筮仪
《易》本用以卜筮。不娴筮法,九六之义即不知其何来,而《系辞》大衍一章尤难索解,《春秋传》所谓某卦之某卦亦莫明其故。故学《易》者宜先明筮法。兹就朱子所传《筮仪》用之。至此《筮仪》为朱子所定,抑或传自先儒,朱子未言,则亦不必论也。
筮仪详解
择地洁处为筮室,南户,置床于室中央。蓍五十茎,长尺余。韬以帛囊,纳之椟中,椟以圆竹筒或木筒为之,上有盖,下有台函之,使不偃仆。置之床北。设木格于椟南,居床二分之北。格以横木板为之,高一尺,长竟床,广当床三分之二,中为两大刻,相距一尺。大刻之西为三小刻,相距约五寸。下施横足。按:刻即槽也,凹也。置香炉一于格南,香合一于炉南,日炷香致敬。将筮,则洒扫拂拭。涤砚一,注水,及笔一、墨一、黄漆板一于炉东。东上,筮者齐洁衣冠,北面,盥手,焚香致敬。筮者北面,见《仪礼》。若使人筮,则主人焚香毕北面立。筮者进立于床前,少西南面受命。主人直述所占之事,筮者许诺。主人右还西向立,筮者右还北向立。
两手捧椟盖,置于格南炉北。出蓍于椟,解囊置于椟东。合五十策,此所谓大衍之数五十也。薰于炉上。命之曰:“假尔泰筮有常,任氏云:古命筮二,主人一,筮史再。此筮史之词,言假此以质于神也。某今以某事,未知可否,爰质所疑于神之灵。吉凶得失,悔吝忧虞,惟尔有神,尚明告之。”
乃以左手取其一策,反于椟中。此所谓“其用四十有九”也。存一不用,以存神也。一故神。而以左右手中分之,置格之左右两大刻。此第一营。所谓“分而为二以象两仪”也。按:营即经营之义。次以左手取大刻之策执之,而以右手取右大刻之一策,挂之左手小指间。指第二营,所谓“挂一以象三才”也。次以右手四揲左手之策。此第三营,所谓“揲之以四,以象四时”也。次归所余之策,或一,或二,或三,或四,而扐之左手无名指之间。此第四营。所谓“归奇于扐以象闰”也。次以右手反过揲之策于左大刻,遂取右大刻之策执之,而以左手四揲之。此第三营之半。次归其所余之策如前,而扐之左手中指之间。此第四营之半。所谓再扐以象再闰者也。一变所余之策,左一则右必三,左三则右必一,左二则右亦二,左四则右亦四。通挂一之策,不五则九也。或谓右不必再揲,举左则右可知,但取余策扐之可已。任启运曰:“如此则有意简略,且失阴阳交错之义。心不诚则神不应,万不可不揲。”次以右手反过揲之策于右大刻,而合左手一挂二扐之策置于格西第一小刻。以东为上。是为一变。此所谓“四营而成易”。
再以两手取左右大刻之蓍合之。或四十四策,或四十策。复四营如一变之仪,而置其挂扐之策于格西第二小刻。是为二变。二变所余之策,左一则右必二,左二则右必一,左三则右必四,左四则右必三。通所挂之一,不四则八也。
又取左右大刻之蓍合之。或四十策,或三十六策,或三十二策。复四营如二变之仪,而置其挂扐之策于格西第三小刻。是为三变。所余之策与二变同。
三变既毕,乃合三变挂扐之策,而画其爻于板。此所谓三变而成爻也。合三变挂扐,若共十三策,则三少,而为老阳,其画为重○。重○须变阴。若共十七策,则二少一多,而为少阴,其画为拆。拆不变。若共二十一策,则二多一少,而为少阳,其画为单。单不变。若共二十五策,则三多,而为老阴,其画为交×。交×须变阳。此四象也。故曰“三变”而成爻。九变成三爻,谓之内卦。凡十有八变而成卦。乃考其卦之变而占其事之吉凶。礼毕,韬蓍袭之以囊,入椟加盖。敛笔砚墨板。再焚香致敬而退。如使人筮,则主人焚香,揖筮者而退。
按:一变所余之策,不五则九。五为奇,九为偶。五除挂一为四,以四约之得一,故为奇。九除挂一为八,以四约之得二,故为偶。
二变三变所余之策,不四则八。不去掛一,四约之,四为奇,八为偶。
通三变所余之策,若初五、次四、次四,则全是奇,奇为阳,三阳为乾,故曰“群龙”。共得十三策。而揲策则为三十六,四揲之得九而为老阳。阳老则变为阴,故圣人于乾卦六爻之后曰“用九”。言筮者遇老阳之九,须用以变阴,与遇少阳之七不同也,故用之也。曰“见群龙无首吉”,言老阳须变阴之义也。此《筮仪》所以曰遇三少则其画为重○,重○者九之标识,而待变阴者也。
通三变所余之策,若初九、次八、次八,则全是偶,偶为阴,三阴为坤。共得二十五策。而揲策则为二十四,四揲得六而为老阴。阴老则变为阳,故圣人于坤卦六爻之后曰用六。戒筮者遇六须用以变阳,与遇少阴之八不同也,故用之也。曰利永贞者,言老阴须变阳之义也。此《筮仪》所以曰遇三多则其画为交×,交×者六之标识而待以变阳者也。
通三变所余之策,若初五、次八、次八,阳在初为震。或初九、次四、次八,阳在中为坎。或初九、次八、次四,阳在上为艮。则一奇二偶,共得二十一。而揲策为二十八,四揲得七而为少阳。少阳不变。此《筮仪》所以曰遇一少二多则其画为单,单者即不变之阳爻也。
通三变所余之策,若初九、次四、次四,阴在初为巽。或初五、次八、次四,阴在中为离。或初五、次四、次八,阴在上为兑。则一偶二奇,共得十七。而揲策则为三十二,四揲得八而为少阴。少阴不变。此《筮仪》所以曰遇一多二少则其画为拆,拆者即不变之阴爻也。
《用九》《用六》解一
《易》于乾坤二卦之后,独赘曰“用九见群龙无首吉”,曰“用六利永贞”,何也?曰:“此圣人教人知筮例也,非占辞也。且专就筮时所遇之一爻言,非论六爻之重卦也。”何言之?凡《易》无论何卦,皆由乾爻坤爻所积而成。而筮时所遇揲数有九六焉,有七八焉。七九皆阳,八六皆阴。何以乾坤两卦之发端,只言九六,不言七八?因七为少阳,八为少阴,少阳、少阴静而无为。九为老阳,六为老阴,老阳、老阴动而有用。以有用故,故以九六代阴阳爻,而不以七八。其曰“见群龙无首”、“利永贞”者,则所以申明九六必变之义。九何以必变?阳极则亢,亢则凶。若“见群龙无首”,则吉也。无首则阴矣。六何以必变?阴极则消,消则不能固守。若持之以健,而永贞则利也。永贞则阳矣。
朱子曰:“言凡筮得阳爻者,皆用九而不用七;筮得阴爻者,皆用六而不用八。”其诂是也。其曰“使遇此卦而六爻皆变者,即此辞占之”,则非也。《用九》《用六》专指三变成一爻言耳。三变而揲余皆为奇,或皆为偶,则揲数为九为六,则用以变易也。三变而揲余为一奇二偶,则揲数为七;或二奇一偶,则揲数为八。七八虽亦为阳爻、阴爻,则不用以变易也。专就三变成一爻言。于六爻皆变何与哉?设此而为六爻皆变之占辞,则其余六十二卦皆当有六爻变之占,而何以皆无?且《易》于一、二、三、四、五爻变皆未占及,而突及于六爻变之占,于义无取,于例何当哉?此其误,惟清初任氏启运知之,而不敢昌言。
任氏论朱子所定六爻皆变占法云“‘乾坤占两用’,是也。‘余占之卦之彖辞’,非也。朱子盖误以用九为变坤,用六为变乾”云云。推任氏之意,应以用九为变阴,用六为变阳;以用九用六为变重卦六爻之乾坤者,误也。是任氏亦心知《用九》《用六》专指三变成一爻言,审矣。而犹模梭其词,以乾坤占两用为是,则恐有攻朱子之嫌,而干犯清议也。
然其误并不自朱子始。考《左传》,蔡墨论龙云:“乾之坤,曰‘见群龙无首吉’。”夫墨非为人筮也,所言乾之坤即阳变阴,仍指一爻言也。墨于姤、于同人、于大有、夬皆指一爻言,于坤亦指一爻可知。而杜注曰:“乾六爻皆变。”是其误自杜预而已。然预之误不止此也。于见“群龙无首”句,则注曰:“《用九》爻词。”夫用九若为爻,则卦有七爻矣,古今岂闻有七爻之卦哉?后之人习焉不察,沿传注之误,遂误及《易经》。且又以杜预古人也,或明知其误而不敢驳。岂知筮者遇九,则三变之揲余皆奇。三奇即三阳,则乾之象,所谓重也。重则之坤矣。三变之揲余皆偶,三偶即三阴,则坤之象,所谓交也。交则之乾矣。周秦人凡明《易》者,无不明揲扐,故蔡墨言之而不讹。后之人不娴揲扐,徒知讲《易》。故杜预释之而《易》误,以一爻之乾变坤而认为六爻,则揲蓍之法不娴故也。
此其义惟唐一行言之最详。唐一行之言曰:“三变皆少,则乾之象也。皆多,则坤之象也。三变而少者一,则震、坎、艮。多者一,则巽、离、兑。故夫七八九六者,因揲数以名阴阳。而阴阳之所以为老少者,不在乎此,在乎三变之间所含八卦之象也。”夫三变之间,既各含卦象,则蔡墨所言之乾之坤,为一爻之乾之坤,可断言也。何则?墨非为人筮故也。
按:用九即阳变阴,亦可曰乾之坤。因一爻亦有乾爻坤爻之分。设蔡墨为人筮遇乾之坤,再以“群龙无首”为占辞,则可曰乾六爻皆变矣。今泛论阳变阴之义而曰乾之坤,则乾爻变坤爻也。仍指一爻言。
又,《周易》本占变。筮得一爻,阳变阴、阴变阳之义,当然为人说明。而六十四卦皆乾爻坤爻积成,故于乾坤二卦之末发其端。而后儒忽以用九用六为六爻全变,百思而不得其解。推原其故,皆由蔡墨论龙“乾之坤”三字,误之以为此是《用九》的解。岂知蔡墨并非为人筮,只以乾爻变坤爻诂《用九》耳。
又按:卫庭凑筮得乾之坤,只就坤卦推。不推“群龙无首”,以其非占词也。
老少之义,自来无确诂。独僧一行以谓三变皆奇则乾之象,皆偶则坤之象。乾坤为父母,故曰老。三变而一奇则震、坎、艮之象,一偶则巽、离、兑之象。震、坎、艮、巽、离、兑为男女六子,故曰少。由一行之说,则老少之义,皆由三变所含卦象而来。故知蔡墨所言乾之坤,即三变时所含之乾象变为坤象也,专指筮时成一爻言也。此义既明,则历来注疏家恃蔡墨以为根据,谓用九用六为六爻全变者,不攻自破矣。
《易》内所言九六,乃乾爻坤爻代名,与筮得之九六异。后人以乾皆九,坤皆六,便疑用为六爻皆变。岂知筮时尽可六爻皆得乾,皆得坤,而无一爻变,以不必得九六耳。
任氏论朱子乾坤占二用云:“然则坤尽变何不占乾元亨利贞之四德,而只占利永贞之两德乎?”是亦以占二用为非矣。
《用九》《用六》解二
余著前论既毕,复得欧阳公说,皆与余意相发明。自古解《用九》《用六》者,盖莫过欧阳公也。欧阳公《明用篇》云:“乾卦六爻之后,又曰用九者,何谓也?谓以九而名爻也。乾爻七九,九变而七无为。《易》道占变,故以其所占者名爻。不谓六爻皆常九也。曰用九者,释所以不用七也。及其筮也,七常多而九常少,有无九者焉,此不可以不释也。坤卦六爻之后,又曰用六者,何也?谓以六而名爻也。坤爻八六,六变而八无为。亦以其占者名爻。不谓六爻皆常六也。曰用六者,释所以不用八也。及其筮也,八常多而六常少,有无六者焉,此不可以不释也。”终又曰:“六十四卦阳爻皆七九,阴爻皆六八,于乾坤而见之,则其余可知也。”
允哉!欧阳子之言也。夫曰以九六名爻,则九六者只乾爻坤爻之代名,非筮得之九六也。乾坤之九六既非筮得,何得谓六爻全变?又何得谓无首为占辞?夫曰及其筮也,七八常多九六常少,有无九六者焉。则《用九》《用六》之专指三变成一爻言,尤为显著。一爻成而为七八也,则不变也。一爻成而遇九六也,则用以变也。如是积之而至于六爻,六爻皆七,虽得乾卦而不变一爻;六爻皆八,虽得坤卦亦不变一爻。且或九六与七八各半焉,七八多而九六少,九六少而七八多焉,遇有用则动,遇无用则静。此正圣人发凡明例,示人以筮法,而安得以名爻之九六认为筮得之九六,谓用九用六为六爻全变而自乱其例哉。
朱子盖尝疑之,而以为不安,故曰“使遇此卦而六爻全变者即此辞占之”。夫曰使遇,则非确认用九用六为六爻全变也,谓设或如此焉耳。其不安之意自在言外。顾犹以“见群龙无首吉”、“利永贞”为占辞者,则误会蔡墨之言,而惑于杜注也。岂知无首二语,乃释用义,而非占辞。任启运曰:“设此而为占辞,则坤尽变乾,何不占乾元亨利贞之四德?而只占利永贞之二德乎?”其立说可谓至坚,为历来注疏家所不能破。且朱子亦既“以六爻全变当占之卦彖辞”教人矣,而独于乾坤全变则不占之卦而占本卦,考之于古而不然,揆之于理而不协。学者苟能娴营揲之法,而详考六一之言,屏除千百年来注疏家之蒙说,则其心必有与我同者矣。
按:《易经》本文尽占辞,只此两节教人筮法。于乾坤两卦发之者,凡卦皆乾爻坤爻积成也。用九用六者,申不用七不用八之义也。“群龙无首吉”、“利永贞”者,又释九六必变之义也。
蔡墨之乾之坤,即阳变阴也。仍指一爻言,非为人筮遇六爻全变也。蔡墨不误也,杜注误也。杜之误不只此,其释艮之八,先儒尤谓其误。他注《易》之处,驳之者亦多也。
后又阅毛西河《仲氏易》,亦谓后人误解蔡墨之言。惟毛释“乾之坤”三字,仍隔鞋抓痒,不能折后人之口耳。至谓用九用六若另为爻词,则天下岂有七爻之卦?颇足补助余非占辞及圣人自乱其例之说,特毛又谓《用九》《用六》为《上九》《上六》爻辞,则又忽明忽暗,不能自圆其说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