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卦15)

谦。亨。君子有终。

谦,谈谦德问题。行为修养之卦。从内容和多见词标题。谦虚、谦让,没有不说好的。儒家的理想帝王尧、舜,让位给人。《彖传》给“谦”大唱赞歌:“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道家老子大谈谦让的好处。他是以退为进的,故主张谦让。

谦,不能否认是一种美德,否认是不对的。《易》作者开始也肯定谦德。不过,他认为片面讲谦是不够的,而且还犯错误,因为谦是有条件的,不是任何时候对任何人都讲谦。他首先肯定谦德,然后提出他的新谦德说,最后举例作了论证。

卦辞、初六,是引用别人对君子的说法。卦辞所谓“君子有终”,是认为谦德的君子是好的,有结果,有成就。

初六:谦谦,君子。用涉大川。吉。

卦辞和初六爻辞,都先肯定谦德。认为谦而又谦是君子贵族应该具备的德性。这是一般的说法,作者也承认。

“用涉大川”同于“利涉大川”。“用”犹利,勿用即不利。这是另占辞,附载,和总义无关。先引别人之说君子,作为假设辞,表明是一般的、片面的说法。

六二:鸣谦。贞吉。

九三:劳谦。君子有终。

六四:无不利。㧑谦。

“鸣谦”、“劳谦”、“㧑谦”,是作者提出的新谦德论。他认为谦要和明智、勤劳、振奋相结合,要以明智、勤劳、㧑奋为前提才能讲谦。不以明、劳、㧑为前提,不和明、劳、㧑相结合,片面讲谦,不分时间地点,不论人事条件,那是错误的。

“鸣”借为明,明智也。明、鸣通借,声通;豫卦的“鸣豫”和“冥豫”相对,“鸣”借为明;明夷卦的“明夷于飞”,“明”借为鸣。明谦者,先要有明智,分辨事理的是非曲直,然后决定应谦让不应谦让。孟子引曾子的话说:“自反而不缩(理亏),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理直),虽千万人,吾往矣。”(《孟子·公孙丑上》)不明而谦,是糊涂虫。对敌人的侵略,不抗战而谦让,是投降主义。

“劳谦”,劳,勤劳刻苦。“劳”象人在火光下用力劳作。《说文》:“劳,勮(劬)也。”《尔雅·释诂》:“劳,勤也。”劳谦,先要努力工作,勤劳刻苦,然后才说到谦。不劳而谦,事事让人做,自己不做,是懒汉。对敌作战,则变为逃兵。

“㧑谦”,㧑同挥,《说文》:“挥,奋也。”㧑谦,奋勇往前,不怕牺牲,然后说谦。不㧑而谦,让人去干,自己躲避,便是懦夫。对敌作战,不敢冲锋陷阵,便是怕死鬼。

总之,谦是有条件的,并不是消极地任何时候对任何人都谦,要以积极的明智、勤劳、㧑奋为前提。以明、劳、振和谦相结合,这样的谦才成为真正的美德,才能真正“君子有终”。头一句“君子有终”(卦辞),是一般说法;后一句(九三爻)重说,是作者提出新谦德论的论断。前一句等于论理学的前称假定,后一句是论证后的结论。又,鸣谦、劳谦、㧑谦,三者是相提并论的,三者并提,不能分割。“君子有终”虽系于“劳谦”之下,实际上指三者说。古人文字和符号,不能象现在这样明晰。如用现在文字符号,可这样表达:

这里首先要明白它的联系性。提出问题和发挥理论,互相关连而彼此不同,不能把“谦谦”和下三个“谦”平列;鸣(明)、劳、㧑三“谦”平列而又不能分割。明白这一点,对于上六单提“鸣谦”,才不致误解。其次,《易》有“辞同义异”之例,虽同说“君子有终”,但前一句,是假定的,也可说是当时君子们的立论,内容并不充实,甚至可说是片面的。后一个“君子有终”,是从新理论得出的结论。两句的内容意义并不相同,其组织和意义应区分清楚。

这个新谦德论,用辞极简净,而内容思想则很丰富,很不好解。因此作者下面用对敌抗战的例子论证片面说谦的错误。说明谦必须以明智、勤劳、㧑奋为基础,为前提。

六五:不富以其邻,利用侵伐。无不利。

什么是“不富以其邻”?原来这是节引泰六四的话。泰六四原辞:“翩翩,不富以其邻,不戒以孚。”由于有人巧辩善说,令大家失了警惕,结果被敌人侵袭,连同邻人一起受祸。没有戒备,有人被俘虏了。这是一次惨痛的教训。《易》例,引用语用节引省辞法(参《周易释例》“省辞法”条)。这里引用,是为了说明在敌人侵犯的情况之下,要抵抗,不能谦让。“利用侵伐”,这里是抗击敌人之意,不是去侵伐人,是毛主席所谓“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之意。作者主张“不利为寇,利御寇”,所以这是以被侵而抗战的例子作论证,说明在抗战的时候不能谦让。

上六:鸣谦,利用行师征邑国。

这里再提“鸣谦”,即节引上文鸣、劳、㧑三种和谦相结合之意(同为引用语省辞法),也是不能片面讲谦让之意。“利用行师征邑国”,也即“利用侵伐”。被敌人侵犯,明智地认为不能忍让,因而反击,不怕苦(劳),不怕死(㧑),以战胜敌人。这是为新谦德论的理论举例作论证。

谦卦是一篇很精辟的合于辨证法思想的新谦德论。

豫(卦16)

续表

豫,利建侯、行师。

豫,关于思想行为之卦。《释文》解“豫”为悦豫、备豫两义,《彖传》从悦豫发挥,《杂卦》说“豫,怠也”。从本卦的爻辞看,豫有两义:一为犹豫疑虑,即怠;一为预计熟虑,即备豫。卦谈思想行为问题,指出游移疑虑不好,要有深思熟虑的预计预虑。《史记·李斯传》“狐疑犹豫,后必有悔”,即游移不决的坏处。《荀子·大略》“先患虑患之谓豫”,《礼记·学记》“禁于未发之谓豫”,就是要预计豫虑。豫卦和“谦”卦相次为组,都是关于思想行为修养的卦。履上九:“视履,考祥(详)其旋。”周详而反复考虑。豫卦则从正反两面谈思虑。

“利建侯、行师”,建侯封国、行师打仗,是两件大事。合起来说,可说是占筮,但不如说是用来解释题义。因这样两种大事,决不能游移犹豫,应该详细考虑,周密计划。这即题义,即卦所讨论的问题。六爻分前后两部,前部谈疑虑不决,后部谈深思熟虑。有两种人,一种是不会思想的糊涂虫,一种是善于思辨的思想家。豫卦粗略地说及这两种人。

初六:鸣豫。凶。

六二:介于石,不终日。贞吉。

六三:盱豫,悔;迟,有悔。

鸣借为明,明亮,指白天。“鸣豫”和上六爻的“冥豫”相对。白天要干事,而整天怀疑不决,糊糊涂涂,等于废物。

“介于石”,“介”,夹也。这当是采石工人没预想到有石块会滚下来,被封堵在石洞里出不来。好在不到一天被人救了出来。这是没有预计,出了事故。

“盱豫”,“盱”,《子夏传》作纡。纡、迂、纾等字通借,缓慢也。取义于“于”。《庄子·应帝王》:“泰氏其卧徐徐,其觉于于。”司马彪注:“于于,无所知貌。”无所知,即糊里糊涂。盱借为纡,为迂,思想缓慢迟钝,不会思考。这够坏的了,而表现在行动上则迟迟不做,更糟。“有悔”,“有”通“又”(王引之说)。悔而又悔,糟透了。

九四:由豫,大有得,勿疑。朋盍簪。

六五:贞疾恒不死。

上六:冥豫,成有渝?无咎。

“由豫”即犹豫。这是说商人贸易,要善于揣摹臆度,考察物情,才能赚钱。本来狐疑犹豫,但经过反复周详考虑,觉得会大有所得,因而变为不疑。“得”,古作 ,手持贝,即得的朋贝。“朋盍簪”,把所得的朋贝配制簪笄作为装饰。以贝壳为装饰,如《诗·巷伯》:“萋兮斐兮,成是贝锦。”萋、斐,形容贝饰的美丽。《閟宫》:“公徒三万,贝胄朱綅。”贝胄,以贝装饰其胄。

“贞疾恒不死”,贞问病情,不会死。这是因为想通了,没有顾虑,没有思想负担。安心治病,对病有好处。正如无妄卦说:“无妄之疾,勿药有喜。”不胡思乱想则病易好。

“冥豫”,晚上考虑;“成有渝”,“有”犹“或”。考虑和检查所做的是成功了呢?还是失败?抑或没按原计划完成,走了样?检查成败是思想行为一个重要方法。先作详备计划,事后检查,吸取经验教训。“渝”训变,也可借为输,失败也。

作者是善于思考的。这里只约略谈谈关于思考问题的方法。主张深思熟虑,但反对游移不决。可参看履卦的“夬履”和“考祥其旋”。履上九简说,此则详论。《易》有“前简后详”之例,此其一。参《周易释例》“前简后详”条。

随(卦17)

随。元亨,利贞,无咎。

随,主要讲商旅。随,商人结伴相随出门做买卖。

最后两爻说战俘,盖作者讲商人贩卖奴隶,因而说到奴隶的两种来源:一是商人贩卖来的,一是从战争捉来的俘虏。论时间,应该战俘在先,商人贩卖在后。《易》讲战俘变奴隶的不少。因为讲贩卖奴隶,顺便讲到战俘。末一句“王亨”,附带说到一次战役得到大批战俘,用个别战俘做人牲祭祀。这样,关于奴隶的事差不多都讲到了。

初九:官有渝。贞吉。出门交有功。

六二:系小子,失丈夫。

六三:系丈夫,失小子。随有求得。利居贞。

“官”,馆的本字,旅馆。馆“有渝”,旅馆发生事故。早前出门是借住人家的,商业发展了,就有了旅馆,以便商人居住。《易》说“主”的不少,“主”是招待客人借住的主人,那是早期的。但如果不是做买卖,直到春秋末,出门还是借住人家,不住旅馆。旅馆发生事故是不少的。巽上九说“巽在床下,丧其资斧”是被抢劫,旅九三说“旅焚其次,丧其童仆”是火灾。旅馆失火,商人贩卖的奴隶就乘机跑了。

二、三爻说的即奴隶逃跑的事。当时贩卖的奴隶很不少,有成年的也有小孩。所谓小子、丈夫,即小奴隶、大奴隶。旅馆出事故,有时小奴隶被绑住,没跑掉,大奴隶跑了;有时大奴隶被绑住,而小奴隶跑了。恩格斯说,贵族对农民剥削,收高达六分之五的地租。农民还不起债务,“便不得不把自己的子女出卖到海外去做奴隶,以偿还债务。父亲出卖子女——这就是父权制及一夫一妻制底第一个果实!要是吸血鬼还不满足,那么他可以把债者本人出卖做奴隶”[1] 。这里说的大小奴隶当就是贵族商人从外地买来的。鼎初六说“得妾以其子”,即还不起债务而妻与子变为奴隶。不过奴隶总是找机会逃亡的,旅九三说“旅焚其次”时就“丧其童仆”,贩来的奴隶跑掉。这里的小子、丈夫,也是这样的。

“出门交有功”,同行彼此帮忙,大家有好处。

“随有求得”,“有”犹“为”,商人同行为了得利。

“利居贞”,属附载的另一占辞,和出门相反。

九四:随有获,贞凶。有孚在道,以明,何咎。

商人一同出门做生意,有时不一定好。因为彼此目的都是赚钱,未免会发生利益冲突,故“贞凶”。“有获”,获利。“有孚在道”,“孚”犹“获”,在路上获利,发生冲突。解决的办法是发誓或订契约:“以明,何咎。”“明”借为“盟”。“何咎”犹“无咎”。照章程做,可以无事。

九五:孚于嘉。吉。

上六:拘系之,乃从维之。王用亨于西山。

“嘉”即离上九的“有嘉”。古代对于国家、民族多加“有”字于国族之上,如有夏、有殷、有易之类。“嘉”即“有嘉”。由于有嘉残暴地侵略周人,周人反击,俘虏了不少嘉人,故作者以此为例,说明奴隶来源于战俘。俘虏之多当以此役为最,故离上九说“获匪其丑”。可能有嘉从此被灭了。

“拘系之”即捆绑俘虏。“乃从维之”,“维”即“有孚,维心”(坎卦辞)之维,以说服方法或物质优待维系了战俘的心,使之变为奴隶。在捉到俘虏后马上用“维心”的方法。

战胜后还要祭祀,“王用亨于西山”,即战后之祭。“王”当即文王,“西山”是岐山。周自太王迁岐后日益发展,文王向东迁于丰,岐山成为西山了。周人祭祀仍常用人牲,但联系上文,亨(享)于西山用的是个别的战俘。

五、上爻说奴隶来源于战俘,而周人得了大量奴隶劳动力就更发展了。这里既谈到了奴隶的一个重要来源,也追溯周人发展历史上的一个社会基础。商人贩卖奴隶,是奴隶另一个来源,是后来劳动力的补充。

卦爻辞的组织,多数按事类编排。但有的重大事件,不能不记,却又不能用一个专卦作为事类来说,作者就用一种联系插叙法,附在别的事类卦中。如太王被狄人侵迫,迁于岐山,为周人一件大事,就在大壮讲饲羊时插入“丧羊于易”;又在旅卦插入“丧牛于易”。同样,在随讲商人贩卖奴隶时,插叙奴隶另一个来源——战争捉来的俘虏。奴隶社会奴隶多,这里说到奴隶的两种来源,对了解当时的社会有重要意义。

蛊(卦18)

蛊。元亨。利涉大川。先甲三日,后甲三日。

蛊,家庭专卦。以多见词标题。“蛊”、“故”声通,故,事也。说的是习行父亲之事。这是父权家长制家庭,儿子习行父事。

“利涉大川”,占行旅,与家庭无关,附载。“先甲三日”是辛日,“后甲三日”是丁日,辛到丁共七日。周人占时日都说七日,与殷人卜旬不同。这是占时日,也和家庭无关。

初六:干父之蛊,有子考。无咎。厉,终吉。

九二:干母之蛊,不可贞。

“干”,通借为贯;《尔雅·释诂》:“贯,习也。”谓习行、践行其父之事则为孝子。“考”借为孝。

父权制家庭,母权沦落,故习行其母之事则“不可贞”。“不可”,不利。“贞”,卜问。

九三:干父之蛊,小有悔,无大咎。

六四:裕父之蛊,往见吝。

六五:干父之蛊,用誉。

这说的当是三种干父之蛊的人。第一种是守成主义者。但求无过,不求有功,“小有悔,无大咎”,希望只犯小错,没有大错。第二种是中庸主义者。也想光大父业,但缩手缩脚,不敢大干,怕有困难:“往见吝。”“往”,往前;“见吝”,碰到困难。“吝”,难也,也作遴,行难也。第三种是前进主义者。“用誉”,利于发展美善,勇往直前地大干。“誉”,美善也。——这三种继承父业的思想可以概括过去所谓家庭伦理观。

上九:不事王侯,高尚其事。

以不做官为高上,意思是只干家事,继承父业。但也反映了当时的政治黑暗,人心思遁。后面另有一个专卦“遯”谈这个问题。

临(卦19)

续表

临。元亨。利贞。至于八月,有凶。

临,政治之卦。“临”,从高视下。繁体作臨。金文从目。从臣是目字的隶变。《诗·大明》:“上帝临女(汝)。”《说文》:“监,临也。”《国语·周语》:“受职于王,以临其民。”临卦讲治民之术,是作者的政治理论。他针对当时的黑暗政治提出自己的政见,企图挽救周室的危机。

“至于八月,有凶”,当是占旱。《礼记·玉藻》:“至于八月,不雨,君不举。”《孟子》也说“七八月之间旱”。占旱当是旧筮辞,与政治无关。如说有关,则为比喻,喻民之望治如大旱之望云霓。

初九:咸临。贞吉。

九二:咸临。吉。无不利。

初、二爻同说“咸临”,义必有别。《易》有“辞同义异”之例,如蒙有两“童蒙”,节有两“苦节”,损有两“弗损益之”,意思不同。“咸”,一借为感,谓以感化政策治民。《论语·颜渊》:“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草从风偃,即以感化治民。“咸”,一同于諴。《说文》:“諴,和也。”諴和是温和、宽和。《书·无逸》:“用咸和万民。”“咸和”联词同义。《召诰》:“其丕能諴于小民。”即諴和于民。以感化政策和温和政策治民,均吉。

六三:甘临,无攸利;既忧之,无咎。

与感化、温和相反,则为“甘临”。“甘”借为拑,拑制压迫也。拑制压迫的政策,没有好处——“无攸利”。

如果关心人民疾苦,则无咎。“既忧之”,“既”,如若。“忧”,民忧己忧之意。《书·无逸》:“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依”,隐,即人民之隐情艰苦。又,“忧”借为优,声通。《说文》:“忧,行之和也。”引《诗·长发》:“布政忧忧。”原作“敷政优优”,“忧”同于优。优和,指政策宽大。

“甘临”和“咸临”相反,“忧之”则同于“感临”、“諴临”。

以上说三种政策:感临、諴临、忧临则好;拑临压迫则坏。贞兆词借以说明事理的好坏。三者合起来就是说,治民政策,要用德治。

六四:至临。无咎。

“至临”,躬亲政治,有亲民之意。《诗·节南山》:“弗躬弗亲,庶民弗信。”“不自为政,卒(瘁)劳百姓。”为君者要不辞劳苦,躬亲政治,才能治理得好。所以《书》有“无逸”的训诰。

六五:知临,大君之宜。吉。

上六:敦临。吉,无咎。

“知”同智。为君者治理人民,应有聪明智慧。儒家理想的帝王叫圣人,圣人即耳聪目明者。尧舜为标准人物,尧舜是“聪明”的(见《书·尧典》)。《礼记·中庸》把统治者的优良品质集中起来,首先就说:“唯天下至圣为能聪明睿知,足以有临也。”知即聪明睿知。在周初,周公提出“德”治。临卦在德治上加上“知”,这是《易》作者的新见解。后来儒家很注重这一点(《尧典》写于《易》之后),智德并提。

“敦临”,“敦”同惇,诚厚笃实。帝舜告十二牧说:“惇德允元。”(《书·舜典》)认为惇厚之法是极好的。“敦”和《中庸》说的“齐庄中正,足以有敬也”相近。

“大君之宜”,即包括至、知、敦三方面说,不是单指智慧。

临卦前半说的感化、諴和、忧(优)宽,是政策;后半说的是统治者的品质,至(躬亲),行动;知(智慧),思想;敦(诚厚),性情,三者并重。总起来说,前半讲政策,主张“德治”,后半讲君的品质,主张“人治”。《易》的这种见解,承前启后。而针对当时贵族的统治,反对拑制压迫,也接近民主思想。

观(卦20)

观。盥而不荐,有孚颙若。

观,政治专卦。“观”,观察,谈政治上如何观察,观察什么。卦辞举祭祀之例,说明观察要按具体情况处理问题。凡祭祀,先灌酒,后荐牲。盥同于祼,灌酒以祭为祼。《书·洛诰》:“王入太室祼。”《诗·文王》:“祼将于京。”祼、将,祭名。李鼎祚《集解》:“盥者,进爵灌地以降神也。”灌酒降神为何不荐呢?因为“有孚颙若”——用作祭牲的俘虏被打伤,伤得头青脸肿,不宜于献神。“孚”,俘虏;“颙”,《说文》:“大头也。”大头即头部重伤。古代祭神的祭品(牺牲),必定用完好无缺的。春秋时用牛牲,牛角伤坏就不用。周人早期用俘虏做牲,战俘被打伤也就不用了。祭祀是大事,可因情况不同而变,其他当然也可变。故后面“损”卦也说,要按具体情况,有时应损,有时应益,有时则不损也不益。这说的是观察的方法。

初六:童观,小人无咎,君子吝。

六二:窥观,利女贞。

这是说两种错误的观察方法。

“童”,奴隶,古代贵族轻视奴隶,认为奴隶是愚蠢的,故说“童蒙”(见蒙卦)。“童观”,指愚昧幼稚的观察。这种观察法,对于一般人民、小人,没什么问题,因为他们担负的责任小;但对于担负政治大任的君子贵族就会碰到困难。

“窥观”,眼光短小,一孔之见。这种观察法也是错误的。这种观察,对于闭守在家庭内的妇女说是好的,对于君子则不成。这里只说“利女贞”,不说君子,是承上文省辞,意思也是“君子吝”。《易》有承上文为避免重复而省辞之例。奴隶社会,妇女丧失了她的社会地位和荣誉,沦为家庭女婢[2] ,被禁闭在家庭里,不见外人[3] 。故说她窥观,见识短小。这两条爻辞应分别看,轻视童仆妇女,有时代阶级局限;但反对思想幼稚愚昧和眼光短小的观察法,却是对的。这当是批评当时的君子说的。下文还一再提君子,可见其用意所在。

六三:观我生进退。

六四: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

三、四爻,就内政和外交两方面说。

内政,要观察亲族首领的意见,以他们的意见为施政进退的决策;外交,要观察哪些国家政治开明,则与之宾聘联结,在宗主国(王)的领导下互相盟好。“生”是姓之本字;金文说“百生”即百姓,但古代的百姓指各族的首领。一国的部落氏族有亲有疏,《书·尧典》说“九族既(尽)睦,平章百姓”。九族即亲族,即“我生”;百姓即疏族,即“其生”(见下文)。

“宾”,各国的宾聘交往。“王”指大国,宗主国,这里指周王。《书·立政》:“以觐文王之耿光。”觐,朝觐。耿光即此爻之“光”。《毛公鼎》:“亡不閈于文武耿光。”閈同觐,郭沫若谓即《说文》的“覝,察视也”[4] 。覝,即《诗·节南山》“忧心㶣㶣”之“㶣”,《方言·十二》、《广雅·释诂四》训㶣为明,㶣覝同于观。“觐文王之耿光”、“閈文武耿光”,跟这里说的“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意同。“宾于王”,拥护王室。要列国联结,拥护王室,是《易》作者的救亡思想之一。

九五:观我生,君子无咎。

上九:观其生,君子无咎。

再说到内政。上说“观我生进退”,是就施政决策说,此言“我生”、“其生”,是就观察的范围说。部落氏族有亲疏,统治者(君子)既要观察亲族首领的意见,又要观察他族首领的意见。施政决策,要以亲族首领的意见为根据,统治者不要独断独行,即所谓“九族既睦”之意;就观察范围说,还不只看到亲族,而且要关顾到他族,即“平章百姓”之意。平章,辨明也,平辨声通。这就是说,统治者不能以自己的意志为意志,独裁专断。眼光越广越好,意见越民主越好。

本卦爻辞再三提“君子”,很明显是针对统治者说的。论观察方法,要聪明些,不要愚而好自用;要看得远大,不要鼠目寸光;论观察范围,要看到国内外各方面,不要自以为是,不要限于亲疏。各国既要政治开明,还要互相联结起来,以尊奉和巩固王室,“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作者期望革新贵族统治,挽救即将沦亡的周王朝。

噬嗑(卦21)

噬嗑。亨。利用狱。

噬嗑,讲饮食和跟饮食有关之事。噬嗑,和现在说吃喝,声义均近。《说文》有个 字,训饮,疑同于嗑。口、舌相同,沓、盍声近。

但说饮食何以又说“利用狱”呢?因为奴隶社会对待奴隶是极残暴的,奴隶稍犯小过就施用大刑。鼎九四:“鼎折足,覆公餗,其形渥。”“形渥”借为刑剭,大刑也。家庭奴隶不小心打洒了贵族的粥,因在饮食之事上犯小错就被施刑入狱。

初九:屦校灭趾。无咎。

上九:何校灭耳。凶。

初、上爻对言,都是说奴隶因饮食小过受刑。“屦校灭趾”,“屦”应是动词,屦从娄,《诗·山有枢》“弗曳弗娄”,娄义同曳,言脚上拖着个刑枷,把脚板掩盖住了。“灭”,遮盖。上爻的“何校灭耳”,“何”借为荷。荷校,担枷。肩上担着个枷,把耳朵遮住了。

贞事相同,而贞兆“无咎”和“凶”则相反。盖贞兆词与贞事各为系统,并不相连。本卦各贞兆词都可说是另一占筮,不和贞事连读。

六二:噬肤灭鼻。无咎。

《释文》引马融注:“柔脆肥美曰肤。”肤是肥美的肉。猪、鱼、兽肉,都说虞。《仪礼·士聘礼》:“肤,鲜鱼、鲜腊。”《礼记·内则》:“麋肤、鱼醢。”这里说贵族大啃其肥肉,连鼻子也见不到了。

六三:噬腊肉,遇毒。小吝,无咎。

九四:噬干胏,得金矢。利艱贞。吉。

六五:噬干肉,得黄金。贞厉,无咎。

这说的是两种和饮食有关的事:一、狩猎,二、农业。由于靠打猎所获得的东西来维持生活并不可靠,人类积累经验,得出两种方法,一种是把活兽饲养起来,发展为牧畜业;一种是把死的晒干或烘干,制为腊肉。干肉,可以保藏,不易腐烂。这里说的就是吃腊干肉。“胏”,有骨头的肉。这时打猎工具早已用弓箭,而且箭头已用铜镞。不过铜镞不易绑得牢固,容易断在兽肉里。制腊肉时不以为意,吃的时候往往发现铜镞。“金矢”、“黄金”,是指铜镞。铜镞在肉里久了会长锈,铜锈有毒,故说“吃腊肉,遇毒”。有了这个经验,往后就会小心,把铜镞检出来。“利艱贞。吉”,艱从 ,即旱;旱占吉利,可得粮食。这里说的主要是狩猎经验,顺便也说农业生产。“利”即吉,可见“吉”是另一占筮。

贲(卦22)

贲。亨。小利有攸往。

贲,婚姻之卦。“贲”有三义:从贝,本义为装饰;卉声,借为奔;又借为豮。一词多义。贲和婚姻无关,以多见词“贲”标题,作形式联系。

“小利有攸往”,占行旅,附载,和总义无关。贞兆词也和贞事无关,不连读。

贲卦讲一个对偶婚迎亲的故事。对偶婚起源于原始社会中期,奴隶社会当仍有其遗俗,但历史文献已难找到关于它的记载。而《易》却有几处说到,又说到和对偶婚同时发生的劫夺婚。尤其以一个专卦特别记录其事,最为宝贵。

恩格斯说:“原始时代家庭底发展,就在于两性共同婚姻的范围底不断缩小,这个范围最初是包括全部落的。由于次第排斥亲族通婚——初为近缘者,次为远缘者,最后以至仅有姻戚关系者,一切群婚形式终于在实际上成为不可能的事了,结果,只剩下了一对还结合得不大牢固的夫妇,即分子,这种分子一解体就所谓婚姻了。”“对偶家庭发生蒙昧与野蛮之间的分界上,主要是在蒙昧底高级阶段上,只有个别地方是在野蛮底低级阶段上。这是野蛮时代所特有的家庭形式。……在对偶共居中,群已经缩减到它的最后单位,仅由两个原子而成的分子,即一男与一女。”[5] 他认为巴苛芬的主张很正确,即从“杂婚制”转向个体婚制,主要是由女性所完成。“随着原始共产主义底解体与人口密度底增大,由古代遗传下来的两性间的关系愈加失去他们的素朴的原始的性质,则它们愈使女性感受屈辱与沉重,从而,妇女求得贞操,获得暂时或长久只与一个男子结婚以求解放的要求,也愈加迫切。”[6] 在与对偶婚同时发生的劫夺女子的事件中,最后这个被劫或被拐的姑娘,“被认为是那个发动劫婚的青年男子底妻”[7] 。

住在我国东北兴安岭一带的鄂温克族在解放前还过着原始社会生活,他们的婚姻还严格地实行着一夫一妻的族外婚制。“两个氏族在一年中都要进行一些友好访问。在访问期间,两氏族的青年男女便可各自寻找对象。”“一般的婚姻仍是由青年男女自己选择,双方都同意后再通过媒人来向两家父母提亲,父母此时也不会不同意。如果仅仅父母同意而本人认为不合适,父母也不能勉强。”“鄂温克人在订婚以后,男方要向女家赠送若干礼物,如驯鹿(一般为十只)、酒、灰鼠皮等。到要结婚时,男方的‘乌力楞’(家庭公社)不管离女方‘乌力楞’多远,也一定要迁徒到和其靠近的地方。到结婚那天,新郎先到女方家去,陪同前往者有其亲生父母、两位长老及男方‘乌力楞’的全体成员。”“女方也以同样队伍前来迎接。”“新郎新娘相遇后,拥抱互吻。”“最后大家都到‘仙人柱’(帐篷)里面去参加宴会。宴会结束后,男方的人都回去,新郎留在岳父家和新娘度过第一夜。次晨新郎领着新娘回自己的家,女方的人要送他们走,同时还带着新娘的驯鹿群。”[8]

这里所说的鄂温克人的婚姻礼俗,刚好用来说明“贲”卦所写的对偶婚迎亲的故事。“贲”卦六爻所写,即结婚时男方氏族全体成员往女家迁徙的情况。按行前准备、途中情况和到女家后送上礼物的次序叙述描写。用辞简净,而作者的描画的艺术却极为工巧。

初九:贲其趾,舍车而徒。

六二:贲其须。

这写的是行前准备:有坐车子的,指妇女小孩;有走路的,指青壮男子;下文还说有骑马的,那是新郎和一些陪伴新郎的小伙子。走路的要装饰好两条腿(“贲”,饰也;“趾”,指脚)。还有,老年人没忘记修饰他的胡子(“贲其须”)。这即长老之类的老人(鄂温克男子的父亲健在时,自己不留胡子的)。这可见去的人多,即氏族的全体成员。这是以部分概括全体的写法。从脚到胡子的修饰,也可见人们全身修饰打扮,尤其是那些妇女们。

九三:贲如,濡如。永贞吉。

六四:贲如皤如,白马翰如。匪寇,婚媾。

这写的是途中情况:人们奔跑前往(“贲”借力奔),跑得一身大汗(“濡”,湿,指汗说)。天气又热,太阳如火一般烧炙(“皤”借为燔,郑玄本作燔,即焚)。白马昂头飞驰(“翰”,黄颖注:“举头高仰也。”马举头高仰,即飞驰姿势。《诗·常武》:“如飞如翰。”翰从羽,翰同于飞)。这是以物写人法,骏马飞驰,显出骑马的新郎和小伙子们非常英俊。

“匪寇,婚媾”,说明这是对偶婚,不是劫夺婚。这里点明是婚姻事,是对偶婚。如不加说明,则前后所说就不明白。在屯、睽二卦也有同样的话,说的是同一类事。这样大批人马,在“睽”还说是带了武器的,很易令人误会是抢劫,故不能不加以说明。

六五:贲于丘园,束帛戋戋。吝,终吉。

上九:白贲。无咎。

这写的是到了女家送上礼物。奔到了丘园,即女家的附近地方,送上的礼物有丰盛的布帛和白肥猪。帛五匹为束。“戋戋”,马融注:“委积貌。”委积,一大堆。“白贲”,贲借为豮,大猪。

屯卦说的是求婚,睽卦说的当是订婚,贲卦说的是结婚。合起来,约略看到对偶婚的图景。

剥(卦23)

剥。不利有攸往。

剥,政治卦,说的是贵族对人民征徭役的剥削。虽则作者没有意识到阶级剥削的意义,但反映的却是剥削的事实。现实先于意识,作者看到这样的事实,作了反映。

“剥”,训击,训治。《诗·七月》“八月剥枣”,传:“剥枣,击枣也。”剥又训离(《广雅·释诂》)。《说文》:“剥,裂也。从刀从录。录,刻割也。录亦声。”裂、割,都是分开之意。

剥卦以多见词标题。从内容说,剥为剥削,刻割即剥削。

“不利有攸往”,占往,附载,和总义无关。

初六:剥床以足。蔑贞,凶。

六二:剥床以辨。蔑贞,凶。

六四:剥床以肤。凶。

这说的是事实,又是梦占。“剥”,击治。“床”是车箱[9] ,即坐人和装载货物的部分。这以车箱代表车子。“剥床”,农民被征调去造车子。农民被贵族征调去服徭役是常事。《诗·七月》:“嗟我农夫,我稼既同,上入执宫功。”农民结束了种田的工作,就要去给贵族盖房子。《伐檀》诗说农民“伐辐”、“伐轮”造车子,也是为贵族制造。农民大骂“不素餐”的君子大量剥削他们所猎获的禽兽和所种的粮食。《七月》诗也说农民猎获的禽兽要献给贵族,农民妇女采桑织布为贵族做衣服,甚至青年女子被公子看见谁美就带回去。这些说明贵族对农民的剥削和对农民妇女的侮辱。《易》这里则是说,农民给贵族造车子受伤了,夜里还梦见这些事。“以”犹与、及。造车子连脚、连膝头、连腹部都伤了。“辨”借为蹁,膝头,辨、蹁声通[10] 。“肤”,《说文》的籀文作臚。腹前为臚,肤借为臚[11] 。

“蔑贞”,梦占;梦蔑一声之转,蔑借为梦。《穀梁传》昭公二十年经“曹公孙会自梦出奔宋”,《释文》:“梦,本或作蔑。”此梦蔑通借之证。高亨说,《尔雅·释地》“云梦”,《释文》:“梦,本或作蒙。”《荀子·劝学篇》:“南方有鸟焉,名曰蒙鸠。”杨注:“蒙当为蔑。”《方言》:“鹪鹩,自关而西谓之桑飞,或谓之蔑雀。”此梦、蒙、蔑三字相通之证[12] 。蔑梦二字,甲文同从 ,义近。蔑贞即梦占,此《易》自说梦占。“剥牀以足”、“以辨”、“以肤”等,是梦占辞。故《周易》有“象占”一类辞,可无疑义。“乾”、“丰”有天文占,“坤”有蛇孽之占,“离”、“小过”有鸟占,“履”、“剥”有梦占,“明夷”有谣占。这些是“象占”。卜辞贞“多鬼梦”,梦占后又卜。

六三:剥之。无咎。

“剥之。无咎”,汉石经、京房、荀爽、刘表以及唐僧一行本都作“剥。无咎”。陆德明《释文》认为“作‘剥之。无咎’非”。古本大概都作“剥。无咎”。今王弼本当据《象传》增“之”字。讼有“讼。元吉”,省主词、宾词,此当相同。有无“之”字,意思一样。说“剥。无咎”,是农民常常被征调去造车。但奴隶社会,这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

上九:硕果不食,君子得舆,小人剥庐。

硕果不食,是比喻语。比喻农民种得很好的果实,而自己却不能享受,被贵族剥取去了。正如大有卦说,农业丰收了,天子大摆筵席庆祝丰收,而“小人弗克”,农民没份儿。这里说,农民被征调去为君子造车子,要离开他的家。“君子得舆”了,农民却“剥庐”。剥,离;庐,草房子。《诗·信南山》“中田有庐”,庐在田中,即农民所住的草棚子之类。

六五:贯鱼,以宫人宠。无不利。

“贯鱼”,贯,中;射中了鱼。《诗·猗嗟》:“舞则选兮,射则贯兮。”舞要齐,射要中。《仪礼·乡射礼》:“司射命曰:‘不贯不释。’”郑注:“贯犹中也。”射鱼是为了献祭。《礼记·射义》:“天子将祭,必先习射于泽而后射于射宫,射中者得与于祭,不中者不得与于祭。”此言宫人射中了鱼,得到参加祭祀的光荣(“宠”)。为什么说农民造车子又说宫人射鱼呢?这是比对衬托法。农民为贵族造车受伤,没人理,认为是应该的。宫人虽地位卑微,却属于统治集团,射中了鱼,可以得宠。两个阶级,待遇不同。这一对比,阶级剥削的意义更加明显。事实俱在,把两个阶级的利害不同对立地说,自会看到两个阶级的对立。

复(卦24)

复。亨。出入无疾。朋来无咎。反复其道,七日来复。利有攸往。

复,行旅专卦。“复”,往复之复,从内容标题。《易》说行旅,和商旅不分,故也说“朋来”。朋来即得朋,是商旅事。末爻因“迷复”连带说到行师,是连类插叙。

六爻分别说“复”的各种情况,卦辞则总的提到行旅所注意的几个问题:“出入无疾”,出门最怕有病。无疾,很好;“朋来无咎”,商旅赚了钱又没事故,很好;“反复其道,七日来复,”占往复时间,七天就可回来,很快;“利有攸往”,占行旅,一切都好。

初九:不远复。无祗悔。元吉。

走不远就回来。“祗”,大;无祗悔,没什么问题。“元吉”,大吉,很好。属另一占辞。

六二:休复。吉。

六三:频复。厉。无咎。

“休”,美善也。“休复”,很好地回来。

“频”借为嚬或颦,嚬眉蹙额,必有不如意的事而愁苦,故说危厉。厉而无咎,脱险而回。

六四:中行独复。

跟人同行,即随卦一同出门之意,但半路上一个人回来了,当有别的事。事情不一,或好或坏,故不说吉凶。

六五:敦复。无悔。

“敦”,迫促也。“敦复”,匆匆忙忙回来。匆忙回来,也是有事,但不一定坏,故“无悔”,没什么不好。

上六:迷复,凶,有灾眚。——用行师,终有大败,以其国君。凶。至于十年不克征。

以上之“复”,虽情况不同,好坏程度也不一,最坏的是“迷复”。迷失道路是凶险的,不但白跑一场,甚至有灾殃,如“折其右肱”(丰九三)、“需于泥,致寇至”(需九三)之类。但个人的“迷复”,虽然不幸,还是小事,最凶的是行师打仗迷失道路,最终大败,全军覆灭,连国君(犹言主帅)也会被俘。其结果,元气尽丧,至于十年也恢复不过来,再没有作战能力。历史上如汉李广将军出塞伐匈奴,迷失道路失利而自杀(《史记·李将军传》)即其例。作者是富于战争经验的,故因行旅问题而联系到战争,要行军的指战员对地理特别注意。因商旅而说到行军,因为战争是国之大事,而行军对地理的熟识与否,关系非常重大。《周易》讲战争的虽有几个专卦,却没有提到这个重大问题,故因商旅的“迷复”,连带提出。这是插叙法:重大事件,连类附入于别的事类卦里。正如周人被狄人侵迫的大事附记于大壮、旅二卦一样。《易》有连类插叙法。凡重大事件不能不记而又未能作为专卦来写的,就用此法。

无妄(卦25)

无妄。元亨,利贞。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

无妄,行为修养之卦。妄有二义:一、妄,乱也。爻辞的“无妄往”、“无妄行”,戒人不要乱行。二、妄借为望,愿望;“无妄”即无望,非愿望的,即非意想所及的。《释文》引《说文》云:“妄,乱也。”又引“马、郑、王肃皆云,妄犹望”,但解为“无所希望”,则误。爻辞的“无妄之灾”、“无妄之疾”,意为不是意料所及的事。

卦辞“其匪正”,“匪正”解“妄”之义为乱。《易》于一词多义的,有时解其中的一义。“其匪正,有眚”,是说如果乱想乱行,思想行为不正当,则有灾殃。“不利有攸往”,占行旅,附载。

无妄卦的内容,告戒人不要妄行,也不要妄想。分行为和思想两方面说。

初九:无妄往!吉。

上九:无妄行!——有眚。无攸利。

初、上对言,“无妄往”同于“无妄行”,往也是行。如“往有尚”又说“行有尚”,同。不要乱行,不乱行则吉。“无妄行!——有眚”,省辞法,意为如妄行则有眚。古人有此种省辞法,如《管子·立政九败解》:“人君唯毋听寝兵,则群臣宾客莫敢言兵。”杨树达说:“此本当云:‘人君唯毋听寝兵;听寝兵,则群臣宾客莫敢言兵。’”[13] 《管子》下文还有“人君唯毋……”几句,同一语法。其实《周易》有一种引用上文而省辞句的条例,如谦六五的“不富以其邻”是引泰六四爻辞,而省去其上下文“翩翩”和“不戒以孚”的。这里的“有眚”是引自本卦卦辞“其匪正,有眚”而省去“其匪正”的[14] 。

六三:无妄之灾:或系之牛,行人之得,邑人之灾。

九四:可贞。无咎。

说一件意外的灾祸:某个邑主(“或”)把一条牛绑在一个地方,牛没绑好,一个过路的人顺手牵走了。邑主不见了牛,冤枉邑人,说是他们偷了,惩罚邑人。过路的行人偷了牛,是有所得了,但邑人却遭意外之灾。

“可贞。无咎”,贞,问。“可贞”意同“利贞”。这是与六三爻对说,意谓应该查问一下,这样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六二:不耕,获;不菑,畬。则利有攸往?

九五:无妄之疾,勿药有喜。

这两爻对说,说妄想者和不胡思乱想者。

有的人想不用耕种就要收获;想不开垦田地,就要耕种(或不休耕,一直霸耕下去),这是妄想。古代耕田制,有“三圃法”。新开垦的地叫“菑”,还不耕,第二年才耕。新耕的田叫“新”田,第三年耕的田叫“畬”。第四年这些畬田交回村公社,休耕,也叫“菑”。菑是开垦的田,或休耕的田。休耕田要交回公社,不能霸耕。这是公认的规矩,不能改变的。不管是不开垦就想耕或不休耕而霸占,都是妄想。《诗·臣工》:“如何新畬?”又《采芑》:“薄言采芑,于彼新田,呈此菑亩。”《尔雅:释地》:“田,一岁曰菑,二岁曰新田,三岁曰畬。”《周礼·遂人》:“上地,夫一廛,田百亩,菜五十亩。”百亩包括新田和畬田,菜即休耕的菑田。地分上中下三等。如是,中地,则田百亩,菜百亩;下地,田百亩,菜二百亩。田要轮流耕,因为新开垦的,地还没完全整好,要再三整理;而休耕之年,让它长一些草,饲养牲畜。地又要三年一换,叫“爰田制”。爰,换也。爰田的好处是“财均力平”,“肥饶不得独乐,硗确不得独苦”(《公羊传》宣公十五年何休注)。这种爰田制,在西欧也普遍地流行,叫“三圃制”或“三田制”。恩格斯说:三田制几乎是到处实行的。“村落中全部可耕之地总是分成三个相等的部分。……在分地的时候,大家也曾留心到,务必使每一个人所分到的一股里都有三种田的成分,而且分量还须相等。”“凡属轮到休耕的那部分田就又回到了大家的手里,暂时作为区社公有,可以拿来作为一般放牧之用。”[15] 恩格斯又说:“部落无论对于别一部落的人或对于自己的人,都是一种界限;部落、氏族和它们的制度,都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16] 所以“不菑,畬”,不遵照制度,是一种妄想。因为这些“都是一种自然所赋与的最高权力,个人在其情感、思想与行动上都要无条件地服从这种权力”。鄂温克人有他们世代相传的习惯法,全体社会成员在生产、生活中自觉遵守[17] 。大家都必须严格地来遵守它。

“则利有攸往?”俞樾《群经賸义》认为是反语,则犹岂,意为妄想者难道行往有利吗?

但是,不胡思乱想的,就是有了病,也可以不用药医就会好的。因为一个人精神舒畅,心平气和静养,对于病有好处。这当然是极言不妄想的好处,并不是说有病不用医治。关于医药卫生的道理,作者另有“艮”卦,专谈要注意保护身体,要从整体注意,还要注意心理思想对身体的关系。

“无妄”其中一义,告戒人不要为非作歹,胡思乱想。“其匪正,有眚!”作者本已说得相当清楚,而经师却把无妄误解为“无所希望”。《彖传》:“无妄之往,何之矣?”把“无妄往”读为“无妄之往”,已谬,《象传》更错说“无妄之往,得志也”,“无妄之行,穷之灾也”,既不明句义,又把意思相同的话作相反的两种解释。又说:“不耕获,未富也。”把妄想说为“未富”。又说:“无妄之药,不可试也。”明明是非意料的病,却说是“无妄之药”。《易传》不解《易》,以《象传》为最。有时文句也不通。

大畜(卦26)

续表

大畜。利贞。不家食。吉。利涉大川。

大畜,农业专卦之一。畜,菑之简体,田里滋生谷物,从内容标题。“大畜”比“小畜”内容多了饲养牲畜一项。畜牧也属农业范围。

“不家食”,农民在地里劳动,就在田头吃饭,不回家吃。《诗·七月》:“同我妇子,馌彼南亩。”《甫田》、《大田》等农业诗歌也说“馌彼南亩”。可见古代农民都在田头吃饭的。“利涉大川”,占行旅,附载。

初九:有厉,利巳。

“厉”,危急事,指有敌人来抢掠粮食的警报。夬卦说“孚号,有厉,告自邑。不利即戎”,即有寇戎来犯的警报。“巳”借为祀,有危险事,古人必祭祀。农业卦常提到敌人抢粮,因为是常有事,农民特别提防。

九二:舆说 。

“ ”同于辐。小畜九三“舆说辐,夫妻反目”意同。农民运粮食回去,而车子不够结实,轮子脱了出来。古代工具粗劣,而车子并不易造,故常有翻车危险。

九三:良马逐。利艱贞。曰闲舆卫。利有攸往。

这占四事,三事和农业有关。“利有攸往”占行旅,附载。

“良马逐”,选良种马交配,繁殖马群。马用来乘骑、拉车、打仗,最有用,故周人对于马很注重,对于选择良种也很有经验。晋卦说“康侯用锡马蕃庶,昼日三接”。周王所赐的马一定是良种,康侯用一天三次交配方法以蕃殖马群,与此相同。“逐”,配种。《集韵》:“逐,牝牡合也。”马交配时必走逐,逐即交配。《左传》僖公四年:“惟是风马牛不相及也。”贾逵注:“风,放也。牝牡相诱谓之风。”逐同于风。

“利艱贞”,占旱。“艱贞”即卜辞的“贞 ”。 ,古旱字。艱、難,字从旱灾来。 ,经传、《说文》作暵。暵,“干也,耕暴田曰暵”。晒干了田即旱象。《周礼·地官》舞师:“教皇舞,帅而舞旱暵之事。”稻人:“旱暵,共(供)其雩敛。”女巫:“旱暵则舞雩。” 是旱鬼。旱灾,舞雩求雨。“大有九四”“匪其彭”是旱灾晒巫尪求雨事。小畜的“密云不雨,自我西郊”是旱灾。此则占旱而吉,无灾。

“曰闲舆卫”,“曰”是“日”的形讹,郑玄和《集解》作日。天天闲习车马防卫战术,为的是对付敌人,保护庄稼。

六四:童牛之牿。无咎。

六五:豮豕之牙。吉。

《说文》告部引《易》作“僮牛之告”,说:“牛触人,角箸横木,所以告人也。”告人之说,出于附会,段玉裁注指出他的错误,谓“牛与人口非一体;牛口为文,未见告义;且字形中无木,则告义未显;且如所云,是告可不用口也。此许因‘童牛之告’而曲为之说,非字意”。许慎用孟喜《易》作告,故附会了,但谓“牛触人,角箸横木”,则对。虞翻注:“绳缚小木,横箸牛角。”说同。戴侗《六书故》不明童牛之义,以为童牛是小牛,无角,改说为“告,笼牛口,勿使犯稼”。其实,“童牛”借为犝牛,公牛也。公牛性野,会触人,故以木横架其角。“告”应作梏,作牿。是木架,架在牛角,以免触人。这是驯养犝牛之法。“童牛之牿”应读“犝牛则牿”。“之”犹则,相通。如《诗·鹑之奔奔》,毛传作“鹑则奔奔”。《国语·晋语》:“华则荣矣,实之不知。”“则”和“之”对文。

“豮豕之牙”,读为“豮豕则牙”。“豮豕”,大猪;豮从贲,贲义为奔。大猪奔突,会毁坏东西。用木架架着它的头,它就跑不快。“牙”同互,加木为枑,即木架。牙、互,象木格子形。驯养牛、猪,同用木架横箸其头的方法。

上九:何天之衢。亨。

古人靠天吃饭。农业生产没有水旱之灾,就要谢天谢地。“何天之衢”同于《诗·长发》的“何天之休”,得天的福佑。“何”借为荷,承受也。《下武》、《桑扈》说“受天之佑”,意同。“衢”,瞿声,瞿、䀠,读若拘(《说文》)。“休”读若煦(《周礼·考工记》弓人“休于气”郑注)。拘、煦,句声,故衢、休,声近义通。鸜鹆也作鸲鹆。《山海经·中山经·中次七经》:“帝丘之山,其上有木焉,其名曰帝休,叶状如杨,其枝五衢,休水出焉。”木名帝休,水名休,都是由于树枝五衢。衢、休,声通。休,祥也。此即“受天之祥”之意。王弼解为天衢,谓“何”为助词,谬。

大畜和小畜都是农业卦。畜是菑的简体,但古今来说《易》的都不得其解。大畜说到农村农、牧、兵三方面的面貌。

颐(卦27)

颐。贞吉。观颐,自求口实。

颐,农业专卦之一。“颐”,颔部。《彖传》:“颐贞吉,养正则吉也。观颐,观其所养也。”《释文》:“颐,养也。”说《易》者都训颐为养。颐养好,是由于粮食充足。“颐”从内容又以多见词标题。

颐卦讲怎样解决粮食问题。

“观颐,自求口实”,要研究颐养的道理,解决粮食的方法在于自己去谋求,即自己解决。不能靠人,更不能去抢人家的。这是理论语,有自力更生之意。“口实”,食物,即口粮。《左传》襄公二十五年载晏子的话:“臣君者,岂为口实?社稷是养。”意思是,做官不是为了个人吃饭,而是为养育国家,使人民温饱。《易》作者先提出要自养的理论,然后讲解决的办法,并反对侵掠别人。反复讲论这两点。他一贯主张“不利为寇,利御寇”(蒙上九),这里在粮食问题上发挥了这个见解。

恩格斯说:“邻人底财富刺激了各民族底贪欲,获得财富已成为他们的最重要的生活目的之一。他们是野蛮人,掠夺,在他们看来,是比创造的劳动更容易甚至更荣誉的事情。”[18] 古代抢掠粮食事必多,故农业卦常提到“有孚”或提防敌人。“颐”卦专论这个问题而主张自己垦植以解决粮食。

初九:舍尔灵龟,观我朵颐。凶。

营养好,表现为颐颔的丰满。所谓“朵颐”即颐颔丰满,圆鼓鼓的,象花朵一样。“灵龟”,占卜用,有贵至十朋的(见损、益二卦)。《书·大诰》也说“大宝龟”。非常贵重。此用以代表财宝、财富。言你本来有许多财富的,你不厌足,却窥伺我的粮食。你这贪心鬼!这说的是那些抢粮者的坏思想。

六二:颠颐,拂经于丘。——颐征,凶。

“颠”,真声。“颠”借为慎,善也。慎颐,要善于颐养之道。怎样是善养呢?唯一办法,是开荒垦殖以解决粮食问题。“拂经”借为刜径。“拂”,弗声,与刜通。刜,击也(《说文》),斫也(《广雅·释言》)。经,《广雅·释言》:“径也。”“刜径于丘”,在丘陵地开辟出路径来。路径即田中阡陌。斫径即垦荒开田。

“颐征,凶。”如果为粮食而去征伐别人,去抢粮,那是很坏的事。

六三:拂颐,贞凶,十年勿用。无攸利。

“拂”,逆;“拂颐”,违背颐养之道,即自己不垦殖而去掠夺,很坏,十年不利(“勿用”),永远不利。

六四:“颠颐”,吉。——虎视耽耽,其欲逐逐。无咎。

关于粮食问题,要从两方面看:一方面要善于颐养之道,另一方面又要注意有敌人存在,常想抢掠。“颠颐”,节引上文“颠颐,拂经于丘”。

“虎视耽耽,其欲逐逐”,比喻那些抢掠者,象老虎攫取食物,睁着两眼盯住,想一下子捉过来。“耽耽”,盯得紧;“逐逐”,动得快。“无咎”,言注意到敌人的阴谋则吉。旧《易》学家既不懂《易》义,连字义也不明。《象传》:“颠颐之吉,上施光也。”王弼注:“虎视耽耽,威而不猛,不恶而严,养德施贤。”都不对。

六五:“拂经”,居贞吉。不可涉大川。

“拂经”,节引上文“拂经于丘”,省辞。言在丘陵开荒垦殖,对农业生产过定居生活是有利的。

“不可涉大川”,占行旅,涉大川则不利。“不可”,不利。和下文上九爻“利涉大川”同是附载,与农业无关。《易》例往往于一卦事类总义之外,附载一二行旅之占或“大人贞吉”等辞。

上九:由颐,厉,吉。利涉大川。

“由颐”,遵从颐养之道,即“拂经于丘”,“自求口实”,开垦田地,自己解决粮食之道。这样做,是会有一段时间相当艰苦的,但由缺粮变为足粮,那就舒服了,故说“厉,吉”,即由坏转好。

颐卦讲开荒垦植,自己解决粮食的道理;同时反对抢掠粮食的野蛮行为。卦爻辞就正反两面反复讨论这两个问题:

正面——理论:“观颐,自求口实”。办法:“拂经于丘”。要求:“颠颐”。号召:“由颐”。

反面——错误思想:“舍尔灵龟,观我朵颐”。错误政策:“颐征”。错误行为:“拂颐”。错误心理:“虎视耽耽,其欲逐逐”。

大过(卦28)

大过。栋桡。利有攸往。亨。

“大过”,太过也;内容说的是一些太过之事,但不是一类事,以“太过”作为联系。大、太,古文一字。“栋桡”,栋折,栋梁压得太重了。解释“大过”之义为太过。“桡”,王弼本作挠,从手不从木,《释文》、《集解》作桡,阮元《校勘记》谓各本作桡。按,从木从手之字往往相通,如校和挍、梼和 、樽和撙等同义。《说文》解挠为扰,桡为曲木。《释文》解桡为曲折。“栋桡”当即郑子产所谓“栋折榱崩”之意(《左传》襄公三十一年)。折比弯曲压得更重。

“利有攸往”,占行旅,附载。

初六:藉用白茅。无咎。

“藉”,古席字。“白茅”,比较贵重的茅草。一般的席子或包东西不用白茅。《诗·野有死麕》那位男子赠送鹿给女子,为了表示敬意,用“白茅包之”。《周礼·地官》司徒:“乡师之职……大祭祀,羞牛牲,共(供)茅蒩。”郑注引郑大夫“读蒩为藉,谓祭前藉也”,引此爻为证。祭席用白茅,因为祭是大事。《说文》:“蒩,茅藉也。《礼》曰:‘封诸侯以上,蒩以白茅。’”封诸候也是郑重大事。此“藉用白茅”指普通席子应该用水草或麻,而用白茅,就太过了。

九二:枯杨生稊,老夫得其女妻。无不利。

九五:枯杨生华,老妇得其士大。无咎无誉。

“稊”借为荑,草木新生为荑。枯杨重新发芽、生花,是比喻语,比喻老夫娶年青女子为妻,老妇嫁给青壮男子,是少见的婚姻,年龄太不般配了。但古代有这种风俗。如叔嫂婚,兄长死了,弟弟有娶寡嫂的义务,甚至没有兄弟的,父亲有娶儿媳为妻的。这不就是老妇士夫或老夫女妻吗?中国邻族常有这种风俗。有名的王昭君故事,昭君和亲,匈奴王死了,她要嫁给她的儿子。她不愿意,汉帝叫她顺从匈奴礼俗[19] 。更怪的是乌孙。汉以江都翁主妻乌孙王昆莫为右夫人。昆莫老,“乃令其孙岑陬妻翁主”[20] 。汉又以解忧公主妻岑陬。岑陬死,又嫁给季父之子,后来又归岑陬的胡妇子为妻[21] 。嫁给儿子,嫁给孙子,怪得很。恩格斯说:“不仅兄弟姊妹起初是夫妇,即亲子之间的性交关系,今日在许多民族中也还是允许的。”他举出许多民族,从古希腊人、罗马人到现在北美太平洋沿岸土人为例证。“亲子之间的性交关系所引起的憎恶,并不大于辈数不同的人们之间的一般的性交关系;而后者即在今日最顽固最鄙俗的国家里也还是有的,而且并未引起多大的憎恶;甚至年过六十的老‘处女’,如果她们十分富有的话,有时也可以配上一个三十岁的年轻男性。”[22] 他说到家长制家庭公社时说:“说到这种家庭公社内部底家庭生活,应当注意的是,至少在俄罗斯,人人都知道,家长对于公社底年轻妇女,特别是对他的儿媳,常常滥用他的地位,而且往往把她们作为后房。”[23] 这些都说明年龄不般配的婚俗一定不少。这里说“无咎无誉”,即不以为怪,不引起特别憎恶。

九三:栋桡。凶。

九四:栋隆。吉。有它,吝。

“桡”与“隆”相对,都是弯曲,桡是中间向下弯,隆是中间向上弯,高起来。即有的中间压得太重了,有的两头压得太重了,弯的样子不一样。《易》有“辞同而义异”之例,蒙有两“童蒙”,临有两“咸临”,节有两“苦节”,意义不同。此卦有两“栋桡”。卦辞的“栋桡”应解为栋折,是为了解释题义,极言压得太重。卦辞有解释题义之例。此两爻则“桡”与“隆”对,弯的程度还不至折断。《易》有“象占”辞,这里当也是象占,因日常生活上出现了怪象而占。但蓍筮却一吉一凶,当因中间弯下去容易塌下压伤人,而中间隆起两头重的则向两边卸,不会压伤屋里的人。不过终于发生事故(“有它”),有点不妙(“吝”)。

上六:过涉灭顶。凶,无咎。

涉河渡水,想不到水太深了,淹过了头顶。凶而无咎,当因偶然一个地方深,还没淹死,终于渡过去了。

这说的都是生活上的一些问题和婚姻礼俗。婚俗怪,年龄不般配,但风俗如此,不以为异。作者只认为有点太过而已。

坎(卦29)

习坎。有孚,维心。亨。行有尚。

坎的标题(即卦名)原应作“习坎”,意为重坎,谓坎坑之中又有坎坑。旧说有一种误解,认为八卦均应以单词为卦名,坎名“习坎”,是传抄偶缺,或因爻辞而误加“习”字。此说不确。《彖》说“重险”,以坎义为险,故说“重险”。《象》说“水洊至”,以坎象为水,洊,再也,故说“水洊至,习坎”。是《彖》、《象》二传均作“习坎”。直至汉代《易纬稽览图》仍称“习坎”,或称“坎”。称“坎”者,不过为了方便,易于称谓,省去“习”字。其实应作“习坎”,并不是卦名为单词,也不是传抄偶缺。汉代极重《周易》,有各种本子,经过掌管图书的刘向等用各种本子校对,并没有说缺什么卦名。“坎”、“艮”是八卦之二,更不会传抄偶缺。“习坎”,标题本来就是这样。“艮”卦卦辞说“艮其背不获其身”,也就是为了省辞而不标题。

坎卦的内容事类不一,或说渔猎的打鱼,或说把战俘放在坎穴里,或说农业时代的填坎(陷阱)。以“习坎”作为各事的形式联系而标题。

“有孚,维心”,即四、上爻说的,把战俘放在坎穴里,用“维心”术对待俘虏,等他归顺为奴隶。“维心”术有两种,一是用甜言蜜语劝他投降,一是用酒饭款待,等他归服。两种方法,《易》辞有不少地方提到。

“行有尚”,占行旅,得人帮助(“尚”)。是附载,和坎坑无关。

初六:习坎,入于坎窞。凶。

九二:坎有险,求小得。

六三:来之坎,坎险且枕,入于坎窞。勿用。

这说的是下到水坑(“坎”)打鱼的事。周人早已进到以农业为主要经济生产,考古家在半坡村发现在仰韶时期有大堆粟壳和菜籽,证明这一点[24] 。渔猎生活早已过去,尤其是打鱼,《易》只有这三爻说到。“求小得”,指打鱼。打猎是大得。坎坑长期有积水,就有鱼自然生长。

“枕”,古文作沉(《释文》),沉,深也。《说文》:“沈,陵上滈水也。”段玉裁注:“谓陵上雨积停潦也。”即地上深坑的积水。雨水越积越深,坎中又有坎,进去打鱼很危险,“入于坎”就会窞(陷)下重坎里,“窞”,象人在两坎中,上穴下臼。穴、臼,都是坎坑。明知“坎有险”,为了生活,只得冒险下去。下去就窞入重坎里,真不该做(“勿用”)。

三爻说的都是下水坑打鱼的艰险生活。这是古远渔猎时代的打鱼事,那时他们还没有锐利的鱼叉。后来他们用箭射,即剥六五的“贯鱼”。但箭射不易命中。鱼小,在水里,比射兽更难。井九二“井谷射鲋”,即在深坑中射小鱼,意思是射不到的。

这以打鱼代表渔猎时代。

九五:坎不盈,祗既平。无咎。

这是渔猎时代转到农业时代大量开垦田地来耕种的事。坎,指捕兽的陷阱。渔猎时代挖了许多陷阱捕兽。到了农业时代,这些陷阱就不那么需要了,故填盈了一些,留下一些。不都填了,因为还得捕兽。一则可以供肉食,用兽皮;一则野兽对庄稼有害。

“祗既平”,王弼不得其解,以“祗”为祇,谓“祇,辞也。为坎之主,尽平乃无咎”,不通。训诂家王引之《经义述闻》谓祗当为疧,病也。“祗既平”,病已平复也。其根据是《说卦传》:“坎为心病,为耳痛。”这是迷信《易传》,上了古人的当,而又以古韵文饰其说。经师不懂农业发展的历史,故不得其解。“祗”,当依郑玄注“当为坻,小丘也”(《释文》)。“坻既平”,把丘陵地尽都锄平,以便耕种,和“颐六二”“拂经(刜径)于丘”意近。“祗”借为坻。

六四:樽酒,簋贰,用缶,纳约自牖。终无咎。

上六:系用徽纆,寘于丛棘,三岁不得。凶。

二爻说的是把俘虏放在地下室(坎)里,用“维心”术使他归顺为奴隶事。“维心”术有时生效,有时却不生效,俘虏始终不肯投降。奴隶常会逃亡,有时还集体行动。如讼九二,一下子就跑了三百户。而兵凶战危,要捉俘虏也不容易;商人贩卖奴隶,奴隶半路上也会逃跑。如随、旅二卦所说,奴隶越来越少,补充不易,故对待俘虏不能不千方百计施展“维心”术。

“樽酒,簋贰,用缶”,王夫之《周易稗疏》谓“樽簋皆用陶器”,很对。王引之《经义述闻》也说:“以缶为尊,又以缶为簋也。”樽、簋有陶制铜制两类。始用陶土,陶器在前,后用铜。所以说“用缶”者,因对俘虏无论怎样优待,只能用陶器以盛酒饭。贵族才用铜器。簋是盛饭器。这是说,用一樽酒两碗饭以款待俘虏。郑玄注《周礼·舍人》说:“方曰簠,圆曰簋,盛黍稷稻粱器。”比初六“有孚,盈缶”,即用陶器盛酒饭以款待俘虏。这是对俘虏的“维心”术之一。

“纳约自牖”,闻一多有确解,谓“约犹取也”。从勺之字如酌、钓、约、杓等都有取义。“纳约自牖”,言酒食从牖户送进取出。他并谓这指牢狱说:“土狱,凿地为窖,故牖在室上,如今之天窗然。以地窖为狱,则狱全不可见,惟见其牖。书传称殷狱曰牖里,或以此欤?”[25] 但这里说的是优待俘虏的“维心”术。此种地窖,即坎的一种,是地下室。考古家在陕西沣河两岸张家坡遗址发现一些房屋遗迹,都是挖在当时地面以下的半地穴式的住室。有面积大,挖下很深的房屋,附近有窖穴和水井,水井深九米以上[26] 。人们住在地穴里,管制的俘虏当然也关在地窖里。说“终无咎”,当是“维心”收了效,即俘虏成为奴隶,得到劳动力。这也是农业时代的事。

但是上六的“三岁不得”却没有维系得俘虏的心。“系用徽纆”,用绳子把俘虏绑起来。绳三股为徽,两股为纆(《释文》引刘表注)。“寘之丛棘”,放进牢狱。古代狱外围上荆棘,以防犯人越狱,故以丛棘代表牢狱。《左传》哀公八年:“邾子又无道,吴子使太宰子余讨之,囚诸楼台,栫之以棘。”此当是较浅的地窖,故加上丛棘。但“三岁不得”,很长时间也没得到俘虏归服的心。三岁言其久。奴隶主耐心等候,可见需要奴隶。而俘虏却始终不肯投降,奴隶主枉费心机。这反映出奴隶社会快到转变的时候。

坎卦虽然事类不一,材料散杂,以坎穴为联系,但综合起来,作者似有意分析和反映社会的发展变迁:从古远的渔猎时代讲到农业时代。前三爻讲渔猎时代的打鱼。四、五爻讲用酒饭款待战俘,使之成为奴隶,增加农业生产力,以及填阱、开田,是农业时代的事。末了,再讲到奴隶劳动力的缺乏和奴隶主极需要奴隶,这就到了奴隶社会的末期。

农业发展与奴隶有密切关系。蒙初六说“发蒙,利用刑人”,是用奴隶垦荒开田。“祗(坻)既平”,是农业发展期,也即奴隶社会发展期。到了奴隶大量逃亡,甚至敢跟统治者面对面斗争(井卦),而且奴隶补充困难,奴隶社会就到濒于崩溃的前夕了。

离(卦30)

续表

离。利贞。亨。畜牝牛吉。

离,军事战争专卦。“离”,古通罗、罹。离骚犹言罗愁。小过上六“飞鸟离之”,借为网罗之罗,作动词用。《诗·四月》:“乱离瘼矣。”传:“离,忧也。”忧患之“离”通罹,此用罹义。盖“离”卦讲战祸,谓罹灾难。

“畜牝牛吉”,农业牧畜之占。农业和战争有联系,因敌人常来抢掠,故农业卦常提到提防敌人,抵抗抢掠。“畜牝牛”是为了繁殖牲畜。牛用来拉车、献祭、供食用。牛革又是最坚固的带子,战车战马都用牛革带。战鼓也用牛皮制。故牛的用途很大。

初九:履错然,敬之,无咎。

六二:黄离,元吉。

“履错然”,忽然听到警报,说有敌人来犯,人们马上集合,步履错杂,准备迎击。“敬之”,“敬”借为儆,即警戒。“敬之”和需上六“有不速之客三人来,敬之”的“敬之”,辞同而义异。《易》例如此。需说殷勤招待,此说警惕戒备。因为有了戒备,敌人没有敢来,故“无咎”,没事。

“黄离”即黄鹂,黄鸟。名多歧异,或以音通,或以义名。《方言》八:“鹂黄,自关而东谓之仓庚,自关而西谓之鹂黄,或谓之黄鸟,或谓之楚雀。”《诗经》的《秦风》、《小雅》都有《黄鸟》篇。《吕氏春秋·仲春纪》“苍庚鸣”,高诱注:“齐人谓之搏黍,秦人谓之黄离,幽冀谓之黄鸟。”黄离是陕西地区叫黄鸟的名,《诗》已改称黄鸟。

这是鸟占。“离”有离别或罹灾之意,鸟占认为当有敌人来犯,作了警戒,而得“元吉”筮兆。结果很好,敌人没来。这鸟占辞当连初爻同读。鸟占辞前人固不解,《象传》解初爻“履错之敬,以辟咎也”,以“敬”为恭敬,也是错误的。

九三:日昃之离,不鼓缶而歌,则大耋之嗟。凶。

九四:突如其来如,焚如,死如,弃如。

这是两次敌人的袭击,一次全族起而抵抗,把敌人击退;一次敌人用残暴的“三光”政策,造成惨痛损失。

一天黄昏时候,敌人忽然来袭击,于是大家马上集合,不分男女老少,所有的人都动员起来,青壮男子都上前线杀敌去了。因为初爻已说了警戒情况,避免重复,故省去不说。前方英勇抗击的情况也按下不表,单说后方的人:妇女小孩,有的奏乐,有的唱歌[27] ,非常踊跃,情绪热烈,同仇敌忾。年纪大的老头,摇头叹息自己太老了,不能上前线杀敌。据《释文》,古文和郑玄本无“凶”字。比王弼本好。这里不应有“凶”字。中间两爻相对,九四说罹灾,也没贞兆词,九三说全体人民对付敌人,更不应说凶。当因有误解“大耋之嗟”之意的,妄加“凶”字。其实“大耋之嗟”并非悲伤,而是嗟叹自己年老,比不得青年。他们也是积极要杀敌的。原文之意,应细心体会。看“不……则……”的句法,可知其思想情感是一致的,是抗敌的。

另一次,敌人偷袭,没有戒备,损失很大。“突如其来如”,敌人突然而来,因为失了警惕,遭受灾难。敌人非常残暴,施行“三光”政策:“焚如”,烧光;“死如”,杀光;“弃如”,毁光。《周易》原本是用金文写的,按甲文、金文,“弃”字的形义是残杀小孩之意。甲文从子,从手,从箕,即捉住小孩扔到箕里。或加丝,即用绳捆起来,手旁或有水滴,象血。金文从倒子,两手捉住,扔到箕里。杀害小孩,敌人的残忍尤为可恨。这揭露敌人的罪行。这也是没有戒备造成的惨痛教训。

六五:出涕沱若,戚嗟若。吉。

上九:王用出征,有嘉折首,获匪其丑。无咎。

这说的是痛定思痛,反击敌人。“出涕沱若,戚嗟若”,敌人残暴屠杀,人们很悲伤,泪下如雨,忧戚悲叹。《诗·泽波》:“涕泗滂沱。”滂沱,雨大,形容泪下之多。痛定思痛而“吉”,有化悲痛为力量之意。

“王用出征”,反击敌人。“有嘉”,即用“三光”政策的残暴国家。斩了有嘉国君的头,又俘获很多的俘虏和物资。“丑”,众也。古代杀敌俘众常说“执讯获丑”。“匪”通彼,获彼之众。经周人这次反击战,有嘉国当是灭亡了。好战者的下场就是这样。

作者注重对敌警惕戒备,而且是全体人民戒备。如果敌人胆敢来犯,则坚决反击,不让敌人横行霸道。六爻分三部分,前部说对敌警戒,中部说敌人侵袭,后部说对敌反击。第三爻承上,第四爻启下,呈连环式结构。

* * *

[1] 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第107页。

[2] 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第54页。

[3] 同上引书,第61页。

[4] 郭沫若:《两周金文辞大系考释》。

[5] 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第45、46、51页。

[6] 同上引书,第50页。

[7] 同上引书,第44页。

[8] 秋浦等:《鄂温克人的原始社会形态》,第72、73页。

[9] 《新中国的考古收获》,第58页。

[10] 王引之:《经义述闻》一。

[11] 俞樾:《群经平议》。

[12] 高亨:《周易古经今注》。

[13] 杨树达:《古书疑义举例续补》“省句例”。

[14] 见拙作《周易释例》“卦爻辞中的省辞法”。

[15] 恩格斯:《玛尔克》,《世界通史参考资料》第一辑,第72页。

[16] 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第93页。

[17] 秋浦等:《鄂温克人的原始社会形态》,第123页。

[18] 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第158页。

[19] 见《汉书·匈奴传》。

[20] 见《史记·大宛列传》(“岑陬”,《史记》作“岑娶”)。

[21] 见《汉书·西域传》。

[22] 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第35页。

[23] 同上引书,第58页。

[24] 《新中国的考古收获》,第9页。

[25] 闻一多:《周易义证类纂》“刑法”节。

[26] 《新中国的考古收获》,第53页。

[27] 缶是陕西乐器。如《史记·廉蔺列传》载蔺相如要秦王击缶。《李斯传》李斯《谏秦逐客书》说缶是真正的秦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