之立法,宜择山林绿荫之地(庭园或房内均可),天朗气清之时,面东而立,身正脊直,两脚略开与肩宽相同。重心落在两足掌之上,十足趾微屈如爪,并微微用脚趾抓住所着之地(久久十人推之不动,不可小视)。两手交互于背后尾闾关处相握,左手背即贴于斯穴上。垂帘塞兑,冥心摄念,气藏土釜,神凝玄穴。收视反听,内外两忘。息绵绵而入,透丹田而直达涌泉,再由涌泉而上行,循后三关直达泥丸,再循前三关而仍落涌泉,是为一息。
多入少出,长入短出。息与息间,须有住息之时;住息在于丹田,所以求神气相注也。住息宜由渐而久,切忌勉强闭气。凝立一时,渐觉暖气遍行周身,气脉通畅,血气和融,毛孔全开,通体酥和;当虚极静笃之际,不知不觉而阳生,即可采炼,是为得度。斯乃古仙立法!此法较《性命圭旨》之立禅纳气法,尤为精要。《圭旨》之法,谓可接命,其诀曰:“脚踏着地鼻辽天,两手相悬在穴边(按:是在胸脐上心下之间)。一气任从天上降,吞时汨汨到丹田。”并释之曰:“或住或立,冥目冥心,检情摄念,息业养神。已往事勿追思,未来事勿迎想,现在事勿留念。欲得保身道诀,莫若闲静介洁。要求出世禅功,无如照收凝融。”昔广成子告黄帝曰:“目无所视,耳无所闻,心无所知,神将守形,形乃长生。其意大同,允为深切。”云可接命。
当立时,若不用上法,尚可用“凝视法”。其法面东(或南亦可,忌西北向)而立,两眼平视正前方最远处一点,观定后,即不移不易,两眼不可稍瞬或小闭,即偶上下眉睫合一下亦不可。眼在于斯,心在于斯,神亦在于斯,三者概不可一动。唯气须伏于丹田。待心定神定气定之后,其中即生妙要,亦不可以言语形容也。前者要在定于内,后者要于定于外。待凝视久,两眼微觉困时,即小闭目,继用“运睛法”。即内运睛转,自左视而下而右而上复至左,为一周,转三十六周后,则反之,依法又转三十六次,再微闭小休。复用两手搓极热,烫熨两睛皮,并揉转之。又再搓熨再揉,共三十六而止。复微闭小休,即可张目,是为功毕。此法可保终生无眼疾,不老化,不近视。唯此乃立法中之副功,非主旨也。而于坐法中亦可行之。
其次,尚有“神功”一种,神功者,静定后,内体自生之一种动功也。其动法有多种,随人之体质及其疾病之不同而异。在四川岷山罗门,谓此为“先天神功”。又可自行打拳,谓之“先天神拳”(按:本社出有两种气功书,亦有此动功之效,唯不逮罗门之精),治病极有验。唯非玄门上乘法,故不赘述焉!
谈坐法诀要
(日用常坐法)
在此所说之坐法,非修丹修禅之坐功,是指“行住坐卧”四大威仪中之坐法;不必跏趺,如常坐,方便坐者是。此坐亦为习静之方便法门,总宜头正颈直,腰伸背顺,脊柱尤宜壁立如山,不可偏倚,不可缩曲。两脚宜踏实地,少思寡欲止念,冥心静气存神。坐时总宜持“玄门心法”,存心于炁穴中。或用孟子收放心法,将外驰之心,收回放在腔子里。或用宋儒常用之观喜怒哀乐未发之前是何气象法,随时制外养中。在形上养成一种“泰山岩岩”之象,使人“望之俨然”。在神上养成一种“和风庆云”之象,使人“即之也温”。尤宜忘情物外,游心于淡,有一种舒闲雍容之态。
荆公之“细数落花因坐久,缓寻芳草得归迟”。即完全可想见其安适尔雅、舒闲雍容之萧然意态也。在此种坐中,有时意境高峭,而有“高树鹊衔巢,斜月明寒草”之概。有时意境幽渺,而有“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之象。有时意境阔达,而有“大江流日夜,孤月悬中天”之度。凡此均是由坐中涵养得来。
在常坐中,亦主在求心静,静则虚,虚则明,明则能照。程明道于其“静后见万物皆有春意”之名句,曾为诗曰:“闲来无事不从容,睡觉东窗日已红。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道通天地有形外,思人风云变态中;富贵不淫贫贱乐,男儿到此是英雄。”这种悟境,全是由养静中得来。
欲养其静,以坐为最妙法门。静能养神,静能养气,静能养精。同时,静能养心,静能养性,静能养慧。凡超凡入圣,成仙成佛之道,皆以静为下手入门法要。而静绝难在动态中得,故三教圣人,无不以教人以坐静为入道之基。陈眉公云,从静中观物动,向闲处看人忙,才得超尘脱俗的趣味。遇忙处会偷闲,处闹中能取静,便是安身立命的功夫。”此为能静妙趣,亦为求静妙诀。
在普通常坐法中,除用“收心澄神诀”外,尚宜用“调息诀”。“调息诀”在本书前已详谈之矣,可仔细参究。兹再举王龙谷所用之“调息诀”,以供证用。他云:“息调则心定,心定则息愈调。真息往来,呼吸之机,自能夺天地之造化。心息相依,是谓息息归根,命之蒂也。一念微明,常惺常寂,范围三教之宗。吾儒谓之‘燕息',佛氏谓之‘反息’,老氏谓之‘踵息’,造化阖辟之元机也。以此征学,亦以此卫生,了此便为彻上彻下之道。”此说得最为浅显而透达。世间又有以“龟息法”教人者,龟之息最微最缓,若有若无,故能养气而长生也。
坐时,宜除内外之累,祛名利之想,方可得:“喧静不由居远近,大都车马就权门。野人住处无名利,草满空阶树满园”之妙觉。进而可得“自得身心定,凝神固气精,身闲超有漏,心寂证无生。乌兔从来去,乾坤任变更,廓然无所碍,独露大光明”之果证矣!
坐之唯一主旨,在求心静不动,静极则肾气实而真阳生,阳生即为接命药也。《福寿全书》云:“肾间动气,金丹大药也。肾虽属水,然居子位;一阳生于子,即真火也。至人端坐冥目,静心存想,升肾窆气,上蒸脾土,勿令下泄。脾土温和,中焦自治,膈能开食,而生血气,荣卫一身。人生根本,实系于此。”
故学人当坐时,总宜凝神寂照,调息绵绵。务祈万缘放下,一念不生,消浊欲而清水源,除尘累而净心根,则自真炁充足,心神如如不动,忽然外阳大举,此即阳生之效。不定在端拱打坐炼丹时,方得阳生也,随次一坐,静即阳生。并如老子所谓“未知之合而峻作”,不为淫念所生者,方为真阳。此即精生药产之验,便可采炼矣。故用“常坐法”,亦可有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之步步工法也。
谈睡法诀要
修道人,宜十二时中都在功夫里,故睡亦有睡功。夫人睡眠,不在时多,而在能熟睡,能无梦,能伏气藏神。人之神寄于目,夜寐极熟则藏于肾。故酣睡无梦则肾气常足而元阳生,并不徒在恢复疲劳振奋精神也。至人之睡,先放下心意识,斩截断过去、现在、未来三际,调息绵绵,收神下藏丹窟,伏气勿动,使神不外驰而与炁交,神炁相合,水火既济,则自无黄粱梦矣!以其无梦地位也。故曰:“古之真人,其觉也无忧,其寝也无梦。”去其缘所,安其神炁,梦何由生?元神不离气炁,抱元合一,自亦无漏炉迸鼎之患。如是则不但为恢复疲倦之圣药,且为补充精气神之滋养品。
睡功中,玄门有“五龙盘体之法”,最为上乘,其诀曰:“东首而寝,侧身而卧,如龙之蟠,如犬之曲。一手曲肱枕头,一手直摩脐腹。一只脚伸,一只脚缩。未睡心,先睡目。致虚极,守静笃;神气自然归根,呼吸自然含育;不调息而息自调,不伏气而气自伏。依此修行,七祖有福;陈希夷已留形于华山,蒋青霞曾脱壳于王屋。”此一工法,行之久,自能远离颠倒梦想,而神气常相抱也。陈希夷《左侧睡功诗》有云:“调和真气正朝元,心息相依念不偏,三物长居于戊己,虎龙盘结大丹圆。”又《右侧睡功诗》云:“肺气常居于坎位,肝气却向到离宫,运气呼来中位合,五气朝元入太空。”此即“睡丹诀法”也。
岷山罗门《先天道》中,亦有睡功法一门,云为“不倒丹”法。其诀与此“五龙蟠体”法大致相同,主卷曲侧卧,闭息舌抵上腭,目视海底,提缩谷道。唯侧卧先须右侧卧,右手曲肱以掌支颊,大拇指按于耳后一穴。左手按肩井穴,首宜若倒栽入腹中然,取乾入坤下,得地天泰之意。两脚均向上卷曲,右在下,左在上,两膝相并,全形如母腹中之胎婴然。真息绵绵,若存若亡,务使心肾常交,神炁常抱,而真精自产矣。斯为得诀。
总之,入睡时,要能澄神炁穴,要能心息相依。要能虎龙盘结,要能五气朝元。了此四句诀,即是得道人。在入睡前,尤宜如古人所云:“善恶事都莫思量,出入息浑无拘纵,常常倾耳凝空照,默默垂帘仔细观。”能如此,稍加收视反听,凝神定息之功,少顷即可澄然熟睡矣。
中老年人,晚间尤其是睡前,不宜看书,不宜用心,不宜劳神,及戒饮用刺激物,总须恬养静舒,使心君怡然安适,方可就枕即寐。当白日万务纷繁过劳时,小睡一午觉或傍晚觉均大有益。正是:“纸屏石枕竹方床,昼卷抛书午梦香;睡起莞然成一笑,数声渔笛在沧浪。”“读书已觉眉稜重,就枕方欢骨节和;睡去不知天早晚,西窗残日已无多。”“打破鸿蒙窍,都无佛与仙。即非身外妙,不是口头禅。尽日优游过,通宵自在眠。委身潜绝境,万事付之天。”
睡眠在养生功用上极为重要,故古人有“不觅仙方觅睡方”之语。用现代科学原理解释,睡眠反应是由于大脑皮层发生一种普遍性抑制所产生,这种抑制愈彻底愈深度,睡眠就愈香甜。其抑制先从局部开始,逐步向外周扩散,最后达到整个大脑皮层,甚至皮层下部。故欲熟睡,切宜不可使各种刺激性之事物与饮食,使大脑皮层出现各种兴奋灶。宋邵康节有《能寐吟》云:“大惊不寐,大忧不寐,大伤不寐,大病不寐,大喜不寐,大安能寐。何故不寐,基于有累;何故能寐,行于无虑。”这说得最好。唯此只是普通养生家之日用工而已。若丹道家用睡功,还是宜用最先所说二法。
谈法财侣地
道家修丹,重法财侣地。主阴阳修为者,固不可缺;主清净修为者,亦莫不然。法者,一存丹经,一存口诀。存丹经者,可因书而得;存口诀者,则非师莫传。盖经书多假象以立言,因喻而说法,总不肯直截指点。且每逢紧要关窍,即尔隐略不言,有如僧繇画龙,留睛不点。故欲得点睛飞去,便须师指,方可得其神化妙用矣。故抱朴子曰:“虽有其文,然皆秘其要,必须口诀,临文指解,然后可为耳。”
玄真子曰:“丹经中多传道而不传诀,传法而不传术。偶有传诀矣,则秘其诀中诀。偶有传术矣,则秘其术中术。设无师指授,实难自通自得也。”白紫清曰:“只一言贯串万卷丹经。”又曰:“一言半句妙通玄,何用丹经千万篇。”欲得此简易之要,则唯有求之于师传口诀。丹经重玄秘,多隐语喻词,孰能悉观,既能解矣,孰能保确得其真机的解。故古有“饶君聪慧过颜闵,不遇明师莫强猜”之戒也。若盲修瞎炼,便难达真诠;纵能理明诀明,亦不过一能谈禅说道之徒而已。功夫全在实证,非过来人,何能道得?
一贯真机引上阳子曰:“金丹大道,古人万劫一传,并非等闲细事。天机秘密,古圣仙真,在著书立说,皆不可成段抉破;其中孔窍多门,名号不一,真是不可以知见猜度。猜之身中,则顽空枯坐,乃有磨砖作镜之讥。猜之身外,则闭气房中,适犯抱薪救火之戒。用兵用将,则疑于采战,而言三峰之术者,已斥其非。入口入腹,则疑于服食,而用金石之剂者,已罹其祸。至于用闺丹,则秽质可疑。指炉火,则耗财可悯。诚哉慧如颜闵,未有无真师而自悟者。”所以云:“性由自悟,命假师传也。”
自古来,性功易传,命功难传;即遇明师,亦恒难一叩即得也。昔钟祖十试吕祖,邱祖事王重阳祖,重阳知为大器,然历尽艰苦磨难凡百数,终未获传,最后嘱丹阳传之,而得广开法脉,奠龙门派之基。伍冲虚切问二十载于曹还阳,始得全真。此即为一端耳。故傅金铨谓:“天仙秘机,凡夫罕见。或百劫一传于世,或片言审度于人。三口不谈,六耳不闻。”
抱朴子曰:“欲求神仙,其至要在于宝精、行炁、服一大药便足,亦不多用也。然此事复有浅深,不值明师,不经勤苦,不易尽知。”又言还精补脑一事时云:“此法乃真人吕桐相传,不书于笔墨也。玄素子都容成公彭祖之属,盖载其粗事,终不以至要者著于纸上。登坛插血,乃传口诀,苟非其人,虽列地连城,金璧满堂,亦不妄示。”其所以如此之慎者,传非其人,必得天谴也。
《参同契》曰:“三五与一,天地至精,可以口诀,难以书传。”许旌阳《石函记》曰:“其诀至禁,诀之在口。”故历代仙真无不重口诀也。玄真子曰:“所谓口诀者,乃心口相传之秘要也。虽同列师门,不能尽得,所得不能尽同。随资而授,因时而异。其诀正如紫阳所谓:其言至简,其要不烦。”又曰:“有一诀数句者,有一诀一句者,有一诀一字者。恒视功夫到何境地,即指点何诀,并非不至而言也。此正青城丈人所谓不至而言,言亦不能受用,徒害之耳。”
石杏林谓:“简易之语,不过半句,证验之效,只在片时。”不功到、境到、时到,总不欲轻言也。大凡修丹之事,只是悟道明理,无益也。解也解得,说也说得,万卷丹经,也贯串得,若不得真诀,上手用时,不是相背,便是有碍,无由成证矣。故紫阳祖曰:“若不遇至人,授之口诀,纵揣量百种,终莫能著其功而成其事。”上阳子曰:“若无明师,抉破真铅一物,虽行尽三千六百旁门,枉自费力。”陆子野曰:“不得真师,指示真铅端的次第,切莫强为。”南宗如是,北宗亦然。如邱祖曰:“采取要师指。”又曰:“人能得诀好修真,及早寻铅接命。”“微妙真机在口传,人能得法可成仙。”
凡所谓师,所谓术,所谓诀,所谓道,均摄于法,由此可知道门之所以重“法”,并以之为修丹之首要者,非无因也。张三丰谓:“一诀真机值万金。”永嘉禅师亦云:“粉身碎骨未是酬,一句了然超百亿。”
《金石经》谓:“纵令堆金等山岳,难买仙宗半句机。”何况轻言易遭诽谤,妄传必受天谴哉!
次言财。财乃修道之资粮,只是工具而非目的,与世人所重者不同。缘督子曰:“财之为说,其义有二。大抵圣财皆因法财中来,乃成道之梯筏。道之未成,必资于财;道成之后,财乃无用。世人不达财施法施之奥,其山林寒贱之士,必依有德有力之家图之,此法财二施,相资而成。道成之日,凡所置丹房器皿,并无损伤,一切遗下,委之而去。”如紫阳真人之依马处厚,王冲熙之得力韩富公,皆其例证也。
石杏林授薛紫贤云:“此事非巨室外护,易生诽谤,可往通都大邑,依有力者为之。”后卒得张环卫之助力,而以丹成。故上阳子诗云:“得法无财事不全,法财两足便成仙。丹阳祖是东州富,弃了家财万万千。”有法无财,力薄难办,昔抱朴子得此道二十余年,家无担石之蓄,初亦唯有长叹耳!盖鼎炉琴剑之需,非财莫办也。
陆子野曰:“既知炼己细微,不知法财两用,亦不成丹。”《葫芦歌》曰:“拜明师,求口诀,不动法财不肯说,安炉立鼎用法财,备办法财买金液。”金液者,还丹之本,接命之基也。薛道光于三注《悟真篇》曰:“张紫阳仙翁遇青城丈人,授金液还丹之妙道,惊叹成药之难。故此作《悟真篇》,结缘丹友。”(按:据考证应为翁葆光注,唯世刊本多作薛道光注,故仍沿用薛名)。良以金液与牟尼之珠,伴侣之费,均非法财莫办。故阴真君亦谓:“欲求此道,须假资财;若无资财,不能成道。”此所以吕祖《黄鹤赋》亦有:“仗法财而两用,觅巨室以良图”之指示也。
次言侣。侣者,伴侣也,知音也,外护也。上阳子诗曰:“求财求侣炼金丹,财不难兮侣却难。得侣得财多外护,做仙何必到深山。”因财总属物,故易得。侣则非知音莫能为,非相投不能护,故难耳。钟祖曰:“尘中难得修真侣。”故欲事修真,须先觅知音,结丹友,以为同志。
薛道光曰:“我今收得长生药,年年海上觅知音。”陈泥丸曰:“若无同志相规觉,时恐炉中火侯非。”阴阳双修须侣,清净单修亦须侣。防危杜险须侣,切磋琢磨亦须侣。小周天习定须侣,大周天温养亦须侣。闭关护法须侣,平时用功亦须侣。故薛真人谓:“几年湖海觅仙,不作神仙不肯休。”故徒有法财而无侣,终究差一层也。
最后言地。法财侣三者俱备,便须择灵山福地以修。资易成。陈泥丸翁曰:“莫近邱坟污秽田,亦嫌战地产人眠。钟来灵气方为福,便是求仙小洞天。”又曰:“山林静处最为良,或在城中或在乡。土得厚时丹得厚,妄为立见受灾殃。”故老子有“居善地”之教,吕祖《黄鹤赋》中有“择善地”之训,而古来修真人多喜灵山圣地,洞天胜景,以景物清幽,风光宜人,尘劳不入,有助静定也。
本来,修真全在一心闲,闹非城市静非山。闲得心来随处静,心不闲兮自在难。故择地又不定在山在乡,总取其能为灵气之所钟,并宜于修丹之用即可。故《悟真篇》曰:“须知大隐居朝市,何必深山守寂枯。”虽在市朝,人情世事多,易生牵扰;然修真者则认为:“在市在朝,正是奋大用发大机处,乃上等作法。”能对境无心,则处闹市即静室矣。至若丹房,陈泥丸翁曾谓:“室宜向木面朝阳,兑有明窗对夕光,照顾有名人莫晓,暮阴不对闭金墙。”若只事小修为者,则只求静室之能面阳并空气流通即已足矣。四者之中,以法为首要,无此则即为天生之圣人,亦无从入手。次为财,再次为侣,最后方为地;前三者解决,后一项便易择矣。
总之,法财侣地,为修真之四大要件,缺一不可者,幸勿忽之耳!
谈行功须知
道家修真,重功夫重行证,而不重知解了悟。譬如登大雪山,只知道如何去,或能熟读若干种游记,对各处景物风光,如数家珍;而不亲自去一步一步实地登山,攀上绝顶,总属隔一层,无益也。欲行功炼养,首宜有信心,有诚心,有恒心,有耐心,有勇猛心,有精进心,生死以之,方能有成。无信心,则根本不必谈修真一事,望门即可却步。有信心而无诚心,则信道难真,修道难切。有诚心而无恒心,则易一曝十寒,时作时辍。有恒心无耐心,则遇难辄沮,半途而废。有耐心而无勇猛心,则逢危惧险,不敢坚进,有功亏一篑之虞。有勇猛心而无精进心,则易安于小成,止于所得;不能百尺竿头,更上一步,以造巅峰极境,而彻大成。
语云:“行百里者,半九十。”修道人尤易犯此毛病;举大业者,亦莫不皆然也。此虽似为老生常谈,要为最吃紧语。历来修道者如牛毛,成道者如麟角,即在一般人恒难具全此六心耳!
道家既重功夫,功夫全在实炼。故一步步须脚跟点地,一层层须身体力行,一点也不能差错躐等。禅宗中之悟解机锋与顿超直入,在道门中毫无用处。炼心、炼性、炼精、炼气、炼神,总归要炼。炼有还无,炼无生有。以炼则变,变则化,化则生也。炼一生二,炼二生三,炼三生万!生生不已,机能常新,故炼丹之道,可以难老,可以长生者,以其可借修炼以去衰老之根源,与去所以致死亡之疾病也。
道家做功夫,初步即须去百病,第二步须内病不生,外病不入,做功夫而被疾缠病侵,即非真做功夫之人也。第三步即为预防衰老。疾病不生,衰老不至,何由而死至。第四步即为去衰老,已有衰老现象者,须力去之以使其返老还童。此均为小乘养生功夫。返老还童而后,乃第五步以后事,属上乘修真功夫事矣。
道家各派功夫,均重秘传;实则其谓秘,本来非密,且其密中亦别有不秘者在。不入即密,入即不密矣!三十六门重重锁,入得初门道二门。可证所谓秘者,秘在门外之汉也。所谓门外汉,非指初门而言,每门之外,均有门外汉也。一得证验,即可自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祖师只教你饮水止渴,不示你水味如何也。每透一关,前境豁然开朗,而可自然领悟体会也。如不切实做去,明言指点,不但无益,反增害矣。
修道总得下苦工,正俗谚所谓“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者是。一上坐,最低须三两个时辰能寂然不动,脚不麻,体不困,意不兴,神不倦,方得谓在做功夫。作诗乃小技耳,贾岛犹有“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垂”之语,何况学道,乃天下第一大事乎?能二三十年不即不离,不黏不脱,日斯夜斯,行斯住斯,到时自可枯木逢春发,点睛龙自飞矣。
一部佛藏,不知扼杀多少佛菩萨种子。一部《道藏》,不知扼杀多少神仙种子。一部五经四书,不知扼杀多少圣人种子。故孟子曰:“尽信书,不如无书。”话虽如此,理亦如此;前人走路后人跟,书总不可不读。唯宜活读,而不宜死读。善读书者,死句变成活句,不善读者,活句变成死句。至于一般腐儒俗僧,老死字里行间注疏考释中者,则皆为书所杀者也。参究道学经典,总宜注重实用,注重功夫。
道家经典,一般罕言本体,而多言功夫;罕言义理,而多言修为,又珍秘不肯公开,致不易为世人所察。或则讥其长生之说为妄诞,或则讥其未能破除身见为浅狭,实则二者均有不是处。
张紫阳真人有云:“故先圣设教,开方便门,教人了性命以脱生死。释氏以了性为宗,顿悟圆通,则直超彼岸;如习漏未尽,尚徇生趣。老氏以了命为本,得其枢要,即跻圣位;如未明本性,犹滞幻形。”又云:“世间凡夫,业根深重,种种迷惑,以致贪着幻身,恶死悦生,卒难了悟。黄老悲其贪着,先以修命之术,顺其所欲,渐次导之了道。”此可破第一说之谬。
其次,老子《道德经》有云:“吾之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此“无身”之教,非破除身见而何?天玄子有言:“道家哲学,以无字为本。天地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此老氏之最基本教也。故欲事明心,先须作无心观,此心空也。欲事了性,先须作无性观,此性空也。欲事观物,先须作无物观,此物空也。欲事不死,先须作已死观;欲事长生,先须作无生观,此生死空也。欲事及身成道,先须作无身观,此身空也。天地万物,动静生灭,人我法相,一切皆作无字观。空从玄里出,有自无中来。此修道之玄要也。”此破第二说之谬。
道家之重养生与修长生,旨在为入圣登真之手段,而非究极目的。其修炼之四大工程中,炼精化气,炼气化神,亦只不过是炼神还虚,炼虚合道之手段。而彻始彻终贯串其间者,唯在心性修炼一着上。此四大工程前二段为命功,后二段为性功,亦即圣功。修命以修性,了命以了性;其究极目的,仍在证道了道,在与道合一,在由长生而体证无生。若以命功为专务,则陷于小乘道矣。炼养阴阳,混合元气,内外交养,性命双修,方为至道。若乎导引按摩服食胎息,适为养生之小道;而金石符咒,黄白元素,则又为养生之旁门矣;安可以之入大道之门庭!
学道贵乎博览,功夫则贵专精。博览群书,贵在万流归海,又能融会贯通,则自有豁然开朗之日。博览贯通之后,贵能自知拣别取舍,以由博览反约,则载籍尽可为我用矣。功夫贵专精,旨在一门深入。一门有成,再及一门。若尔门门涉猎,则必杂芜纷繁,一门无成。读书贵有眼,读书无眼,即读万卷书,亦与不读一字等。读书贵能行,读书不能行,即倒背圣经内典,亦与我毫没干涉,仍是凡夫!行就是做功夫,功夫贵步步证验,步步精进,务期彻达上乘。
一切道术,必有本源;一切门派,必有师承。未有不睹汉唐以前诸经,不究从上祖师脉承,而能自判真伪与品级,得免误入歧途者。
若只随缘参拜,则易有盲徒遇盲师,以盲引盲之弊,其害非浅。无论作学问与作功夫,总贵穷流溯本。得其源,执其本,则理万丝如理一丝,一切分歧差别,入手即解。故学道之士,经典不可不读,参师不可不慎。下手有错,始差毫厘,终谬千里。学问思想错了,一改即正。功夫错了,纠正甚难。如欲东而却之西者然,须退转至起点重新走起。且功夫上手,常有一惯性作用,故最难改。此切宜认取,而慎之于始也!
修道固不可无明师,有明师指点开示,不致坠入旁蹊曲径,多费许多功夫。然主须靠自修、自度、自炼、自化。忘身以为道,自有道可成。佛法道法,会时,一字一言,亦有大用。不会时,千经万典,亦犹废纸;千言万语,均成废话。参要自参,悟要自悟,修要自修,度要自度,无半点可假手于人。否则师自师,法自法,我自我,中间毫无干涉,即得遇老子释迦,亦无如之何也。
明师有如夜行之灯与航海之南针,所以使不迷失道路,不走错方向也。路还得要自己走!《太平经》有曰:“人得善师,乃使凡贱之人成善人。善不止,便贤;贤不止,次圣;圣不止,乃得深知真道;守道不止,乃得仙;仙不止,乃得与天比其神;神不止,乃得与元气比其得。元气乃包天地八方,莫不受其气而生,是善师之功也。不得其善师,失路矣。故师师相传,心要坚于金石,不以师传之,名为妄作,则致邪矣。叛去其师,是去其真道,自穷之术也。”唯师不易,即易生盲师引瞎徒之弊。人之患,在好为人师,苟非真有得,绝不可妄逞口舌,以自误误人。
谈女子丹法
丹经万卷,罕言女子丹法,实则历代女真成道者不少,而女修较男修为易,傅子谓:“女修三载,男必九年。”非虚语也!坤道功夫次第,与乾道同以道德伦理为基,以修身做人为首,即所谓“人学为仙学之根本,人道为仙道之枢机”者是。至其修炼下手,女功与男功有异,此则不可不知者。男功下手,先守下田;女功则宜先守中田,即两乳中间心窝上之空窍也。男以精为本,故其功重先降白虎;女以血为本,故其功重斩赤龙。此为初功之分别处。男以精元为命,故中老年精气已衰之体,先须行补精补气之功,以使其返于纯阳之童体。女以血元为命,故中老年血枯机绝之体,先须行补血补气之功,以使月经重至,养其生机而返于处子之童体。月信复至,再行斩之,即是斩龙以化命续命接命也。
男离女坎,坎者,内阳而外阴,纯阳存其中,赤龙一斩,即可全其体,而复为乾矣,王宗三谓:“男重取坎填离,女重采离补坎。男重抽添翕聚,女重阖辟含育。”此实言南宗工法。
悟元子《修真辨难参证》有曰:“男子下手以炼气为要,女子下手以炼形为要。炼气者,伏其气也;伏气务期其气回,气回则虚极静笃,归根复命,而白虎降。炼形者,隐其形也。隐形务期其灭形,形灭则四大全空,剥烂肢体,而赤脉斩。男子白虎降,则变为童体,而后天之精自不泄漏,可以结丹,可以延年。女子赤脉斩,则变为男体,而阴浊之血,自不下行,可以出死,可以入生。故男子修炼曰太阳炼气,女子修炼曰太阴炼形。”又曰:“赤脉为本身后天之阴气所化,阴气动而浊血流。欲化其血,先锻其气,气化而血返于上,入于乳房,以赤变白,周流一身,自无欲火炎躁之患。欲火消而真火出,从此稳稳当当,平平顺顺,保命全形,自不难耳。”此为女宗清净修之正功。
女功下手,先须静坐,垂帘塞兑,凝神入气穴(上述之中田),以收心养气,止念调心,务期息定神清,然后兴工斩龙。将两手交捧双乳,并念注乳溪;自右而左,自下而上,轻轻揉摩一百八十遍。再反形自左而右,自下而上,又轻轻揉摩一百八十遍。圆转揉摩之,如阴阳相抱之太极然。揉在于斯,神在于斯;俾使气机洋溢,氤氳回旋,斯为诀要。复将气微微自下丹田提吸三十六口,手仍交叉捧乳,唯下揉摩,而仅用凝神寂照,调息入定之功。凡息停则真息自然往来,一阖一辟,而养成è鄂矣。
久久自然真炁充沛,心清液涌,微驰真意,自尔油然下降,循脐轮,穿尾闾,上夹脊、玉枕而入泥丸。稍存注之,即复下重楼,降华池,绛阙,仍入下田;而三田返还,此则又与男工无异矣。迄乎神气充和,前后三关贯通,则不呼自呼,不吸自吸,不提自提,不咽不咽,而真阳自旺,经水自绝矣。
赤龙一斩,即不必用捧乳揉摩,吸气上提之功;只是冥心寂念,凝神入炁,回光返照,忘境忘情,以入虚极静笃之无人无我境地,一任河车运行,返复循环。久久行持,自可金光万道,皓月当空,而至阳神出现,亦全与男功同也。
女修与男修同,有清净单修派,亦有阴阳双修派,而双修派中亦有上乘、中乘、下乘之分,下乘则堕入左道旁门中矣。唯女修之双修,传中下乘之法者,千不得一。男修用鼎,已非上途;女修用鼎,则不堪闻问矣。
昔泥凡翁有曰:“男子双修不用鼎,用鼎终非得道人;添油小术非真诀,真诀三才为一身。女子双修总一般,无含三有育成丹;个中真一如仓粟,造化为炉熟任餐。”又曰:“可知世有无遮会,种子原来遍大千;假个坛场作炉鼎,卢能去后失真传。”
总之,女功内丹,旨在易血益气,炼气为神;与男功之易精益气,炼气为神,并无二致也。若斩赤龙之功,在化血为气耳(此即玉液还丹,又谓为赤龙化白凤之功)。降白虎之功,在化精为气耳。至若炼神还虚,炼虚合道,则男女全无二致。《丹经》中之所以罕言女子丹法者,以不同者,只在初关一着耳。
女修丹经,上乘者有:《孙不二元君法语坤道功夫次第诗》,《西王母女修正途十则》,《泥丸翁女宗双修宝筏女功指南九则》。《坤宁经》,《仙佛合宗女金丹法要》(内包括《坤宁经》注释,《斡运清净元君坤元经》,《女丹诗诀》,《群真诗诀》及《女功正法》等)。《女丹隐诀》,孙教鸾《法语秘抄》,《坤修玄指》,《女丹捷要》等诸书。均为可参可修之要典,而不致误入歧途者也。
谈外金丹及其书目
外金丹一派,在本书卷二中未列及,原即黄白术之地元丹法,为炼丹术中之一重要部门,在道门中早成绝学;不但究者甚少,即偶事涉猎者,亦如凤毛麟角。此等民族文化遗产,如不及时流通,其当湮灭无疑。美国约翰生(ObedS.Johnson)所著《中国炼丹术考》一书,详征博引,其所究治中国丹道书籍之多,远非国人一般治丹道者所可企及。其中外金丹一派各书,亦多所列举,唯未得其全耳。实则我国之内丹炼养,全为合乎科学原理之生理学与寿命学范围内之事,而外丹炉火,则更本科学之原理、原则,而一以科学精神从事锻炼之者,中国之古代科学与化学,全从此门派中出。且从事外丹,尤重临炉实验,如有心人能以科学方法从事研究与逐步改进,当不可必其无成。不必定待欧美科学家或医药家钻研及此,循之而成后,方惊信其真有其事,而知吾民族祖先之并不我欺也。
唯外丹专籍中,类皆与内丹书,习用之隐语喻词同。故内丹家之好事者,间有用内丹之术语诠之而谓此亦言内丹事。此又与内丹家各派之注其典籍者,亦多各异其曲,且各有同工之妙。如张紫阳真人之《悟真篇》一书,本为南宗圣典,言阴阳二品大丹之大用者,陆子野等十家注之,则为南宗本命圣经,而朱云阳之《阐幽一注》,则纯为北宗书矣。
《参同契》一书则尤然,北派注之,则为北派圣典,南派注之,则又纯为南派圣典矣。其他丹经中之重要经典,余曾列之为各派共同必参书目之典籍,亦莫不皆然,概以己意诠之,大有违余夙所主张之“本经以解经,本子以解子”之原则矣。实则大可不必也!此一毛病,不但道家中为然,在儒家中亦所难免。如《大学》一书,本为“圣学”之书,全系言内圣外王之根本大道;“格致”一条,尤为圣学之枢机,诚正之大用,心学之大道。不少学人,却硬要拉到科学上去,说这是科学原理,科学精神;且复聚讼纷紜、不亦大可哀乎?兹为今后有心人之参究起见,特将现存之外金丹各书目,列之于下:
《金谷歌》
《明镜匣》
《金药秘诀》
《火莲经》
《金匮藏书》
《洞天秘典》
《金火直指》
《黄白镜》
《黄白破愚》
《天台咫尺》
《师正百法》
《竹泉集》
《火龙诀》
《观华经》
《无碍子》
《九转神丹》
《地元真诀》
《黄白鉴形》
《铅汞节要》
《坎离秘传》
《祖土传砂》
《鸿炉秘宝》
《混元宝录》
《青霞子》
《长命金丹》
《雷震金丹》
《玄机丹髓》
《真诀歌》
《承志录》
《琴火重光》
《渔歌曲》
《黄白大全》
简列修真必参书目
《道藏》经籍,汗牛充栋;最多达七千余卷,现存之明正统《道藏》,及万历所补之续藏,亦达五千余卷。自兹以后,迄有清一代,不少上乘经典,犹未选刊入藏。若欲——穷而通之,通而用之;以有涯之生,岂不危乎殆哉?或主修真之事,只重师承与口诀,只重炼养与功夫,无须参经穷典,便可有成,斯则大谬而特谬矣!与修“野狐精道”者何异?充其极,做个“不死罗汉”,不能入圣登真,而臻超生脱死、与天地共存之域,岂是道门上乘旨意?且欲事上乘修真,尤须深彻大道,切入玄微,既透本宗,并能旁通各派,方能上造博大高明之旨,而免偏听偏修之弊。兹为学人之方便计,特拟一简要之必参书目如下:
一、各派共同必参书目
注:下列各书,各派均有各派之注解,各派之修法,所列各书,系指本经。
《周易参同契》(此为丹道派之祖经)
《老子道德经》(丹道派中之圣经)
《吕祖全书》 《吕祖百字铭》 《唱道真言》
《易道心法真传》 《金华秘诀》 《周易玄解》
《太上十三经》 《石函记》 《丹道北宗秘旨》
《南北合参法要》 《静坐法辑要》
《谭子化书庄列十论合刊》 《金丹大成集》
《上乘修真大成集》 《长生气功诀法集成》
《历代真仙体道通鉴》 《历代真仙史传》
《金莲宗正记》 《道藏辑要》
《道藏精华》 《道藏源流考》
二、文始派必修书目
《关尹子》
《文始大道抉微》
《文子缵义》
三、北派必修书目(兼参中派书)
《参同契阐幽》
《邱祖全书》
《老子道德经讲义》
《文始真经》
《修真隐诀》
《文始经玄义》
《参同契发挥》
《邱祖全书节辑》
《丹阳语录》
《仙学真诠》
《通玄真经》
《参同契释疑》
《丹道秘书》
《太乙金华宗旨》
《太上清净心经》
《古书隐楼丛书》
《重阳祖心法》
《悟真篇阐幽》(悟真为南宗书,阐幽则为北宗书)
《悟真篇正义》
《悟真篇外书》
《玄宗正旨》
《紫清指玄集》
《灵源大道歌》
《孙不二女丹诗》
《列真语录辑要》
《樵阳经》
《修道秘要》
《道书十二种》
《白玉蟾全集》(白为南宗,书则为北宗必读书)
《龙门大成集》 《邱祖西游记》
四、南派必修书目(兼参东派书目)
《悟真篇三注集注合刊》(正统南宗圣经共十一家注)
《金丹真传》 《悟真秘旨》 《大丹真传问答语录》
《马祖心法秘传》(丹阳为北真,本书兼阐南派秘旨,以其究属阴阳所成也)
《翠虚篇》 《南宗修真指要》《白玉蟾全集》
五、东派必修书目(兼参南宗书目)
《方壶外史》(包括丹经之测疏注释凡十三种,著作凡四种)
《证道秘书十七种》
《证道一贯真机》 《金丹抉隐》 《吕祖心法五篇注》
《圣真修道全旨》 《大丹捷要》 《潜虚翁口诀秘抄》
六、西派必修书目(兼参三丰派书目)
《太上十三经注释》(包括太上丹经十三种)《道窍谈三车秘旨合刊》
《大洞老仙经发明》《无根树道情词二注》《文终经》
《后天串述》 《圆峤内篇》 《性命双修要旨》
七、中派必修书目
《乐育堂语录》 《性命圭旨》 《规中指南》
《毅一子》 《仙学正传》
八、三丰派必修书目
《张三丰全集》 《张三丰大道指要》 《玄谭全集》
《性天正鹄》 《无根树词注释》 《太极炼丹秘诀》
《三丰心脉》 《三丰玄指》
九、青城派必修书目
《青城秘录》(包括书凡十三种)《青城玉房诀》
《玄宗双修指要》 《大道玄指》
《崆峒微传》 《通玄子道书四种》
十、伍柳派必修书目
《天仙正理直篇》 《伍真人大丹问答》
《丹道九篇》(即仙佛合宗)
《养生内功秘诀》(包括金仙证论与慧命经)
《天仙论语》 《内金丹心法秘旨》
十一、三峰派必修书目(兼参东派书目)
《三峰丹诀》 《玄微心印》 《延生炼己捷要》
《陶真人养生丹诀》 《玄机中萃》 《崆峒秘典》
《彭祖长寿千金方》《青城秘抄》(非青城秘录)《洞玄子丹诀》
《还精采气篇》 《还精补脑篇》 《赫赫金丹篇》
《房中奇书》 《三峰丹术大成集》《印权金丹秘法》
综上所述,只就各派约略择要,列举若干种以供参考而已,凡全出之乩笔或伪托之书,或类涉迷信诞怪之书,或涉肤浅而缺乏学术性之典籍,与乎宗教、方术、占卜、医药、神学、天文、舆地等书目,概未选列。唯其中不少书目亦为未出版,或待陆续刊行,或根本无意刊行者,列之只在使世人明有此等经籍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