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理,有本则必有末,末则支,支则离,而本不复见矣;有源则必有委 ,委则纷,纷则杂 ,而源不可知矣。圣贤之书,人人能读之,圣贤事业,亦人人能言之,而学为圣贤者不见一人,其学之也,非以学圣贤也。医,一艺尔。医书人人能读之,医学亦人人能言之,而学为医者不见一人,其学之也,非以学医也。虽然,亦以其末日支,人但知末而不知本;其委日纷,人但知委而不知源。故不患 人不知书,患在多知书而究不知书;不患人不知医,患在多知医而究不知医。何则?其末其委则似,而其本其源则已失之。蛇床乱蘼芜 [1] ,乡原 贼德,今人鲜能知也,而况《内经》《难经》之奥旨乎?然匪独今人过也。先贤立说,往往不能无偏。若长沙东垣尚矣,余则彼此抵牾 ,如节庵 尽易成方,伯仁 全翻脉诀,已使后学不知所从。而或则多主寒凉,或则壹谈温补,致后人喜寒凉者以温补为鸩毒 ,言温补者视寒凉若寇仇 。方书日多,阅者又无能折衷一是,以窥《内经》《难经》之旨归,与先贤所以用药制方之本意。稍聪明者,则且引古方以就己见;其每下者,又但言某药某方可医某病,而懵 不察其所以然之故。是末之所以日支,而委之所以日纷也,是亦先贤之多过欤?近世言医,亦有详搜药性,注释古方,略知纂集《灵》《素》者,而学本肤浅,多为前人成见所笼络,此著讲章评先辈八比 作文法尔,又每择焉不精,语焉不详,于天人性命之理,六经 四子 之微,与夫圣贤所以律身而推之治世者,则固已隔膜数层,其何能析王陆之偏,剖毫厘千里之差,而为中正无颇,体用 具足之学,使天下后世之人皆有以瞿然 觉、憬然 悟,而知所以探源求本耶?医书汗牛充栋,愚又岂尝涉猎,然小道可观,医尤切用,但病 其说之支且纷也。迩岁坐蓝渡 ,与朱沧霖谈及于此,未免慨然,因手辑成编。非能于《灵》《素》微言及药性、医方之外更有加奇,而于生人之道,则必探本乎阴阳;于脏腑之器,则必吻协乎五行;于经络之行,则必合序于四时;于六淫之气,则必详疏其所以致病之故;于色脉之诊,则必深参之朕兆 之微;于某药某药,则必考其所以能入某脏、行某经、治某病之由;于某方某方,则必明其所以因某脉、用某药、以治某病之旨。要欲人由此而或可以知经知权,不至有倚于一偏之失,窥治病之源,以不拂乎《灵》《素》。其前人之不足法者,则不复及之,而亦或明辨之。不然,而于末求之,方书其可尽也。故此编非言医也,言医之不易言也。若阅是编者,仍以脉诀、药性、医方视之,则医者固自有脉诀、药性、医方等书,读之不尽,且不必尽读,而更何用此编,为覆瓿 已尔。抑予之有事是书,亦犹朱子之有事于《参同契》 焉,因寄所托也夫。然则,谁其能鉴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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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蛇床乱蘼芜(míwú迷无):蛇床为一年生草本。果实卵圆形,可入药,称蛇床子,有小毒,主治阳痿、带下、腰酸、阴部湿痒等症。《淮南子·氾论训》:“夫乱人者,芎 之与藁本也,蛇床之与蘼芜也,此皆相似者。”《山海经·中山经》:“其草多葌、蘼芜、芍药、芎 ”。晋郭璞注:“蘼芜似蛇床而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