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难曰：
手足三阴三阳，脉之度数，可晓以不？然：手三阳之脉，从手至头，长五尺，五六合三丈；手三阴之脉，从手至胸中，长三尺五寸，三六一丈八尺，五六三尺，合二丈一尺；足三阳之脉，从足至头，长八尺；六八四丈八尺；足三阴之脉，从足至胸，长六尺五寸，六六三丈六尺，五六三尺，合三丈九尺；人两足跷脉，从足至目，长七尺五寸，二七一丈四尺，二五一尺，合一丈五尺；督脉、任脉，各长四尺五寸，二四八尺，二五一尺，合九尺。凡脉长一十六丈二尺，此所谓经脉长短之数也。
【汇注】滑氏《本义》曰：此《灵枢》廿七篇全文。三阴三阳，《灵枢》皆作六阴六阳，义尤明白。按经脉之流注，则手之三阳，从头下走至足；足之三阴，从足上走入腹。此举经脉之度数，故皆自手足言。人两足蹻脉，指阴蹻也。阴蹻脉起于跟中，自然骨之后，上内踝之上，直上，循阴股，入阴，循腹，上胸里，行缺盆，出人迎之前，入頄内廉，属耳内眦，合太阳脉，为足少阴之别络也。足三阳之脉，从足至头，长八尺。《考工记》亦云：人身长八尺，盖以同身尺寸言之。徐氏《经释》曰：蹻脉有阴阳之分，左右共四脉。不知此何所指？又曰阴蹻为少阴之别，阳蹻为太阳之别。《灵枢·脉度》论蹻脉起止，专指阴蹻言而不及阳蹻，则其长短之数，乃阴蹻之数也。故帝问蹻脉有阴阳，何脉当其数。岐伯答言：男子数其阳，女子数其阴。盖阳与阴蹻，虽有内外表里之殊，其长短大约相等也。周澄之曰：《灵枢·脉度》曰，蹻脉有阴阳，何脉当其数。曰男子数其阳，女子数其阴。当数者为经，不当数者为络也。本义定指阴蹻则失之。
【笺正】不，读为否，平声，此节即《甲乙经》及《太素》之脉度篇全文。虽为邃古相承之旧，其实各经脉长短之数，决不如此，盖脉络循行，萦纡缭曲，非如直径之沟渠，岂有比而同之之理？即以手足十二经而言，经脉篇具详其循行起止。则三阴三阳，各有修短，即就妇孺而问之，当能共知其个个不同，而乃作为一例计算，真堪骇诧！且于奇经八脉，则偏举督、任、亲脉，而不及冲、带、二维，又将何以说之？况乎亲有阴阳，则两足明是四脉，兹乃计其二而遗其二，遂令后之人阴阳莫决，疑窦愈多。即或据《脉度篇》“男子数其阳，女子数其阴”二句，以为止数其二。要之此节所计之蹻脉，是阴是阳，本无真理，亦何必苦为推测。若督之与任，一则行身之背，自尾闾以上，直达顶巅，环过前囱，而终于上唇之兑端；一则行身之前，自会阴以上，而终于下唇之承浆。此二者之一长一短，虽质诸三尺孩提，亦必知其大有区别，而可谓之各长四尺五寸？痴人说梦，何以至于此极！然古人竟能作此奇语，宁不令人笑倒？无惑乎治新学者之薄视古籍，而以为不值一哂也（杨注《太素》亦谓督脉之长与任脉不同。然又谓任脉取其外循腹上行而络唇口者，督脉取其起于下极之下，循行于背上至风府者，以充四尺五寸之数，余不入数云云，终是尽信古书，曲为之说）。寿颐窃谓《素》、《灵》、《难经》三书之中，似此凭空结撰，而大悖乎生理、病理之真相者，所在多有。当初盖亦出于理想者偶记数语，自为一说，本是周秦间子书通例，必不谓悬之国门，不容他人增损一字。迨其后奉为医学经文，而读者遂以尊经之故，乃谓圣经贤传，更无后人置喙之余地，于是讹以传讹者二千余年。注家亦只有望文生义，曲为涂附，而决不敢稍稍纠正，以招俗学之讥。然今当开明之世，吾国旧学之所以为人口实者，何莫非此空中楼阁，有以贻之话柄，而拘迂附会之注文，益以重其蹈溺，万劫不复。须知上古之学，固自有真，唯此红紫浑淆，雅郑迭奏，终是白圭之玷，苟不知剔除伪舛，必不能为古人表白心传。雅不欲人云亦云，同处于迷惘之域，窃愿直抒所见，以质通人，非敢自诩新奇，矫同立异。世有知音，或不致以背道离经，来相诘责乎？寿颐又按：蹻有阴阳，而伯仁竟能直断此节指阴蹻，而非阳蹻者，盖以《灵枢·脉度》言蹻脉起止，专指阴蹻，不及阳蹻之故。然蹻脉起止一节，《甲乙经》及《太素》皆别在奇经八脉篇中，各自标目，本不相涉。而今本《灵枢》乃并入一篇之中，断鹤续凫，本极无理。此是后人编次《灵枢》之陋，又何能仅以《灵枢》为据，以为两节同在一篇，而武断七尺五寸之亲脉，定属阴蹻耶？周澄之以为伯仁之失，是也。若徐洄溪《难经》之释，既谓蹻脉有阴阳之分，左右共四脉，不知此何所指？又谓脉度篇论蹻脉起止，有阴无阳，则长短之数，乃阴蹻之数云云，模棱两可，亦无定见。然指定阴蹻，则与伯仁同一见解。要知于生理学中，两蹻既同在奇经八脉之列，安得有取此舍彼之理？总之经文本已无理可言，又何怪乎诸注家之左支右绌耶？又按：本节末句，《甲乙》及《太素·脉度》俱作“凡都合一十六丈二尺，此气之大经隧也”，而《难经》乃改作“此所谓十二经脉长短之数也”，岂不知上文并及蹻脉、督、任已在十二经脉之外，而乃可以十二经脉为之总结，是尤其说不去者，苟非浅人点窜，何致如此之窒碍不通！
经脉十二，络脉十五，何始何穷也？然：经脉者，行血气，通阴阳，以荣于身者也。其始从中焦，注手太阴、阳明，阳明注足阳明、太阴，太阴注手少阴、太阳，太阳注足太阳、少阴，少阴注手心主、少阳，少阳注足少阳、厥阴，厥阴复还注手太阴。别络十五，皆因其原，如环无端，转相灌溉，朝于寸口、人迎，以处百病而决死生也。
【汇注】滑氏《本义》曰：因者，随也。原者，始也。朝，犹朝会之朝。以，用也。因上文经脉之尺度，而推言经络之行度也。直行者谓之经，旁出者谓之络。十二经则有十二络，兼阳络、阴络、脾之大络，为十五络也。谢氏曰：始从中焦者，盖谓饮食入口，藏于胃，其精微之化，注手太阴、阳明，以次相传，至足厥阴，厥阴复还注手太阴也。络脉十五，皆随十二经脉之所始，转相灌溉，如环之无端，朝于寸口、人迎，以之处百病而决死生也。寸口、人迎，古法以侠喉两旁动脉为人迎，右手关前一分为气口，后世宗之。愚谓昔人所以取人迎、气口者，盖人迎为足阳明胃经，受谷气而养五脏者也；气口为手太阴肺经，朝百脉而平权衡者也。徐氏《经释》曰：《灵枢·营气》论营气行次序如此。然止论营气，难为脉也，经文更为详备，此则略举言之，以为脉之终始。盖以营行脉中，营气之行，即脉之行也，义亦可通。又曰：脉所注为原，《灵枢·九针十二原》云：原者，五脏之所以禀三百六十五节气味也。盖谓五脏之气，皆会于此，而别络之气，亦因乎此也。
【笺正】直行曰经，旁通曰络，故经脉止有十二，而络脉乃有十五。脉道周流，循环无间，今西学家论发血、血，大循环、小循环二者，是为生理之真相，不容复有异议。吾固医学，以手足十二经言，恒谓始于手太阴，而终于足厥阴，其实未免囿于理想。证以近世生理，尚在杞宗无征之例。唯气血周行，内遍脏腑，外达百骸，循环无端，周流不息，其理亦复可通，则不必遽谓古人理想之不确，但不可过于拘执，必谓寅时注手太阴，卯时注手阳明，以至亥注手少阳，子注足少阳，丑注足厥阴耳。所谓原者，盖以十二经之来源言之。伯仁谓：原者，始也。立说甚允，经文皆因其原四字，其义极显。而灵胎乃谓脉所注为原，似从六阳经之原穴取义。要知六阳有原穴，而六阴经无之，不得谓别络十五，皆因其原。即徐氏引十二原篇“五脏所以禀三百六十五节气味”一句，仍是原始之义，何以造出“脉所注为原”五字？随意杜撰，欺人太甚。岂不知十二经之所注为俞，与六阳经之所过为原，各是一义。灵胎盖误记而草率落墨，不知自检，亦太粗心矣！寿颐又按：灵胎以此节之人迎，谓即左手之寸口脉，甚是。盖结喉旁之所谓人迎，脉管甚巨，本是心房发血管上行之两大支，必不能与寸口之脉，等量而观。凡《素》、《灵》中以人迎与气口对举者，皆是左为人迎，右为气口之义。叔和《脉经》以左右手分析定名，当有所受之。但此必合寸关尺三部而言，若《脉经》仅以系之于关前一分，则亦未可太泥。滑氏伯仁必以人迎为胃经，气口为肺经，尚是笃信好古之一蔽。
经云：明知终始，阴阳定矣。何谓也？然：终始者，脉之纪也。寸口、人迎，阴阳之气，通于朝使，如环无端，故曰始也。终者，三阴三阳之脉绝，绝则死。死各有形，故曰终也。
【汇注】滑氏《本义》曰：谢氏曰：《灵枢》第九篇曰：凡刺之道，毕于终始，明知终始，五脏为纪，阴阳定矣。又曰：不病者，脉口、人迎应四时也。少气者，脉口、人迎俱少，而不称尺寸也。此一节，因上文寸口、人迎，处百病、决死生而推言之。谓欲晓知终始，于阴阳为能定之。盖以阳经取决于人迎，阴经取决于气口也。朝使者，朝谓气血，如水潮应时而灌溉；使谓阴阳相为用也。始如生物之始，终如生物之穷。欲知生死，脉以候之。阴阳之气，通于朝使，如环无端，则不病；一或不相朝使，则病矣。况三阴三阳之脉绝乎？绝必死矣!其死之形状，具如下篇，尤宜参看。徐氏《经释》曰：《灵枢·终始》云：凡刺之道，毕于终始，明知终始，五脏为纪，阴阳定矣。下文云：阳受气于四末，阴受气于五脏。故泻者迎之，补者随之，此终始。盖指十二经之所起止，以迎之、随之而补泻焉，非谓气行为始，脉绝为终也。其《终始篇》末亦载十二经脉绝病形，与《素问·诊要经终论》同。此又一义，并非终始之“终”，岂可因篇末有十二经络病形，遂误以终始之“终”为即此“终”耶？何其弗深思也。又曰：此节人迎，非指两经所言结喉旁之人迎脉也，第一难单举寸口，则两手脉俱在其中；此节兼举人迎，则右为寸口，左为人迎，正《脉经》、《脉诀》之所本也。
【笺正】此节之所谓终始，在《针经》以针道言。《甲乙经》二卷此篇之目，明是针道终始，则专指经络之起止，其义极显。《难经》是节，既谓经络者脉之纪也，则谓经脉起止，即是脉道纪纲，未尝不言明且清，何得又以如环无端谓之始，六经脉绝谓之终？须知既曰如环无端，则且无所谓始，而经络脉绝，是其人考终，尚何所用其针道？无端于经文中截取两句，解得如此不通，虽曰读古人书，可以断章取义，亦不应悖谬若是，此必浅者为之，无可讳言。洄溪讥之，最是确论。盖周秦旧籍，掺杂改窜，固所时有，必不能为古书护者，亦不可误认此是越人之书，而遽以归咎于越人。滑伯仁不知此理，所引谢氏旧说，敷衍本文，而以嗫嚅出之？陋矣！而“阳经取决于人迎，阴经取决于寸口”两句，尤其信口胡说，一窍不通。洄溪谓此节寸口、人迎并举，乃指左为人迎，右为气口，是矣。唯谓两经所言之人迎，皆结喉旁之大脉，则殊不然。《素》、《灵》中凡以人迎、气口对举者，必非结喉旁之人迎，洄溪必谓《难经》此节，是《脉经》、《脉诀》所本，何所见而云然耶？
二十四难曰：
手足三阴三阳气已绝，何以为候？可知其吉凶不？然：足少阴气绝，即骨枯。 少阴者，冬脉也，伏行而濡于骨髓。故骨髓不濡，即肉不着骨；骨肉不相亲，即肉濡而却；肉濡而却，故齿长而枯，发无润泽；无润泽者，骨先死。戊日笃，己日死。
【汇注】滑氏《本义》：以下六节，与《灵枢》第十篇文，皆大同小异。濡，读为软。肾其华在发，其充在骨，肾绝则不能充于骨、荣于发。肉濡而却，谓骨肉不相著而肉濡缩也。戊己，土也，土胜水，故以其所胜之日笃而死矣。徐灵胎《经释》曰：《灵枢·经脉》与此章全文，所异不过数字，而《经脉篇》于“戊笃己死”之下，有“土胜水也”四字，尤为明白。
【笺正】“吉凶不”之“不”字，读若否，平声。此章言五阴经气绝，本于《甲乙经·经脉》全文，而今本《灵枢》亦有之，字句各有小异，五经次序，亦复不同。按《难经》此章，以足少阴气绝居首，盖从《甲乙经》来。温于骨髓，《甲乙》、《灵枢》俱作“濡骨髓”（骨髓不温，《甲乙》、《灵枢》俱作“骨不濡”，则脱“髓”字），即血主濡之意，以润泽为义。而《难经》作“温”，盖有温和燠烋之意，于义为精。肉濡之“濡”，《甲乙》同，《灵枢》作“软”，此汉人作隶，以“耎”作“需”，又或作“需”，乃致变体为“濡”，实即一字，与濡润、濡滞之“濡”，截然不同。伯仁谓：濡读为“软”，于实际未尝不是，然日读为软，则是以为借濡作輭，于六书条例，实无此通借之法，此伯仁不通小学之误。徐洄溪谓此“濡”字即“滞”字之义，非也。齿长而枯，《甲乙》、《灵枢》“枯”皆作“垢”，于义为长。肉软而却，则肌肉缩，齿肉缩则齿根宣露，故齿为之长，齿者骨之余，固肾之所主者，所以足少阴绝，其状如是。寿颐于甲子季秋尝有《少阴冬脉伏行而温骨髓专论》一篇，似颇能说明古人立言之精义，兹附录下方，借以就正明哲。
少阴者，肾足少阴之经脉也。于五行合德于水，当旺于冬令三月。若以时令之阴阳消长而言，则冬为至阴之候，当曰太阴。《素问·六节藏象论》所谓“肾为阴中之太阴，通于冬气”者是也（今王启玄注本《素问》此节，太阴误作少阴，乃浅者不知阴阳太少配合时令之义，误认足少阴经而妄改之，宋校《素问》引全元起本，及《甲乙经》、《太素》皆作太阴，可证王注本之误。宋人校语又谓：肾之经虽属少阴，而在阴分之中当为太阴。所见皆在启玄之上，兹据以订正）。《难经》于此称少阴者，则仍以足少阴经言之耳。其充在骨，本以滋养骨髓为天职，而所以必谓之伏者，肾主封藏，隆冬之令，万类固密，蛰虫则坏户而不出，草木则聚精于根荄，韬藏者深，斯基础愈固，培植者厚，乃蕴蓄益宏，固不比春生夏长之时，唯以发荣滋长为能事。况乎肾之为藏，其位居下，尺脉应之，譬如水之有源，树之有本，无不潜伏于幽隐之中，庶几可大可久，百年用之而不竭。如其根基不厚，易于发露，则无源之潦，涸可立待，助长之苗，槁在眉睫矣。亦犹炉中之火，烈焰飞腾，无不顷刻就烬，唯必掩盖以涵养之，方能长保其温和之气，不易熄灭。不观夫川流之有济水乎，其源三伏，而后成流，水性厚重，甲于四渎，可以证伏藏之效果矣。且也肾藏之体，虽曰水为之主，然实非澄澈清冷之寒水。盖天一真水之源，而先天之阳气，即蕴蓄于其中，以水为体，以火为用，此身之动作行为，何一非元阳之气，有以主宰而斡旋之，阴中有阳，阳中有阴，互为抱持，以与吾身周旋百年而不敝。此固太极氤氲之原始，亦即两仪未判之机缄。《难经》于此，独以“温”字，表暴此元阳之作用，见得生机萌动之根荄，无非赖有此温养温煦之能力。非然者，有水无火，不寒而栗，有秋冬而无春夏，有肃杀而无生存，为冰霜而有余，化雨露而不足，亦何贵此清冷之渊泉耶？此必深明乎《内经》“气主煦之，血主濡之”之功用，始可语以先天化育之玄机。而隋唐以后，竟谓左右两肾，一水一火，各据窟宅，分道扬镰之误，亦可不辨而自明。否则有水不温，为冰为冻，有火不藏，为烬为枯，岂理也哉？惜乎《甲乙经》及《灵枢·经脉》文，皆以“温”字误作“濡”字，本阳和也，而仅以濡润视之，虽曰见仁见智之不同，犹似未为大误。然于化育之源，测之太浅，能言其然，而不能言其所以然。全不知元阳布濩之功，即为吾身托命之本，差以毫厘，未始不谬以千里，此则传写者一字之讹，而造化精微，殆将淹没，不可不据《难经》以为《甲乙》、《灵枢》订正者已。
足太阴气绝，则脉不营其口唇。口唇者，肌肉之本也。脉不营，则肌肉不滑泽；肌肉不滑泽，则人中满；人中满，则唇反；唇反，则肉先死。甲日笃，乙日死。
【汇注】滑氏《本义》曰：脾，其华在唇四白，其充在肌，脾绝则肉满唇反也。肉满，谓肌肉不滑泽，而紧急䐜膹也。徐氏《经释》曰：《经脉》云：脉不营，则肌肉软；肌肉软，则舌萎、人中满；人中满；则唇反，极为明白。此云肉满，则难解矣。又甲笃、乙死下，《经脉篇》有“木胜土也”四字。
【考异】脉不营其口唇，《甲乙》、《脉经》与此同，《灵枢》作“脉不荣肌肉”，《佚存丛书》本及徐洄溪本，二“营”字皆作“荣”。寿颐按：荣者，养也，有发荣滋长之义，作“荣”者是。口唇者，《甲乙》、《脉经》亦与此同，《灵枢》作“唇舌者”。“肌肉不滑泽”两句，《甲乙》、《脉经》俱作“肌肉濡”，《灵枢》作“肌肉软”。“则肉满肉满”五字，《甲乙经》作“则人中满人中满”七字，《灵枢》“则”字下更有“舌萎”二字。寿颐按：《灵枢》既曰“唇舌者”，肌肉之本，则太阴气绝，舌萎宜也。于义皆《灵》为长，当依《灵枢》订正。
足厥阴气绝，则筋缩引卵与舌卷。厥阴者，肝脉也。肝者，筋之合也。筋者，聚于阴器而络于舌本。故脉不营，则筋缩急；筋缩急，即引卵与舌：故舌卷卵缩，此筋先死。庚日笃，辛日死。
【汇注】滑氏《本义》曰：肝者，脉之合，其华在爪，其充在筋。筋者，聚于阴器，而络于舌本。肝绝则筋缩，引卵与舌也。王充《论衡》云：甲乙病者，生死之期，常在庚辛。徐氏《经释》曰：引，牵引也。《经脉篇》云：厥阴之脉，循阴器。又云：循喉咙之后。又云：环唇内。又“庚笃辛死”之下，有“金胜木也”四字。
【考异】筋缩，《脉经》同，《甲乙经》作“筋弛”。《灵枢》作“筋绝”。颐按：下言筋缩急（《甲乙》亦同，《灵枢》无“缩”字），则引舌与卵，故舌卷卵缩，是缩急之义甚明，《难经》、《脉经》是也，《甲乙》、《灵枢》非。“引卵与舌卷”五字，《甲乙》、《脉经》、《灵枢》俱无之。寿颐按：下文明言筋缩急则引卵与舌，故舌卷卵缩，是上文之五字为衍。且“引卵与舌卷”五字，作为一句，文亦不顺，此必传写者误衍之。“故舌卷卵缩”句，“故”字下，《甲乙》、《脉经》、《灵枢》俱有“唇青”二字。寿颐按：青，虽为肝木本色，然与筋缩之义不相蒙，则彼为衍文，《难经》是也。营，《佚存丛书》本及徐洄溪本皆作“荣”，是也。
【笺正】此卵字，指男子阴丸而言。医经中固屡见之，而字书于卵字训诂，俱无此一义，则字书之缺典也（后世医家者言，又有睾丸之名。睾，读若高，当为“皋”字之变体。然“皋”字何以有此一解，以六书之例求之，殊不可晓。且亦字书所未收之义，是皆医学中之独有者）。
手太阴气绝，即皮毛焦。太阴者，肺也，行气温于皮毛者也。气弗营，则皮毛焦；皮毛焦，则津液去；津液去，即皮节伤；皮节伤，则皮枯毛折；毛折者，则毛先死。丙日笃，丁日死。
【考异】营，《灵枢》及《佚存丛书》本，徐洄溪本皆作“荣”，于义为长。皮节伤，《脉经》同，《甲乙》“伤”作“著”。寿颐谓：津液不布，则皮毛焦而骨节枯槁，有留著之状，《甲乙》为长。今本《灵枢》作“津液去皮节”。津液去皮节者，讹误尤甚。皮枯，《脉经》、《甲乙》、《灵枢》俱作“爪枯”。毛先死，《脉经》作“气先死”。寿颐按：气似不能先死，貌视之，颇觉说不过去，然手太阴行气以温皮毛，皮枯毛折，即是气不能温，则亦未可厚非矣。
【汇注】滑氏《本义》曰：肺者，气之本，其华在毛，其充在皮。肺绝，则皮毛焦而津液去，皮节伤，以诸液皆会于节也。徐氏《经释》曰：折，萎也。“丙笃丁死”之下，经脉篇有“火胜金也”四字。
手少阴气绝，则脉不通；脉不通，则血不流；血不流，则色泽去；故面色黑如黧，此血先死。壬日笃，癸日死。
【汇注】滑氏《本义》曰：心之合，脉也，其色荣也，其华在面，其充在血脉。心绝则脉不通，血不流，色泽去也。徐氏《经释》曰：“壬笃癸死”之下，《经脉篇》有“水胜火也”四字。
【笺正】心为血脉之枢机，故手少阴气绝，则脉不通而血不流，以生理之真相而言，此节最为精切，正不必更引《素问》“心之华在面，其充在血脉”等句矣。
三阴气俱绝者，则目眩转目瞑；目瞑者，为失志；失志者，则志先死。死，即目瞑也。
【考异】目眩转，《甲乙经》、《脉经》、《灵枢》俱作“目系转”。目瞑，《甲乙》、《脉经》、《灵枢》俱作“目运”，于义皆长，当据诸书订正。《难经》此节，目瞑一证，先后重出，文义甚为不妥。又《甲乙》、《脉经》、《灵枢》俱无末句“死即目瞑也”五字，而有“则远一日半死矣”七字。
【汇注】滑氏《本义》曰：三阴，通手足经而言也。《灵枢》十篇作“五阴气俱绝”，则以手厥阴手少阴同属心经也。目眩转、目瞑者，即所谓脱阴者目盲，此又其甚者也，故云：目瞑者失志，而志先死也。四明陈氏曰：五脏阴气俱绝，则其志丧于内，故精气不注于目，不见人而死。徐氏《经释》曰：三阴，《经脉篇》作“五阴”。盖胞络与心同候也，故经脉篇本章亦无手厥阴之候，《灵枢·大惑论》云：五脏六腑之精，皆上注于目，而为之精。前二十难曰：脱阴者目盲，亦此意。《大惑论》又云：目者，五脏六腑之精也，营卫魂魄之所常营也，神气之所生也，故神劳则魂魄散，志意乱。
【笺正】三阴，《甲乙》、《脉经》、《灵枢》皆作“五阴”，是统五脏言之，于义为长。此《难经》传写之讹，乃浅人不知其义，而妄改之。不曰六阴者，伯仁、灵胎之说似是。寿颐则谓心脏之外，本无包而络之之物，厥少两手经之分条，实是古人无可奈何之作用（说详下文二十五难笺，及拙编《经络穴俞考正》中）。观经脉篇此节既曰“五阴”，且亦不数手厥阴经气绝症状，亦足证古人已有不重视手厥阴一经者。即日有其举之，莫或废之，则心包一说，只可存而不论。洄溪所谓包络，与心同候，一言已足以蔽之。何以强为涂附者，犹必曰心君泰然不动，而包络相火，代君行事，则反重视包络，薄视心脏，喧宾夺主，几以为心之一脏，冥顽不灵，无所用之，岂复可与言生理之真耶？
六阳气俱绝者，则阴与阳相离，阴阳相离，则腠理泄，绝汗乃出，大如贯珠，转出不流，即气先死。旦占夕死，夕占旦死。
【汇注】滑氏《本义》曰：汗出而不流者，阳绝故也。陈氏曰：六腑阳气俱绝，则气败于外，故津液脱而死。徐氏《经释》曰：阴与阳相离者，阳不附于阴也。又曰：《灵枢·经脉》无三阳分候之法，止有总论六阳气绝一段。若终始篇及《素问·诊要经终论》俱有三阳绝候法，今既以三阴三阳为问，则当并引经文以证明之，始为详备。
【笺正】腠理泄，《甲乙》、《灵枢》俱作“腠理发泄”。“犬如贯珠，转出不流，则气先死”三句，《甲乙》、《脉经》俱有之，唯“即”字作“则”，而《灵枢》则无此三句，盖脱佚耳。阴阳相离而腠理自泄，绝汗自出，乃阴气绝于里，而孤阳无根，不能自摄，脱亡于外。洄溪谓阳不附于阴者，其旨如是，即所谓亡阳者是也。伯仁引陈氏说，以六腑为阳气，失之太泥。章首既以三阴三阳设问，而答辞止有五阴之绝五条，无三阳气绝之专条，然《素问·诊要经终论》俱有之，《甲乙经》亦采入第二卷十二经脉络脉支别篇中。意者《难经》旧本，或亦如《甲乙》之例，而传写脱之，遂致与章首所问，不相呼应，是固未可知也。
二十五难曰：
有十二经，五脏六腑十一耳，其一经者，何等经也？然：一经者，手少阴与心主别脉也，心主与三焦为表里，俱有名而无形，故言经有十二也。
【汇注】滑氏《本义》曰：此篇问答，谓五脏六腑配手足之阴阳，但十一经耳。其一经者，则以手少阴与心主，各别为一脉，心主与三焦为表里，俱有名而无形，以此一经并五脏六腑，共十二经也。谢氏曰：《难经》言手少阴、心主与三焦者，凡八篇。三十一难分豁三焦经脉所始所终；三十六难言肾之有两，左曰肾，右曰命门，初不以左右肾分两手尺脉；三十八难言三焦者，原气之别，主持诸气，复申言其有名无形；三十九难言命门者，精神之所舍，男子藏精，女子系胞，其气与肾通；又云：六腑止有五腑，三焦亦是一腑；八难、六十二、六十六三篇，言肾间动气者，人之生命，十二经之根本也，其名曰原，三焦则原气之别使也。通此篇参互观之，可见三焦列为六腑之义，唯其有名无形，故得与手心主合。心主为手厥阴，其经始于起胸中，终于循小指次指出其端，若手少阴则始于心中，终于循小指之内出其端，此手少阴与心主各别为一脉也。或问手厥阴经曰心主，又曰心包络，何也？曰：君火以名，相火以位。手厥阴代君火行事，以用而言，故曰手心主，以体而言，则曰心包络。一经而二名，实相火也。徐氏《经释》曰：言三焦为无形，已属未当；言手心主为无形，则更无是说。心主者，即心包络，有脂膜以卫心者也，安得无形？其所以不得谓之脏者，盖心主代心行事，本无所藏，故不以脏名也。三焦辨见三十八难。又曰：《难经》言手心主、三焦凡八见，俱当参观。
【笺正】经有十二，而脏之与腑，实止各五。脏者，藏而不泻；腑者，主受盛而司消化传道，以至排泄滓秽，如府库之司出入。曰脏曰腑，其义甚显。故五脏五腑，各有实在，形形色色，确然可数。然以之分系于十二经脉，则脏属阴，腑属阳，六阴六阳之经，各余其一，不能铢两悉称。而吾身胸腹之中，又不能更有二物，可以名之脏腑，系以经脉者。若仅就此十者，配以十经而止，则又苦于手足阴阳更不平均。于是古人不得不寻出心包络三焦二者，以分配此一阴一阳之经。寿颐窃谓此是古人无聊之极思，实属矫揉造作，以视五脏五腑之纯属自然，岂不显有区别？试问心脏之外，果何有包而络之者？则说者恒谓此即心脏之脂膜，所以护卫心主，作君主之宫城。然心有脂膜，仍属于心脏本体，不能析而为二。（心之上半部，四周确有脂膜，而下半部之尖垂处则无之。然实在本脏外膜之内，并非别有一层包络其外，如大小肠外之油膜者然，何尝见心脏之旁，更有脂膜？今自有解剖家之脏腑模型在，显然可证。是以西学生理之书，亦不言心外更有包络，而近之译书，乃有所谓心囊者，则更依傍中医旧说而附会为之，尤其一讹再讹。试再浅近言之，参观屠肆之鲜猪心，亦复何有包络？则又其妇孺所咸知矣！）且膈上心、肺二脏，周围皆极光洁，不比膈下脾、胃、肾、肠，皆以油膜彼此联属，尤其彰明皎著。而谓此本脏中之脂膜，竟能别有经脉，与吾心并辔分驰，宁非骈拇支指？若夫三焦之称，明指此身上中下者之三部。胸中心、肺之位，则曰上焦；膈下脾、胃之位，则曰中焦；腰下肾、膀胱、大小二肠之位，则曰下焦。参考经文灼然可见。故《经》曰上焦如雾，则胸中阳气之蒸腾也；曰中焦如沤，则胃肠食物之熟腐也；曰下焦如渎，则二便通导之潴秽也。分析以言其状况，尤为明白如绘，而谓此包涵胸腹全部之三焦，亦自有一系之经脉，以与各脏各腑齐驱并驾，分道扬镳，类乎不类？盖以生理之真相而言，凡诸经脉，皆是血管，其源固发之于心左下房，而归于心右上房，其贯通于诸脏诸腑者，皆其路径之循行，而必非诸脏、诸腑别有血管，各行其道，彼此独辟蹊径。此在今日解剖之学大昌，固已尽人能知，圣人复起而斯言不易。唯血管既必贯串脏腑而行，则各脏、各腑固有之功用，亦必由此血管以流通于支体，故脏腑即以经脉为支干，经脉即以脏腑为归根？此理亦必不可复易。观于《经脉篇》所称某经生病，则为某证，即属于某脏某腑，苟其确而可指，信而有征者，恒觉有息息相通之至理，凡在有阅历、有经验之医家，谁不心领神悟？是以寿颐亦恒谓经脉腑脏之说，确有旧学家精神荟萃之处，必不可醉心欧化，一概抹杀，竟以为大辂椎轮，不复适用，独此心包、三焦二者，则胸腹中本无此一脏一腑可指，则所谓手厥阴、手少阳之二脉果依何者为归根之所？是以《经脉篇》言手厥阴脉之循行，曰循胸出胁，抵掖下，循臑内，入肘中，下臂，循指出其端，大致与手少阴经脉约略相似，其为骈支，已不待言。即所述是经为病，曰手心热，掌中热，臂肘挛急，掖肿，胸胁支满，则经脉所过之分野也。曰心中澹澹大动，善笑不休（澹澹，今《灵枢》作“憺憺”，《脉经》、《太素》皆作“澹澹”。寿颐按：澹澹，动貌，音徒湍切。澹为正字，憺为借字。善笑，今《灵枢》作“喜笑”，盖误。《脉经》、《千金》皆作“善笑”，于义为长，兹从之）。烦心、心痛，则仍是心脏之病耳，岂非两经不啻一经，而为病亦无以异之明证乎？（英医合信氏《全体新论》尝谓肝之与胆，为病无所区别。治中学者，乍闻其说，未免以为可异，然试以病情病理，反复思之，始觉其说之确乎不可复易。则旧学之所谓足厥阴、足少阳两经者，尚在一陶同冶，无可判分之例。而此手少阴、手厥阴之两经，即以循行分野而言，已属并辔而驰，等于骈拇。且为病更不容有此疆尔界之辨，益足以证经分十二之难以尽信，始悟古人以经络分属脏腑一说，盖自五脏肠胃数经以外，固自有不必食古不化者。总之血管周流，本未尝实有此十二支之大经大隧。吾邦旧学，不无附会，静言思之，必不能为古人曲护，而吾侪治医，只欲求确实之生理病理耳，亦正不可徒受古书之愚也。若《经脉篇》所谓三焦手少阳之脉者，循行所过，固极曲折分明，而其为病，则曰耳聋，浑浑焯淳，目兑眦痛，颊痛，耳后，肩、臑、肘、臂外皆痛，小指、次指不用，皆经络所过之分野也。曰嗌肿喉痹汗出，则大要为少阳相火之焰耳。试问凡此诸病，与三焦之上中下三者，宁非马牛其风？则所谓手少阳之脉者，何独不可以其他腑脏，相为联属，而必系之以“三焦”二字，乃谓与心包络相为表里，岂非十二经中之最无真理可言者？是以《难经》于此，独谓心主三焦，俱是有名无形。盖亦有见于此二者之必不可以指实，可谓名正言顺。何以后之学者，反谓心本无为，而包络相火，代君行事，轻其所重，重其所轻，事实倒置，最堪骇咤，是乃专制时代，崇奉人君，工于媚灶之妄想，抑知心乃血脉之总枢，安得谓之无为？即欲以人君为喻，则贤君响明而治，唯曰孜孜，亦安有端拱无为，一任权相代君行事之理？此唯秦二世、明熹宗之为君，而赵高、魏阉用事之景象，乃始有之。奈何言医者，皆不能悟，犹复一盲群盲，更唱迭和，医界知识，抑何鄙陋一至于此？寿颐又按：三焦既为吾身上中下之三部，则诊脉之法，自当于寸关尺三部分候之。《脉要精微论》所谓上竟上者，胸喉中事；下竟下者，少腹、腰、股、膝、胫、足中事也。其理极浅显，万不能索隐行怪，妄事新奇者。《脉经》一卷，“分别三关境界脉候所主”一节，所谓寸主上焦，关主中焦，尺主下焦，简而能赅，名正言顺。即其两手六脉所主五脏六腑一节，亦曰心部在左手关前寸口，肺部在右手关前寸口，含于上焦；肝部在左手关上，脾部在右手关上，含于中焦；肾部在左手关后尺中，又曰肾部在右手关后，尺中，合于下焦。亦极明白晓畅，不以肾与命门分析为二，并不以左右两尺，分属左右两肾，尤为平正通达。以视所引服法赞之“肾与命门，俱出尺部”二语，更为圆相。所最可异者，今本《脉经》于肾部在右手关后尺中一节之末，乃有“左属肾，右为子户，名曰三焦”之十一字，不伦不类，最不可通，孰谓叔和笔墨，而竟至如此不堪。乃考戴同父《脉诀刊误》则曰：《脉经》两尺，并属肾与膀胱。今《脉诀》以命门列右尺，通真子注又以三焦为命门合，并属右尺，是不可以不辨云云。而不言《脉经》以三焦属于右尺，则以命门列于右尺者，自高阳生之《脉诀》始；而以三焦列于右尺者，自通真子之注《脉诀》始。此戴氏所见之《脉经》，右尺条中，必无“左属肾，右为子户，名曰三焦”等句，可为确证。同父又曰：肾有两枚，均为肾。尺内以候肾，同列左右尺，斯黄岐之正论。又谓《三因方》以右肾居右尺中，属手厥阴经，与三焦手少阳经合，则又差之甚矣。心主非右肾也，手厥阴虽与三焦经合，其起于心中，出属心包络，终于手下小指次指，其经不行尺部之下也，何以列在右尺，戴氏《脉诀刊误》之言如此。然则欲以手厥阴经与手少阳经，同候于右手尺部者，其误实自宋之陈无择始。而今本《脉经》右尺条中，“左属肾右为子户，名曰三焦”之十一字，又不知是何伧父之妄为窜入矣！同父所辨高阳生、通真子、陈无择三家诸说，皆最明白。且手厥阴、手少阳之经，皆是手经，更万无候于尺部之理。迨至滑伯仁之《诊家枢要》则曰：左尺肾、膀胱脉所出，右尺命门、三焦所出，乃始以肾与命门，分别于左右两尺，已大失叔和本旨。而三焦并列右尺，一仍陈无择之谬说。考伯仁《枢要》一书，大旨悉本《脉经》之旧，而此何以反与《脉经》大相刺谬？盖其所见之《脉经》，右尺条末，必已加以命门、三焦等说，与今本相近，而与戴同父所见之本不同，因误信命门、三焦，诊在右尺之说，亦是叔和真本，乃附和之，而以左右两尺，一诊肾与膀胱，一诊命门、三焦，遂开立斋、养葵辈，左尺肾水，右尺相火，强分阴阳之谬。且以为如此分配，原是叔和之旧，而叔和乃遭不白之冤，岂知叔和本文，原未有此，凡此沿讹袭谬，积非成是，其痕迹犹堪寻绎，岂非市虎成于三人？是乃医学之最黑暗处，苟非明眼人细心考核，岂不尽为妄人所愚？伯仁贤者，《难经本义》一编，要为古今《难经》注家之上乘，然似此沿讹之处，大足以贻误后学，颐亦决不敢阿私所好。而近人皖南周氏澄之重刻滑氏《本义》，偏为之随其流而扬其波，然愈说得多，愈不可晓。读者试以周氏所辨，与戴氏刊误之论，两两相较，始知同父所说，句句直接爽快，澄之所驳，字字诘屈聱牙，是古所谓言伪而辩以疑从者，兹不录周氏之说，以省繁冗，读者苟欲考之，则自有周刻在也。寿颐又按：肾脏属水，而真阳之窟宅，即寓其中。所谓生气之源者，即此肾间之动气，所以肾之真水，能生万物。若水中无火，则何以为生生之本？故圣人画卦，坎为水，以一阳居两阴之间，是即肾脏之真相，所谓以水为体，以火为用者。一脏中固具有此阴阳二气，然此二气又包含于两肾之中，亦如先天太极，阴阳未分，必不能析为两路。一水一火，《难经》“左为肾，右为命门”二句，原是奇谈，胡可为训？然尚未有左右两肾分属水火之说，盖亦有见先天太极之理，阴阳并包，元气氤氲，必无离而为二之理。否则一为澄清之寒水，非冷即冰，一为烈焰之猛火，非枯则烬，尚复成何景象？可见六朝以后，谬以两肾分诊两尺，而认为一水一火者，不通已极。不意澄之于此，既知《内经》言肾，皆具真阳，且谓水火同居，相合无间，右肾非无水，左肾非无火，未尝不言之成理，而犹龂龂于右肾右尺，抑何自盾自矛至于此极耶？
二十六难曰：
经有十二，络有十五，余三络者，是何等络也？然：有阳络，有阴络，有脾之大络。阳络者，阳跷之络也。阴络者，阴跷之络也。故络有十五焉。
【汇注】滑氏《本义》曰：直行者谓之经，傍出者谓之络。经，犹江汉之正流；络，则沱潜之支派。每经皆有络，十二经有十二络，如手太阴属肺络大肠，手阳明属大肠络肺之类。经云络有十五者，以其有阳蹻之络、阴蹻之络，及脾之大络也。阳蹻、阴蹻见二十八难。谓之络者，盖奇经既不拘于十二经，直谓之络亦可也。脾之大络，名曰大包，出渊液三寸，布胸胁，其动应衣，宗气也。四明陈氏曰：阳亲之络，统诸阳络；阴蹻之络，统诸阴络。脾之大络，又总统阴阳诸络，由脾之能溉养五脏也。徐氏《经释》曰：十五络，《经脉篇》明指十二经之别，与督、任之别，及脾之大络，共十五络，皆有穴名及病形治法。此以二蹻当之，未知何出？
【笺正】十五络者，《经脉篇》各详穴名，并及其为病若何。即是阴阳表里两经，交互贯通之处，有督之长强，任之尾翳，而无两蹻。《难经》此节，乃不数督、任，则以两蹻当之，与《甲乙经》不符，故洄溪以为不知出于何书。盖督行身后，任行身前。督之长强，犹可谓前与任脉贯通；而任之尾翳，在鸠尾蔽骨之下，似不可与督脉交互。若阴阳两蹻之脉，则并发源于足跟中，一循内踝而上，一循外踝而上，彼此相对以行，自有互为贯注之理，故取此而舍督、任。盖中古之时，各有所受之，亦是一家之言，固不可只知有彼而不知有此。唯参考经文，则督、任别络，具有数条，任脉亦有上循脊里者，督脉亦有少腹直上者（详后二十八难笺）。正可见督、任别络，未当无交相灌注之明文，则两家之言，皆不可偏废。既不可执《甲乙》以绳《难经》此节，亦不可因《难经》此条而遽议《甲乙经》之短也。伯仁引经文“其动应衣，宗气也”二句，在《素问》是言胃之大络，名曰虚里，非脾之大包。盖伯仁误记，而草率笔之，未及订正者耳，宜删此七字为是。
二十七难曰：
脉有奇经八脉者，不拘于十二经，何也？然：有阳维，有阴维，有阳跷，有阴跷，有冲，有督，有任，有带之脉。凡此八脉者，皆不拘于经，故曰奇经八脉也。
【汇注】滑氏《本义》曰：脉有奇常。十二经者，常脉也；奇经八脉，则不拘于十二经，故曰奇经。奇对正而言，犹兵家之云奇正也。虞氏曰：奇者，奇零之奇，不偶之义。谓此八脉，不系正经阴阳，无表里配合，别道奇行，故曰奇经也。此八脉者，督脉督于后，任脉任于前，冲脉为诸阳之海，阴阳维则维络于身，带脉束之如带，阳蹻得之太阳之别，阴蹻本诸少阴之别云。
【笺正】奇经之奇，自来注家，读音不一，伯仁以为奇正之奇，他家亦有读为奇偶之奇（音羁）。谓十二经各有对偶，而奇经有无偶者，故谓之奇。然两亲、两维，亦自有偶。寿颐谓奇正之奇，固未必是，而奇偶之奇，亦复不确。详《难经》此章之意，谓络脉满溢，诸经不能复拘，盖以八脉为十二经之绪余，则当读为奇零之奇，音亦如羁。
经有十二，络有十五，凡二十七气，相随上下，何独不拘于经也？然：圣人图设沟渠，通利水道，以备不虞。天雨降下，沟渠溢满，当此之时，霶霈妄行，圣人不能复图也。此络脉满溢，诸经不能复拘也。
【汇注】滑氏《本义》曰：经络之行，有常度矣。奇经八脉，则不能相从也。故以圣人图设沟渠为譬，以见络脉满溢，诸经不能复拘，而为此奇经也。然则奇经，盖络脉之满溢而为之者欤！或曰：“此络脉”三字，越人正指奇经而言也，既不拘于经，直谓之络脉亦可也。此篇两节，举八脉之名，及所以为奇经之义。徐氏《经释》曰：此以水道喻人身血脉之道，言血脉充盛，十二经不足以容之，则溢出而为奇经，故奇经为十二经之别脉。
【笺正】此言十二经为经常之脉，而八脉则为十二经之奇零，故经脉满溢，以其余绪，为此奇经。然人身气血，随在贯通，同此经脉、络脉，即是同此血管，岂有缓急先后，可为判别？而《难经》此节，竟能谓络脉满溢，诸经不能复拘云云，立论已极恍惚，一似必待经脉满溢，而后气血始能至于奇经者，岂是生理之真？读者须当活看，不可以辞害意，灵胎乃谓经脉充盛，十二经不足以容之，则溢出而为奇经。则苟其经脉不充盛，即不复有此奇经矣，岂可为训！总之《难经》原文，已有语病，且本节文义，亦未条达，不必为古人曲护。
二十八难曰：
其奇经八脉者，既不拘于十二经，皆何起何继也？然：督脉者，起于下极之俞，并于脊里，上至风府，入属于脑；任脉者，起于中极之下，以上毛际，循腹里，上关元，至喉咽；冲脉者，起于气冲，并足阳明之经，夹脐上行，至胸中而散也；带脉者，起于季胁，回身一周；阴跷脉者，亦起于跟中，循外踝上行，入风池；阳跷脉者，亦起于跟中，循内踝上行，至咽喉，交贯冲脉；阳维、阴维者，维络于身，溢畜不能环流灌溉诸经者也。故阳维起于诸阳会也，阴维起于诸阴交也。比于圣人图设沟渠，沟渠满溢，流于深湖，故圣人不能拘通也。而人脉隆盛，入于八脉而不环周，故十二经亦不能拘之，其受邪气，畜则肿热，砭射之也。
【汇注】滑氏《本义》曰：督之为言都也，为阳脉之海，所以都纲乎阳脉也。其脉起下极之俞，由会阴历长强，循脊中行，至大椎穴，与手足三阳之脉交会，上至瘖门，与阳维会；至百会，与太阳交会；下至鼻柱人中，与阳明交会。任脉起于中极之下曲骨穴。任者，姙也，为人生养之本。冲脉起于气冲穴，至胸中而散，为阴脉之海。《内经》作“并足少阴之经”。按：冲脉行乎幽门、通谷而上，皆少阴也，当从《内经》。此督、任、冲三脉，皆起于会阴，盖一源而分三歧也。带脉起季胁下一寸分，身一周，犹束带然。阳蹻脉起于足跟中申脉穴，循外踝而行，阴蹻脉亦起于足跟中照海穴，循内踝而行。蹻者，捷也，以二脉皆起于足，故取蹻捷超越之义。阳维、阴维，维络于身，为阴阳之纲维也。阳维所发，别于金门，以阳交为郄，与手足太阳及蹻脉会于臑俞，与手足少阳会于天䖳，又会肩井，与足少阳会于阳白，上本神、临泣、正营、脑空，下至风池，与督脉会于风府、哑门，此阳维之起于诸阳之会也。阴维之郄曰筑宾，与足太阴会于腹哀、大横，又与足太阴厥阴会于府舍、期门，又与任脉会于天突、廉泉，此阴维起于诸阴之交也。“溢畜不能环流灌溉诸经者也”十二字，当在“十二经亦不能拘之”之下，则于此无所间，而于彼得所从矣。其“受邪气畜”云云十二字，谢氏以为于本文上下，当有缺文。然《脉经》无此，疑衍文也。或云当在三十七难“关格不得尽其命而死矣”之下，因邪在六府而言也。
【考异】继，《脉经》作“系”，于义为长。徐氏《经释》训继为续，未免望文生义。夹脐上行两句，徐洄溪本“夹”作“侠”，而“散”下无“也”字，盖依《素问·骨空论》改正。寿颐按：《灵枢·经脉》诸“挟”字，《甲乙》、《脉经》、《太素》诸本皆作“挟”，即《素问》及王注，无一不作“挟”字，乃古之通假，最是旧本。而“散”下无“也”字，于义亦长，徐从《素问》是也。兹以滑伯仁本及《佚存丛书》、《正统道藏》诸本《难经》皆作“夹”，皆有“也”字，姑从之。
【笺正】此章略举奇经八脉循行部位，与《素》、《灵》经文，无甚出入，而亦无甚发明。所谓督脉起于下极之俞者，盖即指脊骶骨端之长强穴，故曰下极。经脉篇亦言督脉之别，名曰长强。侠膂，上项，散头上，下当肩胛左右，别走太阳，入贯膂。实则脊强，虚则头重，义与此同（寿颐按：督脉之正者，本自长强贯脊直上，此言侠膂上项，散头上，下当肩胛左右，别走太阳，则又自左右分支而行。盖督脉之别络，由长强而分，故谓之别）。《素问·骨空论》又曰：督脉者，起于少腹以下骨中央，女子入系廷孔，其孔，溺孔之端也，其络循阴器，合篡间，绕篡后，别绕臀，至少阴，与巨阳中络者，合少阴，上股内后廉，贯脊，属肾，与太阳起于目内眦，上额，交巅上，入络脑，还出，别下项，循肩膊内，侠脊，抵腰中，入循膂，络肾，其男子循茎下至篡，与女子等。其少腹直上者，贯齐中央，上贯心，入喉，上颐，环唇，上系两目之下中央。此生病从少腹上冲心而痛，不得前后，为冲疝，其女子不孕、癃痔、遗溺、嗑干。则亦是督脉之别络，非行于背中之直径，故有少腹直上，贯齐中央，贯心入喉，上颐环唇，许多曲折。盖督、任二脉，皆起于前后两阴之间，其源本合，故两经别脉，交会贯通，此经脉篇之十五络，所以于十二经外，并及督、任也。任脉起于中极之下，盖即会阴之穴，上至咽喉，即廉泉之穴，又上至承浆，则任脉之本经已毕。《素问·骨空论》至咽喉之下，有“上颐，循面，入目”六字，则亦其支络耳。《经脉篇》又谓：任脉之别，名曰尾翳，下鸠尾，散于腹。实则腹皮痛，虚则痒搔。亦其支络也。冲脉起于气冲，骨空论作“气街”。寿颐按：冲之与街，盖本是一字，以形近而传写有异，但文义两通，遂致不可复正。徐氏《经释》乃谓气街即气冲之别名，实是臆说。寿颐窃谓若以冲脉从此发源言之，则当从气冲，于义为长。并足阳明之经，《骨空论》作“并少阴之经”，《甲乙经·奇经八脉》亦作“少阴”（据骨空论宋校谓《难经》、《甲乙经》作阳明，则今本《甲乙》之作并少阴者，又后人依《素问》而改之，宋人所见，不如是也）。《甲乙经》又曰：冲脉者，五脏六腑之海也，五脏六腑皆禀焉。其上者出于颃颡，渗诸阳，灌诸阴，其下者，注少阴之大络，出于气冲（《灵枢·顺逆肥瘦论》本此，唯“灌诸阴”作“灌诸精”为异。寿颐按：以上句“渗诸阳”例之，则作“灌诸阴”为长，言冲脉上行，与六阴六阳，交相贯注，且与上文“五脏六腑皆禀焉”相呼应。今新刊《太素》亦作“精”，误与《灵枢》同。出于气冲，今《灵枢》、《太素》皆作“气街”）寿颐按：阳明、少阴两经，一由气冲上腹，一由横骨上腹，皆侠齐两旁，冲脉亦由气冲而起，与阳明少阴之经，并道上行，部位最近，故或以为并少阴，或以为并阳明，俱无不可。但据《甲乙经》及《外台》，足少阴经诸穴，自横骨大赫以上，直至幽门，共十一穴，皆言冲脉、足少阴之会，是为冲脉与少阴并行之明证。而阳明诸穴，不言与冲脉会，则当以少阴为正。然《痿论》又曰：冲脉者，经脉之海也，主渗灌溪谷，与阳明合于宗筋，阴阳总宗筋之会，会于气街。而阳明为之长，则阳明、冲脉，又自有会合之确据。总之脉道周流，本自互为灌注，无一不通，而气冲、横骨之间，又是阳明、少阴冲、任齐集之位，则旁通极为迅疾，故可交互言之，正不必胶柱鼓瑟。徐洄溪亦曰：阳明、少阴两经，不甚相远，皆冲脉所过，义无害也。又《甲乙经·奇经八脉》曰：冲脉、任脉者，皆起于胞中，上循脊里，为经络之海，其浮而外者，循腹上行，会于咽喉，别而络唇口（《灵枢·五音五味》本此，但作从“腹右上行”，必不可通，冲脉既侠任上行，则左右皆然，不可以为止在腹右）。则冲、任二脉之别，又或循行脊背，不仅行腹，正与督脉之少腹直上，贯脐中央，上贯心入喉，行于身前者，互为灌注。正可见督、任、冲脉三者，固是无一不通，读者尤不可食古不化。带脉起于季胁，即足厥阴经章门之穴，在季肋骨端，侧卧取肘尖尽处，即脐上二寸，旁开六寸，带脉之所发也。回身一周，如束带者然，故名带脉，所以约束诸脉者。《甲乙经·二卷·脉络支别》谓足少阴之正，至腘中，别走太阳而合，上至肾，当十四椎，出属带脉，即此穴。属足少阳经，穴在季胁下一寸八分陷中，即章门穴下之一寸八分（寿颐按：此节所谓足少阴之正，“正”字当作“别”字解。谓是足少阴之别络，故《甲乙》此篇之目，明言脉络支别。《甲乙》此节下有双行校语曰：《九墟》云：或以诸阴之别者；皆为正也。是其“正”字之说解。本节诸“正”字，皆以别络言。故《灵枢》亦谓之经别。《九墟》即《九灵》，古人亦称《九卷》，即古之所谓《针经》。后人《灵枢》一编，其原因本于《九灵》。今本《灵枢》“或以诸阴之别者皆为正也”十一字，并入正文，而“或”字又讹为“成”字，乃不可索解）。阳蹻起于跟中，即外踝骨下陷中申脉穴，属足太阳经（《甲乙》、《外台》并云“阳蹻所出”）。《素问·缪刺论》谓邪客于足阳蹻之脉，令人目痛，从内眦始，刺外踝之下半寸，即此穴也。阴蹻起于跟中，即内踝骨下一寸照海穴，属足少阴经（《甲乙》、《外台》并云“阴蹻所生”。至咽喉，交贯冲脉，即奇经八脉篇所谓“冲脉循腹上行，会于咽喉”也。《甲乙·奇经八脉篇》又曰：蹻脉者，少阴之别，起于然骨之后，上内踝之上，直上，循阴股，入阴，上循胸里，入缺盆，上循人迎之前，上入頄，属目内眦，合于太阳。阳蹻而上行，气并相迎，则为濡目，气不营，则目不合，亦言阴蹻之络脉也。（《灵枢·脉度》本此。唯“上循人迎”，作“上出人迎”为异。又“入頄”作“入鼽”，则音虽同而义不可通，是传写之讹。）“溢畜不能环流灌溉诸经者也”十二字，与上文义不相属，必有讹误。伯仁谓当在“十二经亦不能拘之”之下，然义仍不可联属，滑说亦未必是。盖“溢畜”二字，已不可解，且与上下文皆不贯串，当以衍文之例删之。“而不环周”句亦不可解，洄溪谓不复归于十二经，其意盖谓十二经者，如环无端，周而复始，唯此奇经八脉，既在十二经之外，则不复归于十二经，其亦思同此血脉，那不全身贯注，岂有格而不入之理？徐老此说，如何可通？总之上章不拘于经云云，及此章比于圣人云云，文义皆不可强通，以此奇经，亦是无聊之极思。在生理中，本无妙理可言，何必强作解事，妄加注释。寿颐拙见，总谓《内》、《难》两经，似此不伦不类之文，所在多有，皆当存而不论为佳。“其受邪气”以下十二字，与上文亦不联属，伯仁亦以为衍文，询是斩绝葛藤之妙法。灵胎《经释》谓邪气入于其中，则郁带不通，而为肿而热，治之之法，用砭石以射之，则邪气因血以泄云云，亦徒望文生义而已。
二十九难曰：
奇经之为病何如？然：阳维维于阳，阴维维于阴，阴阳不能自相维，则怅然失志，溶溶不能自收持。阳维为病苦寒热，阴维为病苦心痛。阴跷为病，阳缓而阴急，阳跷为病，阴缓而阳急。冲之为病，逆气而里急；督之为病，脊强而厥；任之为病，其内苦结，男子为七疝，女子为瘕聚；带之为病，腹满，腰溶溶若坐水中。此奇经八脉之为病也。
【汇注】滑氏《本义》曰：此言奇经之病也。阴不能维于阴，则怅然失志；阳不能维于阳，则溶溶不能自收持。阳维行诸阳而主卫，卫为气，气居表，故苦寒热；阴维行诸阴而生荣，荣为血，血属心，故苦心痛。两蹻脉病在阳，则阳结急，在阴则阴结急，受病者急，不病者自和缓也。冲脉从关元至咽喉，故逆气里急；督脉行背，故脊强而厥；任脉起胞门，行腹；故病苦内结，男为七疝，女为瘕聚也；带脉回身一周，故病状如是。溶溶，无力貌。此各以其经脉所过而言之。自二十七难至此，义实相因，最宜通玩。徐氏《经释》曰：阳维维诸阳经，属身之表；阴维维诸阴经，属身之里。溶溶，浮荡之貌。寒热者，阳主外，阳气不和，故生寒热；心痛者，阴主内，阴气不和，故心痛。《素问·刺腰痛论》曰：阳维之脉，令人腰痛，痛上怫然肿。刺阳维之脉，脉与太阳合腨下间，去地一尺所。飞阳之脉，令人腰痛，痛上怫怫然，甚则悲以恐。刺飞阳之脉，在内踝上五寸，少阴之前，与阴维之会。亲者，亲捷之义。故其受病，则脉结急。《素问·缪剌论》曰：邪客于足阳蹻之脉，令人目痛，从内眦始，刺外踝之下半寸许。《灵枢·热病》曰：目中赤痛，从内眦始，取之阴蹻。又《寒热篇》曰：足太阳有通顶入于脑者，正属目本，名曰眼系，取之在项中两筋间，入脑乃别。阴蹻、阳蹻，阴阳相交，阳入阴，阴出阳，交于目锐眦，阳气盛则瞋目，阴气盛则瞑目。以上诸证，皆蹻脉所过之地也。观前篇论蹻脉起止，自明。冲脉从气冲至胸中，故其为病，逆气而里急。《素问·举痛论》曰：寒气客于冲脉，冲脉起于关元，随腹直上。寒气客则脉不通，脉不通则气因之，故喘动应手，即此意也。督脉行背，故脊强而厥，厥亦逆也。任脉起胞门行腹，故为内结。瘕者，假物成形；聚者，凝聚不散。盖男阳属气，女阴属血，故病亦殊。《素问·骨空论》：任脉为病，男子内结七疝，女子带下瘕聚。冲脉为病，逆气里急。督脉为病，脊强反折，与此正同。带脉二穴，主治腰腹之疾，溶溶如坐水中，宽慢不收而畏寒也。
【笺正】此章言八脉为病，亦杂引《素》、《灵》之文为之。维者，维系之意。阳维维阳，阴维维阴，盖以此身之真阳、真阴而言。阴阳不能维系，故怅然失志，阳气耗散而索索无生气也，溶溶不能自收持，阴液消亡而萎耎无力也。阳主外，表阳不固，则为寒热；阴主里，里阴不布，则为心痛。蹻，以蹻捷为义。此脉有病，则失其蹻捷之职。缓者，弛纵而不收；急者，拘挛而缩结。冲脉从气冲上行以至胸中，故为病气逆里结，与《素问·举痛论》之义正同。督脉行于脊膂，故病为脊强。任脉起于胞门，故病为内结疝瘕。疝之有七：隋、唐以前，谓有症疝、瘙疝、寒疝、气疝、盘疝、胕疝、狼疝之名（病形详见巢氏《病源》，然未必精确，故不录）。至宋元以后，则曰寒疝、筋疝、水疝、气疝、血疝、㿗疝、狐疝。要之疝以气言，皆气滞不行为病，瘕则假物成形，聚则聚积不散，皆血瘀凝结为病。灵胎谓男阳女阴，可说也。然竟谓男属气，女属血，故病亦殊，则男不容有血病，女不容有气病，何其执一不通至此？《素问·骨空论》亦言任脉为病，男子内结七疝，女子带下瘕聚。寿颐窃谓皆有语病。旧有拙稿一篇专论之，兹附录于后，以质同好。带脉在腰，围身一周，故带病则腰无约束，而阳气不振，乃宽纵而畏寒也。
附录：任脉为病男子七疝女子瘕聚论
《素问·骨空论》谓任脉为病，男子内结七疝，女子带下瘕聚。《难经·二十九难》亦曰：任之为病，其内苦结，男子为七疝，女子为瘕聚。立言虽不尽同，而大旨则约略相似。寿颐窃谓《难经》言简而赅，标示病理，尚在《素问》之上。良以任脉发源于下，循腹上行，以升举为担任之职。故任得其宜，则升发元阳，布濩大气；而任失其职，则升其所不当升，气血循行，有乖故道，结滞窒塞，即升非所升之咎。二十九难以“其病苦结”四字，为任病之大纲。见得其先之结，尚在气分，则疝痛犹属无形；继而并及血分，则瘕聚乃为有象。疝与瘕聚，无非气血窒塞，为之厉阶，爰以“结”字为之总括，以视《素问》之七疝言结，而瘕聚独不言结者何如？且带下为病，乃带脉之不能约束，开而不合，正与结之为病，两得其反，本不可相提并论。《难经》于此，不言带下，尤为有条不紊，此虽同为中古经文，或各有所受之，而参互以观，读古人书，正不可不自具只眼，以识透此淄渑之臭味。唯疝之与瘕，一浅一深，在气在血，病固不同，而经文以男女分析言之，似犹未确。徐氏洄溪《难经经释》竟谓男阳属气，女阴属血，故病有殊，以气血分说疝瘕是矣。乃欲以气阳血阴，为经文男女二字作确诂，则胶柱鼓瑟太嫌执而不化，必非古人论病之真旨。岂男子不得有血病而女子不得有气病耶？未之思耳，所见太浅。须知疝以气言，古人本非专指男子睾丸为病。巢氏《病源》详列疝病诸候，凡十一论，无一字及于男子之阴丸，是可为男女同病之确据。而《金匮要略·妇人杂病篇》则曰：妇人之病，在中盘结，绕脐寒疝云云，是为妇女病疝之明文。若夫男子之蘹瘕积聚，则固时有所见者，夫人而能言之，此疝瘕之必不能分属于男女者。洎乎宋金以降，则七疝名称，乃始有㿗疝、狐疝两种，专为男子阴丸之病，近世俗子，遂因此而误认疝病为男子所独有。然隋、唐以上，固未闻有所谓㿗疝、狐疝者也。洄溪固号称渊博者，何亦等于里巷之所见？盖望文生义，信手挥毫，而不自知之其误会耳。然今之乡曲医生，固无不知疝为男子之病名，若告以女子亦多疝病，当未有不哗然狂笑，引为话柄者。然其源即由《素》、《难》之男子七疝开其端，此盖周秦之世，医学已荒，病之真理，彼此梦梦，遂有此似是实非之谬，窜入上古经文，疑误后学。于以知《素》、《灵》、《八十一难》虽是古书，固已多不可尽信矣。
三十难曰：
荣气之行，常与卫气相随不？然：经言人受气于谷，谷入于胃，乃传于五脏六腑，五脏六腑皆受于气。其清者为荣，浊者为卫，荣行脉中，卫行脉外，营周不息，五十而复大会，阴阳相贯，如环无端，故知荣卫相随也。
【汇注】滑氏《本义》曰：此篇与《灵枢》第十八篇岐伯之言同，但“谷入胃，乃传与五脏六腑，五脏六腑，皆受于气”，《灵枢》作“谷入于胃，以传于肺，五脏六腑，皆受于气”，为少殊尔。“皆受于气”之气，指水谷之气而言。“五十而复大会”，说见一难中。四明陈氏曰：荣，阴也，其行本迟；卫，阳也，其行本速。然而清者滑利，浊者慓悍，皆非涩滞之体，故凡卫行于外，荣即从行于中。是知其行常得相随，共周其度，徐氏《经释》曰：此段即《灵枢·营卫生会》中语，经文“谷入于胃”句下，有“以传于肺”四字，下文云“五脏六腑，皆以受气”，其义尤明白。今删去四字，则胃何以便入于五脏六腑？此处关系最大，岂可少此一语，致乖脏腑传道之法。周澄之曰：观于此章，而首章荣卫行阳二十五度，行阴亦二十五度之义，益明矣。荣卫所行之道不同，而五十而复大会，则无少参差也，故曰相随。
【笺正】荣卫之义，经文数见不鲜，虽立说未必一律，然其大旨，则荣即是血，卫即是气。荣以荣养为义，发育于全体之内，故以为在中，字亦作营，则有经营及保守二义。经营之义，以周流百体，滋长吾身而言；保守之义，以循行普遍，无有渗泄而言。皆是宅中之义（营字本有保守一义，如军营之营，取其固守是也。血脉周于全身，无处不到，而必不渗泄一缕，是为营守之正旨。凡血之泄溢而可得见者，皆营守之失其职也。妇女月事时下，本与脉管中之血，别是一道，故不为病。若所泄太过，而脉管中之血，随之以下，则为崩漏之病，是亦营守之失其常度矣）。卫以护卫为义，固护于肌肤之表，故以为在外。而二者之原始，皆发生于胃中谷食之精华，则血乃生而气乃行。《素问·痹论》所谓“营者，水谷之精气；卫者，水谷之悍气”两语，以足尽其微妙。盖以营即是血，血为有形，原是食物之精液所化，故曰精气；而卫即是气，气虽无形，亦赖有谷食精华，充畅滛溢，然后气之遄行，乃得迅疾流利，故曰悍气。二者之行，遍于全身，原如鱼之与水，影之与形，恒无须臾可以相离之理。所谓“血随气行，气为血帅”者，荣卫相随，本是至当不易。而此节竟谓荣行脉中，卫行脉外，则以气血二者，离而析之，已非相随之正旨。果其脉中无气，将何以运行而周流不息？措辞未当，必不能为古人讳。且气是轻清，又安得反谓之浊？若谓营周不息，五十而复大会，又是第一难行阳二十五度，行阴亦二十五度之故智，一似营之与卫，各行一途，直至五十度而始大会者，则又岂得谓之相随？又曰阴阳相贯，如环之无端，则又似一阴一阳，一营一卫，互相贯注者，岂血气之周流，乃一血一气，相间而行？有如此者，种种语病，皆不可解。盖有意过求其精微玄远，而失之穿凿，必至荒诞而不可究诘。何如后世“血随气行，气为血帅”二语，简直言之之为愈乎？伯仁《本义》所引诸家之说，大都随文敷衍，信手拈来，毫无实际，故不备录。即如陈氏所谓“荣行本迟，卫行本速”，虽亦古人之恒言，然竟以血气两字，判分两路，岂不自堕于五里雾中？实则经文清荣、浊卫，脉外、脉中，皆是凿空之论，何有奥妙可言！而为之注者，必欲虚与委蛇，勉强敷佐，安得不支离恍惚、杳渺无凭？宜乎愈说愈幻，诘屈聱牙，皆成梦呓。灵胎谓不如《灵枢·营卫生会》有“以传于肺”四字，尤为明白。其实心营、肺卫之说，盖即血管循环，往复心肺二脏之理。若谓心专主血，而不主气，肺专主气而不主血，亦必说不过去。此节本说胃中谷气，为营卫气血之大源，则不言及肺，尚无大谬，灵胎之见，犹嫌拘执。若周澄之以为可证第一难“行阳二十五度，行阴二十五度”之理，则正不然。一日一夜五十度周身之说，本是古人妄为推测。其实气血回环，一日一夜，断断不止五十度，且行阴行阳，何可分为两事？辨已详于第一难矣。《素问·痹论》谓荣者，水谷之精气，和调于五脏，洒陈于六腑，乃能入于脉；卫者，水谷之悍气，其气慓疾滑利，不能入于脉，意与此节同，而必不能合生理之真相，亦正如一丘之貉。试思脉中无气，血何能自行而周流不息？知其一不知其二，又何可为古人曲护？寿颐窃谓此等支离穿凿之辞，终是秦汉间人，妄有掺杂，必非上古所固有，读者须当分别观之。
三十一难曰：
三焦者，何禀何生？何始何终？何始？何终？其治常在何许？可晓以不？然：三焦者，水谷之道路，气之所终始也。上焦者，在心下，下鬲，在胃上口，主内而不出。其治在膻中，玉堂下一寸六分，直两乳间陷者是。中焦者，在胃中脘，不上不下，主腐熟水谷。其治在脐傍。下焦者，当膀胱上口，主分别清浊，主出而不内，以传导也。其治在脐下一寸。故名曰三焦，其府在气街。
【汇注】滑氏《本义》曰：人身之腑脏，有形有状，有禀有生。如肝禀气于木，生于水；心禀气于火，生于木之类，莫不皆然。唯三焦既无形状，而所禀所生，则元气与胃气而已，故云水谷之道路，气之所终始也。上焦其治在膻中，中焦其治在脐傍天枢穴，下焦其治在脐下一寸阴交穴。治，犹司也，犹郡县治之治，谓三焦处所也。或云：治，作平声读，谓三焦有病，当各治其处，盖刺法也。三焦，相火也，火能腐熟万物，焦从火，亦腐物之气，命名取义，或有在于此欤。《灵枢》第十八篇曰：上焦出于胃上口，并咽以上，贯膈而布胸中，走腋，循太阴之分而行，还至阳明，上至舌下。足阳明常与营卫俱，行于阳二十五度，行于阴亦二十五度，一周也，故五十度而复大会于手太阴矣。中焦，亦并胃中，出上焦之后，此所受气者，泌糟粕，蒸津液，化其精微，上注于肺脉，乃化而为血，以养生身，莫贵于此，故独得行于经隧，命曰营气。下焦者，别回肠，注于膀胱而渗入焉。故水谷者，常并居于胃中，成糟粕而俱下于大肠，而成下焦，渗而俱下，济泌别汁，循下焦而渗入膀胱焉。谢氏曰：详《灵枢》本文，则三焦有名无形，尤可见矣。古益袁氏曰：所谓三焦者，于膈膜脂膏之内，五脏五腑之隙，水谷流化之关，其气融于其间，熏蒸膈膜，发达皮肤分肉，运行四旁，曰上、中、下，各随所属部分而名之，实元气之别使也。是故虽无其形，倚内外之形而得名；虽无其实，合内外之实而为位者也。愚按：“其腑在气冲”一句，疑错简或衍。三焦自属诸腑，其经为手少阳与手心主配，且各有治所，不应又有腑也。徐氏《经释》曰：此总释三焦之义，言其所禀所生在水谷，而其所始所终在气也。腑，犹舍也；脏，聚之之义，言其气藏聚于此。《素问·骨空论》：冲脉起于气冲。注曰：足阳明经穴，在毛际两旁是也。滑氏《本义》以此为错简者，非。
【音义】何许，犹言何所，古人“许”字、“所”字，互相通用者甚多。谢元晖诗“良辰竟何许？”注：犹所也。陶渊明《五柳先生传》“先生不知何许人也”亦即何所之义。诸子及史汉中，以“许”为“所”，以“所”为“许”者，尤不可胜数。内，读为纳。
【笺正】此章专言三焦之功用，统上中下三部。合而言之，以谷食之输，化为其所禀所生。又以气字为上中下三者之线索，则此身上下，可以包涵在内。见得三焦输化，至为重要，而后“三焦”二字，庶可厕诸脏腑之列，以为十二经络中之一大纲。盖此身自有生以后，固非谷食不生活，而维气之周流，确为全体之主宰。从此着想，持论不可谓不当。此盖推测三焦命名之义，本谓食物精华，实为滋长百骸之根本，则上脘之受盛，中脘之消化，以至二便之排泄，无一非重要关键，而原夫食物之所以能受，所以能化，以及滓秽所以能泄之理，又唯身中元阳大气，足以敷布而斡旋之。爰取少火生气之义，以配少阳相火，又与少阳一经，名义适为巧合，以见无火不熟，无火不化，而亦无火不行之理，名之曰焦，其旨如是。然原夫上之受盛，中之淯化，下之排泄，仍是胃肠固有之功能，究非别有三焦一物，为其纲领？故必以上中下三者分析言之，益可见三焦之名，统括胸腹全部，皆在其中。又可为二十五难“有名无形”一句，作为精确之诠解。观其指定三焦所在部位，曰上焦在胃上口，主纳而不出；中焦在胃中脘，主熟腐水谷；下焦当膀胱上口，主分别清浊，出而不纳。虽似分别三者，各司其职，其实上即胃之纳谷熟腐，中即肠之吸收精液。吾国旧学，皆谓消化机关，唯脾与胃。其实食物过胃而入小肠，仅能融化，而食中之精液，犹未吸出，小肠中有无数吸液之管，始以吸取食物精液，即下至大肠之上中两回（大肠中有上中下三回，故亦名回肠），犹有精管吸其余液，而递传渣滓以至下回，食物之精液及竭（详合信氏《全体新论》），下即二便之去路。岂胃上口之间别有一上焦？胃中脘之间别有一中焦？膀胱上口之间别有一下焦在乎？其治，犹言其处，亦以指示其大略之部位，非谓膻中、天枢、阴交诸穴，果即是纳食消食、通调二便之主宰。伯仁以“治”字作处所解，甚是。而又谓或以为刺法治病，则想象言之。古人本无是说，伯仁所引《灵枢·营卫生会》文，《甲乙经》在营卫三焦篇中。所谓上焦出胃上口，中焦亦并胃中，下焦别回肠注膀胱，下于大肠（滑氏《本义》原本并胃中作“傍胃口”，下于大肠作“下于大小肠”，皆误，兹依《甲乙》、《灵枢》改）。大旨与《难经》此章，同以受盛、消化、排泄三事，分属三焦，无甚区别。但《甲乙》此节“行阴行阳”及“循下焦而渗入”等句，大有语病，不可拘执（行阴行阳，辨已详第一难笺，“循下焦而渗入膀胱”之误，说见下）。府在气冲之义，则徐洄溪所解甚是。盖气冲即冲脉发源之处，是为吾身元气之根，三焦皆以元气而能运化，则气所聚处，固以下焦为其发源之地，聚在气冲，自有至理，故《经》又谓营出于中焦，卫出于下焦。又谓三焦为元气之别使。但《难经》此节，竟谓膀胱上口，分别清浊，主出而不纳，颇似二便分途，即在此膀胱之上口。不知溺之上流，来于两肾输溺之管，而直达膀胱，本与小肠无涉。则《难经》是说，殊非生理之真，不如《素问》肾为胃关，关门不利则聚水一节，确能识得水道之发源于胃。可见为此说者，已隐隐有膀胱上承小肠之意，然犹未显而言之也。迨徐氏灵胎为《难经》作注，遂直谓膀胱上口，即是阑门，复于分别清浊句下注曰，清者入于膀胱而为溺，浊者入于大肠而为滓秽，则阑门之下，必有二道，一注膀胱，一注大肠，即为二便分道之处。岂不知阑门之称，本以小肠下口，大肠上口之承接处言之，大小二肠，衔接无间，并非别有一口可通膀胱。不独吾国旧学，向无异说，即英医合信氏《全体新论》亦曰：大肠上，与小肠横接，名曰阑门。在彼尚承用中学旧名，乃灵胎于此，竟能说成小肠下口有二，宁非亘古未有之奇闻？然其所以敢于创此异说者，亦何莫非《难经》经文，有以道其先路？然此非独《难经》一家之误也。《甲乙经》一卷营卫三焦篇亦曰：下焦者，别于肠，注于膀胱而渗入焉。故水谷者，常并居于胃中，成糟粕，而俱下于大肠，而为下焦，渗而俱下，渗泄别汁，循下焦而渗入膀胱也。［此即今本《灵枢》之营卫生会篇，又《太素》十二卷（篇目已佚，皆与此同），唯“而为下焦”作“而成下焦”，“渗泄别汁”作“济泌别汁”为异。寿颐按：“济泌”二字，义颇费解，故从《甲乙》。然既曰“渗而俱下”，又曰“渗泄别汁”，“循下焦而渗入膀胱”，三句连用三“渗”字，以文义而言，可谓不通已极。总之为此说者，全无知膀胱之溺，何自而来？模模糊糊，凭空结撰，所以说得如此不堪，谓非妄人臆说而何？此不得以医学经文而曲为之解者也。］其意亦以为由肠而注入膀胱。然既曰“注于膀胱”，又曰“渗入”，究之注为贯注，渗为渗漏，二字之义，判然不同，而乃并作一句，文理亦极不堪，如何说得过去？此又故弄狡狯，疑是疑非，借以眩人耳目之伎俩，即此一句，尚何有研究之价值可言？乃又曰“成糟粕而俱下于大肠，而为下焦，乃渗泄别汁，循下焦而渗入膀胱”，则又似膀胱之溺，由大肠渗入。若以《甲乙》此说，与灵胎《难经》之注合而读之，则膀胱中之溺，既由回肠而注入，又由大肠而渗入，且又由小肠而注入，膀胱则一，而溺之来路，则愈说而愈多，何其幻而善变，一至于此？市虎成于三人，那得不积非成是？寿颐窃谓此皆扣槃扪烛之谈，盖亦出于周秦以后，生理真相已不可知之时，与《素问》肾为胃关一节，能知关门不利为聚水之病源者，必非同时文字。《难经》此条，实不可信，故《全体新论》亦谓《难经》以膀胱上口，即为小肠下口，水液由是渗入者，非。寿颐按：近人之言三焦者，以唐容川之说最为盛行，大旨谓三焦即是油膜，其意即从经文“循下焦而渗入膀胱”等句悟入。盖容川既知西国生理学说膀胱上源，小便有输入之管，其来自肾。而自肾以上，水由何道？则彼之学者，亦未能明言其所以然，容川有见于畜类两肾，藏在板油之中，而板油则每与大、小肠外粘连之油膜，处处连贯，意想所能及者，两肾输溺之管，上流既无正轨，则水之所以聚者，苟非由油膜中渗注而来，更从何处可至两肾？而《内经》则既有“下焦者，别肠，注膀胱而渗入”之明文，又以“循下焦而渗入膀胱”，重言以申明之，则肾肠之间，止此无数油膜，彼此联属，指为渗水入肾，即在此间，又谁敢以为不确？是说也，较之金元以降，侈谈膀胱上口、下口，或有或无，争辩不休，尽属臆说者，固觉稍稍有据，似乎中西学理，且可因此沟通。是以近三十年之著书立说者，无不听命于容川笔下，随声附和，并为一谈，于是古之所谓“三焦”两字，至今日而认作油膜，几若铁案已成，悬之国门，不能增损一字。其实唐氏之说，乃从元人袁坤厚氏旧说，仿佛为之，仍是理想作用。但袁谓膈膜脂膏之内，五脏五腑之隙云云，统上中下三部而言，浑漠无垠，本非专指一处，所以读者尚以为无甚疑窦，乃唐则认定油膜即是三焦。须知膈上心肺之部，全无油膜缠绕，与膈下决然不同，胡可提出油膜一件，认作三焦代表？则仍是自弄聪明，指鹿为马之故智而已。何如以上中下三部分析言之，依《营卫生会篇》约略指定，按部序班，庶几各有实在之可征乎！
三十二难曰：
五脏俱等，而心、肺独在鬲上者，何也？然：心者血，肺者气。血为荣，气为卫，相随上下，谓之荣卫。通行经络，营周于外，故令心、肺在鬲上也。
【汇注】滑氏《本义》曰：心荣肺卫，通行经络，营周于外，犹天道之运行于上。膈者，隔也。凡人心下有膈膜与脊胁周回相著，所以遮隔浊气，不使上熏于心肺也。四明陈氏曰：此特言尊位之高下耳。若以五脏德化论之，则尤有说焉。心肺既能以血气生育人身，则此身之父母也，以父母之尊，亦自然居于上矣。《内经》曰：鬲肓之上，中有父母，此之谓也。
【笺正】心主血，肺主气，二者为全体之纲领，所以统率内外百骸，为此身之主宰，所以位居于上。然此仅以理想言之，生理之功用，不当作如是说。陈氏父母之喻，亦不足以发明心肺之生理。唯《经》言“鬲肓之上，中有父母”，其意未尝不以心肺两脏拟为父母之可贵。寿颐谓心肺二脏，肺包心外，心处肺中，发血回血，交互循环，而血行一周，已为炭气所侵，色紫不红，其血已浊，必由肺中经过，呼出浊气，吸入清气，复归心房，又为清洁之血，心之与肺，关系至密，独在鬲上，即所以利于呼吸，造物神妙，意在斯乎。
三十三难曰：
肝青象木，肺白象金。肝得水而沉，木得水而浮；肺得水而浮，金得水而沉。其意何也？然：肝者，非为纯木也，乙角也，庚之柔。大言阴与阳，小言夫与妇，释其微阳而吸其微阴之气。其意乐金，又行阴道多，故令肝得水而沉也。肺者，非为纯金也，辛商也，丙之柔。大言阴与阳，小言夫与妇。释其微阴，婚而就火。其意乐火，又行阳道多，故令肺得水而浮也。肺熟而复沉，肝熟而复浮者，何也？故知辛当归庚，乙当归甲也。
【考正】“熟”字可疑。古今作注各家，皆从“熟”字敷衍，无一不牵强难通，不如徐灵胎本作“热”字为长。
【汇注】滑氏《本义》曰：四明陈氏曰：肝属甲乙木，应角音而重浊。析而言之，则甲为木之阳，乙为木之阴；合而言之，则皆阳也。以其属少阳，而位于人身之阴分，故为阴中之阳。夫阳者必合阴，甲乙之阴阳，本自为配合，而乙与庚通，刚柔之道，乙乃合甲之微阳，而反乐金，故吸受庚金微阴之气，为之夫妇。木之性本浮，以其受金之气，而居阴道，故得水而沉也。及熟之，则所受金之气去，乙复归之甲，而木之本体自然还浮也。肺属庚辛金，应商音而轻清。析而言之，则庚为金之阳，辛为金之阴；合而言之，则皆阴也。以其属太阴，而位于人身之阳分，故为阳中之阴。夫阴者必合阳，庚辛之阴阳，本自为配合，而辛与丙通，刚柔之道，辛乃台庚之微阴，而反乐夫火，故就丙火之阳，为之夫妇。金之性本沉，以其受火之气炎上，则居阳道，故得水而浮也。及熟之，则所受火之气乃去，辛复归之庚，而金之本体自然还沉也。古益袁氏曰：肝为阴木，乙也；肺为阴金，辛也。角商各其音也。乙与庚合，丙与辛合，犹夫妇也。故皆暂舍其本性，而随夫之气习，以见阴阳相感之义焉。况肝位鬲下，肺居鬲上，上阳下阴，所行之道，性随而分，故木浮而反肖金之沉，金沉而反肖火之上行而浮也。凡物极则反，及其经制化变革，则归根复命焉。是以肝肺热，而各肖其木金之本性矣。纪氏曰：肝为阴中之阳，阴性尚多，不随于木，故得水而沉也；肺为阳中之阴，阳性尚多，不随于金，故得水而浮也。此乃言其大者耳。若言其小，则乙庚丙辛，夫妇之道也。及其熟而沉浮反者，各归所属，是其本性故也。周氏曰：肝畜血，血，阴也，多血少气，体凝中窒。虽有脉络内经，非玲珑空虚之比，故得水而沉也。及其熟也，濡而润者转为干燥；凝而窒者，变为通虚，宜其浮也。肺主气，气，阳也，多气少血，体四垂而轻泛，孔窍玲珑，脉络旁达，故得水而浮也。熟则四体皆揪敛，孔窍窒实，轻舒者变而紧缩，宜其沉也。斯物理之当然，与五行造化，默相符合耳。谢氏曰：此因物之性而推其理也。愚谓肝为阳，阴中之阳也，阴性尚多，故曰微阳，其居在下，行阴道也；肺为阴，阳中之阴也，阳性尚多，故曰微阴，其居在上，行阳道也。熟则无所乐而反其本矣，何也？物熟而相交之气散也。
【笺正】此言肝于五行，比德于木，则木之气疏达，理当浮而在上，何以肝之部位，反沉而在下？肺于五行，比德于金，则金之性静肃，理当沉而在下，何以肺之部位，反浮而在上？此以五行之本质而言，固一疑窦，发问之理，颇为新颖。然谓肝得水而沉，肺得水而浮，则得水二字，反觉无谓，答辞则以肝肺之情性为解，体用各有至理，不专在金木二字上着想。肝之体用，不仅在合德于木一层，故曰非为纯木。即以木而言，于五音为角，角之音重以浊，已有沉而在下之义。又木旺于春，由阴而初出于阳，阴气尚盛，阳气犹微，为阴中之少阳，故曰微阳。又曰阴道多，是为沉而在下之真旨，况肝之为脏，体本沉重，此其所以沉而居下者也。肺之体用，不仅在于合德于金之一层，即以金而言，于五音为商，商之音轻以清，已有浮而在上之义。又金旺于秋，由阳而初入于阴，阳气尚盛，阴气犹微，为阳中之少阴，故曰微阴。又曰阳道多，是为浮而在上之真旨，况肺之为脏，体本轻清，此其所以浮而居上者也。陈氏注谓肺属太阴，“太”当作“少”，此误以手太阴经当之，亦从《素问·四气调神大论》及《六节藏象论》之误本也。（《四气调神大论》“逆秋气则太阴不收”，《六节藏象论》“肺为阳中之太阴，通于秋气”，两太阴皆少阴之误。此以阴阳盛衰之义为太少，与手太阴之经脉无涉，宋人校《素问》，于《六节藏象论》据《甲乙》、《太素》，已云“太阴”当作“少阴”，而于《四气调神大论》则亦未校正，寿颐于拙编《脉学正义》四时脉象诸条，辨之详矣。唯《难经》本节，必谓肝木得金而沉，肺金得火而浮，立说太觉迂远，乃以乙庚丙辛，强为牵合，比之阴阳夫妇，穿凿附会，岂是肺肝二脏自然之情性？所以诸家注文，亦无一不牵强晦滞，毫不可晓。兹姑录伯仁《本义》，聊见一斑，而余子碌碌，更不足道。若肺熟、肝熟之两“熟”字，则皆当作“热”，此盖传写之误，显而易见。盖肺有热则清肃之令不行，故失其轻扬之本性，而为沉重；肝有热则木丈之焰上灼，故失其沉潜之本性，而反升浮，其理极为易晓。徐灵胎注谓肺气热则清气下坠，肝气热则相火上升，立说亦甚简明。而滑氏所引各注，则皆依熟字强为之说。是直以此肝肺二脏，煮而熟之，作盘中羹矣。医学家言，骇人听闻，何竟如是。然诸家皆能侃侃而谈，不知愧作，不亦大可怪耶？寿颐前有专论此节之文，说得尚为剀切，附录下方，就质大雅。
论《三十三难》肝沉肺浮之义
三十三难发问之意，盖言肝于五行，比德于木，则木之气疏达，而其质又轻，理当浮而在上，何以肝脏沉重，而位居于下？肺于五行，比德于金，则金之性静肃，而其质又重，理当沉而在下，何以肺脏轻清，而位居于上？此以五行之本体而言，似乎确有疑窦，发问之理，未始不新颖可喜。然究竟五脏之合德于五行，只是取其情性相孚，以一端而言，必不可过于拘执泥煞字面。若谓肝即是木，肺即是金，心即是火，肾即是水，清夜自思，宁不可笑？此条答辞，所谓肝非纯木，肺非纯金，似乎未尝不看得活泼圆融，能见其大。然统观全节文义，穿凿附会，岂可为训？寿颐窃谓：肝位在下，于义为沉；肺位在上，于义为浮。即以五脏本体言之，浮沉之义，一言而决，无余蕴矣。故诊脉之法，肺应在寸而取之于浮，肝应在关而取之于沉，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亦自然之理，至浅至显，无待深求者也。即欲进一步而言，以阴阳消长之义为说解，则肝应乎春，由阴而初出于阳，经所谓肝为阴中之少阳，通于春气者是矣；肺应乎秋，由阳而乍入于阴，经所谓肺为阳中之少阴，通于秋气者是矣。《难经》于此，更推本少阳、少阴之义，而申言之曰：肝行阴道多，肺行阳道多。则肝为阴而所以当沉，肺为阳而所以当浮之理，愈其昭然若揭。乃此话发问之辞，则拘泥肝木肺金，而有疑于木不当沉，金不当浮，已未免胶柱刻舟，执而不化。而所以为之答者，则又以木金之故，势不能直说木之可沉，金之可浮，则又假道于五行化曜，以乙庚丙辛，强为联合，竟谓乙木化于庚金，辛金化于丙火，于是肝不为木而为金之沉，肺不为金而为火之浮，迂远其辞，似未尝不言之有物。然肝木肺金，尽人能知，何以一变而肝乐金，肺则就火？究竟金必克木，火必刑金。试以肝肺德性思之，将畏之唯恐不及，而顾能就而乐之以从其化，仇敌也而反能忘其本性，舍己从人，类乎不类？盖化曜一说，虽亦出于古之五行家言，然其理则不可索解。为之说者，凡有三派，顾皆曲曲穿凿，无一可信。术家之治子平学者，必以其人八字之干，有甲遇己，有乙遇庚，乃始以从化之说论断；若其有甲无己，有乙无庚，即无从化之理，犹为可备一家之言。奈何医家之言五运者，则曰甲乙之年为木运，乙庚之年为金运，两不相值，化从何来？则所见已出子平之下。若《难经》是节，则肝本木也，而竟能从金，肺本金也，而竟能从火，离奇怪诞，绝非事理之当然。纵能粉饰其辞，附会阴阳夫妇，藉欲自圆其说，究之穿凿太过，胡可为训？且所谓木得水而浮，金得水而沉，以木金之本质言之，可也。而乃曰肝得水而沉，肺得水而浮，已是拟不于伦。肝肺为脏，何待于得水而始知其沉浮？若曰取此二者，置诸水中而实验之，则盗跖行为，肝人之肉，言生理学者，不当作如是想。且此节之末，又曰肺熟而复沉，肝熟而复浮，则肝也肺也，何由而熟？又是百思而不得其解。善乎徐洄溪作《难经经释》，改作“热”字，而解之曰：肺气热则清气下坠，肝气热则相火上升。言明且清，庶为斩断葛藤之唯一妙法。此盖古人传写，无心之讹，奈何向之注家，皆从“熟”字转展附会，愈说愈杂，而其义愈不可晓，岂将以此肝肺二脏，煮而熟之作盘中肴乎？……骇人听闻，乃至于此。然凡为《难经》作注者，偏能侃侃而谈，以窃附于著作之林，亦焉往而不误尽天下后世耶！
三十四难曰：
五脏各有声、色、臭、味、液，皆可晓知以不？然：《十变》言，肝色青，其臭臊，其味酸，其声呼，其液泣；心色赤，其臭焦，其味苦，其声言，其液汗；脾色黄，其臭香，其味甘，其声歌，其液涎；肺色白，其臭腥，其味辛，其声哭，其液涕；肾色黑，其臭腐，其味咸，其声呻，其液唾。是五脏声、色、臭、味、液也。
【汇注】滑氏《本义》曰：此五脏之用也。“声色臭味”下欠“液”字。肝色青，臭臊，木化也；呼出，木也；味酸，曲直作酸也；液泣，通乎目也。心色赤，臭焦，火化也；言扬，火也；味苦，炎上作苦也；液汗，心主血，汗为血之属也。脾色黄，臭香，土化也；歌缓，土也，一云脾神好乐，故其声主歌；味甘，稼穑作甘也；液涎，通乎口也。肺色白，臭腥，金化也；哭惨，金也；味辛，从革作辛也；液涕，通乎鼻也。肾色黑，臭腐，水化也；呻吟，诵也，象水之声；味咸，润下作咸也；液唾，水之属也。四明陈氏曰：肾位远，非呻之，则气不得及于息，故声之呻者，自肾出也。然肺主声，肝主色，心主臭，脾主味，肾主液，五脏错综，互相有之，故云十变也。徐氏《经释》曰：十变未详。呼引而长，木之气也；言激而扬，火之气也；歌缓而敦，为土之象；哭悲而激，为金之象；呻沉而咽，为水之象。肝开窍于目，故为泣，汗者血之标，心主血，故为汗；脾开窍于口，故为涎；肺开窍于鼻，故为涕；肾开窍于舌下，故为唾。又曰：五脏之声，《灵枢·九针论》《素问·宣明五气论》俱云：心噫、肺咳、肝语、脾吞、肾欠，而此则为呼言歌哭呻，则本之《素问·阴阳应象大论》。盖彼以病之所发言，此以情之所发言，其理一也。读《经》者皆当推测其义，则无不贯矣。
【笺正】此章问止声色臭味，而答则多出一液，故滑谓“声色臭味”下脱一“液”字。寿颐则谓连类及之，亦无不可，不必问辞中之果有脱字也。且声色臭味，四字为句，本是成语，若加一液字，句法反觉不妥。灵胎竟谓答词增出一条，即为赘语，未免寻瘢索垢矣。“十变”二字，于本节颇属无谓，当是衍文。四明陈氏谓肺主声，肝主色云云，古无此说。且谓五脏错综，互相有之，更非经旨，须知声色臭味，经意固以为各有所主，必不能交互错综者也。心之声，《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作“在声为笑”。盖笑以发舒喜气，固属心气发皇之声，言则寻常之言论耳，于心何欤？伯仁谓言为扬，本是杜撰，古无此义，灵胎又附和之，谓言散而扬，为火之象，更属牵强。五脏之声，《素问·宣明五气》与阴阳论不同，一则以五脏有病之声而言，一则以五脏无病，自然之情性而言，其理确自各别，灵胎之说是也。“涕”本训“泣”，目之液也，鼻之液，当作“洟”。然经文固有以“涕”作“洟”者，《礼记·内则》“不敢唾涕”，“父母唾涕不见”，皆以“涕”字作“洟”字读，良由汉人作隶，从弟从洟之字，往往无别，所以讹误，尚不在古文通假之例。
五脏有七神，各何所藏耶？然：脏者，人之神气所舍藏也。故肝藏魂，肺藏魄，心藏神，脾藏意与智，肾藏精与志也。
【汇注】滑氏《本义》曰：脏者，藏也，人之神气，藏于内焉。魂者，神明之辅弼也，随神往来谓之魂；魄者，精气之匡佐也，并精而出入者谓之魄；神者，精气之化成也，两精相薄谓之神。脾主思，故藏意与智；肾者作强之官，伎巧出焉，故藏精与志也。此因五脏之用，而言五脏之神，是故五用着于外，七神蕴于内也。徐氏《经释》曰：肝属阳，魂亦属阳。《灵枢·本神》云：随神往来者谓之魂。谓知觉之灵处也。肺属阴，魄也属阴。本神篇云：并精而出入者谓之魄。谓运动之能处也。本神篇云：两精相搏谓之神。谓阴阳合体之妙机也。《素问·灵兰秘典论》云：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本神篇》云：心有所忆谓之意，因虑而处物谓之智。盖脾主思故也。《素问·刺法》云：脾为谏议之官，智周出焉。《本神篇》云：初生之来谓之精，意之所存谓之志。《素问·灵兰秘典论》云：肾者，作强之官，伎巧出焉。又《灵枢·九针论》云：心藏神，肺藏魄，肝藏魂，脾藏意，肾藏精与志（寿颐按：此即《素问·宣明五气》文，但多一“志”字）。《素问·调经论》云：心藏神，肺藏气，肝藏血，脾藏肉，肾藏志。而此形成，与此颇异，若“七神”二字，经文无见，答语既无所发明，至以肾之精亦谓之神，恐未妥。
【笺正】所谓神者，本以神化不测，莫名其妙为义，子舆氏所谓圣而不可知之谓神者，原属悬拟之词，恍惚杳冥，不可思议，夫岂得以迹象求之？若曰五脏而有神，则亦以其运用无形，莫可推测，具有神化作用，斯不得不谓之神灵。而乃曰心之神为何？肺之神为何？无非于空虚冥漠之中，探索此无臭无声之妙，读者亦须心领神悟，方能识得此中化境。如欲胶柱鼓瑟，分别五脏以问其神之是何形容？有何功用？则本灵虚也而以呆相言之，亦何用此徒读父书之笨伯为？故五脏所藏，《素问·宣明五气》已与调经论不同，而《灵枢》之九针论则即直录宣明五气全文，而加一“志”字，《难经》此节，则又多一“智”字。实则所谓魂神意魄精者，皆以精神化育，浑而言之，于五脏体用，本非各主一藏，果有何等关系，断不能分属五脏，各主其主，只有此一灵之不昧，乌得有色相可言？《难经》此节谓“脏者，人之神气所舍藏”一句，足以赅之（此即《甲乙经》之第一篇《精神五脏》论所谓“生之来谓之精，两精相搏谓之神，随神往来谓之魂，并精出谓之魄，心有所忆谓之意，意有所存谓之志，因虑处物谓之智”）。皆是空空洞洞，浑漠无垠，岂可谓如此说解果得真诠？伯仁此节之注，说得极其圆融，最为妥惬。而灵胎乃谓“七神”二字，经无所见，又嫌《难经》于此，无所发明，不知神本虚灵，何有定数？五之可也，即七之亦何必不可。而此中灵明作用，果如何而始可谓之发明？即如灵胎之注，魂曰知觉之灵处，犹可说也。而魄曰运动之能处，已觉不可思议，且于神之一句，则曰阴阳合体之妙机，似此奇语，正不知须菩提于意云何？魔高十丈，尚何足以言发明耶？灵胎谓魂属阳，魄属阴，此以《记》言魂升魄降之故，而以为一阳一阴，似可说也。然《记》之所谓魂魄，却与医经之所谓魂魄异。彼以人之灵气为魂，形体为魄，故曰人死则魂升而魄降，是即吴季子所谓骨肉归复于土而魂起无不之之理。魂升属阳，魄降属阴，本是至当不易。若医经之所谓魂魄，则皆以灵气而言，则此之魄字，必非体魄，无可疑者，岂得亦以为阴？彼此两者，魄字同，而其所以为魄，则决然不同，安可牵强合一，妄为比附？若以肺藏魄之魄，谓即经学家体魄之魄，则且以其人之体，藏之其人肺中，岂不闹出绝大之笑话？然灵胎意中，则未尝不以此之魂魄，为即经学家之所谓魂魄也，其误尚奚待辨耶！灵胎此注，又谓肝属阳，肺属阴，又一大误。不必远求，即以上文三十三难证之可矣。彼非明言肝是微阳而行阴道多，肺是微阴而行阳道多乎？灵胎注语，亦复相同，则肝为阴而肺为阳，岂不彰明皎著？不意转瞬间，而二脏阴阳，两得其反，变化神速，竟至于此。师丹老而善忘，亦不应荒谬若是。要知为古书作注，必须放开眼界，悟其会归，成竹在胸，而后立言可法，即推之他处，亦无扞格之虞。方能跻于著作之林，而无惭色，岂容朝三暮四，忽东忽西，作迎风之杨柳也耶？
三十五难曰：
五脏各有所腑，皆相近，而心、肺独去大肠、小肠远者，何也？ 然：经言心荣、肺卫，通行阳气，故居在上；大肠、小肠，传阴气而下，故居在下。所以相去而远也。
【汇注】滑氏《本义》曰：心荣肺卫，行阳气而居上；大肠、小肠传阴气而居下，不得不相远也。
【笺正】脏之与腑，莫不各有自然之功用。旧学诠解，或凭理想，未尽确实，近今西学东渐，借助他山，借以攻错，始觉中古一脏一腑，相为表里之说，固自有不可拘泥者。唯肝之与胆，本属一体，自然联络，且其为病，亦无可区别（此合信氏之所说，寿颐向习旧学，乍见此说，亦颇怀疑，然静以思之，所见肝胆之病，及厥阴、少阳经络所过处之痈肿，或胸胁支撑等症，果能辨别其孰为肝病，孰为胆病耶，始知西人是说，实属确论）。若肾与膀胱，则溺道来源，又是直接关系。可见旧学以此二者，联为表里，自有确据，迥非汉唐以后，徒逞臆说者，所能梦想。若夫脾之与胃，向者皆谓脾为胃磨，部居切近，颇有可信。但证以西学之所谓消化器官，则吾国旧说，独未计及甜肉一部，似乎古之所谓脾者，原是包赅甜肉在内，甜肉之汁，确有消化食物，莫大作用。此中古之说太略，而彼之考验，较为精详。若心肺之与二肠，部位既已悬殊，且四者之体用，又似马牛其风，不能相及。而古人竟以心与小肠，肺与大肠，联为一表一里，究竟其理安在？殊不可晓。《难经》此条，举以设问，盖已有见于此，未免怀疑，良由周秦之世，学说新颖，多有自抒所见，不肯随声附和，人云亦云者。见得心肺至高，二肠最下，既无一线贯注之理，更安有联属可言？此中疑窦，自可研究。然答语仅以阳气、阴气，勉强敷衍，仍不足以发明生理之真，亦甚无谓。寿颐则谓心为血液之总枢，而血管终日运行，彻内彻外，无须臾之或间，即所以荣养百体，则固有之血。自当渐以消耗，苟非有新生之血，时时补益之，则脉管之中，又何能长此而无亏缺？唯新血来源，即是食物之精液。试问此之精液，果从何道输入？吾国古籍，虽无明文，而西国学者，明言小肠膜内，有无数吸液细管，渐以上行，则渐成红色，并入血管，此则心与小肠自然之密切关系，而古人谓之互为表里，宁非即是此理？唯肺与大肠，则寿颐尝深思而犹未悟其理，意者古人或自有取义，特书缺有间，今已不复可知，而后世之所谓庚金、辛金，则无理无义，不足与言此中之真理者也。
又诸腑者，皆阳也，清净之处。今大肠、小肠、胃与膀胱，皆受不净，其意何也？
【汇注】滑氏《本义》曰：又问诸腑既皆阳也，则当为清净之处，何故大肠、小肠、胃与膀胱，皆受不净耶？徐氏《经释》曰：独不及胆者，胆无施受故也。
【笺正】此节盖谓阳者当受清气，阴者当受浊气，诸腑既皆为阳，则当清而不浊，故以反受不净为疑，此似专为胆之清净，而故设疑问。其实脏腑全体，胥有运行之作用，何有清净之可言？似以设问，本已无谓，且谓肠胃膀胱，皆受不净，则又以洁净立言，更与生理何涉？灵胎谓胆无施受，尚是臆说，其意以为胆汁既无作用，且无盈虚，故遂认为无施无受。今据西学者言，肝则生胆汁为其功用，而胆汁则入小肠以助消化，明明自有生长，自有运用，岂得谓为无施无受？虽此是新学家言，本非古人之所知，不可专以责灵胎者。古称胆为清净之腑，固皆以为无所施受，而得此清净之名，古人之疏，不若彼西学之密，诚不必为旧学讳言。然如灵胎之流，未尝不自命高明，而于所不知之处，不能守君子阙疑之训，偏欲妄作聪明，强为注解，是亦医学中之一大弊也。
然：诸腑者，谓是非也。经言：小肠者，受盛之腑也；大肠者，传泻行道之腑也；胆者，清净之腑也；胃者，水谷之腑也；膀胱者，津液之腑也。一腑犹无两名，故知非也。小肠者，心之腑；大肠者，肺之腑；胆者，肝之腑；胃者，脾之腑；膀胱者，肾之腑。
【汇注】滑氏《本义》曰：谓诸腑为清净之处者，其说非也。今大肠、小肠、胃与膀胱，各有受任，则非阳之清净矣。各为五脏之腑，固不得而两名也。盖诸腑体为阳而用则阴，《经》所谓“浊阴归六腑”是也。云诸腑皆阳，清净之处，唯胆足以当之。
【笺正】此节答辞，更是无谓之至。而“诸腑者，谓是非也”及“一腑犹无两名，故知非也”两句，尤其不成文字，竟不知其命意何若？此等古籍，只可存而不论，又何能强为说解，妄费有用之心思。伯仁谓清净之腑，唯胆是以当之，终是古人之见，亦勿庸再为辩驳。灵胎于此，注曰胆无受无泻，助肝以决谋虑而已，亦是臆说。《全体新论》已谓《素问》以“胆为中正之官，决断出焉”，实未知胆之为用。又谓勇果关乎胆大，乃相传之误。若谓膀胱为津液之腑，则寿颐以为大有语病。盖所谓津液者，液中含有滋养之意，如食物精华，化为血液，方可以津液为名。而膀胱之溺，直是清沏之废料，何足当之？《素问》亦谓膀胱者，州都之官，津液藏焉。立说皆有可议，不得不谓古书之未尽妥惬者。向者每谓古之经文，谁敢轻加评骘，须知吾辈谈医，为实用着想，不得不判别是非，自具只眼，岂可徒作古人之应声虫耶？
小肠谓赤肠，大肠谓白肠，胆者谓青肠，胃者谓黄肠，膀胱者谓黑肠，下焦之所治也。
【汇注】滑氏《本义》曰：此以五脏之色，分别五腑，而皆以肠名之也。“下焦所治”一句，属膀胱，谓膀胱当下焦所治，主分别清浊也。
【笺正】此又以五者皆谓之肠，而以五行之色分系之，尤其怪不可识，愈弄愈奇，愈说愈怪，直是牛鬼蛇神伎俩矣。末句“下焦所治”，伯仁虽谓专属膀胱，然寻绎文义，竟是合上五句，而以此为总结。可见此章文字，不伦不类，至为謭陋，本无义理可求，奈何为之注者，犹必勉强敷衍几句，究竟愈说而愈不可通，亦何苦自寻烦恼，乃至于此。
三十六难曰：
脏各有一耳，肾独有两者，何也？然：肾两者，非皆肾也，其左者为肾，右者为命门。命门者，诸神精之所舍，原气之所系也，男子以藏精，女子以系胞，故知肾有一也。
【汇注】滑氏《本义》曰：肾之有两者，以左者为肾，右肾为命门也。男子于此而藏精，受五脏六腑之精而藏之也；女子于此而系胞，是得精而能施化，胞则受胎之所也。原气，谓齐下肾间动气，人之生命，十二经之根本也。此篇言非皆肾也。三十九难亦言左为肾，右为命门。而又云其气与肾通，是肾之两者，其实则一。徐氏《经释》曰：《灵》、《素》并无右肾为命门之说，唯《灵枢·根结》云：太阳根于至阴，结于命门，命门者，目也。《灵枢·卫气》亦云：命门者，目也。《素问·阴阳离合论》云：太阳根于至阴，结于命门，名曰阴中之阳。经文所云止此。又《灵枢·大惑论》云：五脏六腑之精气，皆上注于目而为之精。此目之所以称命门之义也。若肾之有两，则皆名为肾，不得名为命门。盖肾为牝藏，其数偶，故北方玄武，亦有龟蛇两物，龟为阴中之阴，蛇为阴中之阳，即是道也。但右主肾中之火，左主肾中之水，各有所司耳。若命门之说，则《黄庭经》所谓后有幽阙前命门，意颇相近。而注家又以命门为脐，则其说亦不足引据。愚谓命门之义，唯冲脉之根柢，足以当之。《素问·举痛论》云：冲脉起于关元，关元穴在脐下三寸。《灵枢·顺逆肥瘦论》云：冲脉者，五脏六腑之海，其下者，注少阴之大络，出于气街。海论又以冲脉为血海，此其位适当两肾之中，真可称为命之门，其气虽与肾通，然不得以右肾当之也。
【笺正】肾虽有两，其体其用，究无分别。《难经》于此，独以左右分析言之，盖出于周秦之世，学说分歧，好为新颖，借以自树一帜，此亦当时风气使然，固不必尽合于化育原理。然谓命门为精神之所舍，原气之所系，则仍以为此是吾身精气神之根柢，固亦与肾无所区别。三十九难且谓其气与肾通，是离别立命门之名，而肾中水火阴阳，并未劈分为二，于生理尚无甚大悖。不意后人因此，遂生左水右火之议，自谓从《难经》得来。其实《难经》数节，何有定说？此所谓李斯学荀卿而又甚者，歧之又歧，当亦为古人所不及料。伯仁此节本义，亦未说到水火分配左右，犹有斟酌。若灵胎据《素》、《灵》以驳命门非肾，立说固自有征，其实彼此各是一义。《难经》之为此说者，初非以此之命门，比附《素》、《灵》，肾为牝藏，其说是也。北方龟蛇，借以取象，原无不可，然必谓左水右火，已非《难经》本旨。而又以《黄庭经》为证，则左道旁门，即从《难经》附会为之，岂可为据？考西学家言生殖器官，女子有子宫，而阳精则聚于外肾，且与内肾竟无关系，可知男子藏精、女子系胞之说，本是理想之辞。至今日已当置之宋无征之例，则所谓命门者，不过悬拟言之，原非确有此一物。而灵胎必欲求其处以实之，亦只见其穿凿附会耳。
三十七难曰：
五脏之气，于何发起，通于何许，可晓以不？然：五脏者，常内阅于上七窍也。故肺气通于鼻，鼻和则知香臭矣；肝气通于目，目和则知黑白矣；脾气通于口，口和则知谷味矣；心气通于舌，舌和则知五味矣；肾气通于耳，耳和则知五音矣。
【汇注】滑氏《本义》曰：谢氏曰：本篇问五脏之气，于何发起，通于何许，答文只言五脏通九窍之义，而不及五脏之发起，恐有缺文。愚按五脏发起，当如二十三难流注之说。上关九窍，《灵枢》作“七窍者是”，下同。徐氏《经释》曰：此段乃《灵枢·脉度》全文，只易数字而病百出矣。经云：五脏常内关于七窍也。谓鼻二窍，目二窍，耳二窍，口与舌虽分，而实合为一窍，若九窍，则当合二阴窍为言，盖肾又通于二阴也。今除二阴而曰九窍，即口与舌分为二窍，亦只八窍，不得谓为九窍也。又鼻和目和五项，经作肺和肝和，盖脏气和则七窍应，以见上关之故，若云鼻和目和，则七窍岂能自和？此又与发问之意，不相顾矣。
【笺正】此节本《甲乙经·一卷·五脏六腑官篇》之文，但今本《甲乙》，文同《难经》，而无“五脏常上关于七窍”一句，不如《灵枢》为长，灵胎讥之是也。此盖《甲乙经》旧本，已有缺文，而传写者且依《难经》以改《甲乙》，致今《甲乙》之文，乃与《灵枢》不类，当依《灵枢》订正为是。
五脏不和，则七窍不通；六腑不和，则留结为痈。
【汇注】滑氏《本义》曰：此二句，结上起下之辞。五脏阴也，阴不和则病于内；六腑阳也，阳不和则病于外。徐氏《经释》曰：五脏神气之所舍，故不和，则止九窍不通而已；六腑则血气滓秽之所出入，故不和，则有形之物积聚而为痈也。
【笺正】此承上而言，故曰脏不和则窍不通，固可说也。然又因脏而连及于腑，则节外生枝，殊属无谓，亦与设问不相照顾。且腑不和而留为痈，更是信手拈来，岂有当于生理病理？试问六腑为痈，为内痈乎？抑外痈乎？岂凡为痈疡者，皆属六腑之病乎？伯仁之解，已是望文生义，随意敷衍，而灵胎更说得离奇，语气之间，似乎脏不和之为病犹轻，而腑不和之为病反重，尤其堕入五里雾中。总之本文无理可喻，复何怪乎为之注者，东牵西扯，随便谈谈也耶？
邪在六腑，则阳脉不和；阳脉不和，则气留之；气留之，则阳脉盛矣。邪在五脏，则阴脉不和；阴脉不和，则血留之；血留之，则阴脉盛矣。阴气太盛，则阳气不得相营也，故曰格；阳气太盛，则阴气不得相营也，故曰关；阴阳俱盛，不得相营也，故曰关格。关格者，不得尽其命而死矣。
【汇注】滑氏《本义》曰：此与《灵枢》十七篇文，大同小异。徐氏《经释》曰：此篇自首至此，皆《灵枢·脉度》原文，而止易数字，既无发明，又将“关格”二字，阴阳倒置，开千古疑案，不知传写之误，抑真越人之擅易经文也？脉度曰：阴气大盛，阳气不能营，故曰关；阳气大盛，阴气不能营，故曰格。《素问·六节藏象论》曰：人迎四盛以上为格阳，寸口四盛以上为关阴。《灵枢》终始篇、禁服篇亦有此语。经文凿凿，并无以阴盛为格，阳盛为关者，而越人乃故违之何也？又《伤寒论》云：寸口脉浮而大。浮为虚，大为实，在尺为关，在寸为格。尺亦属阴，寸亦属阳，其关格之义，虽与经文微别，而其配阴阳，亦本《内经》，又一征也。
【笺正】此亦《甲乙经》一卷之文，唯阳脉盛、阴脉盛之两“盛”字，《甲乙》及《灵枢》俱作“气”字，当以阳气盛、阴气盛为长。徐灵胎谓本于《素问·六节藏象论》人迎一盛、二盛、三盛、四盛诸语，并合成文，推测之辞，亦颇有理。寿颐谓《素问·六节藏象论》之论关格，泛言阴阳之偏盛偏竭，理极自然，原无可疑。（《灵枢·终始》则本于《甲乙经》之针道终始篇，与《素问》大略相似，盖即从《素问》而衍之。）而《甲乙》此篇，乃以阳盛属之六腑，阴盛属之五脏，则大有语病。须知阴阳二字，本极活泼，原不能呆板指定，固执不通。脏阴腑阳之说，止以脏者不泻腑主流通，以其体用而言，似有一动一静之别，固以阴阳二义，立之准则，示以范围，尚无大碍。其实气血运行，百骸毕贯，若脏若腑，何从歧异？后人谓为脏里腑表，已觉过于拘执，窒碍甚多。若以腑脏为病言之，则温凉寒热，虚实阴阳，固是万有不齐，唯变所适，而乃可谓邪在六腑，则为阳盛，邪在五脏，则为阴盛，岂非胶柱鼓瑟，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且可谓邪在腑者，必阳脉不和，而气留之；邪在脏者，必阴脉不和，而血留之。无处不落偏际，古今中外，安得有此病情病理？但观其所谓关格二者，一阴一阳，颇与《素问》约略相似。其实《素问》只言阴盛阳盛，何尝比附脏腑，强分彼此？《甲乙》此节，必说不去，不得以阳货貌似孔子，而即以尊孔子者，并尊此伪孔子也。乃从来为《灵》、《难》两经作注者，无不随文敷衍，而皆见不及此，囫囵吞枣，食而不知其味，真堪喷饭。若夫关格之名，以字义言之，则关者，关闭不通，格者，格拒不纳，其意相同，本无区别。只以阴阳二者，一则偏盛而造乎其极，一则偏绝而荡焉无存，所以断为必死，毫无疑义，并非阳盛者必名曰格，阴盛者必名曰关。即以仲景所谓“关则不得小便，格则吐逆”二句，而换言之曰“格则不得小便，关则吐逆”，于文义何尝不顺？《难经》此节，一关一格，与《素》、《灵》交互而言之，就其文以求其义，何必不可说？特徐灵胎不通小学，必曰越人擅易经文，又曰越人乃故违之，总有重视《素》、《灵》，学视越人之见。须知《难经》一书，果谁见越人执笔而为之，奈何在以越人为集矢之鹄耶？
经言气独行于五脏，不营于六腑者，何也？然：夫气之所行也，如水之流，不得息也。故阴脉营于五脏，阳脉营于六腑，如环无端，莫知其纪，终而复始，其不覆溢，人气内温于脏腑，外濡于腠理。
【汇注】滑氏《本义》曰：此因上章“营”字之义，而推及之也，亦与《灵枢》十七篇文大同小异。所谓气独行于五脏，不营于六腑者，非不营于六腑也。谓在阴经则营于五脏，在阳经则营于六腑，脉气周流，如环无端，则无关格复溢之患，而人之气，内得以温于脏腑，外得以濡于腠理矣。四明陈氏曰：腑有邪，则阳脉盛；脏有邪，则阴脉盛。阴脉盛者，阴气关于下；阳脉盛者，阳气格于上。然而未至于死，阴阳俱盛则即关且格，格则吐而食不下，关则二阴闭，不得大小便而死矣。脏腑气和而相营，阴不复，阳不溢，又何关格之有？徐氏《经释》曰：营卫通行脏腑，并无行脏不行腑之说。此段问答，盖引《灵枢·脉度》文，而误解其义者也。《经》之原文：帝曰：蹻脉安起安止？何气荣之？答曰：蹻脉者，少阴之别，起于然骨之后，上内踝之上，直上，循阴股入阴，上循胸里，入缺盆，上出人迎之前入頄，属目内眦，合于太阳阳蹻而上行。气并相还，则为濡目；气不营；则目不合。帝曰：气独行五脏，不荣六腑，何也？答曰：气之不得无行也，如水之流，如日月之行不休。故阴脉荣其脏，阳脉荣其腑，如环之无端，莫知其纪，终而复始，其流溢之气，内溉脏腑，外濡腠理。经文如此，则所谓气者，指蹻脉之气；所谓行脏不营腑者，以岐伯专明阴蹻之起止，而不及阳蹻，其所言皆阴经之道路，故疑而发问也。今除去蹻脉一段，则所谓气者何气，所谓行五脏，不营六腑，又何所指也？谬脱至此，岂越人而疏漏如斯也？又曰：末二句以经文“流溢之气”四字，改作“人气”二字，更不可分晓。周澄之曰：此节因上言阴阳不相营即为关格，而辨及经言卫气行脏不营腑之义也。《灵枢·卫气行》曰：日行十四舍，人气二十五周于身，与十分身之四，阳尽而阴受气矣。其始入于阴也，常从足少阴注于肾，肾注于心，心注于肺，肺注于肝，肝注于脾，脾复注于肾，为一周。亦如阳行之二十五周而复合于目，是卫气昼行于外经，夜行于内脏，而不及六腑，此发问之所本也。答言非不营六腑也，但其行度，以五脏为纪耳。气由少阴脉内注于脏，其阳脉之营于腑者，亦同时并行，且内而脏腑，外而腠理，亦无不同时并行。唯其同时并行，故不得复以六腑纪度。而昼阳盛，但纪其行身；夜阴盛，但纪其行脏焉。脉度本节，上虽论蹻脉，文义并不相蒙。且阴亲亦行经而不行于脏，即果阴蹻行脏，则阳跻行腑，对待自明，奚烦疑问？只因濒湖李氏作《奇经考》引《甲乙经》此文，妄行删并，将两节混合为一。徐氏遂据以驳越人，异哉！又曰：人身血气，浑言之，则内温脏腑，外濡腠理。二语已赅，若析而言之，则各经确有经隧而毫不可干，即各经生来之血气多少，与盛衰之随时者，亦不容稍乱。使非《灵》、《素》两经，后世谁复能明之？而两经中尤以《灵枢》言之最悉，真上古神圣之书。或疑《灵枢》晚出，为王冰所伪为也，王冰注《素问》，引《灵枢》文甚多，岂自伪之而自引之欤？
【笺正】此节经文，《灵枢》则在脉度篇。然《甲乙》则别在奇经八脉篇中，《太素》则别在阴阳蹻脉篇中，本是专论蹻脉，与前二节通论脏腑阴阳之义，两不相涉。今《灵枢》并入一篇之中，固极无谓，乃《难经》于此，复将蹻脉起止一段删去，则以“气营五脏，不行六腑”二句之专为阴蹻言者，一变而为公共之辞，尚复成何情理？须知阴阳气血，内而脏腑，外而百骸，无处不到，岂有独行五脏，不及六腑之事？而乃可以断章取义，突然提起，以专有所指之理论，而弄得如此不堪，孰谓中古经文，荒谬至于此极？此必几经传写，已有脱佚，遂致不可索解，灵胎之议甚是。且谓越人不至疏漏如斯，盖亦有见于传写者之讹误，必非古人旧本，果是如此。中间所谓阴脉营于五脏，阳脉营于六腑，亦专指阴蹻、阳蹻二脉立论，非泛言六阴六阳之经。《甲乙》、《太素》、《灵枢》皆作“阴脉营其脏，阳脉营其腑”，此下更有蹻脉有阴阳一节，尤其确然可证。何以伯仁《本义》竟以阴经营于五脏，阳经营于六腑释之，宁非大误？盖只为《难经》随手敷衍，竟未以《甲乙》、《灵枢》全文，细读一遍，乃至一误再误，歧之又歧，不可不谓伯仁之粗心。且“终而复始”之下，《甲乙》、《太素》、《灵枢》皆曰“其流溢之气，内溉脏腑，外濡腠理”，无“而不复溢人气”六字。则“其气”二字，仍跟蹻脉而来。杨注《太素》，明言此谓二蹻之气，亦与上节关格两不相涉，而《难经》于此，更以流溢之气，改作“而不复溢”，欲以强与上节之所谓关格者，牵合为一，益令本节文义，纷如乱丝，其为妄人窜改，毫无疑义，读者试以《甲乙》、《灵枢》本文寻绎之，自可不言而喻。则滑氏、陈氏二家注文之误，亦可不必辨矣。
寿颐按：关之与格，一则格拒于上，一则关闭于下，是各有一病，非谓二者之病，同时而聚于一人之身。盖一为阴盛，一为阳盛，二者病理，绝端相反，故于脉应之，一则左盛于右，一则右盛于左，其尤甚者，且有盛至三倍、四倍以上。凡《内经》之所谓人迎一盛、二盛、三盛、四盛以上，固皆假设之辞，岂有一时之间，阴阳同病，其气口之脉，既盛于人迎数倍，而人迎之脉，复盛于气口数倍者？此理至浅，当亦易知，奈何四明陈氏于此，且能谓阴阳俱盛，既关且格，则真所谓不通又不通者矣。医学家言而谬戾至于此极，那得不令局外之人，看得一钱不值？寿颐又按：周氏澄之欲勉强为《难经》本节护法，又引到《灵枢·卫气行》去，亦不暇将《甲乙》、《灵枢》蹻脉一节，前后细读一遍。竟不知《甲乙经》此一节，完全为蹻脉说解，与卫气之行更是马牛其风。而澄之可以援来作证，尤其牛头不对马嘴，乃说出“昼行于外经，夜行于五脏，而不及六腑”之奇话。须知《灵枢》所谓卫气之行，一日一夜五十周于身，仍是内外腑脏，无不周遍，岂有昼则行于外经，而内之腑脏无是气，夜则行于内脏，而腑与经络皆无是气之理？此事之极浅显者，而可随意说说，骇人听闻，一至于此。《甲乙》、《灵枢》之真旨，亦不如是。虽《甲乙》此节全文，固有不甚可解者，唯周氏衍为此注，全是臆说，且与关格之义，尤其远不相涉，而乃可谓阴阳不相营，即为关格，去题万里，竟以一句硬为拍合，抑何武断至此？绝不知《甲乙》、《灵枢》此节全文，上下皆言蹻脉，本无复溢一句，而徒执《难经》讹误之文，横生枝节，纵使附会巧合，亦是徒多葛藤。何况语语支离，教人何从索解，目光之短，识力之浅，不值一哂。且又谓李濒湖《奇经考》引《甲乙经》此文，妄引删并，将两节浑合为一，则濒湖于阳蹻脉一节引此，唯以蹻脉有阴阳一段在先，而以气之在身也，如水之流一段在后，较《甲乙经·奇经八脉》原文，互易其次，何尝有所删并，原书具在，必不可诬，而反以驳评灵胎，寿颐则谓灵胎之论，句句轩豁爽朗，而澄之所说，字字晦涩费解，后有学者，试以《难经经释》全文，与周氏此条比而读之，当亦知两家之自有优劣矣。又按《灵枢》晚出，即王启玄从《甲乙经》掇拾为之，昔人久有定论。但观《四库全书提要》言之已极详悉，正不必更引各家之言，徒费笔墨。虽其文皆在《甲乙经》中，然繁而无当，故为诡异之说，以眩惑后人者，所在多有，文辞亦远不若《素问》之简洁，但读其文，已可知《素》、《灵》二书，自有上下床之别。杭世骏之说，固深知此中臭味，大有差池者也（语出道古堂集中《灵枢经》跋，《四库提要》亦引之）。近人多谓《灵》是古书，且在《素问》之前者，皆耳食之谈，正望少读古书之累。岂知古人文字，自有面目，丝毫不可假借，而乃为《灵枢》一书，空空洞洞，谬赞两句，自命为笃信好古，尤其可鄙。至谓王注《素问》，多引《灵枢》，则即此可为王氏伪撰《灵枢》之铁案。否则唐以前医家者言多矣，何以他人皆未说及“灵枢”二字？（唐人医书，以《千金》、《外台》两种最为熟在人口，《千金》出于唐初，而《外台》成书已在唐之中叶，所引古书最多，而皆未引及《灵枢》之名，可为唐人未见《灵枢》之确证）。唯王启玄为《素问》作注，乃独引《灵枢》，此自作之而自引之，最是真据。古来伪书，传书之人，皆是伪撰之人，固已数见不鲜。即如《素问》遗篇刺法、本病二论，伪撰于宋之刘温舒，亦其一证。明之相升庵，最喜伪撰古书，皆自作之而自传之，最为可笑。然周澄之反欲以此为王氏解嘲，亦只见眼孔浅短，未尝多见古书耳。
三十八难曰：
脏唯有五，腑独有六者，何也？然：所以腑有六者，谓三焦也。有原气之别焉，主持诸气，有名而无形，其经属手少阳。此外腑也，故言腑有六焉。
【汇注】滑氏《本义》曰：三焦主持诸气，为原气别使者，以原气赖其导引潜行，默运于一身之中，无或间断也。外腑指其经为手少阳而言，盖三焦外有经而内无形故云。详见六十六难。徐氏《经释》曰：《灵枢·本输》：三焦者，中渎之腑，水道出焉，属膀胱，是孤之府也。以其不附于脏，故曰孤腑，即外府之义。又曰：《灵》、《素》之言三焦者不一，皆历历言其文理厚薄，与其出入贯布。况既谓之府，则明是脏畜秘泻之具，何得谓之无形？但其周布上下，包括脏腑，非若五腑之形，各自成体，故不得定其象。然谓之无形，则不可也。
【笺正】此言脏只有五，则手厥阴之心包络，藉以备员六阴之经，不得与五脏相提并论矣。而腑之所以为六者，则以五腑之外，别有三焦在耳。然谓其有原气之别，主持诸气，盖亦莫能详其实在之功用。姑以无声无臭之“原气”二字，作为三焦所主持，见得有此三焦之名，于吾身不无作用，究之此身原气，自有发源之地，亦不能空空洞洞，概以归之三焦。然则《难经》此节，仍是蜃气之楼台，故曰有名无形，曰外腑，皆从空虚着墨，莫可证实，终是无可奈何之措辞。不意洄溪于此，偏欲证明其为有形，且引《灵枢》文理厚薄，出入贯布之说，似乎信而有征。然试读《灵枢》本节全文，亦是凭空着想，万不能指其部位之何在。洄溪又谓明是藏蓄秘泻之具，盖洄溪意中，亦以上之受盛，中之消化，下之排泄，认为三焦作用，则受脏者胃，消化者胃肠，排泄者直肠、膀胱，各有实在，岂得以“三焦”二字浑浑言之？且又自谓周布上下，包括脏腑，不得定其象，是明明无此三焦之形矣，亦何必龂龂以争耶？
三十九难曰：
经言腑有五，脏有六者，何也？然：六腑者，正有五腑也。五脏亦有六脏者，谓肾有两脏也。其左为肾，右为命门。命门者，精神之所舍也；男子以藏精，女子以系胞。其气与肾通。故言脏有六也。 腑有五者，何也？ 然：五脏各一腑，三焦亦是一腑，然不属于五脏，故言腑有五焉。
【汇注】滑氏《本义》曰：前篇言脏有五，腑有六。此言腑有五，脏有六者，以肾之有两也。肾之两，虽有左右命门之分，其气相通，实皆肾而已。腑有五者，以三焦配合手心主也。合诸篇而观之，谓五脏六腑可也，五脏五腑亦可也，六脏六腑亦可也。徐氏《经释》曰：腑五脏六，经文无考。盖三焦与心主为表里，但心主为心之宫城，虽其经属于厥阴，实即心之外膜，与心同体，自不得别分为一脏。而三焦则决渎水道，自成一腑，不得以不偶于脏，遂不以腑名之。故五脏六腑，不得损益其名也。
【笺正】此又以肾有二而谓脏乃有六，立说之新奇，可谓极矣。然既曰右为命门，而又曰其气与肾通，则虽别有一命门之名，而其体其用，固仍是一肾耳，特其形确有二枚，则谓为六脏，固无不可。洄溪谓心包为心之宫城，固是古人理想之辞。然能知与心同体，不得别为一脏，尚能识得生理之真。至谓三焦为决渎水道，自成一腑，则经言三焦为决渎之官，决渎字义，已不可解，其于生理，实是无可考核。若论水道之出，则自有膀胱在，而乃又以三焦当之，得无骈拇支指？即欲推究膀胱上源，以求分泌水道之来路，则合信氏《全体新论》已明言胃中有微丝血管甚多，吸摄茶水，以入回血管，运行周身，为汽为汗，有余则入内肾为溺（详见后四十二难笺）。罗罗清疏，有源有委，亦不得以“三焦”二字，浑漠言之。近人唐容川氏谓油膜有行水之能，即是三焦一说，仍是理想，不可信以为实。即可知经言决渎之官，亦甚无谓，则《难经》此节，言腑有五而不数三焦，寿颐窃谓最合生理之真。果使此说能行，可以免得后人许多聚讼，是亦快刀斩乱丝之妙法。唯又言三焦亦是一腑，特以不属五脏，而不在五腑之列，则终是模糊隐约之辞耳。
四十难曰：经言肝主色，心主臭，脾主味，肺主声，肾主液。鼻者，肺之候，而反知香臭；耳者，肾之候，而反闻声。其意何也？然：肺者，西方金也，金生于己，己者南方火，火者心，心主臭，故令鼻知香臭；肾者，北方水也，水生于申，申者西方金，金者肺，肺主声，故令耳闻声。
【汇注】滑氏《本义》曰：四明陈氏曰：臭者心所主，鼻者肺之窍，心之脉上肺，故令鼻能知香臭也；耳者肾之窍，声者肺所主，肾之脉上肺，故令耳能闻声也。愚按越人此说，盖以五行相生之理而言，且见其相因而为用也。徐氏《经释》曰：此之五主，经文无考。三十七难肝气通于目，则宜主色；脾气通于口，则宜主味。二者皆得其位，独鼻反受心之应，耳反受肺之应，为失其位，故以为问。答辞则以五行长生之法推之，木长生于亥，火长生于寅，金长生于己，水火长生于中，以其相生故互相为用。然如此诠释，终属支离。盖肝与心俱属阳，故能视能言；从内出外，肺与肾俱属阴，故能臭能听。从外入内，各有至义，无容穿凿也。况既以相生之义为解，则肝木生于亥，目何以不能吐涎？心火生于寅，舌何以不能辨色？土亦生于中，口何以不能闻声耶？
【笺正】肝通于目，故能辨色；脾通于口，故能知味。以三十七难证之，固似有据，然按之实在生理，已可知为此说者，尚是理想之辞，颐于前条已言之矣。乃此又谓心主臭，肺主声，则又似心通于鼻，肺通于耳，幻而善变，何以朝四暮三，竟至于此？益可知皆是无稽之言，所以忽东忽西，有如捉影捕风，毫无着落，正不在乎《素问》、《甲乙》，未闻是说之等于杞宋无征也。其所谓肺主声者，当以言语发声而言，则声出于喉，确与肺大有关系，乃答语仍以耳闻声为说，宜乎萦迂缭曲，必不能说明其所以然之故。至于肾之主液，则唯膀胱所泄之溺，其源诚出于肾，此虽出于西国学说，然《素问》已言肾为胃关，关门不利则聚水，是古人亦未尝不识此理。若曰肾主一身之津液，则汗血涎唾涕洟，何一有涉于肾？此则本节之所问五主，皆是讆言，尚何有一句可资研究？其答辞虽能附会五行，似亦有故，然迂曲其辞，实非闻声知臭之理，其胡可信？伯仁、洄溪所释，又皆随文敷衍，全无实在可言，更不足辨。而洄溪又谓肝阳肺阴，则两得其反，仍蹈三十四难注文之陋。又谓能视能言，从内出外，能臭能听，从外入内，立论全是凿空，偏自认各有至义，正不知其义安在？信手拈来，凭一时之奇悟，而可谓此是造物化育之原理，徐老之胆大妄为，亦已极矣。然疑误后学，罪必不赦。徐谓《难经》本文，终属支离，寿颐亦不能为《难经》讳，然徐之说解，支离益甚，而可谓此有至义，无容穿凿，洄溪亦过于自用矣。
四十一难曰：
肝独有两叶，以何应也？然：肝者，东方木也；木者，春也，万物始生，其尚幼小，意无所亲，去太阴尚近，离太阳不远，犹有两心，故有两叶，亦应木叶也。
【汇注】滑氏《本义》曰：四明陈氏曰：五脏之相生，母子之道也。故肾为肝之母，属阴中之太阴；心为肝之子，属阳中之太阳。肝之位，切近乎肾，亦不远乎心也。愚谓肝有两叶，应东方之木，木者春也，万物始生，草木甲折，两叶之义也。越人偶有见于此而立为论说，不必然，不必不然也。其曰太阴、太阳，固不必指脏气及月令而言。但隆冬为阴之极，首夏为阳之盛，谓之太阴、太阳，无不可也。凡读书要须融活，不可滞泥，先儒所谓以意逆志，是谓得之，信矣。后篇谓肝左三叶、右四叶，此云两叶，总其大者尔。
【笺正】肝应乎木，如谓象草木甲折之初，萌生两叶，想象之辞，取譬不远，犹可说也。乃谓万物始生之初，尚在幼小，而意无所亲，乃有两心，抑何文义浅陋，可鄙可嗤，竟至于此。又谓去太阴尚近，离太阳不远，则四季五行，何一不可作如是说？譬犹心为阳中之太阳，亦可曰去少阳尚近，离少阴不远，何以不见心之有两耶？此等谰言，凿空已极，而注家无意识之敷衍，更不足辨矣。
四十二难曰：
人肠胃长短，受水谷多少各几何？然：胃大一尺五寸，径五寸，长二尺六寸，横屈受水谷三斗五升，其中常留谷二斗，水一斗五升。小肠大二寸半，径八分分之少半，长三丈二尺，受谷二斗四升，水六升三合合之大半。回肠大四寸，径一寸半，长二丈一尺，受谷一斗，水七升半。广肠大八寸，径二寸半，长二尺八寸，受谷九升三合八分合之一。故肠胃凡长五丈八尺四寸，合受水谷八斗七升六合八分合之一，此肠胃长短受水谷之数也。
【考异】《史记·仓公传》唐·张守节《正义》所引，多与此同，是唐人所见旧本，兹录其异文于下。横屈，《史记正义》作“横尺”。寿颐按：胃之位置，本是横陈，张守节引作“横尺”，盖谓其横处计有尺许耳，于义为长。或谓胃在腹中，其形横而屈曲，说亦近是。但胃之本体，固未尝屈，其屈曲者，胃上之管，及胃下之十二指肠耳（十二指肠之名，今西学家有之）。是胃之中部受水谷之处，必不可谓之屈。且同身寸之法，两乳之间，以八寸计，则胃在膈下，其横处之受盛部位，正合尺许，张氏《史记正义》所引是也。今《甲乙》、《灵枢》、《难经》皆作横屈，盖传写之讹。小肠上，《史记正义》有“凡人食入于口，而聚于胃中，谷熟，传入小肠也”十八字，武英殿官本，此十八字直接上下文，颇似张氏之旧，而别本有以此十八字作双行小字者，则此非张守节旧本矣。兹据别本，以后作双行者甚多，皆非今本《难经》所有，且无关于生理之学，故不录。回肠长二丈一尺，张氏《正义》作“二丈二尺”，《甲乙》、《灵枢》亦作“二丈一尺”，以《难经》本节肠胃凡长五丈八尺四寸计之，则回肠二丈一尺是也，今官本《史记正义》误。《史记正义》此节之下，有“《甲乙经》肠胃凡长六丈四寸四分，从口至肠而数之，此径从胃至肠而数之，故短也”三十二字，别本亦作双行小字。
【笺正】此节全文原本《甲乙经》二卷肠度肠胃所受一篇，《素问》所无，盖亦出于《针经》九卷之中，固皇甫士安《甲乙经》序中所自言者，不可谓非中古相传之旧。今之《灵枢》，则以之分为肠胃及平人绝谷二篇，但观《灵枢》二篇篇目，已觉命名不类，然书虽传于中古，而所说长短尺寸，及容纳水谷之数，则按之古时量度，及同身寸法，更参之新学生理，甚多不合，明是古人理想之言，殊不可泥。所谓大一尺五寸、径五寸者，以同身寸之法言之，尚属近是，然其长必不能至二尺六寸。或谓上连食管计之，然下节固明言咽门至胃长一尺六寸，而此节言肠胃共长之总数，又明明自胃起数，不连上之食管也。据新学说，谓胃之容积，可三升许，以古今升斗大小不同计之，则古之三，当今之一，亦只能容古量斗许而止，何能受水谷至三斗五升之多？且水谷虽并入于胃，而胃之消化，只化谷肉蔬果，并不消水。合信氏《全体新论》谓胃本无化水之功，亦无出水之路，茶酒入胃，少选即行摄去（自注：以水饱饮骡马，少选宰之，胃即无水）。人多不明其理，盖胃有微丝血管甚多，能吸摄茶水，以入回血管，由回管过肝入心，使之运行周身，由肺升出为汽，由皮肤渗出为汗，余入内肾为溺。寿颐谓据此观之，则胃中虽能容水，而少顷水去，又岂有常容水一斗五升之事？所以夏天饮多而汗出亦多，若汗不多出，则溺即随之。现于饮茶多者，不三十分钟而小溲甚长，又有大量酒客，饮多而多汗多溲，顷刻即见。若饭食之后，大便岂有速行者？此皆水饮入胃，先有去路，不与谷肉同化之实在证据。且因此而益知造物之巧，唯欲胃中不存水液，则可使胃中自有之津液，用以专消谷肉，俾全体得滋养之力（胃液味酸，专能消化食物，若所食过多，则胃津力薄，不能化之。此亦西学之说，由实验而得者。凡动物之胃，皆有此液，故西国助胃之药，有名胃酸者，即以犊牛胃中之津液，制炼而成）。若以水欲久贮胃中，岂不冲淡胃津，顿失其消化食物之力，为害甚大，且大便溏泄之病，即入胃之水，不能吸摄净尽，则食亦碍化，而与水俱下于肠，是为水泄飧泄，甚至完谷不化，又是确凿可信。而古人乃言胃既容水，且小肠回肠，又皆容水，宁不人人皆为鹜溏。此可证《甲乙》此节，竟无一非虚构之辞，全非生理之真，只以录入医经，而两千年来，竟无人敢为之纠正一二，宁非国学之大可耻者？经文又谓小肠长三丈二尺，回肠长二丈一尺，广肠长二尺八寸，则自小肠以至肛门，共得五丈五尺八寸。今《全体新论》谓合计大小两肠，长于身者六倍。以旧学同身寸法，人长七尺五寸计之，则六倍合共四丈五尺，是古说亦不尽符。《新论》又言回肠之下回，在脾下，从左软胁斜落至肛门，即是直肠，此即古之所谓广肠者也。合信氏又谓大肠分上中下三回，回长尺许，则直肠亦不能有二尺八寸之长。寿颐按：大肠凡三回，第一回自下而上，第二回自右而左，第三回自上而下，即是直肠。只当今尺之尺许，合之古尺，亦仅尺有二三寸耳。且食物传至直肠，食料中之精液，已为肠中吸液管吸收净尽（吸液管，亦详合信氏《全体新论》，谓小肠周回叠积，内皮折叠，其纹以显微镜窥之，纹上有尖粒甚密，即吸管之口端。吸管者，吸嗡食物之精液管也，百脉千支，散布肠后夹膜之间，与膜同色，细微难见。食后少顷，内有精液，始见如白丝然，夹膜有小核甚多，即吸管回旋叠积所成者。一切吸管，附近脊处，乃合为一，名曰精液总管。自注：在腰骨第二节。附脊骨而上，至颈骨第七节，即屈转而下，左入颈手回血会管。自注：会者两管相会合处。直达于心，食物由胃至小肠头，即与胆汁甜肉汁会合，渐落渐榨。自注：榨者，取榨油榨糖之意，谓榨食物之精液也。榨出精液，色白如乳，众管吸之，初甚稀淡，渐入渐浓，运至会管，即混为血。所存者，皆是渣滓，此即粪秽。而古人乃曰广肠亦受谷九升三合八分合之一，颇似测量细密，可为确据者。读者试静以思之，其谓之何？若论吾人胃肠间容积之量，果有多少？虽人之食量，个个不同，始以西说胃容三升计之，作为一餐之中量，以一日三餐计之，食入于胃，则胃实而肠虚，食下于肠，则肠实而胃虚，大约至多可以容贮三餐，只得九升耳。以古三今一计之，亦只容得三斗，而乃曰合受水谷八斗七升六合，又大为悬绝。一言以蔽之，皆是响壁虚构而已。徐灵胎《难经经释》谓广肠止云受谷而不及水，义最精细。盖水谷入大肠之时，已别泌清液入于膀胱，唯糟粕传入广肠，使从大便出，故不云受水多少，此义诸家之所未及云云。寿颐按：灵胎意中，因谓膀胱之溺，从小肠下口来者，故以广肠独不受水，为古人之精细。然岂不知此节原文，回肠尚有受水七升半一句，果如所云，则膀胱上口，又必在回肠之下，广肠之上矣。痴人说梦，所以误尽天下后世。然正可知此节经文，虽亦出于皇甫士安以前，其实作者之见，不过与灵胎同一眼孔。此吾国医学，所以恒为新学家所诟病者也。其亦知为此说者，固已非上古医学之真传耶，是明可以不辨。灵胎又谓此节受水谷之总数，与上文不符，必如《灵枢·平人绝谷》作九斗二升一合合之大半，乃为合数。寿颐按：以此节胃肠所受水谷总数计之，固如徐说，然此二段文字，《甲乙经》本在一篇之中，灵胎必以《灵枢》为证，竟绝不知有皇甫士安氏之书，总误认《灵枢》为上古流传之真本。惜乎灵胎著书之时，早五十年，不得一读《四库全书》之提要，所以绝不知《灵枢》之伪讬耳。灵胎作《难经经释》自序，在雍正之五年，其时此老年三十余，所见犹浅，故是书措辞，多欠圆到，迨其后四十余年，而《四库》开馆矣。
肝重四斤四两，左三叶，右四叶，凡七叶，主藏魂；心重十二两，中有七孔三毛，盛精汁三合，主藏神；脾重二斤三两，扁广三寸，长五寸，有散膏半斤，主裹血，温五脏，主藏意；肺重三斤三两，六叶两耳，凡八叶，主藏魄；肾有两枚，重一斤一两，主藏志。胆在肝之短叶间，重三两三铢，盛精汁三合；胃重二斤二两，纡曲屈伸长二尺六寸，大一尺五寸，径五寸，盛谷二斗，水一斗五升；小肠重二斤十四两，长三丈二尺，广二寸半，径八分分之少半，左回叠积十六曲，盛谷二斗四升，水六升三合合之大半；大肠重二斤十二两，长二丈一尺，广四寸，径一寸，当齐右迥十六曲，盛谷一斗，水七升半；膀胱重九两二铢，纵广九寸，盛溺九升九合，口广二寸半。唇至齿长九分；齿以后至会厌，深三寸半，大容五合。舌重十两，长七寸，广二寸半；咽门重十二两，广二寸半，至胃长一尺六寸；喉咙重十二两，广二寸长一尺二寸，九节。肛门重十二两，大八寸，径二寸大半，长二尺八寸，受谷九升三合八分合之一。
【考异】肝重二斤四两，《史记正义》作“四斤四两”。脾藏意，《史记正义》作“藏荣”。胃重二斤一两，《史记正义》作“二斤十四两”。小肠左回叠积，《史记正义》作“回积”，无“左”字“叠”字。大肠重二斤十二两，《史记正义》作“三斤十二两”，径一寸作“一寸半”。咽门重十二两，《史记正义》作“十两”。
【汇注】滑氏《本义》曰：此篇之义，《灵枢》三十一、三十二篇皆有之，越人并为一篇，而后段增入五脏轻重、所盛所藏，虽觉前后重复，不害其为丁宁也。促其间受盛之数，各不相同，然非大义之所关，姑阙之以俟知者。
【笺正】此节虽亦《甲乙经》之旧，其原必本于周秦古籍，然所言多与实际不合，则不可尽信。合信氏言肝重约四十八两，盖肝之为脏，其体坚实，其重宜也。乃古人只曰二斤四两，以三代时权衡计之，不过今之十二两耳，相去太远，其为理想之辞明甚。即如《史记正义》作四斤四两，亦不过今之二十三两，仍未及实际之半。此是秦汉间古书，必不能以唐后之大称计者也（唐以前之权量，大约皆当唐以后三分之一，是以唐时有大称及大斗、大升之名，寿颐有《古今药剂权量考》，言之甚详，已编入拙著《谈医考证集》）。所谓心有七孔者，盖即以发血、回血之管而言，诸管皆与心房贯通，谓之为孔甚是。考《全体新论》，心右上房有回血总管二支，其一向上，其一向下，心右下房有大血管一支，即入肺之血脉管，心左上房有回血管四支，亦与肺通，即出于肺之回血管，左右各二，心在下房有血脉总管一支，为赤血由心出发之总路，是心之血管，共有八支，则孔亦必有八。而乃止谓之七，尚是约略言之，非其真相，唯吾国旧说，固有七孔之恒言，是以列子谓：见子之心，六孔流通，一孔不达。可见心之七孔，本是古人习惯之常语，此不可信以为真者也。又谓三毛，则无稽之言，不知其何所指矣？所谓盛精汁三合者，当指心房中所藏之血而言，然不曰血而曰精汁，亦属无谓。脾居位左，在第九肋骨至第十一肋骨之内，形如笠掌，外边半圆向肋，内边深窝向胃，古谓扁广三寸，长五寸，犹为近之。然乃曰重二斤三两，则脾之体积，比肝若何，而重量竟与肝之二斤四两，相去一间，宁有是理？又谓有散膏半斤，则脾不中虚，膏何可贮？今西国学者，谓胃后有甜肉一条，长约五寸，头大向右，尾尖向左，正中有一汁液管，斜入小肠，上口之旁，所生之汁，如口中津水，则古所谓散膏半斤，盖即指此。古之所谓脾者，固并此甜肉而言，此甜肉之汁，运入小肠，原与胆汁入小肠之定同路，亦所以助消化者，正与古人脾司运化之义符合。然则谓脾重二斤四两者，盖亦并此甜肉之分量可知矣。甜肉在中国医学中虽无此名，而《广韵》有“”字，音饴，谓豕息肉也。《正字通》则曰：豕脾息肉。《类篇》亦作“胰”。今吾邑人则谓之胰脂油，近人已有谓古人之称脾脏，固合此甜肉，统而不分，故谓脾之色黄，脾之味甘，唯此甜肉，色味皆合，其说甚是。寿颐谓：甜肉之汁，运入小肠，即以化食物中之脂肪质者。试观豬，极能涤去油垢，可以想见，古称脾以助胃，消化食物，其旨盖亦如是（说详拙著《合信氏全体新论疏证》）。又谓裹血温五脏，则即《内经》肝藏血、脾统血之意，西国学家亦有脾中聚血之说，又有谓脾生白血者，未尝不可彼此沟通。但此节谓之里血，则不可解耳。藏意，张氏《史记正义》作“藏荣”，则即荣血之荣，义亦相近。肺之体质，最是轻虚，古人乃谓重至三斤三两，较之肝脏，尤加其半，当为必无之理，其叶则右三左二，古乃谓有云叶，亦能。又谓两耳，则以左右之间上者谓之耳。其实人肺上部不甚尖锐，且无分歧，何得总称八叶，是不可信。肾之形质，据《全体新论》谓长约三寸，阔约寸半，厚七八分，人高肾大，人矮肾小，其重自二两五钱至三两六钱。寿颐按：合信氏盖以一枚之重量而言，则合计两枚，更以古三今一准之，与古所谓重一斤一两者，确相符合。然《新论》反以《内经》言两枚共重一斤二两为奇语，则西土之人未知吾国古时权衡，与今不同耳。合信氏谓胆乃肝液之囊，系连于右肝内傍之下。又谓肝左右二叶，左小而右大，以左叶在胃之上，故其叶小而短，右叶下适有空虚，故其叶大而长，乃古者谓胆在肝之短叶间，则又与实际相反，唯谓重三两三铢，以古称计之，似为约略相近。然胆汁用以消化食物，亦有时盈虚，必无一定之重量，古人仍是理想，尚非确论。又谓盛精汁三合，则即胆汁也。然心之血亦曰精汁，胆之汁又曰精汁，何以漫无分别若是？言生理学者，亦不当颟顸至此。小肠左回叠积，张氏《史记正义》作回积。寿颐按：小肠回旋积叠，曲折固多，而胃之下口，与小肠相承接者，自右以至于左，古谓左回，尚得其真，至于大肠与小肠承接之处，则实在齐右之下，少腹右角。《难经》此节，独作当齐右回，甚是。但齐右之下，当加一“下”字乃确，而《甲乙》、《灵枢》皆作“当齐左环回”，亦误。但大肠并无多曲，与小肠相接之处，在右跨骨内，即倒行而上，以至肝下，则折而左行，横过胃底，至脾之下，乃从左季肋内斜下以达肛门，止此三折，而古人亦谓之十六曲，乃与小肠同，尤其可笑。此或传写者误复之，尚非古人真本，亦正难言。然《甲乙》及《灵枢》此节之末，有肠胃所入至所出，长六丈四寸四分，回曲环反三十二曲等句，则果以大小二肠作各十六曲也。岂亦传写已误之后，而后人又加此总结之句耶？尤可嗤矣!膀胱盛溺，原无一定，故其膜坚韧异常，自能舒缩，溺少则瘪，溺多则涨。然以意测之，即最涨时，亦不能盛溺至斗许之多。咽门即是食管，自咽至胃，何能有一尺六寸之长？喉咙即是肺管，《全体新论》言长四寸许，即分岐为二，左管又二寸许，以斜入左肺，右管则仅一寸许，以入右肺，是并合歧与不歧者共计之，最长处不过今尺之六寸，而谓古尺乃有一尺二寸，即以胸前部位约略计之，亦必无此数。古人之言，乃竟有如此之悬绝，岂不可异？且食管厚重，而又较长，肺管轻虚，而又较短，不应重量为各十二两。张氏《史记正义》及《甲乙》、《灵枢》，咽门又作十两，则厚重而长者反轻，轻虚而短者反重，尤其必无之理，斯真姑妄言之，而不复知有天下事矣！上节谓广肠长二尺八寸，寿颐已谓此是在脾下直行之一节，必无如许之长。乃此节又谓肛门长二尺八寸，是以直肠全部，俱称肛门，尤其可笑。然果如所言，大则八寸，径则二寸太半，长又如此，而其重则仅十二两，与上之食管气管，同一分量，又孟子所谓许子比而同之之伎俩矣！种种可鄙可嗤，在在令人绝倒，而号为医学经文者，怪诞竟至于此，真堪骇绝。颐为此论，明知好古之士，或且以为不然，然不锄其伪，亦无以见旧学之真，岂吹毛求疵，好与古书作无端之辩难耶？
四十三难曰：
人不饮食，七日而死者，何也？然：人胃中当有留谷二斗，水一斗五升。故平人日再至圊，一行二升半，一日中五升，七日五七三斗五升，而水谷尽矣。故平人不食饮七日而死者，水谷津液俱尽，即死矣。
【汇注】滑氏《本义》曰：此篇与《灵枢》三十篇文大同小异。平人胃满则肠虚，肠满则胃虚，更虚更满，故气得上下。五脏安定，血脉和，则精神乃居。故神者，水谷之精气也。平人不食饮七日而死者，水谷津液皆尽也。故曰水去则荣散，谷消则卫亡，荣散卫亡，神无所依，此之谓也。徐氏《经释》曰：此段即《灵枢·平人绝谷》文，绝无发明。又经文更有论肠胃虚实数语，在此段之前，最有精义，今复遗去，尤为无识。
【笺正】此段在《甲乙经》中，本与前节之上段，合为一节，然亦是理想。以为胃中容积三斗五升，而一日如厕二度，一行二升半，则不饮食七日而三斗五升尽矣，故当死。然上文总计肠胃容纳，既云九斗二升一合，合之大半，则仅去其胃中所容，而小肠回肠广肠之容物，犹未尽也，似亦可以不死。乃作此语者，则已置之不论矣，果师丹之善忘耶？总之随意谈谈，而不知其自矛自盾耳。究之绝谷七日之理，岂仅仅如斯而已哉？
四十四难曰：
七冲门何在？然：唇为飞门，齿为户门，会厌为吸门，胃为贲门，太仓下口为幽门，大肠小肠会为阑门，下极为魄门，故曰七冲门也。
【汇注】滑氏《本义》曰：冲，冲要之冲。会厌为咽嗌。会，合也；厌，犹掩也。谓当咽物时，合掩喉咙，不使食物误入，以阻其气之嘘吸出入也。贲与奔同，言物之所奔响也。太仓下口，胃之下口也，在脐上二寸下脘之分。大肠、小肠会，在脐上一寸水分穴。下极，肛门也，云魄门，亦取幽阴之义。
【笺正】此节七冲门，乃《素问》、《甲乙经》所未见之名，而确属于生理之学。此则周秦之世，必有所受之，非臆说也。飞门、户门，以训诂字义言之，尚无甚精义。会厌，以喉间气管上之自能开阖者而言，《全体新论》谓舌根之下，前为气喉，后为食喉，气喉在前，而食物不入气喉者，以气喉之口有盖曰会厌，如软韧脆骨一片，微卷而滑，在舌根之下，其形略如半舌，将吞食物之时，会厌密而盖之，食物一过，即复挈起，以通呼吸，若吞物之际，偶因笑语，使气喉不能掩密，或饭粒点水，误落其里，即觉㾰不安，必咳出乃定（㾰，音胡；，音。《玉篇》：㾰，物阻咽中也。寿颐按：“㾰”二字，即以形况其声，盖物阻气喉之中，必急作㾰之声，以求其出，自然成声，本是如此。良以气管之中，最为清虚，不得容入纤微外来之物，若饮食下咽，偶一不慎，误入少许，未有不思亟亟出之以为快者。不幸而竟不能出，则气管中皆是脆骨，多作㾰之声，伤之实甚。曾两见有因此而丧其生者，病经月余，咳呛失音，咳痰如脓，已成肺痨不治之候，其险如此。故食物之时，必不可笑语喧哗，致蹈不测，虽似小事，而病变至速，最不可忽）。《难经》谓之吸门者，诚以此门止通呼吸，自有深意。贲门之贲，近人皆读如奔，义不可知。徐洄溪谓：贲，犹奔也，物入于胃，疾奔而下太仓也。说得仓皇急遽，大有狼吞虎噬之势，苟非老饕三日不食，见物垂涎，咽中汩汩有声，必不慌忙至此？古人命名，岂是为饿鬼道场，描摹恶相，洄溪所说，得毋可鄙？少年著作，不可为训一至于此。且太仓即胃，乃云入胃而下太仓，尤其不成文字。寿颐谓：贲读为焚，贲有火义。《书盘庚》：用宏兹贲。传：宏，贲，皆大也。盖此是胃之上口，食物可以直入。比于幽门、阑门之渐渐输化者不同，则其门较大，故谓之贲，庶几近之。幽门者，言其已在胃下，则幽深玄远耳。阑门之阑，固取遮阑之义，此为小肠、大肠承接之处，中固有口。合信氏亦曰：其口如唇，渣滓可出不可入。然非以此为水液与滓秽之别，洄溪注此，竟曰小肠为受盛之官，化物出焉，纳滓秽于大肠，泌津液于膀胱，故曰阑门，谓阑截分别，不得出入云云，则竟谓阑门之门，分为大小便之二路，但凭臆见，说得有如目睹，误人实甚。魄门之魄，即糟粕之粕，《庄子·天道》：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魄。陆德明《音义》：司马云：烂食曰魄，一云糟烂为魄，本又作粕。许慎云：粕，已漉粗糟也。此古人以糟粕作糟魄之明证。然则肛门之名魄门，明言此为排泄糟魄之门户，知为古字之假借，最为易解。洄溪注谓魄门即肛门是也。又谓饮食至此，精华已去，止存形质，故曰魄门。似亦识得糟粕之义，然并不明言，则反觉晦涩而不可通。徐又谓此即鬼门。寿颐按：《内经》开鬼门之“鬼”字，最不可解，然与洁净府并言，则明是疏通府滞之义，盖即魄门，而传写者误脱其半耳。徐氏引入此节，似亦以为即是魄门，此公善悟，可谓敏矣。然倒囹吞枣而不加以说明，则适以启后学之疑。徐又谓肺藏魄，肛门连大肠，与肺为表里，故曰魄门，则巧为穿凿，而支离已极，不可通也。寿颐别有《七冲门说解》一篇，编入拙著《续研经言》，与此注字句互有详略，读者可互参之。
四十五难曰：
经言八会者，何也？然：腑会太仓，脏会季胁，筋会阳陵泉，髓会绝骨，血会鬲俞，骨会大杼，脉会太渊，气会三焦外一筋直两乳内也。热病在内者，取其会之气穴也。
【汇注】滑氏《本义》曰：太仓，一名中脘，在脐上四寸，六腑取禀于胃，故为腑会。季肋，章门穴也，在大横外，直齐季肋端，为脾之募，五脏取禀于脾，故为脏会。足少阳之筋，结于膝外廉阳陵泉也，在膝下一寸外廉陷中，又胆与肝为配，肝者筋之合，故为筋会。绝骨，一名阳辅，在足外踝上四寸，辅骨前、绝骨端如前三分，诸髓皆属于骨，故为髓会。鬲俞，在背第七椎下，去脊两旁各一寸半，足太阳脉气所发也，太阳多血，又血乃水之象，故为血会。大杼，在项后第一椎下，去脊两旁各一寸半。太渊，在掌后陷中动脉，即所谓寸口者，脉之大会也。气会三焦，外一筋直两乳内，即膻中为气海者也，在玉堂下一寸六分。热病在内者，各视其所属，而取之会也。谢氏曰：三焦，当作“上焦”。四明陈氏曰：髓会绝骨，髓属于肾，肾主骨，于足少阳无所关，脑为髓海，脑有枕骨穴，则当会枕骨，绝骨误也。血会鬲俞，血者心所统，肝所藏，鬲俞在七椎下两旁，上则心俞，下则肝俞，故为血会。骨会大杼，骨者髓所养，髓自脑下注于大杼，大杼渗入脊心，下贯尾骶，渗诸骨节，故骨之气皆会于此，亦通。古益袁氏曰：人能健步，以髓会绝骨也；肩能任重，以骨会大杼也。徐氏《经释》曰：《灵枢·海论》云：冲脉为十二经之海，其输在于大杼。《动输篇》云：冲脉与肾之大络，起于肾下，盖肾主骨，膀胱与肾合，故为骨会。又《海论》云：膻中者，为气之海，故为气会。
【笺正】此所谓八会者，盖亦古之医学相承旧说，《难经》必有所受之。然其义则言之不详，已不尽可晓。今唯脉会太渊一说，为诊察百病之处，人尽知之。其余七者，虽注家亦为之说，不过以意逆之，无足征矣。而四明陈氏所说血会、骨会，尤其穿凿。髓自脑下云云，竟以脑髓作骨髓，尤其可笑。不知脑髓、脊髓，与骨中之髓本非同类，是为无知妄作。若以此节末句测之，似乎此八会为古者针刺之法。
四十六难曰：
老人卧而不寐，少壮寐而不寤者，何也？然：经言少壮者，血气盛，肌肉滑，气道通，荣卫之行不失于常，故昼日精，夜不寤也。老人血气衰，肌肉不滑，荣卫之道涩，故昼日不能精，夜不得寐也，故知老人不得寐也。
【汇注】滑氏《本义》曰：老人之寤而不寐，少壮之寐而不寤，系乎荣卫血气之有余不足也，与《灵枢》十八篇同。徐氏《经释》曰：此即《灵枢·营卫生会》语，而改易数字，便多语病。彼问老人之不夜瞑，少壮之人不昼瞑者，何气使然，何等简括，言不昼瞑，则昼之精，与夜之安寐，俱在其内。今改寐而不寤，似不分昼夜，语使糊涂。又荣卫之道涩，彼作“气道涩”，其荣气衰少，而卫气内伐，盖营气衰少，则血不充而神不能藏，卫气内伐，则气不盛而力易倦，故昼不精，夜不寐。今改作“营卫之道涩”，便不分晓，既无发明，又不能体察经义，每易一字，必多谬失，此所不解。周澄之曰：营气衰少，则阴虚而神短，故昼不精；卫气内伐，则阳亢而气扰，故夜不寐。伐之言扰也。夫卫气夜行脏者，气敛而神静也，因营虚而卫气内陷，则营不能涵之，其气躁扰不驯矣，故曰内伐。涩则气行失其常度，《卫气行篇》云：奇分不尽，故起有早晏，况道涩乎？《灵枢》自精，《难经》自简。
【笺正】此《灵》之营卫生会篇文，亦即《甲乙经》一卷营卫三焦篇文也。《难经》以寤寐二字，改《灵枢》之昼夜，诚不如彼之简明。今本《甲乙经》作“老人不夜瞑，少壮不夜寤”，亦甚明白。洄溪讥之，是也。唯此言营卫之道涩，犹言老年人气血俱不流利，所以动静无常，昼不甚精明，而夜不能酣睡，立说颇为圆到。《甲乙》原文，作“营气衰少故也”。而曰卫气内伐，则以卫气作阳气解，阳气当行于外，《经》所谓“阳在外，阴之使，阴在内，阳之守也”。若阳气不宣于外，而内入阴分，则不能守，所以夜不成寐，此不可作卫外之气说。卫外之气，无时可缺，安有入内之理？经文“卫气内伐”四字，殊不甚妥。洄溪意欲重视《灵枢》，而于卫气内伐，只认作卫外之气，则不能说出其所以然之故，只得囫囵吞枣，而勉强说之曰：气不盛而力易倦，甚非经旨。周澄之以“扰”字解“伐”字颇佳，盖唯阳气扰及于阴，所以夜间不能安潜，而眠睡不酣，则此非卫外之气明甚。即如《内经》谓卫气夜行于脏，亦当以夜之阳气潜藏为说，方能明白晓畅。然澄之意中，竟误认昼行于腑，夜行于脏也。夫以脏腑之气而可谓昼夜分属，是昼则腑有气而脏无气，夜则脏有气而腑无气，痴人说梦，抑何固执不通，竟至于此！
四十七难曰：
人面独能耐寒者，何也？然：人头者，诸阳之会也。诸阴脉皆至颈、胸中而还，独诸阳脉皆上至头耳，故令面耐寒也。
【汇注】滑氏《本义》曰：《灵枢》第四篇曰：“首面与身形也，属骨连筋同血，合于气耳。天寒则裂地凌冰，其卒寒或手足懈情，然而其面不衣，何也？岐伯曰：十二经脉，三百六十五络，其血气皆上于面而走空窍。其精阳气上走于目而为睛，其别气走于耳而为听，其宗气上出于鼻而为臭，其浊气出于胃、走唇口而为味。其气之津液皆上薰于面，而皮又厚，其肉坚，故大热甚寒，不能胜之也。愚按：手之三阳，从手上走至头；足之三阳，从头下走至足；手之三阴，从腹走至手；足之三阴，从足走入腹。此所以诸阴脉皆至颈、胸中而还，独诸阳脉皆上至头耳也。徐氏《经释》曰：此以手之三阳从手走头，足之三阳从头走足之义，移作人面耐寒注解，理极明当。又曰：自三十难至此，皆论荣卫脏腑形质体用之理。
【笺正】伯仁引《灵枢》之文，即《甲乙经》四卷病形脉诊篇文，但无问辞二行，而“燻”字，《甲乙》作“熏”。寿颐按：今《灵枢》作“燻”，移熏下火字于左旁，怪不可识，最是可笑。大热甚寒，《甲乙》本如是，今《灵枢》大热误为天热，亦不成文。唯《甲乙》原文所谓精阳气上走于目等句，语极浮泛，实不能说出人面所以耐寒之理。且词句又俚，必非中古文墨。《难经》此节，独以手足六阳经上走于头，为之说解，理极浅显。又加以头为诸阳之会一句，言简而赅，乃出《甲乙》、《灵枢》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