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隐羲皇春秋永 术迹壶公日月长

长生药言指要

玄真子曰:“道家养生之道,在三家中,为能最高明而道中庸,最博大而尽精微,最虚灵而彻人天,最圆通而极神化。止矣尽矣,无可以加矣!”

道家养生之道,贵能自强不息,贵能生生不已,贵能法天行健,贵能神运默化。造物者之生物,有生必有死,有死必有生;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不生不死,不死不生;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死生如循环之无端。古之善养生者,在去其所以死之道而远之,存其所以生之道而养之。杜其死机,长其生机,而养生之道毕矣。

好生恶死,人之常情。故人莫不欲长其生,而不欲速其死。是以养生之道重矣,重养生而不得寿者,未之有也。

重养生者必重生,重生者必轻物,物轻于生,则不为物累,而不死于物矣。死之机在物!故曰:毋以生徇物,毋以身徇欲,毋以心徇名,毋以命徇利。物、欲、名、利,四者不动于中,乃所以养内以全外也。

庄子曰:“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缘:所以守中,守中所以制外,此中有妙道,尽在不言中。

丹鼎派名言有曰:“我命由我不由天。”是我命可修,而天命可抗。儒家恒言:“听天由命”,“安天乐命”。道家则曰:“命自我立”,“寿自我修”,而富贵功名,皆自我求。故曰:我命在我,而天不能限!得其道,修富贵则得富贵,修功名则得功名,修寿考则得寿考,修长生则得长生。修而不得者,或有之矣;未有不修而能得者也。

道家有“返老还童”之术,有“长生久视”之术,此皆理有固然,而事有必至者。壶子曰:“塞其人漏,而补其真元,则还童矣。止其地漏,而杜其死窍,则永寿矣。塞其天漏,而活其生机,则长生矣。”故曰:长生自有长生药,不死须寻不死方。

长生之道,在能与天地同流,与宇宙同住。我之生与天地之生一体,我之命与宇宙之命同流,则自死生一贯,而长生不死矣。是故留形住世者为下法,而留神住世者为上道也。

《庄子•大宗师》云:“南伯子葵问乎女偶曰:‘子之年长矣,而色若孺子,何也?’曰:‘吾闻道矣。’南伯子葵曰:‘道可得学乎?’曰:‘恶,恶乎可?子非其人也。夫卜梁倚有圣人之才,而无圣人之道;我有圣人之道,而无圣人之才。吾欲以教之,庶几其果为圣人乎?不然,以圣人之道,告圣人之才,亦易矣。吾犹守而告之,三日,而后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曰,而后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不死不生。杀生者不生,生生者不死。其于物也,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樱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不生不死,同于天地。无古无今,通乎宇宙。浑物我,一天人,斯方可谓为善养生者矣!

养生之道,首在“明道积德,存仁由义。”八字可以尽儒道二家之旨要。其入门下手之功,要在——“真实本分为人”六字,此为初乘。余故曰:孝、悌、忠、信皆为道,仁、义、礼、智尽通神。其次一乘,在修“超凡入圣”之功,儒家日用伦常之修养功夫,莫不赅焉。入圣而后,再上一乘,在修“超圣入神”之功。及其最上一乘,则在“超神入化,与化为体”斯则可与言“与造物者同游”而快然自得,逍遥独化于无何有之乡矣。

道家人生修养,重与天为徒,与化为徒,郭注《庄子•大宗师》曰:“夫圣人游于变化之涂,放于日新之流。万物万化,亦与之万化。化者无极,亦与之无极。”又曰:“与物无不冥,与化无不一,故无外无内,无死无生。体天地而合变化,索所遁而不得矣。”故道家者,在能一人天之道,透死生之化,合内外之变,贯古今之法,超越时空,而与宇宙精神独往来也。

庄子曰:“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邈姑射之山,汾水之阳,官然丧其天下焉。”盖善养生者,无所用天下为。故尧让天下于许由,而许由不受。大凡道家人物,均重拱默于山林之中,而神游于形象之外。以其所贵者,在彼而不在此;故多视富贵功名如粪土,视帝王事业如浮云。

道家人物,其养生之道,多主“浮游于万物之祖”,“物物而不物于物”,故能“与物冥极”,而无对于天下。每能于静定之中,虚灵而玄应,无心而神化。明万物之经,而通万世之变。合道妙于冥寂,则万物无所遁形;见朕兆于机先,则乾坤自可旋转于掌上。

物物而不物于物,则自即物无物,而与物冥极。人与物冥,事与理冥,心与道冥,神与虚冥。无所不冥,则无所不合;无所不合,则无所不通。此乃一天人物我死生之道也。

善养生者,不以生为。无生则无死,无死则长生。不以生为,首不生心。一心无生,万念皆息,万境皆空,万物皆泯,万理皆寂。无极则自生,此乃与天地永存之道也。

生死是一个谜,故解脱生死与了生死究竟,为人生第一大事。须知——人生如梦复如烟,直上先天两渺然;偶向伏羲问消息,生生死死总茫然。造化炉中,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无穷无息,循环无已,其中自有妙理存焉!

天上原无长生药,世间哪有不死人。故刘潜夫人曾云:“但闻方士求药去,不见童男人海回;无药能令炎帝在,有人曾哭老聃来。”唯当时秦皇与汉武等辈求长生药,错在向海上求。故天符子曰:“此生欲问长生药,妙诀隐在坎离中。”道家养生之无上妙道,唯在取坎填离一诀。此诀不明,一切修行,都属茫然。

道家养生之道,要在体无而无用。吾尝有口语云:“心寂念自寂,心无境自无。能晓无中趣,便与众生殊。”又云:“大道无为体,无为造化基,能晓无为用,便与伏羲齐。”又云:“一无妙万有,万有出自无,能晓无为化,便与牟尼符。”良以“天地万物生于有,宇宙万有生于无”。从事养生而不以老子此一根本大道为基础,则一切诀法,均为无甚大用之枝叶功夫矣。

养生之道,以能无事又能忘机为第一要诀。往岁余曾有句云:“最爱老子无一事,且与庄生共忘机。”其次,以能糊涂又能懵懂为第

二要诀。余亦有句云:“糊涂登圣城,懵懂做完人。”郑板桥谓“难得糊涂”者,即此也。

或谓儒家不重养生,实则不然。昔孟子有言曰:“拱梓,人苟欲生之,皆知所以养之者。至于身,而不知所以养之者,岂爱身不若桐梓哉!弗思甚也。”唯儒家之所养者,重性功而不重命功耳。

超凡脱俗,始可希圣希贤。出神入化,方能成仙成佛。人生境界,难得有此自然化境。

老子曰:“虚而用之”。周易谦云:“一谦而四益。”养生之要,以虚而能谦为上,儒家之病在傲,禅家之病在狂。傲与狂,足以害心,亦足以害生。孔子曰:空空如也。佛说法四十九年,曰未曾说得一字。以道可道而实不可道,法可法而实不可法也。执其所有以为有,执其所是以为是,并以其所见所得教人,是为以盲引盲,以愚传愚,不殆几稀?先父瑶阶公尝谓:“医儒士之傲,疗禅家之狂,其唯道家之虚与谦乎?虚则能受,谦则能益。要做到无我境界,唯在从此二字下手。”

恬淡所以养性,知足所以养心,守义所以养德,无为所以养精。

能坦然自甘,珍腴不若藜藿;能怡然自得,万钟不若釜庾;能超然自在,爵禄不若渔樵,能放怀天地,帝王不若野叟。苟无事于富贵功名,孰得而贫贱之?无事于长生久视,孰得而寿夭之?正俗谚所谓“人到无求品自髙”。马丹阳所谓“世间无爱物,烦恼不相随”也。

道家养生,极重“清心净欲,澄神寂念”。入手法要皆在一“静”字诀。能纯乎“静”,则心自清,意自冥,欲自净,神自澄,念自寂。“静极则一阳来复,一阳来复则精生,精生则气足,气足则神全,神全复又生精,循环不已,生生不息,故能长生。反之,动极则阴长阳消,阳消至极则精绝,精绝则气绝,气绝则命绝,命绝则神无所依而亦绝。

三教圣人教人静坐,入手在教人减杂念。杂念日减,而至“一念不生,万境寂然”,便可入道矣。林鉴堂对此曾有云:“念杂由来业障多,憧憧扰扰竟如何?驱魔自有玄微诀,引入尧夫安乐窝。”“人有二心方显念,念无二心始为人;人无二心浑无念,入绝悠然见太清。”亦殊清新可诵。

《洞神经》曰:“养生以不损为延年之术,不损以有补为卫生之经。”故丹道派于养精养气养神之功夫外,尤重补精补气补神功夫,复有补天髓诀法;此对“已漏体”之中老年人而言,尤不可少。故南宗有“采补之法”,有“接命之方”。唯非其人而传,易遭天谴!

养生之要,全在功夫锻炼,只是通晓理论无益也。儒门常言“变化气质”,然而“变化气质”之具体功夫与步骤,却少提出。道门在“变化气质”功夫上,不但有方法,有步骤,且亦可验证。一层一层向上,不但气质可变化,且心性亦可变化(此乃就后天心性言),生死亦可变化。

养生之道,在心性道德上修,是属于“性功”范围;在精气神锻炼上修,是属于“命功”范围。在宗派上虽有先后,有轻重,然总不可偏废,一以“性命双修”为要旨。《易》谓:“穷理尽性至命”,只在穷理上、尽性上着力,功夫不“至命”,总未落实归根。务须仰不愧天,俯不怍人,内外一体,动静一如力一久,静极生真,即可了手。

养生之道无他,唯养得此心至清至静,湛然自在,神气冲和,十方圆明。并常能惺惺寂寂,湛然虚极,真空无我,无来无去,不增不减,无垢无净,不生不灭即是。此不但养生之道尽,学道之功亦尽矣。

养生之道,最要为养气全神。《太乙真人七禁文》曰:“一者少言语养内气,二者戒色欲养精气,三者薄滋味养血气,四者咽津液养脏气,五者莫嗔怒养肝气,六者节饮食养胃气,七者少思虑养心气。”气得养则精自全,精全则神旺,神旺则寿长,此不移之理也。

道家有定神法,神定则心不摇,念头不动,意亦不生,自入涅槃境地。人身之神,出入固无定,若患病者,穷思极欲,又有甚焉。若能行功,则神随气转,不虑其外驰,否则难乎其有定在也,故平时必须常想玄关,思睡必须常想鼻准,如此则不外驰而定矣。

愚按:神外无心,心外无道,道即神之主,心即神之宅也。然心外无道,故收放心,即神定而道在。孟子谓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夫放心而知求,则志气清明,义理昭著,此定神之功验也。今之养生者,曰存思丹田,存思鼻准,亦收放心之法也。不曰收放心,而曰定神,盖游心千里,无有定在。欲神之不外驰散,故曰定神。

纯阳祖师曾示人以普通养寿之法曰:“老人于十二时中,行、住、坐、卧,一切动中,要把心似泰山,不摇不动,谨守四门;耳、目、口、鼻,不令内外出入,此名养寿,紧要!”此不但老年人宜如是,壮年中年人,皆应由此起修也。

素问•天真论》曰:“恬澹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入。”老君曰:“人生以百岁为寿,节护乃至千岁。如膏之小炷与大炷耳。人大言而我小语,人多烦而我少记,人悸怖而我不怒,淡然无事,怡然无忧,寂然无为,神气自满,此长生之药。”节护固为养生要妙,唯南宗尚有“添油功法”,亦称“补天髓诀”。欲修持此等道妙,法财侣地,缺一不可!故守其易者而行之,即足矣!

治病不如防病,服药不如不药。余三十年不看医生,不服药饵,不检查身体,即此旨也。邵康节有诗云:“闲居慎勿说无妨,绕说无妨便有妨。争先径路机关恶,退后语言滋味长。爽口物多终作疾,快心事过必为殃。与其病后方服药,不若病前能自防。”此最紧要!尤忌滥服成药,妄用古方,用药以对症为上。

生死大道

人之生死,本互为转化,乃天地一气之循环。即生即死,即死即生,并无死生先后之所在。今日之我,非昨日之我;此时之我,非彼时之我。一分一秒,我均在生死、死生之动变转化中。故庄子谓“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孟子亦谓“夭寿不二”。夭寿不二,亦即是死生不二。二而一,一而二。死生一观,物我变忘,生生死死,一应顺受,非大圣大彻,不能也。世人所执者,为整体之有形生死之现象,实则一人无时不在无形无象之生死中流转。养生之最上乘者,非在能善养其有形有象、可见可证之生死,而在能善养其无形无象、不可见不可证之生死,方可入于不生不死与无生无死之境地中。唯此只可为圣智者言,而难为中下根器之入道也!

养生之要,首宜了悟生死大道,切不可执着生死现象,迷而不解。能“外生”,复能“外死”,死生无与于我。绝贪生之妄念,安性命之自然,迎无生之生,顺无死之死,便自达于无生无死之地。人生悠然而来,悠然而往,始卒若环之无端,亦无可觅处。一指认此生为生,此生即已死去;一指认此死为死,此死复即转生。生死——死生,只是一大循环而已。佛经谓:“一念有九十刹那,一刹那有九百生灭。”由此可证生死流转之速与蜕化之妙。道家修真大道,即在修此“一刹那有九百生灭”之真生真死,而非修一般肉眼所可见之假生死现象,彻入玄微,自可直达真源。

庄子有云:“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死即生之休息,而人贵能“达生而乐死”。能了然于“生时死顺”之义,则自可哀乐不入,而坦然作逍遥游矣!

无生不死,无死不生。就生死言,本体是一非二,名言是二非一。一生一死,互为其根;一死一生,相因为体。生之与死,是二,同时也是一,是一,同时也是二,此中玄妙万分。天地万物,动变无常,生灭亦无常。成毁无常,蜕化亦无常。“质”灭“能”存,“生”灭“神”存。此中亦复玄妙万分。

吾常谓:“道家对人生修养,系以超凡入圣,超圣入神,超神入化,为三大纲宗。”一般人能达到“超凡入圣”的境界,已是了不起,要达到“神”与“化”二大境界,实忧忧乎难矣。“神”则天地同体,“化”则与宇宙为一。谈天地境界、宇宙境界,全要在此二字上下功夫。唯神须任其自神,化须任其自化,切不可容心于其间。

能透生死方能化,解脱形骸自通神。二语最宜深会冥参!

扫除杂念难,寂灭情欲尤难。外息诸缘难,内心无喘尤难。扫除名利难,断灭生死尤难。

有僧问赵州生死二路是同是别?州为颂云:“道人问生死,生死若为论。双林一池水,朗月耀乾坤。唤他句上识,此是弄精魂。欲会个生死,颠人说梦春。”

天玄子云:“生死原为造化功,乾坤炉内死生同。丹诀不与凡夫说,只为仙凡路不通。”人能得道,则死生不二,不能得道,则死生万殊。人生最贵在能了证生死大道。寒山子有诗云:“千生万死何时已,生死来去转迷情。不识心中无价宝,恰似盲驴信脚行。”人世间如盲驴信脚行者,比比皆是也。

儒家以顺生死而尽生死为道,佛家以明生死而了生死为道,道家以转生死而无生死为道。道流!这是千古来未为人点破的三家分别处。

天玄子云:“长生自有长生乐,不死须求不死功。劝君莫问仙家诀,仙家诀在坎离中。”又云:“此药非凡药,阴阳共合成;先天真种子,不假精气神。”

修生死须在无修中修,炼生死须在不炼中炼。不用用中生大用,无功功里产玄功。任运周天同造化,万千果熟自然红。

寒山子教人明生死之道有云:“欲识死生譬,且将冰水比。水结即成冰,冰消还成水。已死必应生,出生还复死。冰水不相伤,生死还双美。”唯命可延而生可长,神可存而形可易。故又谓:“益者益其精,可名为有益。易者易其形,是名为有易。能益复能易,当得上仙籍。无益复无易,终不免死厄。”此即寒山通于道也。

举世尽随年老去,无人能自死前回!道家有“死前回丹诀”,此即所谓“接命法”者是。接命法唯南宗有之,借彼命以续我命,北宗不能也。此诀,法、财、侣、地四者缺一不可。尤非人不传,非师不传,今几绝矣。

自古帝王埋黄土,由来名士著风流。为帝王不易,为名士亦不易!不为帝王,不为名士,只求能了脱生死,尤不易!故杜甫诗云:“王侯与蝼蚁,同尽随丘墟。”又云:“原闻第一义,回向心地初。”唯欲证道了道,只是闻第一义,无益也。

晋传玄九曲歌云:“岁暮景迈群光绝,安得长绳系白日。”人生在世,于大化流转中,瞬即归于幻灭。故李白云:“长绳难系日,千古共悲辛!”而李商隐诗亦慨乎言之曰:“从来系日乏长绳,水去云回恨不胜。欲就麻姑买沧海,一杯春露冷如冰。”龙山子则认为欲了生死苦,唯有丹家能之,曾云:“我有长绳能系日,彤家天外转乾坤。”能转乾坤于天外,则自能逆生死于壶中矣!

余曾有梦受坐丹诗云:“闭目冥心坐,清虚自在身,念除心自息,心息自生神。凝神照玄牝,静极一阳生,阳生精自足,精足炁充盈。幽谷雷声动,河车小周行,神藏入胎息,肘后飞金晶。深密复深密,正子忽通灵,昆仑大交媾,一点落黄庭。三年勤哺乳,婴儿日长成,移炉兼换鼎,九载守一经。沐浴复沐浴,调神复调神,簪紫非吾愿,飞升候帝京。形神无挂碍,是之谓真人,常与天地合,自得万年春。”欲离生死,了生死与超生死,此乃是一种修炼之功夫历程,须由此入。

修道正旨

修道正旨,在教人“真实本分做人”。此六字为学道第一义谛。舍此坦途,别无成仙成佛之路。做人以“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为本。此儒家所订之八德,在《仙佛真传》一书中列为字天律”,并定为“功过格”,以为心意与行为之规范。

仙佛圣人之道无他,在“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八字。一生守此而行,自可超凡入圣而有余。

太上曰:“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又曰:“欲求天仙者,当立三千善。欲求地仙者,当立三百善。”是故存好心,动好念,行好事,做好人,为修道之根本。

修金丹大道,须自圣人起修。具圣人之质,怀圣人之才,备圣人之德,有圣人之养,方可起步修丹道,而冀其能进而“超圣入神”、“超神入化”,以与化为体、与道合一也。

心至无极方为道,人能神化即是仙。儒家恒言“变化气质”,然对如何“变化气质”之功夫及其修证过程,则很少提到。求变化气质于丹道工程中,实易如反掌。丹道妙用,全在一化字。不但气质要化,且形神亦要化。形化功夫,乃其小焉者也;神化功夫,方为无上妙道。且过程中,诸有景可验。功夫到时,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非虚言也。

壶中日月千年挂,袖里乾坤万古春。修道人在丹程中,自别有天地,别有乾坤。过来人无不自有体认,世俗眼中之富贵功名,寿夭生死,成败利钝,兴衰存亡,全如水月镜花,正所谓“浮云过太空,来去永无痕”者是。

修道须先有个头脑,行为方有趋向,功夫方有着落。这个头脑,即是大根大本处。就道言道,无极为太极之本,太极为阴阳之本,阴阳为万物之本。舍此便别无下手处。入门在此,立脚在此,修道在此,证道亦在此。

功夫重在简易平实,真切自然,愈简易平实、真切自然者,则愈为上乘妙道。以此鉴别一切功夫,万无一失。

禅宗中人修道,世人每病其以“向上路”、“末后关”炫人,并谓此为“千圣不传”、“密不通风”者。虽堕于玄之又玄中,然旨在欲人之自修自度、自参自证,不可厚非。唯质直言之,“向上原无路,末后亦无关”。能真切本分为人,则自即我即佛,即佛即仙矣。

程子谓:“仁者浑然与物同体。”修道初程,旨在做个浑然与物同体,进而做到与物同化,再进而入于与化同体,再进而入于与道合一。

阳明四句教云:“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有善有恶是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钱德洪奉为彻上彻下功夫;王汝中则认为非究竟话头,而主“心是无善无恶之心,意是无善无恶之意,知是无善无恶之知,物是无善无恶之物”。世亦称前者为“四有教”,

后者为“四无教”。天泉证道时,德洪质之阳明,阳明则两是而两存之,谓汝中之见,系接利根人用;德洪之见,是为其次者立法。对此,余曾有俚句云:“四句有教四皆非,四句无教亦是非。两说两是非究竟,两说两非究竟非。大道本来无一物,一落言诠便是非。莫将是非来问我,直是拈花亦是非。”如此,方能乾坤一掷,跌死牟尼。道流:“无一物中有一物,有一物中一物无!”勘破了否?

修道人,要能转物而不为物转,转境而不为境转,转事而不为事转,转世而不为世转。双手撑乾坤,两肩挑日月!卓立无依,朗照无碍。

命由我造,福自我求。故道家有“制天命”、“抗天命”、“立天命”之说。颜习斋谓:“圣人以一心一身为天地之枢纽。化其戾,生其和,则自造命回天。其次知命乐天,其次安命顺天,其次奉命畏天。”其说深得古真“我命由我不由天”之遗意。

杜甫诗云:“浊酒寻陶令,丹砂访葛洪。”又云:“未得丹砂愧葛洪。”其欲隐遁求仙之心情,溢于言表,孰不知丹砂非道,正所谓:即得丹砂仍违道,纵能不死亦非仙!

阳盛则阴衰,阴盛则阳衰。阳生则阴死,阴生则阳死。炼阳神法,炼阴神法,炼太极法,均须知此一修道基本原理。须知——此中有窍妙,一点即通神!

先天道法,又称虚无道法,诀在“无中生有”、“守无致有”。老子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先天道无极门,即修此先天地生之道。要在以无身为身,以无守为守,无法为法,无生为生,无化为化,无有为有,无成为成,无得为得。

道家上乘修真法,总不外修“虚无大道”。唯须知此虚无大道,非自身外之虚无中起修,而系自身内之虚无中起修。大凡先天之精炁神,无不自身内之虚无中来。内外相应相合,自有无穷事在。

宋张拙居士诗云:“光明寂照遍河沙,凡圣含灵共一家:一念不生全体现,六根才动被云遮。断除烦恼重增病,执着真如亦是邪!随顺世缘无挂碍,涅槃生死等空花。”此是真见道的上乘境界!一般人只是在“断除烦恼,上证真如”中打滚,须知烦恼何须断,真如不可执,有意寻涅槃,涅槃不可得。非佛即佛,佛即非佛。修真之士,亦应由此中参入。

刘河间曰:“形者生之舍也,气者生之元也,神者生之制也。形以气充,气耗形病。神依气立,气合神存。修真之士,法于阴阳,和于术数,持满御神,专气抱一。以神为车,以气为马,神气相合,可以长生。”又曰:“全生之术,形气贵乎安,安则有伦而不乱。精神贵乎保,保则有要而不耗。故保养之道,初不离乎形气精神。”

《妙真经》曰:“人常失道,非道失人。人常去生,非生去人。故养生者,慎勿失道。为道者,慎勿失生。使道与生相守,生与道相保。”

《元道真经》曰:“生可冀也,死可畏也。草木根生,去土则死。鱼鳖沉生,去水则死。人以形生,去气则死。故圣人知养气之要,所以为身宝也。”

心一无心心自虚,念如能息念自无;无有无无无人我,修到无生死亦无。此系教人从无字入道诀,非上根人不易体会。

静坐修真之法,北宗传授,一般较为公开。南宗与东派功法,从来均重“密传心印”,尤重资质德性,其日就衰颓,良有以也。

尤乘有言:臞仙曰:古神圣之医,能疗人之心,预使不至于有疾。今之医者,唯知疗人之疾,而不知疗人之心。是犹舍本而逐末也。不穷其源而攻其流,欲求疾愈,安可得乎?殊不知病由心生,孽由人作。佛氏谓一切唯心造,良不诬矣。所以人之七情内起,正性颠倒,以致大疾缠身,诚非药石所能治疗,盖药能治五行生克之色身,不能治无形之七情;能治七情所伤之气血,不能治七情忽起忽灭、动静无端之变幻。故臞仙又曰:医不入刑官之家,药不疗不仁者之疾。盖福有所主,祸有所司,报复之机,无一不验,因有天刑之疾、自戕之疾。其天刑之疾,由夙世今生所积过愆,天地谴之以致斯疾,此孽源于心也。其自戕之疾者,风寒暑湿之所感,酒色财气之所伤,六欲七情生于内,阴阳二气攻于外,此病生于心也。《仙经》曰: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噫!将从何处炼乎?总不出于心耳。故凡思虑伤心,忧悲伤肺,忿怒伤肝,饮食伤脾,淫欲伤肾。药之所治,只有一半,其一半则全不系药力,唯要在心药也。或曰:何谓心药?余引林鉴堂诗曰:“自家有病自心知,起念还当把念医。只是心生心作病,心安哪有病来时?”此之谓心药。以心药治七情内起之病,此之谓疗心。

养心法要

静坐非要在炼丹修道,或坐禅入定,方为要功;就儒门言,大可补小学收放心一段功夫。人心放失,则天理泯绝。存天理,杜人欲,静坐以收放心,为第一入门捷径。

古哲有言:“百年三万六千日,不放身心静片时。”世间此等人,有如恒河沙数,不亦大可哀哉!在静坐中,如能狂心顿歇,则歇即菩提,亦即儒门所为克念作圣也。故《妙法莲华经》谓:“若人静坐一须臾,胜造恒沙七宝塔。”

大学》讲诚意,此为孔门入圣之头脑功夫,阳明谓此为圣人教人用功第一义。通书更认诚为圣人之本。何谓诚意?心未起念之谓诚,心一起念之谓意。故当一心不动、一念不生时即谓诚。故静坐,实乃诚意之下手功夫!本此静坐,如能于日用常行中,省察此心,检点此心,收敛此心,验其动否?如有所动,验其动之为善为恶,为是为非,为道为欲,当制则制之,当止则止之,使其复归于静,寂然如如。做仙做佛做圣人,全在此一着;养生之大要,亦全在此一着。

《大学》言正心,儒门宗为无上圣功。何谓正?“止心不动”之妙。言制心,不着意即着力,尚有强勉意。言止心,则有不加功力,自然而然之境。心本不动,其动者,或动于物,或动于欲,或动于情,无论内外之动,皆非其本心矣。复其寂然不动之本心,何用功夫加乎其间?本来如是,便即自然如是,不假人力修为,自高一着。

不动心,乃收心、制欲、止念之不二法门也。

心一有念即是动,心到无念即是诚。喜怒哀乐未发,念在何处?心在何处?在此未发时下手修为,即是圣门功夫。一发则不可收拾矣!禅家重观念头未起处,即此也。

在利害中可以制心,在祸福中可以炼心,当无事时可以省心,当静坐时可以养心。心为生命之主宰,为善为恶,为圣贤为小人,全在此心之一动。能养得此心寂然不动,如止水之平静无波,自有一番天地气象。

摄生之要,主在摄心。养生之要,主在养心。徒事形骸之养,存得躯壳,又有何益?

养心之要,先求安心。心安则气和,气和则神怡,神怡则性见,性见则心明,性见心明,则自与道合矣。故林鉴堂有安心诗云:

我有灵丹一小锭,能医四海心迷病,

些儿呑下体安然,管取延年兼接命。

安心心法有谁知?却把无形妙药医;

医得此心能不病,翻身跳入太虚时。

念杂由来业障多,憧憧扰扰竟如何?

驱魔自有玄微诀,引入尧夫安乐窝。

人有二心方显念,念无二心始为人;

人心无二浑无念,念绝悠然见太清。

这也了时那也了,纷纷攘攘皆分晓;

云开万里见清光,明月一轮圆皎皎。

四海遨游养浩然,心连碧水水连天,

津头自有渔郎问,洞里桃花曰曰鲜。

千古来,儒家佛家道家,百家万派,对人生修养之最高境界与最后归趋,无不以心为全始全终之下手法门。

孔门言谨独,言慎独,此即入圣之门。谨者谨此心之动,慎者慎此心之动。一心不动,则自一念不生。如此则自意不诚而自诚(自诚明是本体,自明诚是功夫),欲不待灭而自灭,理不待存而自存(灭人欲,存天理),圣不待修而自圣。人生本来是圣人,人世而不染尘,老子教人以损字诀,禅宗教人以减字诀。损之又损,自至于无;减之又减。自归于零,此返归与本来法也,老子言归真返朴,无非此意。

君子之心,无时不存敬畏。《大学》示以戒慎恐惧,戒慎其所不睹,恐惧其所不闻。此皆为使人从人心入道心之最吃紧处。

冲虚以养心,恬淡以养性,清明以养神,浑然以养气,宽裕以养量,中正以养德,静定以养精,无欲以养生,便可直达真源,而上超圣境。

操存此心勿失,则心自静;敬守此心勿动,则心自定。当利害之来,适祸福之际,遇情欲之生,逢死生之会,能处之泰然自若,此即是圣功。世人每为利害祸福所动,情欲死生所迷,误者多而悟者少,不亦大可哀哉!

古谓:“天薄我以福,吾厚吾德以迓之。天劳我以形,吾逸吾心以补之。天危我以祸,吾修吾道以通之。天苦我以境,吾乐吾神以畅之。”吉凶祸福,安危悔吝,全在自为,岂有天哉?故天玄子恒以“德由我立,道自我修,佛自我做,仙自我成”为不二圣法,即此也。

达摩曰:“心不缘境,住在本源。意不流散,守于内息。神不外役,免于劳伤。人知心即气之主,气即形之根,形者气之宅。神形之具,令人相因而立。若一事有失,即不合于至理,安能久立焉。”旨哉其言也。

直指曰:“清谓清其心源,静谓静其气海。心源清,则外事不能扰,性定而神明。气海静,则邪欲不能作,精全而体实。”

指归曰:“游心于虚静,结志于微妙,委虑于无欲,指归于无为,故能达生延命,与道为久。”

天玄子云:“一点凿开鸿蒙,任他鱼跃鸢飞,妙法原无多子,此中自有天机。”试试看!

天玄子云:“莫道无中生有,且修自有转无,有无本自相生,最上一个无无。”道门修真,修无中生有者,修自有转无者,修无无亦无者,确为最上一乘功要。功夫中全有证验,绝无半点玄虚。

丹经谓:“神龙常须水养,金莲生自火中。丹法总须妙药,此物产在彼中。”此非阴阳双修家莫明。得其诀,自有立竿见影之效,不得其诀,枉自摸索。

慎饮食,节房帏,行导引,是从色身上却病法。戒瞋怒,省烦恼,寡嗜欲,是从心性上却病法。

金兰生谓:“宠辱不惊,肝木自宁。动静以敬,心火自定。饮食有节,脾土不泄。调息寡言,肺金自全。恬淡寡欲,肾水自足。”此为养心肝脾肺肾正法。

阳生于静,阴生于动,此为不传之秘。故欲养元阳壮肾气,须从静坐入手。静坐之功,可使元气充沛,元阳日长。阳生则精生,精足则气充,气充则神全,神全则自可长生久视矣。

不会静坐者,多休息,亦足以养神养气养阳。所谓休息者,非只谓形体休息,心神亦须休息,方得见功。

养生之道,自以绝欲为第一义,然欲不可卒绝,故始之以寡欲。寡欲者,一切求有节而毋纵毋极也。不但忧不可极,即乐亦不可极也;不但劳动不可极,即坐卧亦不可极也。凡事以少为得,以适度为妙!《元始真经》曰:“喜怒损性,哀乐伤神。”奈何欲可纵乎?养生切

忌过用,五脏六腑,四肢百骸,过用则伤,而病生矣。善养生者,适其情性,守其常分,秘其精神,保其真元,则外邪客气,自不得而干之矣。

世人恒以“净人欲,存天理”为修养入手功夫。实则应从存天理一着下手立脚,方可一举万得,而亦一得永得。若从净人欲上用功,则此净彼生,彼净此生,净不胜净,正如“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者是。

养生莫善于息欲止念。欲不息,念不止,心即不得其养;而失其本体。养心之要,即在养其寂然不动之本体。心得其养,神自得其养,神得其养,生自得其养矣。

葛仙翁曰:“夫人心虚则湛,神定则静,寡言希听,存精保命。盖多言则损气,多喜则放情,多怒则伤肝,多悲哀思虑则伤神,多贪欲劳困则伤精。”此与孙真人之:“养性之道,莫久行久立,久坐久卧,久视久听,皆损寿也”同一至理,为修行之士,所当切守者也。

古哲云:“无欲谓之圣,寡欲谓之贤,多欲谓之凡,徇欲谓之狂。”圣贤凡狂之分,全在一欲字上。修道者,如能一心清虚中正,寂然自在,物何从入?欲从何生?设一动于欲,即用省克功夫,欲起即克,克之即止矣。

颜习斋云:“养生之道,在慎言寡欲;寡欲则省精,慎言则省气。省精则真阴足而相火旺,省气则真阳足而君火明。”

《仙经》曰:“精气神为内三宝,耳目口为外三宝。常令内三宝不逐物而流,外三宝不诱中而扰,寂心静默,可以长生。”

《定观经》曰:“唯令定心之上,豁然无覆。定心之下,旷然无塞。旧孽日销,新孽不造,无所挂碍,迥脱尘病。”又曰:“唯灭动心。不灭照心。但凝空心。不凝住心。”

寡欲第一要诀,在能将名利看空,一切不着,不着一切。上焉者着于名,中焉者着于利,下焉者着于情,最下着于色,着于欲。情、色、欲,一般人甚难打破,而名利二关,中上乘人士亦极难打破。人世间不少英杰之流,圣智之士,不死于利,即死于名。利关固不易打破,名关尤难。

陆放翁有诗云:“志士栖山恨不深,人知已是负初衷,不须更说严光辈,直自巢由错到今。”一个人如能体认到“名高易为生死累”与“甘得贫寒味自长”二语之真谛,则无穷乐趣,自在其中矣。

庄子曰:“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守中而行,远名辟刑,自合天趣。壶子曰:“修道之要,首破三关。一曰色关,二曰名关,三曰利关。色者,人之性也;名者,人之情也;利者,人之欲也。皆为道障。破三关之道,在死心一药。死色心则性尽,死名心则情尽,死利心则欲尽。”唯此看似寻常事,做到甚难。正所谓“举世尽从名利转,谁人透过美人关!”者是。

列子•杨朱篇》曰:“太古之人知生之暂来,知死之暂往,故从心而动,不违自然所好;当生之娱非所去也,故不为名所劝也。从性而游,不逆万物所好;死后之名,非所取也,故不为刑所及。名誉先后,年命多少,非所量也。”

老子以“处下”为教,总要人不可上人,而须以卑下自居。盖下人者得人,故《左传》云:“君子不欲多上人。”杨子云:“自下者,人高之。”此亦为欲上处下,欲髙处卑之道也。

老子曰:“虚其心,实其腹。”就修道言,虚其心,系性功;实其腹,系命功。二者兼全无缺,便是性命双修矣。

禅家之病,只是一个傲字。傲之极,必流于狂,世谓“不狂不傲,便不得谓之禅。”实则此是一种禅病,医此禅病,全在老子“虚心”一药。虚则自谦,自谦则得。虚则有容,有容则大。

人生处世,多一分谦下卑退,便多一分受益;少一分矜伐狂傲,便减一分挫败。圣凡之分,只是谦傲之别而已。《易》谓一谦而四益,实则一谦招百益,虚心纳万祥。举凡谦恭、谦让、谦和、谦退、谦逊、谦虚,百般美德,俱莫不以谦为首也。

安静可以医浮气,守默可以医燥气,守谦可以医傲气,守敬可以医矜气,守一可以医妄气,守柔可以医刚气,守弱可以医暴气,守道可以医俗气。宏兹八守,斯近道矣。

道家修养,最重缄默,而忌多言。多言伤气,尤易多失。《呻吟语》谓:“一言之发,四面皆陷阱也。喜言之,则以为骄。戚言之,则以为懦。谦言之,则以为谄。直言之,则以为凌。微言之,则以为险。明言之,则以为浮。无心犯讳,则谓有心之机,无为发端,则疑有为之说。简而当事,曲而当情,精而当理,确而当时;一言而济事,一言而服人,一言而明道,是谓修辞之善者。其要有二,曰澄心,曰定气。”此说得最好,唯总不若“无言”之妙。多言多失,寡言寡失,不言不失。菩萨之所以灵,在“菩萨不说话”一点耳!

《唐书》曰:多记损心,多言耗气;心气内损,形神外散,初虽不觉,久则为弊。

《元始真经》曰:喜怒损性,哀乐伤神。性损则害生,故养性以全炁,保神以安身。炁全体平,身安神逸,此全生之诀也。

《天真论》曰:外不劳形于事,内无思虑之患。以恬愉为务,以自得为功,形体不敝,精神不散。

庄子曰:能尊生者,虽富贵不以养伤身,虽贫贱不以利累形。又曰: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逐无涯,殆矣!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

孙思邈曰:多思则神殆,多念则智散,多欲则心敝,多事则劳形,多言则气乏,多笑则伤藏,多愁则心慑,多乐则语溢,多喜则妄误昏乱,多怒则百节不定。

吕洞宾曰:法天地以养气,不动心以养神,绝嗜欲以养精。精生气,气生神,浩然弥纶宇宙,故神自灵也。是故精绝则气绝,气绝则命绝也,是故精气神,人身之内三宝也。

学者大病痛,只是不诚,不诚无物。学道之要,以诚字为不二法门。“至诚所至,金石为开。”不但金石为开,天地亦可感格。世人总认“诚”字为儒家入圣之门,殊不知诚字亦为道家入道之门。

诚则实,诚则真,诚则信,诚则神,诚则纯一不二。入圣登真,全在一诚而已。王船山曰:“尽天地只是一个诚!”良以“不诚无物”也。

学者养心,不只是寡欲或无欲,即可养得一个真心用事,尤要宜栖心天地外,而心无其心。余于坐中赠寒山子有句云:

吾爱寒山子,贞观玉洞仙;初习广成道,后参老子禅。

自忘其姓氏,死亦不知年。家住寒岩洞,不结世间缘。

闲与麋鹿伍,倦抱白云眠;饥餐神仙果,渴饮虎龙泉。

来着无遮裤,归乘没底船;栖心天地外,疑似小游仙。

此虽曰赠寒山子,亦即所以自道也。

不动心教

不动心教,为三教圣人教人之不二法门。不但成仙成佛做圣人,须以“不动心”为下手起步功夫,即英雄豪杰事业,亦无不要从此处修养起。三字说来容易,做到实难。孟子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全是在不动心功夫上。此心如铁石,死生亦不易,炼心要到如此地步,方许有入道境界。

心易纷驰,则制其心。心易散乱,则静其心。心易狭隘,则大其心。心易自私,则公其心。心易虚诈,则诚其心。心易动摇,则定其心。心易迁变,则一其心。心易逐境,则止其心。心易无明,则安其心。心易起念,则死其心。守此十教,则心自不动;心寂不动,则感而遂通;感而遂通,则神化莫测矣。

一般人打坐,静字最难,定字尤难。作功夫之道无他,就是要你习静定。静定之要,主在要能莫起念,莫动念,也就是要莫起心,莫动心。心死神活,心活神死。学道人,不将此心死却,便难得有入处。

习静,以不动心功夫最难。禅宗教你参话头,净土宗教你念佛,密宗教你念咒,总不外一个“制心一处”办法。即玄门之守中,守窍,与心息相依等等法门,均不外是。此心能“寂然不动”,真神自可“感而遂通”。各种神通法,总是须在静定上下手。

不少人常来问道,总以“念头不起”与“一念不生”的境界为不可能。实则他在静坐时,“念念一念”的境界都没有,又何能谈此?心一、神一、念一,最后便自一念亦无,这即是“一念不生”,也就是“念头不起”。试问:当你“睡死”时——即熟睡时,当梦亦无时,你在何处?念在何处?心在何处?在此等时,既可无心无念,无人无我,无天无地;则当静坐入定时,自亦可有此等境界。唯未入门者,自难语此!

静久则真慧自生,定久则心华自开,无念绝想,死心寂意,则其神自灵,其丹自结。郭生常询余测字,何不经思虑,在三五秒钟内能下判断得结论者,辄多灵验。曰无他,凡不杂思虑,一索即得者,即为虚中一灵,感而遂通之真慧所生耳。静、定、慧、通,四字四境,一脉贯通,则自不难矣。

《大学》曰:“知止而后能定。”庄子曰:“唯止能止众止。”佛家以“止观”为修心入定之本,其法有大乘,有小乘,有人天乘,四禅八定,九通明禅。究其极,要不外一止字功夫而已,观字功夫要非究竟!三家所言静定功夫,要皆从此中入手。

念头一动,即是人心;念头不动,即是道心。喜怒哀乐未发,即是道心;喜怒哀乐已发,即是人心。发而使之皆中节,即是人心合道心;发而自然皆中节,便是人心即道心。

静定功夫,为修道不二法门,亦为入圣不二法门。天理流行,天机融畅,在静定中最易体认。天地间事物变化,瞬息万机,唯能静者,始能观察得透;能定者,始能把捉得住。

静能制动,定能应变。一静能制万动,一定能应万变。古今来,多少大智慧大知见大悟解,无不自静定中来。

臞仙曰:“古人神圣之医,能疗人之心,预使不致于有疾。今之医者,唯知疗人之疾,而不知疗人之心;是犹舍本逐末,不穷其源,而攻其流,欲求疾愈,不亦愚乎?虽一时侥幸而安之,此则世俗之庸医,不足以取也。”太白真人曰:“欲治其疾,先治其心。必正其心,乃资于道。使病者,尽去心中疑虑思想,一切妄念,一切贪瞋痴心,一切人我是非心,以及平生所为善恶心,皆当放下,以我之天,而合所事之天,久之遂凝于神,则自然心君泰宁,性地和平。知世间万事,皆是空虚;终日营为,皆是妄想;知我身皆是虚幻,祸福皆是无有,生死皆是一梦,慨然领悟,顿然消释,则心地自然清净,疾病自然速愈。能如是,则药未到口,病已忘矣。此真人以道治心疗病之大法也。”又曰:“至人治于未病之先,医家治于已病之后。治于未病之先者,曰治心,曰修养;治于已病之后者,曰药饵,曰砭藝。虽治之法有二,而病之源则一,未必不由因心而生也。”

悟道足以明心,寡欲足以清心,恬淡足以养心,静坐足以收心。能使真心有主,即心无心,胸中便会纯是一团太和元气,毫无渣滓矣。

古哲云:“上士忘名,中士立名,下士窃名。”又云:“上士闭心,中士闭口,下士闭门。”旨哉其言也!

邵康诗谓:“身在天地后,心在天地前。”陈白沙诗谓:“身在万物中,心在万物上。”读之自可超然物表,而有天际真人想矣。

养寂然不动之心,无思无虑之神,斯为返本还原,复归于无极之要功。心静则智,心虚则灵,心定则慧,心诚则明,修道万法,唯在一心。

名利心重则山林气少,儿女心重则烟霞气少,嗜欲心重则清虚气少,生死心重则仙佛气少(仙家虽以长生为旨,然仍须从打破生死关入手),凡此俱足以碍道也。

藏心于心则心不见,藏气于气则气不尽,藏性于性则性不泯,藏神于神则神不灭,此皆善藏者也。至若藏聪明于愚拙,藏刚强于柔弱,藏至尊于卑下,藏大用于无用,要亦皆善藏者也。

林生问静坐何益。曰:静坐之益无穷。既可以养形,亦可以养神;既可以养阳,亦可以养阴;既可养精,亦可养气;既可养定,亦可以养慧。道佛门中人主张静坐,与得力于静坐者,固无论矣。即儒家中人亦多主张静坐,宋明诸大儒,鲜有不得力于静坐者。自濂溪周子主静,程子、朱子与王阳明、陈白沙、谢龟山、苏东坡等诸先生,无不力主静坐;近代人中如曾文正梁启超二氏,亦莫不然。唐鉴谓:“大程子唯是静字功夫足,王文成亦是静字有功夫,所以他能不动心。若不静,省身也不密,见理也不明,都是浮的,总是要静。”故程子每见人静坐,便叹其善学。朱子更教人半日静坐,半日读书。他云:“学者半日静坐,半日读书,如此三年,无不进者。尝验之一两月便不同。学者不做此功夫,虚过一生,殊可惜。”盖收敛身心,涵融道德,体认天理,变化气质,增益精神,广开慧悟,经世治平,合一天人,举凡一切做圣之功,无不可自此中来也。故曰博大高明,不离静坐。而成仙成佛,亦莫不以此为不二法门!

陈虚白云:“念不可起,念起则火炎;意不可散,意散则火冷。”此念系指凡念,意系指真意,切须明辨。六祖《坛经》谓:“心念不起,名曰坐。”故坐时心念不灭,不得曰坐。行住卧时,能寂心念,亦即是坐。如能做得到时,自得天机妙用。故见性颂云:“心清意静,气定神和,真息绵绵,灵光莹莹。”修道万法,唯在一心妙用!养生亦然。

阳明答门人书:“前在寺中所云静坐事,非欲坐禅入定也。盖因吾辈平日为事物纷拿,未知为己,欲以此补小学收放心一段功夫耳。”用静坐补小学收放心一段功夫,此只是“入门教”耳,坐禅坐丹,于收放心后,尚大有事在。

静坐如修持观字功夫,宜用“观而不观,不观而观”之诀。坐丹者忌用眼观,尤忌观相法门。前人所谓“只用无色眼,不可着意观”者是。不但有相之相不可观,无相之相亦不可观。《金刚经》云:“一合相不可说。”一合相者,即无相之相也。此不可说相,尤不可观,以其非法。《金刚经》云:“法尚应舍,何况非法。”故道门最上一乘炼丹法,系炼以不炼为炼,法以无法为法,生以无生为生,神以不神为神。故曰:龙虎铅汞尽皆虚,丹灶炉鼎要亦无。

余昔静参时有句云:“炉火静参几幻虚,传来消息有还无。偶逢客问金丹事,月在天心水在湖。”又于谈玄诗云:“心机沉息不言中,大道无边处处通,剥尽群阴存祖炁,一阳来复见天功。弱水蓬莱三千路,玉露鼎湖朝夕浓,袖里乾坤笼日月,壶中水火济神宫。”

心药一味

万病多由心病起,心病还须心药医。大凡圣贤君子,英雄豪杰,甚至道佛中人,其一生最大病痛,无不在此一心上;甚至一切病痛,无不皆由心生。古谓:“心生种种意生,心灭种种意灭。”实则亦可说:“心生种种病生,心灭种种病灭。”故无论医帝王将相,英雄豪杰,医圣贤君子仙佛门徒,概只心药一味。

心本无心,以用为心。有心不用,便自无心。用止则自心止,用息则自心息。我无种种心,自无种种欲,亦无种种念,且无种种境,更无种种物。因之而得“万念皆灭,万情皆断,万欲皆寂,万境皆无妄”之真心,也就是本来心,也就是无心之心。

何谓无心之心?即是湛然虚寂,窈然静定,莹然灵明,廓然无对;行所无事,不与物驰,不因境生,动静不失其常,不违其真;用而不用,不用而用之心。此非无心而何?一随物转,一因欲动,一随境迁,一因法生,或加些子,或有毫厘之所缘,便非本来心矣。孟子曰:“毋失其本心。”只减不加,只损不益,便自得本心现前,而亦无心为用矣。故老子用损字诀,谓损之又损,以至于无。宋儒用减字诀,谓减尽便没事,又谓人欲净尽,天理流行。禅宗用扫字诀,谓扫尽便入道,谓放下休歇便得。莫不是医心妙药!

佛家常以“一尘不染”、“一念不生”为教。心不染一尘,心不生一念,非天地未生我时之本来心而何?一入尘世间,眼有所见,耳有所闻,鼻有所嗅,身有所触,心有所欲,意有所动,无所不加,无所不缘,无所不染,无所不动。此全是有之用,而非无之用,亦即是有心之用,而非无心之用。如此又何能得本来心?何能彻见本来面目?

何谓本来心?无本来心即是本来心;何谓本来面目?无本来面目即是本来面目。佛家恒谓“自心是佛”、“心本无心”。何来“自心是佛”?禅宗“不立文字,见性成佛”。既已不立文字,何言可说?何法可传?既已无心可用,又何性可见?何佛可成?故六祖慧能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一道到“本来无一物”便得衣钵。这“本来无一物”,便是做仙做佛做圣人的一个入处,一个归歇处。然只是到此而已,自此而上,尚大有事在。古德谓“莫谓无心便是道,无心犹隔一重关”。此一重关不透过,总属隔一层。

此即是根本,明此即为大明,悟此即为大悟;参本者参此,立本者立此,内之虚灵清明,外之参赞化育,充天地,贯古今,语大莫能载,语小莫能破,全在此一着。

世人每好以将心用事为能,将心计事为巧,以博通天地万物上下古今为智,殊不知病根即存于此。名利心用事,即为名利所杀;是非心用事,即为是非所杀;得失心用事,即为得失所杀;生死心用事,即为生死所杀。能解此缚律,则自活泼泼地,无挂无碍,悠然自在矣。

人我心最能障道,计较心最能碍道。智慧愈高,则人我心愈炽,而计较心愈明。以筹无失着为聪,以算无遗策为才,以广知博知为智,以前知后知为圣。此实为世间上层人士中,一大病痛所在。

放下一切,即能得个安身立命处,得个入道休歇处,然而担起一切易,放下一切难,斩断尘缘,常如抽刀断水水更流!故非大魄力不可,非大豪杰莫办。千古来,真能不立一切、一切不立者,有几人在?

不能放下之病,全为有我心在。大凡自我发展、自我成就、自我尊严、自我神圣,全是从独标一我心立脚,以一我顶天立地。此一气概,即非凡人所能,然病亦在此。

昔郭康伯遇一仙翁,授以保身卫生之术云:“自身有病自身知, 身病还将心自医;心境静时神自静,心生还是病生时。”是以有心即是病,无心便无病。人我心是病,分别心是病,计算心是病,成败得失心是病,毁誉利害心是病,甚至有心做仙佛,做仙佛心是病;有心做圣人,做圣人心是病;有心做功德,做功德心是病;总是以行所无事,无所为而为之,物来顺应,动静无心,出入无心,如天地之运行,日月之照临,无心运行而自运行,无心照临而自照临,其庶几矣。

欲修其心,先修息心;欲修息心,先修闲心;欲修闲心,先修静心。心静境自静,心闲身自闲,心息欲自息,心无念自无。此全是功夫次第,不可等闲看过。将心挂在事上不可,将心挂在理上亦不可;将心挂在境上不可,将心挂在欲上亦不可。

静心之要,不只是在静时宜求其静,在动时亦须求其静,斯方谓之动静一如。不只是在坐时求其静,在行时亦须求其静,斯方谓行坐一如。闲心与息心之要亦然。良以“悟心容易息心难,息得心源处处闲”。且也“息得此心境自息,闲得此心身自闲”。世人多只注意到静心之妙用,很少注意到闲心与息心之妙用;至若无心为用,则更鲜知其趣矣。

白居易寄皇甫嵩句云:“学调气候衰中健,不用心来闹处闲。”然学不用心,须从静心、闲心、息心下手。心闲如野鹤,念息若孤崖。心机一息,自得海阔天空境地。

所谓无心者,非谓心体无也,在无心为用也。无心于用,如镜照物,无心照物而物来自照,物去自亡,不有不藏,故应而不伤。斯亦可谓不用之用也。永嘉禅师有句云:“恰恰用心时,恰恰无心用;无心恰恰用,常用恰恰无。”不依我起用,不依理起用,不依事起用,此即是无心之用。无心之用,亦即是无心之心,无用之用。

人若能无心于万物,则万物不足以累其心。无心于富贵功名,则富贵功名不足以累其心。无心于毁誉得失,则毁誉得失不足以累其心。无心于寿夭生死,则寿夭生死不足以累其心。一心无挂碍,天地任逍遥,又何来忧虑烦恼病痛?

凡心有所系,即是病痛。能解缆放船,一无所系,自然自在,何病之有?不少人,本来无病,其所以病者,病在此心。此心不病,便即无病。心系于事,即病在事上;心系于理,即病在理上;心系于名利,即病在名利上;心系于知见,即病在知见上。在另一方面,心系于过去,即病在过去;心系于未来,即病在未来;心系于现在,即病在现在。此皆是尘缘不断、世间放不下之病,一切放下,放下一切,病何由生?

事少机自少,心无病自无。故切宜断缘简事,净欲寂念,无执无染,不计不较;务使外不入内,内不缘外,凡一有动心起念,即尔从源头上截断,看个无字,自有少分相得也。

玄门闭心法简述

心学一门,为儒释道三家修养之不二法门。下手在此,了手亦在此。入圣在此,堕凡亦在此。一念圣即圣,一念凡即凡,圣凡之别,全在此心一念之间。或言正心,或言尽心,或言明心,或言炼心,或言寂心,或言闭心,以及人心、道心、天心、本心、真心,凡百名心,皆属一心耳。

心为“圣君”,亦为“贼王”。戒慎恐惧,谨独存诚,全在动心起念之际,一刀截断,即见本来,还归真体。

人当不思善,不思恶,不思亦不思时;当万缘倶泯,一念不生,不生亦不生时;当喜怒哀乐未发,情欲爱怨未发,未发亦未发时;际此境界,心在何处?尔在何处?汝试道来。

古谓心为思虑之官,凡属思虑者皆曰心,总管意识、精神、情志、欲念等现象。故荀子谓:“心者,形之君,而神明之主也。”蠲弃物累,澡雪心神,毋为事任,毋为境缘,毋为知役,毋为欲牵,便自得天清地宁境界。

省事心君静,无欲神明清。十二时中无挂碍,寂然不动驾羲农。心之官——思,心之能——虑,无思无虑,有心常不用,便尔自无心矣。闭心法者,即闭其思虑之谓也。心本无心,动则心生。心生识生,心灭识灭;心生欲生,心灭欲灭;心生情生,心灭情灭;心生念生,心灭念灭。动于其心,生于其心;生于其心,害于其道,故孟子以“不动*心”为教,而吕祖谓“千言万语,只不过发明炼心二字”。炼心者,炼其心使细,炼其心使一,炼其心使寂,炼其心使无也。六祖谓“制心一处,无事莫办”,即炼其心使一之功夫也。《易》曰:“君子以洗心退藏于密。”洗心亦即炼心功夫;退藏于密,密之极即为无。能于一切处无心,亦无一切心,庶近道矣。

达摩初祖谓“心如墙壁”。心本非墙壁,而必使之如墙壁,此功夫即是炼心功夫,此法门即是闭心法门。闭其心,使外不入内,内不缘外,内外两静,内外两忘,内外两寂,内外两泯,便自可得清虚静定心境,而可使心君泰然,寂然不动于中矣。

《心龠经》曰:“心动有机,出入有门。杜其机,塞其门,则心自不生,神自不出。斯为闭心法,为入道要妙。”又云:“杜其机,则自心不起念;塞其门,则自神不外驰。”修道最怕动心起念,念头不起即本心真心,亦即道心;念头一起即凡心妄心,亦即人心。人心生即凡夫,人心灭即仙佛。灭人欲存天理,灭人心存道心,为入圣门径。

《心龠经》曰:“静其心则心自清,定其心则心自寂,虚其心则心自灵,无其心则心自明。下手捷要,在闭心一法。”郝太古谓:“心死则神活,心活则神死。”亦即言闭心之要也。

闭心法要多端,总不外“内”“外”两途。下手均在“止念”“息妄”。念头不起,此心不闭自闭;妄心一息,此心不闭自闭。经云:“不灭照心,只灭动心。”念头起,妄心生,俱是动心之病。动心之害,始小而浸大,不塞而闭之,使其无出无入,自将以身徇物,以心徇欲,往而不能返矣。

心不动,只是一个虚极静笃功夫。能虚极静笃,自然情识双泯,人我两忘,而无机心为用矣。老子常教人以“婴儿”为法,因为婴儿纯一片天真,动与天随,无丝毫机心存乎其间耳。有机心,则有利害心,有得失心,有计较心,有人我心,诸心交织,万欲纷牵;不动于此,即动于彼;不计于此,即计于彼,如此又何能上入于虚静灵明境界。

老子曰:“塞其兑,闭其门,终身不勤。开其兑,济其事,终身不救。”吕吉甫注云:“心动于内,而吾操焉,是谓有兑;有兑则心出而交物,我则塞其兑而不通,不通则心不出矣。物引于外,而吾纳焉,是谓之有门,有门则物入而扰心,我则闭其门而不纳,不纳则物不入矣。内不出,外不入,虽万物之变芸芸于前,各归其根而不知矣。夫何勤之有哉?若开其兑而不塞,济其事而不损,则我之心直为物之逆旅,莫适守者,何恃而不亡哉?此所以终身不救也。”其解极精,直为玄门“闭心法”之注脚。世人多以兑为口者,大误!达摩之“心如墙壁”法,即此塞兑闭门法也。

闭心法,乃息妄心,死偷心,扫欲心,泯人我心,截断心根下机窍之上上妙法。达摩谓:“外息诸缘,内心无喘,心如墙壁,可以入道。”此为“闭心法”之“内外两绝法”。内外两绝,人法俱舍。即一切相,无一切相;即一切法,舍一切法;即一切用,离一切用;即一切心,泯一切心。富贵功名,毁誉得失,祸福成败,寿夭生死,万千欲念,即起即离,即离即扫,即扫即舍,即舍即泯,泯之而至于无,使此心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一片晴空万里,便自可彻见本来心性,本来面目矣。

一切心地法门,总从静定入手。心静则神清,心定则神凝,心虚则神守,心灭则神存。心不能清静,心不能虚寂,总是一大病痛。

昔郭大年问道,当即授以保身卫生之术云:“神不漏则可保身,气不漏则可全生;心不动则可入圣,神不动则可全真。”此为养生要道。心生则欲生念生,而欲障念障随之,事障理障随之。精气两竭则

百病丛生而命自绝矣!心动神摇则万事无主矣!心性精气神五者,皆能全其天真,还其本来,则自永生矣。

佛言:“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看来简简单单一句话,然而世人多不能办到,总病在“有所住而生其心”一着上。住名则役于名,住利则役于利,住物则役于物,住欲则役于欲。住事则惑于事,住理则惑于理,住法则惑于法,住空则惑于空。无所住则无役亦无惑矣。

世人大病痛,只在“放不下”。大英雄、大豪杰、大智慧人,尤病在“放不下”。放不下,即斩不断。佛常言“万缘放下,一念不生”。此两句教,说来容易,做到实难之又难。斩不断世缘,何能教念头不起。念头不灭,虽有万法闭心,亦是枉然。

万缘放下,是外筑基法;一念不生,是内筑基法。缘声入静法,观物入静法,是“由外打入”筑基法;凝神寂照法、心息相依法,是“由内打出”筑基法。其余如胎息法、止息法、三一法、观心法、存想法、摄念归元法、神气相注法、养圣胎法,无不为闭心止念入定要门。

昔雪窦禅师有言:“悟心容易息心难,息得心源到处闲;斗转星移天欲晓,白云依旧覆青山。”此所谓息心,即玄门《心龠经》之闭心法也。吾尝谓:“将心遣欲,遣欲心是心;将心止念,止念心是心;将心断缘,断缘心是心;将心简事,简事心是心;将心参禅学佛,参禅学佛心是心;将心了生死大事,了生死大事心是心。”如此而欲息心,便了不可得矣!如能“清其心源,空其心境,闭其心根,灭其心机”,则即欲生其心,亦自无心可生矣。

老子曰:“吾之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此老子之“无我”教也。人一无心便无我,若能无我自无心。以我者身之所形,而身者心之所寄也。故天玄子谓:“莫将我身作有身,将我身人众生身;众生不灭我不灭,万古众生即吾身。”此即是无身而有身,无我而有我之教也。世人只知以自我为我,而不知以无我为我。以自我为我,则我外众生,而众生亦外我矣,斯为小我;以无我为我,则我不外众生,而众生亦不外我矣,斯为大我。

天玄子曰:“少年要有我,中年要用我,老年要无我。”白鬓老人曰:“少年要用心,中年要养心,老年要息心。”能息心无我,则荣辱得失,寿夭生死,均无足以动其中矣。

所谓息心者,在息妄心,非息真心也;闭心之道亦然。佛门有十法,任择一二修持即可。十法者何?一曰观察法,二曰休歇法,三曰泯心存境法,四曰泯境存心法,五曰泯心泯境法,六曰存境存心法,七曰内外全体法,八曰内外全用法,九曰即体即用法,十曰透出体用法。凡上所举,均为可行要法。特附录于后。

附录 佛家真心息妄法诀要

修道之最难者,首以克服妄心为先。真心在妄则是凡夫,出妄归真顿超圣地。故古云:妄心无处即菩提,生死涅槃本平等。经云:彼之众生,幻身灭故幻心亦灭,幻心灭故幻尘亦灭,幻尘灭故幻灭亦灭,幻灭灭故非幻不灭。譬如磨镜,垢尽明现。永嘉亦云:心是根,法是尘,两种犹如镜上痕。痕垢尽时光始现,心法双亡性即真。此乃出妄而成真也。

或曰:庄生云,心者其热焦火,其寒凝冰。其疾俯仰之间,再摭四海之外。其居也渊而伏,其动也悬而夭者,其唯人心乎?此庄生说凡夫心不可治伏如此也,未审宗门以何法治妄心也?曰:以无心法治妄心也。

或曰:人若无心,便同草木。无心之说,请施方便。曰:今云无心,非无心体,名无心也,但心中无物,名曰无心。如言空瓶,瓶中无物,名曰空瓶,非瓶体无,名空瓶也。故祖师云:汝但于心无事,于事无心,自然虚而灵,寂而妙。是此心旨也。据此则可以知无妄心,非无真心妙用也。从来诸师说:做无心功夫,类各不同,今总

大义,略明十种。

一、觉察法。即做功夫时,平常绝念,提防念起。一念才生,便与觉破。妄念觉破,前念即寂,后念不生。此之觉智,亦不须用。妄觉俱妄,便自无心无念。故祖师云:不怕念起,只恐觉迟。又偈云:不用求真,唯须息妄。此为觉察息妄功夫也。

二、休歇法。即做功夫时,不思善,不思恶,心起便休,遇缘便歇,透脱万缘万见,便可得个安身立命休歇处。古人云:一条白练去,冷湫漱地去,古庙里香炉去。直得绝廉纤,离分别,如痴似亢,方有少分相应。此为休歇息妄功夫也。

三、泯心存境法。即做功夫时,但自息心息念。对境无心,对事无念,不顾外境,但自息心。妄心已息,何害有境?心无能缘,妄从何起。此即临济夺人不夺境法门也。故有语云:是处有芳草,满城无故人。又庞公云:但自无心于万物,何妨万物常围绕。此是泯心存境息妄功夫也。

四、泯境存心法。即做功夫时,但观四大皆空,万尘俱幻,只存一心,孤标独立,对境无境,对物无物。心无所缘,何有妄生?故古人云:不与万法为侣,不与诸尘作对。心若着境,心即是妄。今既无境,何妄之有?乃真心独照,不碍于道。此即临济夺境不夺人法门也。故有语云:上园花已谢,车马尚駢阗。又云:三千剑客今何在?独计庄周定太平。此是泯境存心息妄功夫也。

五、泯心泯境法。即做功夫时,先空外境,次灭内心,既忘心又忘境,既无心又无境。内而心识不生,外而尘境俱灭。住心无心,对境无境,内外两忘,能所俱泯。既内外心境俱寂,毕竟忘从何有?故灌溪云:十方无壁落,四门亦无门,净裸裸,赤洒洒。此即临济人境两俱夺法门也。故有语云:云散水流去,寂然天地空。又云:人牛俱不见,正是月明时。此是泯心泯境息妄功夫也。

六、存境存心法。即做功夫时,心住心位,境住境位。有时心境相对,则心不取境,境不临心,内外两存,独标特立,内不缘外,外不入内,各不相到,自住自在。一灵独照万境,万境并臻无心,纵是心境两存,亦自妄念不起,而于道无碍也。故经云:是法住法位,世间相常住。此即临济人境俱不夺法门也。故有语曰:一片月生海,几家人上楼?又云:山花千万朵,游子不知归。此是存境存心灭妄功夫也。

七、内外全体法。即做功夫时,于山河大地、日月星辰、内身外器,一切诸法,同真心体,湛然虚明,无一毫异。大千世界,打成一片。天地人我,浑为一体。如如不动,一片纯真,更于何处得妄心来?所以肇法师云:天地与我同根,万物与我同体。此是内外全体灭妄功夫也。

八、内外全用法。谓做功夫时,将一切内外身心器界诸法,及一切动用施为,悉观作真心妙用。一切心念才生,便是妙用现前。既一切皆是妙用,妄心向什么处安着?故永嘉云:无明实性即佛性,幻化空身即法身。志公十二时歌云:平旦寅,狂机内隐道人身,坐卧不知元是道,只么忙忙受苦辛。此是内外全用息妄功夫也。

九、即体即用法。谓做功夫时,虽冥合真体、一味空寂,而于空寂中内隐灵明,乃体即用也。灵明中内隐空寂,乃用即体也。故永嘉云:惺惺寂寂是,惺惺妄想非;寂寂惺惺是,寂寂无记非。既寂寂中不容无记,惺惺中不容妄想,所有妄心如何得生?此是即体即用灭妄功夫也。

十、透出体用法。谓做功夫时,不分内外,亦不辨东西南北,将四方八面,只作一个大解脱门,圆陀陀地,体用不分,无分毫渗漏,通身打成一片,其妄何处得起?古人云:通身无缝罅,上下忒团栾。是乃透出体用灭妄功夫也。

以上十种做功夫法不须全用,但得一门功夫成就,其妄自灭,真心即现。随根宿习,曾与何法有缘,即便习之。此之功夫乃无功之功,非有心功力也。此个休歇妄心法门最紧要,故偏多说无,文繁也。

道门除烦恼法要

欲除烦恼先无我,息得心机始近玄。这是两句平易近道而又为最吃紧语。烦恼与人生以倶来,有此身,有此生,有此心,即有此烦恼;富贵中人有富贵人之烦恼,贫贱中人有贫贱中人之烦恼,上至天子,下至贩夫,无人能免。如能杀住心机,廓然无我,烦恼便无由生起,此是断根法要,即是从源头上截断也。以无心为道,以无念为宗,以无欲为门,以无修为修!此为无极门四句教。

凡百皆由心生,心生种种事生,心生种种欲生,心生种种念生,心生种种志生;作大事,创大业,成大功,立大名,无一不是从此心生起,无一不是从有我立脚。欲除烦恼,欲成至道,皆须先降伏此心。玄门“死却此心”之教,较孟子之“求放心”,与《金刚经》之“降服其心”,尤深入一层。

收回放心,在儒门为入圣功夫,在玄门为筑基功夫。可善可恶之人心,难收易放:放于名,则死于名;放于利,则死于利,放于物,则役于物;放于欲,则役于欲;无所不放,则无所不役,无所不死。天地无穷,事物无穷,欲望无穷,而人之生年则有穷,以有穷追无穷,又何能得满足?何能有止境?于焉而烦恼随之以生,何能得灭尽?故凡欲入玄门者,不从此心痛下收拾向里功夫,又何能立基?

玄门之“心息相依”法,“神气相随”法,初功即可得“收放心”之效。心不放则其机自息,其用自止,而寂守“规中”,如如不动。唯“一心常与息相依”,“一神常与气相随”,就升堂入室者而言,其所谓心,乃指真心而非凡心;其所谓息,乃指真息而非凡息;其所谓神,乃指真神而非凡神;其所谓气,乃指其真气而非凡气。此即丹经所谓“调息须调真息息,炼神须炼不神神”者是。不调之调,方为真调;不炼之炼,方为真炼;无息之息,方为真息;不神之神,方为真神。唯欲事此,乃见“天心”以后事。一般人只能以凡心依凡息,以凡神随凡气。此等“心息相依”与“神气相注”功法,在养生上不无小效,且亦可能“幻丹”。幻丹虽于修真有碍,于养生仍有裨益。

一念不生,即得真体。试问:在一念不生时,何来烦恼?故黄檗禅师谓:“莫于心上着一物”,一着即碍。张真人曰:“心如明月连天净,性似寒潭止水同,十二时中常觉照,休教昧了主人翁。”日夜之间,外物忘机,凝神寂照,生心即杀,则虚明自照,而怡然自得矣!故古真谓:“灵台皎洁似冰壶,只许元神里面居,若向此间留一物,平生便是不清虚。”大凡烦恼苦痛,皆是由此心不清虚而生。

圆顿法门中谓:“一念不起为寂,念起即觉为照,寂照双忘为定,心华明耀为慧。”此一寂字法,照字法,定字法,慧字法,均可用为解除烦恼功法。寂守规中则念不起,念起即觉则念不续,寂照双忘则心不生,心光普发则慧悟彻。慧悟彻了,人生自海阔天空,无往而不自得。能自得自安自足自乐,乞丐亦为王子,凡夫即是仙佛矣。

清心寡欲,无事无我,自可省却许多杂念。“大道教人先止念,念头不住亦徒然。”止念,须从减杂念起。尘心日损日消,杂念自可日减日除,由减杂念而至无念,此为功夫次第。初学功夫,不可束心太过,束心太过,久亦增病。佛家恒言“正念”,道家则云“真念”,此皆指“无念之念”也。

心无杂念,无幻想,无思虑,无欲亦无志,则自可与虚空同体。王龙溪述阳明云:“尝于静中照形躯,忘己忘物,忘天忘地,湛然与虚空同体。”与虚空同体,则先天神气,自相注相育矣。儒家之克念功夫,总要到无念之境,方能诸阴消尽,而得真性圆明。唯此可从静字与忘字入手。

经云:“心死神方活,神全心自闲。”此心不大死一番,一切便无从谈起。要得失无动于中,毁誉无动于中,是非无动于中,死生无动于中!便全须在“心死”一着上用力。

玄门以降心止念,绝欲保精,为筑基炼己功夫,此即在性功上再加命功也。心性双养,儒佛同融,唯玄门复重命功,力提性命双修。二者相辅相成,不可偏废。

孔子曰:“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能绝意,必固我,而无之,又何来烦恼?老子曰:“吾之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如吾无身,吾有何患?”有身当作无身观,有生当作无生观,又何来烦恼?天玄子曰:“人生最是情难断,断得情来万事无。”斩断情缘,切除欲恨,何来烦恼?唯万缘易断,情缘难断;万根易除,欲根难除。修道人,在此最宜着力。

以不有为有,以无得为得,以不了为了,以自苦为乐,以贫贱为至尊,以烦恼为菩提,以无知为大知,以不觉为大觉,此中功夫,大有道在!

烦恼,一般指能烦恼心身之贪欲瞋恚愚痴等诸惑而言。佛家分之最详,大别之为“根本烦恼”与“随烦恼”。以贪、瞋、痴、慢、疑、恶见等为根本烦恼,由此根本烦恼而流出之忿、恨、覆、悭等为随烦恼,以及无明、放逸、懈怠、不信、昏沉、掉举等一切与染心相应者,与乎身见、边见、邪见、取见、戒禁取见等共达百二十八种之多。总之,能乱身心、障圣道、损慧命者皆属之。凡诸烦恼,不予断灭,何能入道?

唯止观中曾云:“无明尘劳即是菩提,无集可断。……生死即是涅槃,无灭可证。”又云:“生死即涅槃。是名苦谛。……烦恼即菩提。是名集谛。”此则为大乘至极之义,正所谓“断除烦恼重增病”者是。烦恼本不可不断,然不透彻本源,则此断彼生,此灭彼起,无有已时,是欲断而反增苦累!能于烦恼中行而若无烦恼,则即烦恼而非烦恼,乐自在其中矣!

大凡烦恼之生起,主在内外两驰;若内外双泯,则自无烦恼可生。耳目竭丧于外,心神奔驰于内,此皆戕生伤性之由。断六根,冥六尘,舍六受,融六作,将一切“收拾向里”,虚静浑化,此心寂然不动,则自得清净体,而无可生之烦恼根矣。此为根本断法。

庄子于《养生篇》曰:“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此知字,非仅指知之本义。凡声色货利、富贵功名、思想信仰、家国天下等外物皆属之。故凡内离其本自具足之性分,而向外为无限之驰求追逐,以求其自我完成自我满足者,均为“以有涯随无涯”之事,无有不终至于“殆”者也。以其不能了然于“不完成之完成”、“不满足之满足”,故无有足时,无有止境,役役然劳形怵生,不能冥然自愈,一切烦恼苦闷,皆由此而生矣。盖以其拜物于外,丧主于内,不能自安其性命之分也!

人生莫不有欲,莫有不求,莫不乐得,莫不乐成。顺而行之,则为向外之“无限驰求追逐”;逆而行之,则为向外之“无限驰求追逐”;逆而行之,则为向内之“无限收敛潜灭”。道家有一“逆”字诀,谓“顺则成人,逆则成仙”。此为放在“命功”上讲;若放在“性功”上讲,则为“顺则为凡,逆则成圣”。此全在心上作功夫,要“致虚守静”,要“收拾向里”,要“澄心寂欲”,要“息念忘情”。逆觉逆修,逆提逆用,自可上与道合而冥通于无极矣。

嵇叔夜《养生论》云:“善养生者……清虚静泰,少思寡欲。知名位之伤德,故忽而不营,非欲而强禁也。识厚味之害性,故弃而弗顾,非贪而后抑也。外物以累心不存,神气以醇白独著。旷然无忧患,寂然无思虑;又守之以一,养之以和;和理日济,同乎大顺。然后蒸以灵芝,润以体泉,唏以朝阳,绥以五弦,无心自得,体妙心玄。忘欢而后乐足,遗身而后身存。”其语精极,其义无穷,重养生者,不可不深入参证而体行之也。

灭追逐之欲,遣名知之累,却烦恼之媒,忘忧欢之致,其要在能“耳目内通,心知内守,神气内凝,意念内寂”。闭耳目,灭心知,定神气,息意念,杜外机而内通,便自得“一灵独化”之境。无往不合,岂尚有人间之累乎?

《庄子•人间世》有云:“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夫且不止,是之谓坐驰。”止字为儒释道三家圣人一个大功夫。止则有静,静则有定,能静极定笃,则自一阳来复。在此境界中,见则自见,闻则自闻,知则自知,觉则自觉,丝毫不假外求。截耳目心知之缘起,断意必固我之造作;在此等处,以壮士断腕之心情,痛下斩截功夫,物来物斩,欲来欲斩,圣来圣斩,魔来魔斩,一味内通内守,而不徇于外,内凝内寂,而不动于中,以至透体皆无,便自有“明则自明,悟则自悟,圣则自圣,佛则自佛”之境,不求至道而至道毕矣。

有造作即是有为,无造作即是无为。凡有造作即有烦恼,无造作即无烦恼。小造作则有小烦恼,大造作则有大烦恼,以其不能“自已”而自安于性内也!郭象注庄子《人间世》“福轻乎羽,莫之知载”曰:“足能行而放之,手能执而任之;听身之所闻,视目之所见;知止其所不知,能止其所不能;用其自先,为其自为;恣其性内,而无纤介于分外,此无为之至易也。无为而性命不全者,未之有也。性命全而非福者,理未闻也。故夫福者,即向之所谓全耳,非假物也,岂有寄鸿毛之重哉?率性而动,动不过分,天下之至易者也。举其自举,载其自载,天下之至轻者也。然知以无涯伤性,心以欲恶荡真,此乃释无为之至易,而行彼有为之至难,弃夫自举之至轻,而取夫载彼之至重,此世之常患也。”其义深远,不可掉以轻心而忽之。其养生全性之旨,在教人求全于性内,而不可求全于性外。行其自行,为其自为,举其自举,用其自用,不可有丝毫心知之造作,而落于世间一切事物名相之追逐中,向外驰求,总不能“归根复命”。事竭丧于外,而不事全性于内,欲求烦恼之不生,是欲东而之西,不可得矣!

胜鬉夫人曾谓:“有二法难可了知,自性清净心难可了知;彼心为烦恼所染,亦难可了知。”语极精微玄妙,非过来人,难以明彻;不离无明妄染,不断除一切烦恼藏,便难得自性清净心体。不能内外冥合,体用一如,于经验识心外,转识成智,圆证真如,便难得不为烦恼所染。内外相冥,则终日言而未尝言,终日行而未尝行,以“无心意而现行”也。无心意而现行,则虽行而无行,虽迹而无迹,行其自行,行所无事,又何烦恼之有?

二十余年前,与释传西夜话于灵岩寺时,曾有句云:“看尽千山不是山,回头无一莫非山;自从参透玄机后,始识无山即是山。”此虽仍落在知解中语,已非今时境界,然如能体悟到“看尽千山不是山”,则可由斯入道,而烦恼亦无由生矣。本来,就禅宗言,山是山,水是水,是一层境界;山不是山,水不是水,是又一层境界;由体悟出山不是山,水不是水,而会到山仍是山,水仍是水,是再一层境界,与初时之山是山,水是水之境界,截然不同。迨识无山即是山时,境界又异矣。人在世间,要有“尽日游山不见山”,与“千山环绕亦无山”之心境,方能得大解脱,证大自在。郭象注《庄子》云:“遗物而后能入群,坐忘而后能应务。”见物若执物,不能“无心顺有”,欲为游外之务,而无烦恼之生,亦难矣。

烦恼最易引起忧愁,忧能使人痛,愁能使人老。陆放翁诗云:“世上闲愁千万斛,不教一点上眉端。”人能排除忧虑,斩断愁思,万事不关心,一心毫无挂碍,则可逍遥自在矣。

修昆仑法诀(头脑锻炼法)

道家有修昆仑法诀,为不传之秘,深合现代科学原理。昆仑即指吾人之头脑,脑为人之神经中枢,以现代语言之,即为头脑锻炼法或脑神经锻炼法。《黄庭经》曰:“三关之中精气深,子欲不死修昆仑。”谓发宜多栉,面宜有工,齿宜常叩,津宜常咽,气宜朝元,精宜还顶,三关宜透,任督宜通,灵珠宜固。此九者,所谓修昆仑法也。此乃还精补脑秘法。

修昆仑法,亦即修泥丸宫法,在头顶中,一般又称上丹田,针灸家之百会穴亦在焉。《黄庭经》云:“脑神经根字泥丸。”又云:“至道不烦诀存真,泥丸百节皆有神。一部之神宗泥丸,泥丸九真皆有房,方圆一寸处其中。但思一部寿无穷,非各别住居脑中。”又云:“保我泥園丸三奇灵,恬淡闭关内自明。”泥丸部四方四隅,连中央共九宫,泥丸宫居中央,修炼家常存思中央方圆一寸处,即百神总会处,即神居之宫,守之自有无限神化妙用,不但寿能无穷,且可开大慧悟,得神慧神智,而亦妙悟无量;及其至也,大小神通,均可由此一功夫锻炼而生。

泥丸又称天谷、天根、元性、太微宫、船若岸、灵台、神府等名。依现代生理学言,泥丸宫位置,正为头部之松果腺体,即四叠体上之一小体,具内分泌机能。较低于松果腺体处,即为脑下垂体。由三叶组成,功能各叶不同,要与身体发育,生命力强弱,生殖器官能代谢等,有莫大之作用与关系。此道家修昆仑法,实为养生无上妙法之生理基础也。

先天道无极门,有修昆仑活法天机,用为通神捷径。修出神入化,及修各种神通妙术,均须自此上宫神枢密户入手。神枢一开,万化臻至。神枢者,古仙家所谓之天枢也。

修昆仑秘要,首在养神虚无,凝神玄牝,尤须致心冥极。无思无虑,无念无想。不思善,不思恶,不思是,不思非,不思亦不思。事与理冥,心与道冥,则自无相无境,无人无我,无天无地,一气流化,而与虚为体矣。能无我,则自昆仑得养,而空灵无物矣。

彭祖曰:“道不在烦。但在不思衣,不思食;不思声,不思色;不思胜;不思负;不思失,不思得;不思荣,不思辱;不思名,不思利;心不劳,形不极。常导引,内气息。但尔可得千岁。欲长生无限者,当服上药。”只此不思二字,看来容易,做到实难。欲能不思,先须无心。欲能无心,先须无我。欲能无我,先须无身。我身既无,思何从思?故老子曰:“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此无上圣教也。

天玄子曰:“有我须从无我立,长生应自无生修。”故仙家虽以长生为务,然总不可存生死念头。存无我念头,忘寿夭生死,方可入道也。

天道只是一个“无我”,王道只是一个“无私”。三教圣人教人,无不以“无我”为第一义。然世人总不能“舍我”,圣人之所以少,凡夫之所以多,即是此等处。

人之病,在不能忘我,不能舍我,不能无我。人知我,我是我;人不知我,我还是我。今日为帝王,我是我;明日为皂隶,我还是我。有之不增我一分,无之不减我一分。老子留五千言,老子是老子;不留五千言,老子还是老子。故天玄子曰:“养生修真,初入要能忘我,继进要能舍我,最后一着,要能无我。”

无为,道之体也,清虚,道之基也;静定,道之功也;柔弱,道之用也。修道之士,总须从此等处下手。

玄真子曰:“无极之枢在昆仑,万神之机存泥丸,生生之化寓玄窍,神之出入自天门。万古不传浑沌诀,诀在先天无极门。”盖昆仑之中有虚窍,存之至极自生神。其功夫下手有初乘法、中乘法、上乘法,熟诵《黄庭经》,勤而修之即可会得其中有真意,气象万千,神化万千,非虚言也!丹家修出神一步功夫时,尤须了此。不然,百年天转,依然是凡夫。

附录 头脑生理的奇异

最近在一本美国刊物上看到一篇关于人脑的文章,觉得有点参考价值。现把大意简录如下。

人类的体格在动物中比较要算脆弱的:皮毛不足以御寒暑,爪牙不能和虎豹斗,奔跑远不及鹿马快。但是原始人在山林川泽和毒蛇猛兽斗争中,居然能生存能胜利,做了倮虫之长。人类能以统制整个地球,创下了几千年文明历史,这是由于人体有其他动物所不能及的两个特殊构造:他们有一双妙手,拇指能和其他的指相对,而灵巧地握持物件;而更奇异的是有一个思想神敏的脑。

人体中的十余兆细胞,在一生中日日都新陈代谢。内脏器官,如心肝脾肺肾等,没有补充能力时,发生损坏,就可能发生疾病,或引致死亡,只有一兆余脑细胞是终生保存着的,每一细胞就是一个录音摄影的精密机械,和其他细胞密切地互相联系。这一兆余细胞不但在人醒着时工作,就是在梦中也照样不停地工作。初生婴儿脑细胞没有完全长成,有许多事不会做,记忆力也微弱;到了成年,脑细胞已完备;年老人脑细胞比其他部分退化得慢。修养得法的人,到了八九十岁脑仍照常工作;不大用脑的人,老年时脑细胞反而枯谢得快,所以许多劳动工人,老来多糊涂健忘,神经失常。还有一部分人是由于遗传关系,脑力低能,衰退特早,不过多数文学家、科学家、政治家,老年的贡献愈加伟大,许多大创造大作品都是在老年完成的。脑细胞的特点是愈用愈锐,和其他器官的愈用愈退化大不相同。在医学上因用脑过度而生病的,并不多见。

后生固然可畏,老人亦复可敬。现在世上各界仍是以年高德勋的老人为重心。无论政治、文学、哲理、科学,以及各种艺术的权威者,中年、少年人仍占少数。当代哲学宗师格罗赛、山达逸拿等都是八十岁以上;萧伯纳到了八十六岁才发表他那轰动一时的通俗政治学;杜加尼过了八十岁才成乐圣;哲学家杜威成名时已近九十;建筑家赖特也是到了九十岁才成功;老洛克斐来七十岁后任石油公司经理,办事精神和能力,远非许多青年所赶得上;孔子作春秋,麟笔也停在七十三岁,可见脑力的活动,并非太受年龄限制。大致的估计,成功事业的是自五十岁到九十岁的年纪。

这个灵敏的机构是四肢百体的神经中枢,是一切行动的总指挥部。照生理方面讲,他的细胞是极坚强耐久的;但从心理方面看,脑又是很嫩弱的。心理上的打击可能影响神经,以致发生生理上的变化,进而影响人身全体各部分。所以保护脑的重要,犹如战时保护总指挥部或旗盘一样。有许多人不小心震伤脑部,往往会神经失常。许多西洋拳赛家,后来都闹神经上的毛病。至于心理上对神经的刺激和打击,更是异常严重。从健康长寿来讲,我们尽可以不停地运用脑筋;但是千万要小心保持一个不受外物震动,不让七情六欲侵扰的,健全安闲的头脑。(秦慧伽)

生化诀要

《易》曰:“天地之大德曰生。”天地万物之道,全在“生化”二字。宇宙两间,无不生化不已,代谢无间,递相持续,而无始终;方始方终,方终方始;方生方化,方化方生;如环之无端,而莫知其纪极也。浑然冥一而不可分,无时不生,无时不化。随化随生,随生随化;随化随长,随长随死,随死随生。死生若环,故曰无生无死。

《列子•天瑞篇》曰:“有生不生,有化不化。不生者能生生,不化者能化化。生者不能不生,化者不能不化,故常生常化。常生、常化者,无时不生,无时不化。阴阳尔!四时尔!不生者疑(凝)独,不化者往复。往复,其际不可终;疑独,其道不可穷。”玄妙无体,生化无方,唯不生不化者方能为生化之本。又曰:“故生物者不生,化物者不化。自生自化,自形自色,自智自力,自消自息;谓之生化、形色、智力、消息者,非也。”生物者不自生,而任物物之自生,方能生生不已。化物者不自化,而任物物之自化,方能化化不已。善养生者,不任其顺化,而修其逆化,故小则可返老还童,大则可返朴归真。

《列子》曰:“人自生至终,大化有四:婴孩也,少壮也,老耄也,死亡也。其在婴孩,气志专一,和之至也;物不伤焉,德莫加焉。其在少壮,则血气飘溢,欲虑充起;物所攻焉,德故衰焉。其在老耄,则欲虑柔焉,体将休焉,物莫先焉;虽未及婴孩之全,方于少壮,间矣。其在死亡也,则之于息焉,反其极矣。”人生大化有四,小化无穷,而以婴孩为最能合道。故老子曰:“含德之厚,比于赤子。”并力主效法婴儿,数称“能婴孩乎?”“能儿子乎?”婴孩不伤物,故物亦莫之伤也;不与物争,故物亦莫与之争也。天机最富,天趣最多,天德最厚,而亦最近天道。道家之法婴儿,即以此也。

丹道派养生之道,最重“生化原理”。半瓢道人曰:“养其生机,育其化机,夺其老机,杜其死机,而还其真机,返其天机。修此六诀,神仙之道毕矣。”

丹家之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与炼形补精,炼精补气,炼气补神,以及炼神生神,炼精生气,炼气生髓,所有功法,全重在一“化”字。其中尤以气化为总枢纽。

扬朱曰:“万物所异者生也,所同者死也。生则有贤愚贵贱,是其所异也;死则有腐朽消灭,是其所同也。……然而万物齐生齐死,齐贤齐愚,齐贵齐贱;十年亦死,百年亦死,仁圣亦死,凶愚亦死。生则尧舜,死则腐骨;生则桀纣,死则腐骨。腐骨一矣,孰知其异?且趣当生,奚遑死后。”齐万物,等得失,一成败,同生死,能如是,则自可与进道矣。

《列子》载,林类乐死。子贡问曰:“寿者人之情,死者人之恶,子以死为乐,何也?”林类曰:“死之与生,一往一反,故死于是者,安和不生于彼?故安知其不相若矣?吾又安知营营而求生,非惑乎?又安知吾今之死,不愈昔之生乎?”以能乐其生,复能乐其死;死生倶乐,故无忧。故林类“年长二百岁,底春被柔,拾遗穗于故畦,并歌并进,其乐怡怡,不知其死之将至也”,故能寿耳。

功夫修证

道家养生之道,讲究的全是功夫。所谓“炼心、炼性、炼精、炼神”几大步骤,全在功夫上见。若只是在理论上参究,即能学究天人,无益也。佛家讲明心见性,儒家讲正心诚意,讲尽性、复性、率性,总不如炼字下得精灵。炼如炼铁成钢之炼,多一天功夫,即多一分成就;多一分时间,即多一分精进。凡所有层次境界,决无幸至之理,亦无顿超立就之望。禅宗中人,喜讲“顿悟成佛”,其实无论做仙做佛做圣人,决无顿成之理。总宜苦修苦炼,方克有济,中下根人固如是,即上根人亦然。世间多少聪明睿哲饱学之士,十之八九均只是在文字中摸索,实则在文字中悟禅,只是“文字禅”;在文字中见道,只是“文字道”而已。

道家重功夫不重理论,尚实证不尚空言,贵无名不贵盛誉。盖理论无益,空言无益,盛誉亦无益;不但无益,且复有害。故老子归隐,关尹子不强其著书,即五千言亦不留也。

张三丰修道诗有谓:“牢固阴精是筑基,真灵常与气相随;一尘不染身偏静,万虑俱忘我独知。邪贼无由侵内界,主公终日对严师;渴来解饮长生酒,日日醺醺醉似泥。”“自从凿破鸿蒙窍,认得乾坤造化炉;不用神功调水火,自然灵气入肌肤。朝朝黄鹤藏金窟,夜夜银蟾入玉壶;要识金丹端的处,未生身处下功夫。”从此用志不纷,持心不动,则自神明、精复、形全,而可载道合天矣。

吕祖《证道经》曰:“能知天地元始之由,太极动静之理,阴阳消长之机,明此三者,根本立矣,正理存焉,见性之原也。”天地不外阴阳动静,本此以修性命,其理亦然。

道家之导引法,为养生之要门。其法多方,通传于世者百数十家,较普遍者亦十余种,其中最上乘者,为青城派所传之“彭祖十八段功”。庄子有云:“吹呴(xu)呼吸,吐故纳新,熊经鸟伸,为寿而已矣。此导引之士,养形之人,彭祖寿考者之所为也。”唯此一彭祖导引法,世久失传,青城派所传斯功,常秘惜,是否确为彭祖所传,无从考矣,然确极精要!易简易行,还非时下盛行瑜伽术之所可比拟也。

当静坐之时,凝神息念,为修道之入手初关功夫。凝神寂照一法,在禅宗即六祖临终时所传“正法眼藏”诀法是也。息念归定一法,亦可从修“止观法门”入。唯佛家之止观法,似细密而实嫌烦琐,不若玄宗之简要也。至如何是正法眼藏诀?如何是眼藏诀?如何在工地上证得立地成佛?千古无人言及,以其“不可说、不可说”也。

息念之极,则自得止念之境;虚极静笃,到念头不起,自不止自止,而到无念之境矣。念起有机,闭其机,念何由生?若念头一起,即用沉照功夫,自不续起而自灭。万念皆空,虚灵一片,便有无人无我、无天无地、无动无静、无内无外之境界,久久纯熟,则“六通”自然具足。六通不可求而至,须如水到渠成,自然而生,方为至境。欲求息念,首须灵台澄清,不着一物。三茅真君谓:“灵台湛湛似冰壶,自有元神里面居;若在此中留一物,岂能证道合清虚?”灵台不澄,识神用事;识神不死,元神不生。

悟真篇》注曰:“人之一身,禀天地之秀气而有生,托阴阳陶铸而成形。故一身之中,以精气神为主。神生于气,气生于精,故修真之士,若执己身而修之,无过炼治精气神三物而已。”邵康节曰:“神统于心,气统于肾,形统于首。形气交而神主乎其中,三才之道也。”此为养生之枢机。

《洞神真经》曰:“养生以不损为延年之术,不损以有补为卫生之经。居安虑危,防于未萌也。虽少年致损气弱体,若至晚景,得悟防患补益,则气血有余,精全神足,自然长生也。

孙思邈诗云:“嗜欲无穷忘却精,用心不已失元神,劳神散尽中和气,更仗何因保此身。”嗜欲寡,所以保精也;不用心,所以保神也;少劳形,所以保气也。精气神全则生自得养矣,其诀要则全在一闲字诀。闲之至则简,简之至则一,一之至则无,能无则近道矣。

彭祖养生诗云:“惜气存精更养神,少思寡欲勿劳心。食唯半饱多滋味,酒止三分莫过频。每把戏言多取笑,常含乐意莫生瞋;炎凉变诈都休问,任我逍遥过百春。”此与上节可一并参看。

仙经曰:“脑为髓海,上丹田也。心为绛宫,中丹田也。脐下三寸,下丹田也。下丹田,藏精之府也。中丹田,藏气之府也。上丹田,藏神之府也。”此三田,为丹家所宝。

《卫生经》云:“精气神为内三宝,耳目口为外三宝;常使内三宝不逐物而流,外三宝不诱中而扰。”此为养生正法。内不缘外,外不入内,自得真元,而大有事在矣。

魏伯阳云:“耳乃精窍,目乃神窍,口乃气窍。若耳逐于声,便精从声耗而不固。目荡于色,便神从色散而不凝。口多言语,使气从言走而不聚,安得打成一片,而为丹基。修行之人,若不于此三宝关键,收拾向里,无有是处。”此不但修行人为然也,一般养生家,亦应以上为曰用常行养生法。唯将精气神三宝打成一片,以为丹基,则为丹道事矣。

太史公《自序》曰:“凡人所生者神也,所托者形也。神大用则竭,形大劳则敝,形神离则死。死者不可复生,离者不可复返,故圣人重之。由是观之,神者,生之本也;形者,生之具也。不先定其神,而曰我有以治天下,何由哉?”此数语精极妙极!道家重性命双修,也可说即是形神双修。命之不存,形之不健,性将焉见?心将焉明?德将焉修?神将焉灵?若只修命修形而不修心修性修德修神,则即活一千岁,亦与不死狐龟无异也!

邵尧夫曰:“天之神发乎日,人之神发乎目。”许浚曰:“目之所至,心亦至焉。故内炼之法,以目视鼻,以鼻对脐,降心火入于丹田,盖不过片响功夫而已。”实则道家之内视反听,龟眠踵息,长养圣胎,在内炼法中,尤善于许子所示之法也。唯目为神表,心为神宅,瞑目寂心,确为养神安神要诀,不可忽也。

《养神气铭》曰:神者气之子,气者神之母,形者神之室。气清则神畅,气浊则神昏,气乱则神劳,气衰则神去,神去则形死。人以气为道,道以气为生,生道两存,则长生久视。

不漏精诀

《黄老经•玄禾》曰:“天道施化,与万物无穷;人道施化,形神消亡。传神施精,精竭故衰。形旺生气,气旺生精,精旺生神。不以精施,故能与天地合德;不与神化,故能与道同式。”此言养生以不漏精为宝之大法也。

戒色欲所以养精,戒言语所以养气,戒思虑所以养神,故老子以

为教,而丹家以“不漏”为宝。

养生最要能断情断缘断色断欲。吕祖诗不云乎:“情缘断后自消融,清净方知色是空。佛即心兮心即佛,青山只在白云中。”又云:“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分明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读此,当知所以警惕矣。色欲易断,情缘实难,非有大魄力、大决心、大手法不为功;一堕情网,一陷缘中,即大英雄亦难自拔矣!

道机曰:“人生之命有长短者,非自然也;皆由将身不谨,饮食过度,淫佚无节,忤逆阴阳,魂神不守,精竭命衰,百病萌生,故不终其寿。”

《黄庭经》曰:“结精育胞化生身,留胎止精可长生。”此即仙经“顺则生人,逆则成仙”之道也。上清真人口诀云:“夫学仙之人,安心养神,服食治病,使脑宫填满,玄神不倾,然后可以存神服气,呼吸三景。若数行交接,漏泄施泻者,则气秽神亡,精灵枯竭。虽复玄挺玉录、金书太极者,将亦何解于非生乎?”故修仙之士,以断淫绝欲为第一功。万一尘缘未了,亦以行房而不漏泄,为固神养生之无上妙诀。若进而行采战之法,则有伤天理矣。

务成子曰:“先师尝云:修长生之人,一交接则倾一年之药势,二交接则倾二年之药势。过此以往,则不止之药,都倾于身。是以真仙常慎于此,以为生生之大忌也。”唯禁交与交而不泄则盈,盈则必溢,溢则无异于泄矣。欲其久盈而不溢,故丹家有“炼精化气”之诀。一生一化,故可生生无息矣!

无位仙人曰:“罪莫大于淫,祸莫大于贪,咎莫大于谗。此三者祸之车,小则危身,大则危家。若欲延年少病者,诫勿施精!施精命夭残。”故丹家南派与东派,均有行房而不漏精之法。此又有内功与外功两种,内功为自然不漏法,外功为点窍不漏法。前者多益,后者多险。又曰:“勿大溢,消骨髓。勿大寒,伤肌肉。勿咳唾,失肌汗。勿卒呼,惊魂魄。勿久泣,神悲蹙。勿恚怒,神不乐。勿念内,志恍惚。能行此道,可以长生。”

南宋陆放翁,寿享遐龄,其自述诗有云:“焚香黄阁退朝归,道话时时正要提。九十老翁缘底健,一生强半是单栖。

冷谦真人云:“切忌子后行房,阳生而顿灭之,一度伤于百度。大怒交合成痈疽。疲劳入房,虚损少子。”此外,午正忌行房,大雷雨忌行房,两情不悦忌行房,心有忧恐忌行房,四至时忌行房。

《青城丛录》言不漏精诀时有云:“不漏诀有多种,曰积精不漏诀,曰聚气不漏诀,曰行气不漏诀,此属气法。曰神火不漏诀,此属火法。曰大锁金阙法,此属药法。曰筑玉垒诀,曰千斤坠诀,曰点穴闭窍诀,此属外法。”各诀虽皆有指点,然每于重要处,又极用“画龙不点睛”之笔法,轻轻抹过。正谓“万卷丹经千般诀,未遇真人诀不传。”

了明子曰:“丹家之不漏精诀,绝非左道旁门所用之‘忍精诀’,忍精不泄,闭精不泄,均有百害而无一利。”忍精闭精,不但为仙家所禁,且亦为医家所不许,切宜慎之。

固精法——《金丹秘诀》云:一擦一兜,左右换手,九九之数,真阳不走。每于戌亥二时,阴旺阳衰之候,宜解衣闭息,一手兜外肾,一手擦脐下。左右换手,各兜擦九九之数。仍盘膝端坐,手齿俱固,先提玉茎,如忍小便状。想我身中元精,自尾闾升上,直至泥丸,复过鹊桥,降至丹田,每行七次,精自固矣。

尤生洲曰:精者,人身真元之气,五官百骸之主,而神魂附之以生者也。夫神犹火也,精犹油也,油尽则灯灭,精竭则神亡。故精由气生,神由精附。固精之法,宜急讲也,半月固精,久行愈佳。

《青城秘录》有省油诀、添油诀、补髓诀、采金诀,均较南宗书指点为详尽。总之,不能事采补之术者,则以修不漏精功诀为延年益寿之根本。

养气诀

人生修养,变化气质为上;变化气质,全在功夫上见。古哲言变化气质之法时,“轻当矫之以重,浮当矫之以实,褊当矫之以宽,执当矫之以圆,傲当矫之以谦,肆当矫之以谨,奢当矫之以俭,忍(残忍之忍)当矫之以慈,贪当矫之以廉,私当矫之以公。放言当矫之以缄默,好动当矫之以恬静,粗率当矫之以细密,躁急当矫之以和缓,怠惰当矫之以精勤,刚暴当矫之以温柔,浅露当矫之以沉潜,刻薄当矫之以浑厚。”一种病,一种治法,此可为养生家之座右铭。

道家修养最重“太和元气”,养“太和元气”,最初须从“纯”字入手。纯则可动天地而格鬼神。《呻吟语》谓:“凡动天感物,皆纯气也。至刚至柔,与中和之气,皆有所感动,纯故也。十分纯里,带有一毫杂,便不能感动。无论佳气戾气,纯了,便捷于影响。”孟子所谓养浩然之气,与文天祥的养天地正气,总要从一个“纯”字入手。

气纯则定,气定则一,气一则神。养纯之要,须先从一个“敬”字入手。敬于言,敬于事,敬于形,敬于思,皆敬也。《呻吟语》谓:“外在整齐严肃,内面齐庄中正,是静时涵养的敬;读书则心在于所读,治事则心在于所治,是主一无适的敬;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是随事小心的敬。此为敬字入手功夫!敬于言,则口不妄言;敬于事,则事不妄为;敬于心,则心不妄动;敬于念,则念不妄起。如此则心未有不一,气未有不纯,神未有不定者也。

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古哲常言“养天地正气”,所谓浩然之气,即天地正气也。养气之道,可应用于修养功夫上,亦可应用于养生功夫上。盖养气可以养神,亦可以养精,精气神三宝而以气为中枢。潘子谓:“天地,一气之所鼓荡也,人身,一气之所周流也。天地之气不顺,变为灾祲;人身之气不和,酿成疾病。”气之流行,须求其和畅;气之本体,须求其充盈。充盈则浩然磅礴,和畅则周流通达。久之,自可使吾身之浩气,上合天地之浩气,而与天地同流矣!此乃养气之至微妙义。道家最重先天气,而后天气次之,即天地正气。唯舍后天气,则无入手立脚处矣!

古之养生家有言:“忧愁则气结,忿怒则气逆,恐惧则气陷,拘迫则气郁,急遽则气郁。”善养气者,务宜戒此。又云:“拙字可以寡过,缓字可免悔,退字可以远祸,谦字可以养福,静字可益寿。”“诚字可以养心,敬字可以养身,和字可以养气,俭字可以养神。”凡善养德者,务宜守此。

尤生洲传运气法诀时有言曰:“凡运气法,当闭目静坐。鼻吸清气降至丹田,转过尾闾。随即提气如忍大便状。自夹脊双关透上,直至泥丸转下鹊桥,汨然咽下,仍归丹田。初行功时,焚香一柱为度。渐增三柱,功行七日而止。凡卧病者,宜用厚褥绵被暖帐重衣,不论寒暑,初行功三日,发大汗以攻阴邪之气,进热粥以为表汗之资。渴则漱玉泉以咽之,饥则炊热粥以食之。饥然后食,不拘餐数,如是衣不解带,能一月,则在床三五七年瘫劳鼓膈等症,皆可刻期而愈。患在上身,收气当存想其处。患在正身,收气亦存想其处,收气则归于丹田。患在遍身,当分经络,属上属下,运法亦如之。女子行功,先提水门,后及谷道,运法如前。”所谓运气法者,即《仙经》中之行气法也。

又云:人之气,即天地之气。故天气不交于地,乾坤或几乎息矣。人之所以常运其气者,亦体天地交泰之义也。先提谷道,使勿泄也。自背至顶,使相交也。存想丹田,使归根也。不唯有疗病之效,且有长生久视之功。是名曰修养。

服气诀

神农经》曰:“食谷者智慧聪明,食石者肥泽不老(石指炼五金八石之外丹而言),食芝者延年不死。食元气者,地不能埋,天不能杀。”此为丹家服气诀法之所祖。《洛书•保予命》亦曰:“古人治病之方,和以醴泉,润以元气。”吾儒《孔子家语》亦曰:“食肉者勇敢而悍(注:虎狼之类),食气者神明而寿(注:如仙人灵龟是),食谷者智慧而夭(注:指人类言),不食者不死而神(指辟谷家言,直任胎息,而无出无入,无思无虑,直入“先天定”,皆能至不食不饥、不饮不渴、不热不寒境界)。此所谓食气,即丹家之服气法。诀有多种,随师传而异。印度瑜伽术与密宗,均通此法。

养生以少食为要,而服气则为少食与不食之门径。传曰:所食愈少,心愈开,年愈益;所食愈多,心愈塞,年愈损焉。唯食少须辅之以食气,内气充盈,元气滂沛,则自不食不饥矣。

陈眉公云:“饥来吃饭,困时即眠。一切人吃饭时不肯吃,百种需索;睡时不肯睡,千般计较。眠食不得自如,岂得长生耶?饥时困眠,犹是欲界。须阳长阴消,至气满不思食,神满不思睡,方是究竟。”世之修辟谷者,不明气满不思食之理;修长坐不卧者,不明神满不思睡之理,焉得不百病丛生。

青牛道人曰:“体欲常劳,食欲常少;劳无极,少无通。去肥浓,节盐酸,减思虑,捐喜怒,除驰逐,慎房事,服真气,行胎息,自可难老。”

庄子有云:“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六气者,平旦为朝霞,日中为正阳,日入为飞泉,夜半为沆瀣,并天玄地黄之气是。屈原楚辞亦有“餐六气而饮沆瀣兮,嗽正阳而含朝霞。”可证道家之服气法由来已久,后逐渐入于呼吸吐纳之法,此则陷于肤浅矣!唯养生家用之,仍可以却病延年。此外尚有伏气法,行之得要,亦可通神。又有住气法、行气法、聚气法、布气法、养气法,均为养生家之所乐为。一切养生之术,均不外上述诸法,择一勤而行之,自可长生难老矣。

胎息诀

《太华真经》曰:“内气为识,胎气为神。子能胎息,复返童婴。”胎息法有多种,总以断凡息而用真意,如如若无,不出不入为要着。须知后天之息不断,先天之息不生;后天之气不泯,先天之气不生。只在后天气息用功,便始终无法透入最上乘境界也。

养真子曰:“行住坐卧,摄心归静。未来不想,既往不思;久久自然神与气合,情与境忘,神凝气结,止有一息,腹中旋转,不出不入,名曰胎息。”不出不入,气于体内氤氳旋转,外无呼吸而内自呼吸,鼻无呼吸而体自呼吸,此又称真息真命。与住息闭息不同,下手须自住息入,能炼闭息者则危险性大,切须慎之。盖修胎息诀要,必须从大静大定入手。能得大定正定,则后天之命与先天本命合一,而自然念住、息住、脉住,不假丝毫人力于其间也。

张景和《胎息歌》云:“真玄真牝,自呼自吸。似春沼鱼,如百虫蛰。灏灏融融,灵风习习。不浊不清,非口非鼻。无来无去,无出无入,返本还元,是真胎息。”其言得之,总以使后天呼吸与先天呼吸相应为要。先天呼吸断,则后天呼吸开;后天呼吸断,则先天呼吸开。先天呼吸又称真息,后天呼吸又称凡息。

修胎息法,亦有自脐息入手者。婴儿在母体中,不自呼吸,无出无入,借脐带为用。自出母体,脐带一断,即离先天而入于后天境界。故道门中有修脐息法者,以脐为胎息之门户,此则为千古不传之秘法。《醉思仙歌》云:“脐间元气结成丹。”又云:“谷神不死因胎息,长生门户要绵绵。”

天玄子曰:“胎息须修无息息,圣神须养不神神。”此为不二法诀。《养生篇》曰:“达摩因得胎息,故能面壁九年。”此足证胎息法,为道佛两门中之入道要法也。

胎息主在炼五脏真气,使元气合化,布于周身。五脏各千息,共五千息,为炼五气之法。《胎息经》以千息为内养,故各以千息为法度。《太清中黄真经》曰:“五脏真气芝苗英,肝主东方其色青,子但闭固千息经,青气周流色自成。心主南方其色赤,伏之千息赤色出。肺主西方其色白,服之千息白色极。脾主中央其色黄,服之千息黄色昌。肾主北方其色黑,服之千息黑色得。”胎息未至,可常存想,其气自成。故古谓“内息无名,唯存想成”。入胎息而合神,并可兼行咒法。

炼五脏真气,须配合五行生克与伏气法行之,方得要妙。《太明五纬经》曰:“肝主于木,生于水,克之于土。来自东方,其色苍,受之于阳;潜伏此气,千息生光。心主于火,生之于木,克之于金。来自南方,其色赤光。受之于朱阳,为夏天也。潜伏千息,当出心堂。肺主于金,生之于土,克之于木。来自西方,其色白。澄净微芒,功达千息,光彻洋洋。脾主于土,生之于火,克之于水,来自中央。其色黄。闭气千息,不敢伏藏。肾主于水,生之于金,克之于火,来自北方。其色黑,深沉微芒。伏之下元,主持命房。内有真白,守之不忘。”

炼此五脏真气,可先自一部炼起,一部完成,再炼一部,五气充沛,彩光发露,环绕周身,神光四射,形成光,是为初乘成也。密宗中修颇哇法者,入静后,亦可由一部放光,而逐渐至全身放光,上下通明,成大圆光,开顶后,神亦可出入。初时须念持亥母金刚咒十万遍,并用极繁复之观想方法。其原理原则概与道家宗丹宗不二,故绝非虚妄也。

修胎息以无息为最上乘境界。无息者,无外息而但存内息也,亦即行内呼吸断外呼吸法。炼法可先自住气法修持起,住气以使息长,借能收服气之效。故古真谓:“服气二百日,五脏虚灵,方可学入胎息。”上乘胎息法,非由闭气得,行闭气法较多危险,无明师指点,不可轻易行之。唯《中黄真经》则云:“胎息真仙食气得,却闭真气成胎息。”实则除专事修行人外,不可即以此为法也。

《上洞心丹诀》云:“服气之法百余,其要在于胎息。”嗣全真正宗《金石岩编》之《抱一函三秘诀》云:“非呼吸为真要,绝呼吸为真要。”绝字下得有大病存焉,初学者宜慎之,不然易犯坐脱立亡之险也。坐脱立亡,具中程道功者均易办到,所难者,在能限时复苏也。又云:“神凝息定,呼吸俱无;六脉归根,三宫气满,月余停景,璇玑不行,昼夜如一,以成真阳。真阳纯一,还丹始结。”此可为法。

炼脐诀

道家有“炼脐法”、“炙脐法”、“熏胳法”。脐居一身之中,故炼脐可得延年益寿之功也。唯前者属内功,养生家多用之;后二者属药功,医家多用之。此外又有“守脐法”,衡湘派多用之,能存阳保命,中老年人尤不可忽此。

《李真人十六锭金》曰:“一吸便提,气气归脐;一提便咽,水火相见。”此即为炼脐法之诀要。一吸便提,旨在将下部之元气微微提起,与吸气相应,而使二气会归于脐间,故曰气气归脐也。一提便咽,属吞津法。舌搅上下颚,仍抵上颚,待满口津生,出息即咽,咽时微微用意,透脐而贯注下田,由下田而达会阴。略存一存,谓之一息。往后行之,二气循环,自然三宫会通于升降之间,而得无穷妙用,上臻长生久视之功矣。提下元时,如忍便状,微以意力上提,使元气得从尾间夹泰双关一路直上,透玉枕,入泥丸脑海。复从任脉透心宫而下归于胳。此为气气归脐,亦为水火相见。行之久,可期寿与天齐也。

《玄元洞神经》曰:“五气归元,法诀不传。天机秘要,得之即仙。”青牛道人注曰:“五气归元法,在握固冥坐,寂念守中,使五脏真气,秘固不发通。形神相托,神气相抱。闭塞玉都,存想生神。五脏发气,五气归跻。脐气氤氲,运生五神。五神出入,直上九天。”丹家有真水火诀,玉脐亦为真火穴之一。炼之内自有真火产生,以为烹炼金丹大药之用。唯一般生真火,不用此穴,而以守神火窍为秘要也。

服玉液神水法

道家有服玉液神水法,易简而具神效。一名吞津法,指口中津液而言,即所谓“华池常贮神来水,水似无源水不穷”者是。古真谓:“此液非常液,金玉(此指金液玉液而言)共合成。灵根常灌溉,久服自长生。"

《黄庭经》云:“口为玉池太和官,漱咽灵液灾不干。体生光华气香兰,却灭百邪玉炼颜,审能修之登广寒。”又云:“玉池清水灌灵根(舌根也),审能修之可长存。”其诀有存思法、啄齿法、漱液法、咽津法。玉池又称华池,神水又称灵泉,服之得法,可免饥渴。

《老君尹氏内解》曰:“唾者漱为醴泉,聚为玉浆,散为神水,降为甘露。”故修炼家多行漱华池中醴泉,一口三咽之,直送入丹田,以溉脏润身,滋流百脉,化养万神,而得无量寿也。

《养性书》曰:“凡人修养摄生之道,各有其法。大概勿要损精、耗气、伤神。此三者,道家谓之全精、全气、全神是也。每于鸡鸣时,拥衾调息,叩齿聚神。良久,神气既定,方行火候,搬运数十遍,便觉浑身和畅,血脉自然流通。当此时,华池水生、神气满谷,便当大漱咽下,纳入丹田,以补元阳。如搬运了,就吃平昔补养的药饵,以两手摩擦令热,乃行导引之法。行毕,方可栉漱盥洗,乃焚香默诵《洞神章》一遍,逍遥步庭,约行百步,待日出功毕,即可食粥。食毕以手扪腹,行二三百步。此养生大略,不可不知。”

《胎息论》曰:“凡服食须半夜子后,瞑目盘坐,面东呵出腹内旧气两三口,然后停息,便于鼻内微纳清气数口。舌下有二穴,下通肾窍,用舌柱颚,存息少时,津液自出,盈盈满口,徐徐咽下,自然灌注五脏,此则气归丹田矣。如子后丑前不及。寅前为之亦可。又曰人能常饮玉泉,令人长年,而有光色。”玉泉者,口中咽也。《臞仙》曰:汉蒯京享年百二十岁,气力甚壮,言朝朝服食玉泉,叩齿二七。杜景升亦常以漱玉泉咽之得寿。此道门中之吞津法诀,虽系养生小诀,确有神效,非虚言欺人也。

清闲自在法

养生之要,以能断缘简事、清闲自在为上。史载晋张荐隐居顺志,家有苦竹数十顷,张于竹中为屋,常居其中。王右军造之,张逃避不与相见。以见为增缘多事也。白乐天不喜答人书,尝自吟云:“岂是交亲向我疏,老慵自爱闭门居。近来渐喜知闻断,免恼嵇康索报书。”养生最要知闻断,习静尤宜思虑无。能晓鸢鱼飞跃之乐,则自无在而不海阔天空,悠闲自得矣。

史载:“宋管师复自号卧云先生,仁宗召问曰:卿所得如何?对曰:满屋白云耕不尽,一潭明月钓无痕。此臣所得也,竟不受爵命。”不能心境廓远,神会空灵,又乌足以语此。故宋孙集贤,感老之将至,辞官归隐诗有曰:“人生七十鬼为邻,已觉风光属别人。莫待朝廷差致仕,早谋泉石养闲身。”方之今世,几人能此?

对境无境,居尘出尘;入世忘世,在家忘家;居名逃名,临利逃利,能如此,便可随住而得自在清闲矣。

吕祖诗云:“风幡动处总非真,自在如如见此心;解得拈花微笑意,本来何处着纤尘。”又诗云:“一日清闲自在仙,六神和合报平安;丹田有宝休寻道,对境无心莫问禅。”此是最上乘道妙,会得时,不事养生而养生之道尽在其中矣!

世间事,退一步路自宽,总忌争先,忌逞气;逞气最易败事,争先尤易败事。故老子有退字诀,有后字诀。凡待人接物,能做到“谦退卑下,守后去先”八字,便过半矣。

邓青阳诗云:“身安茅屋稳,性定菜根香;世事静方见,人情淡始长。”其所言安字诀、定字诀、静字诀、淡字诀,扩充开去,其用便不可胜穷矣。

石屋禅师谓:“白璧易埋千载恨,黄金难买一身闲。”其实,身闲容易心闲难,闲得心时万事闲。闲心之要,只在事事不用心,处处不动心而已。

陶渊明的“形迹凭化往,灵府长独闲。”陶翁形迹自化中之远旷髙逸的性情,便在其灵府之长远无尽的独闲。

杜光庭的《仙传拾遗》将诗僧寒山子列入诗仙,刘大杰认为寒山诗“字里行间,处处显出种高远空灵的情趣。”唯此一高远空灵,却须从闲中养得。如其云:

闲游华顶上,日朗书光辉,四顾晴空里,白云同鹤飞。

闲自访高僧,烟山万万层。师亲指归路,月挂一轮灯。

千云万水间,中有一闲士,白日游青山,夜归岩下睡。

忽尔过春秋,寂然无尘累;快哉何所依,静若秋江水。

自乐平生道,烟萝石洞间;野情多放旷,长伴白云闲。

有路不通世,无心孰可攀。石床孤夜坐,圆月上寒山。

此种内潜于心灵深处之怡然神契大自然的体认,而抒发出释形忘我、冥然入道之玄悟,便自从闲中得来。邵康节的“梧桐月向怀中照,扬柳风来面上吹”,此种清闲自在、深邃玄通的情趣和境界,要非心不能闲者所能感受得到。

睡丹法诀

人生有三分之一之时间在睡眠中过去,故道家对睡眠有睡功诀妙,用为讲究“不倒丹”之要法,即睡中仍行大小周天功法也。昔人有诗曰:“花竹幽栖午梦长,此中与世暂相忘;华山处士如容见,不觅仙方觅睡方。”盖睡亦有方也。佛《遗教经》云:“乃为烦恼毒蛇,睡在汝心,毒蛇既出,乃可安眠。”道家不道在安眠,而重在其“功”!(按:拙著《道家养生学概要》,对行、立、坐、卧四功,均曾详其诀法,可参)。

华山蔡道人云:“睡里金丹,远胜坐丹,颠倒乾坤,抽添坎离,圣胎不倒,上与天齐。朱元晦称为不传之秘。《千金丹》云:“炼睡丹,滚球宿,抱龙眠,神藏库,龙虎交,天地合。”陆平泉则谓:“每夜欲睡,必走千步始寝。”曾文正公则于睡前用热水烫脚。玄真子之“睡前擦脚心诀”、《论语》之“食不语,寝不言”“曲肱而枕之”诀、太乙翁之“玄龙伏气眠法”,皆言睡诀也。

尤乘谓“伏气有三种眠法:病龙眠,屈其膝也;寒猿眠,抱其膝也。龟鹤眠,踵其膝也;”此皆为侧睡法,先右侧睡而后左侧睡,行气、伏气则另有诀。历来上乘丹法,非入室不传。百丈岩头千年睡,千年睡起不倒丹,不倒丹法,亦世所罕传也。

玄门有九宫隐咒寝魂之法,睡时先行此咒法,可使人魂魄安宁,永获贞吉,百邪不侵,百病不生。其法见《黄帝四十经》。经云:“夜寝欲合眼时,以手抚心三遍,闭目、凝神、观心,微咒曰:‘太灵九宫,太乙守房;百神安位,魂魄和同。长生不死,塞灭邪凶。’凡三咒,咒毕而寝。”亦有持其他秘咒而入睡者。

余在成都时,曾追随辰州一老叟年余,一无所得。间常语余曰:“日出而作,履践天光。事来则有,事去则忘。日入而息,点灯上床。欲寐无梦,在寂心王。”语虽平庸,而极具至理。

养生之道,在午间小作午睡,或作傍晚觉,均极有益,且多怡然自得之乐。如陆放翁诗云:“相对蒲团睡味长,主人与客两相忘;须臾客去主人睡,一枕西窗半夕阳。”此为咏午睡诗也。唯丹道派中人,恒不主午睡,盖子午均为炼丹之最佳时节也。同时亦忌多睡与贪睡,故主“炼睡魔”,睡魔不去,易妨炼功,盖坐丹胜于睡眠远矣。(本段可参《千圣不传之睡功诀法》与《陈希夷新传》二文读)

彭祖八百岁长生隐诀

史称彭祖为上古颛顼玄孙,姓籙名铿,善养生术,而以养性得寿,长生久视,八百岁而未尝衰老。亦云为丹家东派之所祖,曾得玄女、圣母之如意神方,先后礼七十二师,得三一之道,九五之术,故为阴阳双修采补家之所宗也。庄子曾以“熊颈鸟伸,吐故纳新”,为古寿考者之所为。学问道德俱髙,故孔子有“述而不作,窃比我于老彭”之语,而引以自况。为何称彭祖,《国语•郑语》韦昭注,谓陆东第三子姓彭名籛。彭祖以善导引行气著闻于世,《辞源》谓:“尧时封于大彭,至殷末已七百六十七岁而不衰,王以为大夫,稍传其术而有验,欲杀祖以绝之,祖乃去,不知所之。”——引见《神仙传》。复云:“按世本谓在商为守藏史,在周为柱下史,年八百岁。一云即老子也。”由此可知彭祖不但善养生,且为道术、德性、学养俱高之圣者。

《青城秘录》传有彭祖之《长生经》,《素女还精补脑术》,主炼精于玄牝,杜死户而开生门,中不少属于后世丹家南派与东派双修之秘术,图说尤详,兼及河洛八卦阴阳五行等上乘秘旨,唯极少龙虎铅汞等隐语万词,言房中术而不涉妄诞淫秽,言采补术而不及损人利己。《汉志》有房中家七家百八十六卷,此要亦属古正统派房中家之所传,旁门左道不在志内。《青城秘录》言房中事,亦属正统派书,其有关双采双补,与双修双益,双养双寿,双生双长之说,又非专事鼎器房术以取坎填离者可比。老子谓“道法自然”,就中所传:采天地之气,以补我之气;采自然之精,以补我之精;采日月之神,以补我之神;皆极上乘,修法亦非泛泛。又如其所传:盗阴阳之机,盗五行之机,盗浑沌之机,盗生死之机;尤可堪以“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八字称之。盗机出自黄帝《阴符经》,然千古来,盗机之法,不得其传焉!

后世多以房中术出自容成公与彭祖,而以御女得长寿;并上溯及黄帝,及与黄帝同时之青城丈人——即洪崖先生,《神仙传》中谓洪崖先生代为青城真人,亦传房中道,而以御女得仙,黄帝《素女经》,尤为人所乐道,黄帝九鼎神丹,谓即系其御九女之说,要皆为不经之论,缙绅先生所不忍言者。三湘大儒叶德辉氏,曾为《双梅景暗》丛书之辑白璧微瑕,全在泄前人之所不忍泄,言前人之所不忍言,最后遭恶报以终,要为天谴所致也。然其手抄双梅本之续集,图文并妙,诀尤详密,谓为东派接命续命长生久视之不传秘笈,中多丹家隐诀,远胜前书,或系得自明师之传亦不可知,幸未付之梨枣!然就道术言,要亦为宇宙天地间生死之秘钥,绝非其虚构也。

彭祖《长生经》有云:“三元八会原为道,七返九还自生丹,有术能通天地寿,无缘难透坎离山。”又云:“闻道易,修道难。明道易,证道难。圣功易,圣化难。出神易,神化难。”起首二语,鬼谷子曾引之以告苏秦张仪。经中极重“静默虚无,恬淡质朴”之道。间亦涉入变化之术,言分形易貌之术,行气换形之方,坐脱立亡之诀,五解五遁,六通四辟之法,亦极玄妙,不易解者甚多。查淮南王安著《鸿宝万年书》,亦论变化之道甚详。世人皆知,坐脱立亡之事,不但丹家中人有之,而禅宗中人,亦不乏记录。五解术中如尸解之如蛇蜕而去,要皆言之成理,而为生命哲家中神秘哲学部分,今日科学尚未至此境地,可断言也。如谓“行气伏气,可以永年;胎息内视,可以延生;惜精爱神,可以葆寿;盗机接枝,可以续命;通天地造化,可以变形换神。”凡此要皆为不刊之论。

或谓此为道门之伪经,与广成子《阴阳经》,九元子《庚辛经》,中黄丈人《龙娇经》,青城丈人《河洛真经》,北极子之控心术、换心术与隐形术,及老子曾传尹喜以“服还丹金液法,炼金食气法”等,同属后人伪托,与儒家亦多伪经者正同。在此非事考据,无关宏旨也。复考炼金术,为金丹之神方,后世丹家多言之,通行者不论,较秘而罕见者如:《乾坤阖辟经》,《太清八符经》,《无极造化自然长生经》,《太清金液神丹经》,《素女长生经》,《八炼九转还丹经》等等,不胜枚举,要旨多及炼金之诀要。总之,彭祖长生道,亦近三一久视为内修之要,九丹金液为外炼之极。并主“上固云门,下灵根。”如其云:“大道以自然为宗,以天地为法,以无我为旨,以无心为修。以虚无为极,以静定为根,以养性为道,以神化为功。”此则为千古不易之至论也。

夫修道成道之要,以先具三心为基础。三心者,一曰诚心。诚则灵,不诚则不灵也;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诚则有物,不诚无物,即此也。二曰信心。信则坚,不信则不坚也;真信所至,天地可转;信心为神秘力与精神力之源泉!信心不坚,无事可为者,即此也。三曰恒心。恒则久,久则成,不恒则不能久,不久则不能成也。天地密移,宇宙密化,久之功也。无此三心,一切功夫皆谈不起。昔庄伯微修“闭目握固,存想昆仑”之法,积三十年得金液方。太极真人授傅元放以木钻,命穿一石盘,历四十七年始得穿,于焉而得金液还丹之果。

经云:“万卷丹经,不如守一。”南岳真人授三湘隐者守神穴方,以开天门,调三关,存朱衣,在昆仑;命存神一点,寂照不移,似有似无,神气絪缊,绵绵无息,生死以之。四十年而发白转黑,齿落重生;七十年而脱胎换骨,形神俱化。要皆诚信恒之功也。

彭祖《长生经》曰:“真元一炁,万古常存。长生久视,但守自然。”又曰:“胎元炼气之法,神化无方之术,诀妙总要静字功夫足。将静之时,内视返听,内观观自性,返听听自声(声一作心),修身养性,法天则地。洗心养性,法日月明。除欲止念,内守虚无。伪道养命,至道养性,大道养神。”凡此倶莫非“放之天下而皆准,万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也。

此外世人又多传有彭祖导引术,除主按摩导引,通筋活络,行气伏炁,俯仰屈伸等外,并主有疾则导气于所患,不吐不纳,运火循行,通彻周身内外,而达十指末。经末复有言曰:“上士异房,中士异床,下士异被,淫士早亡。”盖俗谚所谓“油尽灯枯,精竭人亡”者是!唯此又不类彭祖派之言矣,特并录之。

剩 语

修道的目的,在“超凡入圣,超圣入神,超神入化,与化合真。”天地有变,此真不变;天地有坏,此真不坏。所以道家讲修道,又云修真。这个“真”,明白一点说,就是自性的真面目。修道就是要去掉这个自性的污染,使其得复本真,与天合一,与道合一;也就是去后天之习染,而返先天纯粹精一之本体。所以佛家讲明心见性,讲见性成佛,儒家讲正心率性,又讲复性尽性。道家讲炼心炼性,又讲缮性真性,又说“性体通明,仙道现成。”故作仙作佛作圣人,即在此自心自性上下功夫。

先天心性,本无些子污染;污染全为后天之欲念妄想执着所致,如能欲心不动,一念不生,万缘放下,无执无碍,便自返还于先天之本来心,本来性矣。这个本来心,本来性,佛家谓之自心自性,儒家谓之本心本性,道家谓之道心真性;总是一个心性而已,所以吕祖尝云:“千言万语,只不过发明炼心二字。”又云:“炼性法,为修道修丹之根本大法。”心易污染,心好动驰,所以道家下个炼字。如何能正?如何能明?如何能复?如何能尽?如何能见?如何能万缘不入?如何能寂然不动?如何能一念不生?如何能一切放下?则全在炼字上下功夫。

心本虚灵,一着些子物,动些子意,起些子惑,生些子心,便不虚矣,不虚则不灵矣;故应“常清静”。心能常清静,即是道心,即是无心之心。无心而应物,则自能“应物而不伤”,如《金刚经》所谓“无所住而生其心”也。丹经谓:“达摩西来一字无,全凭心意用功夫。”此处之“用”,乃不用之用,用之不用;无心而自用,常用而无心;如此方能入圣境。至若有心为用,因物而用,因意而用,因欲而用,皆有所动,一动于物欲尘境,不能使本体寂然,如镜照物,此即是有心之心,即是人心;人心用事,便堕凡夫境界矣。圣凡之分,只毫发之间。

人自一离母腹入世间,即堕境中,即为物所环绕,即有分别心与人我心在。欲住而不染,如莲之能出污泥而不染,无往来憧憧之心,无思虑营营之心,则人心自泯,而道心自见。死偷心则可见真心,死人心则可见道心,故丹经常谓:“心死则神活,心活则神死。”又谓:“自古真传无口诀,了心了意是功夫。”《大学》讲正心诚意,心何由正?意何由诚?曰:无动心则心正,无动意则意诚;总要使本体寂然,不为欲动,不为物牵,所谓“青山常不动,浮云自去来,”则不用诚正而自诚正矣。故余答陈生书中有:“心不动时心自正,意不动时意自诚。”斩断一切,不生不住,透脱龙门,顿地现成,不用加些子功夫也。

佛经云:“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人人有个灵山塔,好向灵山塔下修。”实则将此心向外求不可,将此心向内求亦不可;将此心在事上求不可,将此心在理上亦不可。或问如何方可?曰:放下此心即得!学佛学道学圣人,万千毛病,只在斩不断,放不下。能斩断即能放下,能放下即能斩断,能斩断放下,当下即真如,而得常往涅槃矣。

世人常说成佛证果,又说成仙登真,实则“本来无一物”,一道成字果字证字即错。“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一有修为,即堕有为:一存成证,即犯我心;一将意念拴缚于此,即不得解脱。解于彼而缚于此,异而不异也,夫一尘不染,万缘俱寂,方得近道;佛亦尘也,果亦缘也;存心成佛证果,不亦仍落于尘染缘求哉!欲其无思无虑,无挂无碍,无人无我,无生无灭,以得大解脱大自在,又何可能?

《心经》云:“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这是“色空合一”法语。推之:“我不异佛,佛不异我;我即是佛,佛即是我。”这是“佛我合一”法语。色不异空,色虽有实相,然实为无相之相,实而非实,亦非非实,故曰“色不异空”。空虽无实相,然实为不空之空,空而非空,亦非非空,故曰“空不异色”。色实为无相之相,则色在,空即在,故曰“色即是空”。空实为不空之空,则空在,色即在,故曰“空即是色”。色空无碍,色空无别,乃一合相,《金刚经》曰:“一合相不可说。”不但不可说,且亦不能说。是此则非彼,是彼则非此。彼此本无别,何得有分?上举“佛我”之说亦然。就其分言,万象万殊,就其合言,万殊皆一也。一即一切,一切即一。最上一句,一亦归无。无,为宇宙天地万物之本体,本体无,又何可言说?何可思议?故《金刚经》复谓:“法亦应舍”、“本来无一物”,何佛可修,何果可证?何法可说?佛说法四十九年,不曾说得一字。既未曾说得一字,执法迷法,执佛迷佛,为何不舍?

或曰:“《金刚经》所云:如筏喻者,法尚应舍,何况非法。在教人既到彼岸,法亦应舍;未到彼岸,则自应修法。”此是方便众生法语,归根一句,本来无一法,何法可说,何法可修?横说竖说,圣修凡修,总是多余。

古真云:“清静其心,即可得道。”清静其心者,清静其人心也,道心则本来清静,不动不染即得。《清静经》云:“常应清静,常清静矣。”此是应静一如,动静合一语。王觉一云:“常人之静,每患乎应;而圣人之静,常资乎应;常人之应,恒乱其静;而圣人之应,正验其静。盖静之时,即应之时;应之会,即静之会。应为静之苗,静为应之根也;静为应之体,应为静之用也。所以造次于是,颠沛于是,常应常静。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应常固静,应变亦静。从何而知之,寂然不动,常静也;感而遂通,则常应矣;不动道场,常静也;遍周沙界,则常应矣。舜克明德,文能缉熙,常静也;而以亲九族,协和万邦,为君止仁,为臣止敬,则常应矣。”此为透辟语。能动静合一,静固静,动亦静,则自内藏则圣,外应则王,自可内外一如,而用舍行藏合一矣。

或问河图洛书之理,曰:河图五行顺行相生,自然无为,而一本散为万殊,乃先天之道也。洛书阴阳错综,五行逆运相克,万殊仍还一本,乃后天之道也。合河图洛书之理,合先后天之道而一之,则全在于一阴一阳相含相合之“太极道”中。宇宙天地万物,不外乎阴阳,阴阳交则万物生,阴阳不交,则天地或几乎息矣!交则泰,不交则否;否泰之分在此。顺修逆修,顺成逆成,总不外这个,此中大有事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