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卦31)

咸。亨。利贞。取女吉。

咸卦贞事很少,而且散杂。“咸”是多见词,用来标题,和内容无关。内容不类事,无总义。标题也只取形式联系。

本卦以象占为主。有两爻(六二、九三)象占和贞事相应。贞事可分两类:“取(娶)女”和“居”,属于家庭;“往”和“朋从尔思”,属于行旅、商旅。两类相反,可说是日常生活的两方面,一内一外,没有中心范围。旧说谓“咸”为男女相感,明夫妇人伦之义。这是只就“取女”加以推演。训咸为感,并无根据。咸不训感,朱骏声说:“咸者,䶢之古文,啮也。从口从戌,会意。戌,伤也。”[1] 朱说很对。咸,伤也。戌即斧钺之钺。《书·君奭》“咸刘厥敌”,斩杀敌人。故咸有伤义。象占“咸其拇”等即伤其拇之意。

“取女吉”,占婚姻,和咸伤之义无关。

初六:咸其拇。

六二:咸其腓。凶。居,吉。

九三:咸其股,执其随。往,吝。

“拇”,马融、郑玄等谓足大指。《子夏传》作 。此借拇为 。“腓”,脚肚子。“随”从隋,腓肉也。“执”同咸,换辞同义。金文常说“折首执讯”,斩首杀敌。“咸”训杀,也训伤,执与咸同义。伤了腓肉,又伤股。伤腓,筮占则凶。只利于居。伤股而往吝,意思也是居吉,行往则难。伤股当然走路困难,象占和贞事相应。

九四:贞吉。悔亡。憧憧往来,朋从尔思。

“贞吉”和“悔亡”是两个相反的贞兆,一吉一凶,是不同时的两次筮占,和贞事也无关。

“憧憧”和童童相同,《广雅·释言》:“童童,盛也。”王肃谓“往来不绝貌”。这是市场地区,人多,往来不断。人多买卖,故“朋从尔思”,钱听从了自己的想法,是说商人如愿赚到了钱。“朋”,朋贝,货币。

九五:咸其脢。无悔。

上六:咸其辅颊舌。

“脢”,《说文》:“背肉也。”“辅”借为 ,辅颊,脸部。伤了脸部,连舌头也伤了。

《周易》上经乾为首,下经咸为首,都说象占,可能是作者有意这样编排的。咸卦六爻爻辞的象占,按爻序从下到上,从拇到辅,取阶升式。贞事之少如咸卦的,在《易》很少见。盖《易》有象占辞,卦当也有一类以象占为主的,以咸为代表,乾也是。咸的象占,当是梦占,或日常发生之事。在迷信的古人看来,当有其重要意义,不过在我们今日说,则认为只是迷信而已。古人的生活和思想,离不开宗教迷信,越是古远越是这样。他们所处的是神权时代,思想幼稚可笑。但如看不到这一面,也就不懂古代社会,正如我们所见到的一些文化不发达的少数民族一样。莫尔根《古代社会》调查了大量的材料作出报告,1949年以前我国东北的鄂温克族也还过着原始社会生活。

恒(卦32)

恒。亨。无咎。利贞。利有攸往。

“恒”,常也。恒,讲日常生活之卦。以多见词为联系而标题。内容有往(行旅)、浚(浚土)、田猎、振(震,雷雨),而以田猎为主,盖渔猎时代的生活。

“往”,范围较广,而田猎也是往外事。《易》言行旅之卦也说到田猎。

初六:浚恒。贞凶。无攸利。

九二:悔亡。

“浚”,浚土,挖土。古人浚土的事很多,古远时,挖地室、窑洞居住,挖水井,挖陷阱捕兽,是浚。周人很早就懂得农业生产,开荒垦田,挖沟洫等,浚土活儿更多。挖了又会崩坏,还得再挖,故“浚恒,贞凶”。苦极,忙极。

九二爻无贞事,只有贞兆“悔亡”。贞事当也同于初爻。

九三:不恒其德,或承之羞。贞吝。

九四:田无禽。

六五:恒其德。贞妇人吉,夫子凶。

这是田猎生活。“田无禽”,田猎打不到禽兽。“不恒其德”,田猎不能常常得到禽兽。“德”与得通,《易》言“德”都应读为得。恩格斯说:“靠打猎所得的东西以维持生活是极其靠不往的。”[2] 就是因为不恒其得。

不过不要紧,在过集体生活时的古人,你猎不到,别人会分送给你,而且送给你好的。“承”,奉送。“羞”是珍馐之馐本字,从手从羊。羊是美食,美也从羊。过原始生活的鄂温克人,集体劳动,平均分配,他们还怜贫恤寡,一样按户分配猎物。最有趣的,打中野兽的人必须将兽肉最好的部分让给别人,自己不仅拿得很少,而且还是很差的部分[3] 。这真是高尚的道德品质。没落贵族而又喜欢讲究生活方式的孔子,读到这一条爻辞,不明白这种高尚品质,大讲其有“恒”道理[4] 。因为去古已远,而孔圣人又是把《易》当修养书读的,无怪乎他不理解。

狩猎生活,有时也会“恒其德”(六五爻),但“贞妇人吉,夫子凶”是另一占辞,属于附载,不连上读。妇女和夫子属于不同阶级。妇女是被压迫者,而家长是统治者,不同阶级,故吉凶相反。《易》记贵族的大人君子与仆人,也是吉凶对立的。

上六:振恒。凶。

“振”,《说文》引孟喜本作榰,“榰,柱底也”。盖孟喜解恒为久,谓柱底(柱础)久则会坏。但“恒”应训恒常,不训久。张璠和李鼎祚《集解》“振”作震,振应读作震。震,雷雨。常有雷雨,生活不好过,故凶。震卦讲雷雨的可怕,有的人因迷信而怕雷雨。常有雷雨,这样的日子实在很糟,生产、生活都难办。

恒讲古代社会生产、生活上的许多困难。古人的日子很不好过,生活艰苦,生产繁忙。

遯(卦33)

续表

遯。亨。小利贞。

“遯”,遁的异体,隐遁。政治之卦,反映了西周末年的政治黑暗,一些贵族洁身自爱,不愿同流合污而隐遁不仕的思想。在《诗经》大小《雅》有一些所谓“变雅”之诗,多数作于西周末年。有的讥刺时政,有的诉述忧苦,都可以见到这一时期的政治状况。讥时政的,如《小旻》:“谋臧不从,不臧覆用。”《巧言》:“君子屡盟,乱是用长。君子信盗,乱是用暴。”《瞻卬》:“人有土田,女(你)反有之;人有民人,女覆夺之。此宜无罪,女反归之;彼宜有罪,女覆说之。”《十月之交》自“皇父卿士,番维司徒”到“蹶维趣马,楀维师氏”,一个个把那些坏人点出来。《易》作者分别在一些卦爻辞中揭露贵族的罪行和内部矛盾斗争,甚至号召打倒匪人(“倾否”)。他对于在政治上被当权派排挤迫害者,很表同情,对隐遁者表示赞同。

《诗经》有《白驹》、《黄鸟》、《我行其野》等三篇也是隐遁之诗。尤其是《白驹》,和“遯”卦不但内容相似,甚至有些话雷同。爻辞有的话不易解释,跟《白驹》对照,却清楚了。我疑《白驹》就是《易》作者写的。《诗》、《易》对看,倒是很有趣。《白驹》为隐遁者饯行,惜别依依。遯赞同隐遁,但又深深感到,人人都隐遁而去,国家便危险了。面对这样黑暗的政局,为个人设想,隐遁是必然的,绑也绑不住;但为国家设想,贤者都跑光,剩下的尽是坏人,国家的问题更大了。作者这样的矛盾心情,在《白驹》和遯都有,遯尤明显。

初六:遯尾,厉。勿用有攸往。

《方言》十二:“尾,尽也。”“遯尾”,隐遁者尽都跑光,这就危险(“厉”)了。“勿用有攸往”,在别卦是占行旅,在这里还含有这样的意思:如隐遁去了,对国家有不利(“勿用”)啊。这有惜别之意,同时对统治者提出警告。《白驹》的末了说:“毋金玉尔音,而有遐心。”不要真的一去不理,连话也不说啊。意思是,走是走了,但是国家的事还得关心。又说:“慎尔优游,勉尔遁思。”马瑞辰说:“《方言》:‘慎,忧也。’‘慎尔优游’,犹云忧尔优游也。‘勉尔遁思’,亦望其勿遁之辞。”[5] 这跟“遯尾,厉”可互相发明,均有惜别之意。

六二:执之用黄牛之革,莫之胜说。

九三:系遯,有疾厉。畜臣妾吉。

“说”,同脱。《白驹》:“皎皎白驹,食我场苗。絷之维之,以永今朝。”隐遁者要骑马走了。把他的白驹絷维住,尽一日之欢,改天再走吧。“执之”即絷之维之。这以马与人作对衬,衬托语。马可用黄牛革绑住,它就跑不了;但人不是马,人是绑不住的,要走就走。如不读《白驹》,这爻辞就不好解。执之和絷之,用辞相同。系即绑系,即絷之。如把隐遁者羁系住不让他走,徒然使他心里痛苦。“疾厉”,病痛,连词同义,厉也是病。“艮九三”“厉薰心”,即病痛烧灼其心。

系执(马),是一种衬托,“畜臣妾吉”也是,用臣妾和隐遁的王官对衬。臣妾,家庭奴隶;奴隶可以豢养,王官不是奴隶,不能象畜养臣妾那样系住让他不走。《白驹》:“尔公尔侯,逸豫无期。”用贪图享乐、逸豫无穷的公侯,跟视富贵如浮云的隐遁者对比。此以臣妾和隐遁者对衬,用意相近。统治者的弄臣,和家庭奴隶差不多。

九四:好遯,君子吉,小人否。

喜好隐遁者,即“不事王侯,高尚其事”,不肯同流合污,洁身自爱的人。孔子称赞的“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论语·卫灵公篇》)即此类人。《易》作者赞同这样的贵族,故说“君子吉”。不过奴隶社会两个阶级对立,对统治阶级“吉”的,对被统治阶级的“小人”则“否”。小人包括农民和奴隶。奴隶固然常想逃亡,农民被压迫剥削,也是要逃到别处去。《诗·硕鼠》:“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即农民不愿长久被剥削而要到好地方去。骂做官的象专食黍麦的大田鼠。这里也是用对衬法。君子好遁是许可的,小人不要好遁。小人好遁的国家就不成为国家了。这也是为国家担心,同时反映了作者的阶级局限。

九五:嘉遯。贞吉。

上九:肥遯。无不利。

归结到赞同隐遁。嘉,美。肥借为飞。《淮南九师道训》:“遯而能飞,吉孰大焉。”《后汉书·张衡传》:“利飞遯以保名。”飞遯即肥遯。遯是佳美的,飞遯而去吧。

遯卦的政治社会背景,无疑是西周末年政治黑暗的反映。从卦爻辞所写的贵族罪行和矛盾斗争,很清楚地说明这一点。一些“变雅”之诗可为佐证。由于政治黑暗,斗争激烈,人人自危而怀退隐之想。作者同情于隐遁者,而又为国家危亡担心。将营私结党的阿比者斥为匪人,警告他们没好下场;又号召大家打倒匪人。可见他的愤激。

《汉书·地理志下》关于宗周洛邑地区的人情风俗说:“周人之失:巧伪趋利,贵财贱义,高富下贫,喜为商贾,不好仕官。”这是有历史根源的。《易》记行旅商旅之事特多,《诗》言“如贾三倍,君子是识”(《瞻卬》),是说周人贵族趋利。自西周之末,王室倾颓,东周四百多年,宗主已沦为小国,王官散而至四方,谋碗饭吃,谈不上仕官了。隐遁者只是苟存性命于乱世而已,他们也不打算再做官了,事实上也没得可做。

大壮(卦34)

大壮。利贞。

大壮,主要讲养羊,可说是畜牧专卦。开头写狩猎,猎的当是野羊,就是由渔猎进为畜牧。末了说农业,牲畜也属农业范围。由狩猎、牲畜说到农业,按社会发展来编排。又由羊附带插叙“丧羊于易”的大事。

“壮”有二义,一训伤,借为戕;一训壮力。

初九:壮于趾。征,凶。有孚。

九二:贞吉。

“壮于趾”,趾指脚说,不限于脚趾。伤了脚,是象占。贞事则“征凶”——伤了脚当然不利于行往。“征”,往,指出门打猎。“有孚”,获得。这是两占,一次不利于行,一次则获得鸟兽。

九二爻无贞事,其事当同于“有孚”,获得。“贞吉”是贞兆辞。

九三:小人用壮,君子用罔。贞厉。羝羊触藩,羸其角。

此爻前半说狩猎,后半说饲养羊群。小人捕兽,凭他的力气,徒手捕捉。君子则用网(罔)来网。“罔”,古网字。用壮,用网,目的是为了捉活的。捕捉的当是野羊、山羊,捉活的为了饲养。跟后半联系起来,野羊牲野难驯,尤其是公羊(羝羊),它老是想往外跑,用角猛触羊圈的篱笆,把角也触坏了。捕捉野羊的狩猎活动可能一直持续的,但驯养野羊,则是由狩猎进到畜牧时代的记录。

九四:贞吉。悔亡。藩决不羸,壮于大舆之 。

上六:羝羊触藩,不能退,不能遂。无攸利,艱则吉。

羝羊猛触篱笆,把篱笆触倒了,羊角没坏。它往外跑,见到大车也触,结果被大车的轮子撞伤了。

另一回,公羊触篱笆,两只角被篱笆卡住,退不得,进不成,就挂在篱笆上。筮占各事都不利,但占艱旱则吉。饲羊是农业的牲畜事。羊跑不了,对农业的旱占是吉利之兆。这就是说,饲养羊群的畜牧业好,那么农业生产也好。

六五:丧羊于易。无悔。

讲到养羊,因而联系到周人一件历史大事,即周人居豳时被狄人侵迫,太王以皮币、犬马、珠玉送给狄人,跟狄讲和。狄人不肯,一定要占领周人的土地。太王没办法,只好带领人民迁到岐山,另创基业[6] 。“易”即狄,声通。郑玄解为狡易,陆绩谓为疆埸之埸,都不对。王国维说是殷先公王亥的故事,也不对。因为周人有自己的占筮,无从讲到殷人远祖的事。而且易地在河北区,而周人居陕,地望远不相关。周人避狄迁岐,是他们一件大事,故《易》两次提到(旅上九:“丧牛于易”)。狄人大肆抢掠,故丧失许多牛羊。《诗·緜》说古公亶父(即太王)到了岐下,在这肥沃的地方,筑室,作庙,建城,经营农业,大大发展了。文王继承了这个基业,就更强盛了。因养羊而说到丧羊的历史大事,是连类插叙法。

大壮的意义,在于描写了由狩猎发展为畜牧业,再到农业。以饲羊作为畜牧业的代表,又记载了周人的一件历史大事。这件事跟周人农业发展和国家富强的基础关系重大,《诗·緜》歌颂它,《易》作者非常重视它,故插叙。

晋(卦35)

续表

晋。康侯用锡马蕃庶,昼日三接。

晋,军事战争专卦。“晋”,进也,战争的进攻。晋从内容又以多见词标题,内容形式统一。

卦辞说蕃殖马匹。古人用车战,需要很多马,故先说蕃殖马匹。“康侯”,武王弟,康叔封,封于卫[7] 。康侯用成王赐给他的良马以一天三次交配方法,使马匹蕃殖。“蕃庶”,蕃殖众多。“昼”和周声通。周日,终日,一天。“接”,交配,配种。“锡马”,封卫时赐给他的马。一定是好马。马匹蕃殖,不是短期的事,不过从康侯起,后来逐渐蕃殖起来。用良马一天三次配种,当是周人在西北时的经验,康侯把它传到中原。大畜说“良马逐”,即用良马配种。怎样选马,怎样配种,周人在西北时一定积累和吸收了好些经验。历史上,西北地区历来出产良马,马群也多。把经验传到中原,是历史大事。

本卦六爻分三部分。前部主要讲战术,中部讲士卒质素,后部讲战略。

初六:晋如摧如,贞吉。罔孚裕。无咎。

六二:晋如愁如,贞吉。受兹介福于其王母。

“晋如摧如”,进攻摧毁敌人的力量。“晋如愁如”,进攻围迫敌人,使之投降。“愁”借为揫或遒。《诗·长发》“百禄是遒”,《说文》引作“百禄是揫”,“揫,束也”。《尔雅·释诂》:“揫,聚也。”《北史·苏绰传》引《诗》作“百禄是求”,求是逑之省借,《说文》:“逑,敛聚也。”揫、逑声义相通。遒和逎、揂同,《说文》:“逎,迫也。”又“揂,聚也”。愁借为揫、遒,是围聚迫降之意。《孙子·谋攻篇》:“孙子曰:凡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裕”,《说文》:“衣物饶也。”“罔孚裕”,不抢掠物资。“受兹介福于其王母”,当是武王克商后向其祖母及母的献祭。文王的母及妃都是殷女。克商,故对王母特祭。“介福”,大福。得到王母的福佑。克商,祭王母是大事。这也是连类插叙。

疑晋卦所说,颇多根据武王伐纣的经验。当然,材料来源并不是一次战役,而是综合的。但是周克商这样的大战,是有不少有关战争的经验教训可以吸取的。如三、四爻关于士兵的质素是其例。

六三:众允,悔亡。

九四:晋如鼫鼠,贞厉。

“众”,在卜辞是奴隶之称,众,从事于耕作,又征用去打仗。如“令 以众伐龙,(灾)”(《库方》1001 )、“王勿令 氐众伐卬方”(《殷后上》16·10),是以“众”战失败的记录。“允”借为 ,《说文》解为进。允同于晋。用奴隶兵进攻,会失败的。“悔亡”,战败之意。殷纣之败,就由他的兵多数是从东夷俘虏来的奴隶兵。这种兵胆小如鼠,没有斗志。《史记·周本纪》:“纣师虽众,皆无战之心,心欲武王亟入,纣师皆倒兵以战,以开武王。武王驰之,纣兵皆崩畔纣。”

“晋如鼫鼠,贞厉”,“厉”,危厉,也即悔亡失败。胆小如鼠,即无战之心。

六五:悔亡,失得勿恤。往,吉。无不利。

这是关于斗志和战略的分析。“悔亡”,即“众允,悔亡”,战败之意。战争有时是会失败的,但胜败乃兵家常事,胜勿骄,败勿馁。“失得勿恤”,即败勿馁,不计得失。“往,吉”,继续战斗下去,就会胜利。“失得”,《释文》引孟喜、马融、郑玄、虞氏等各本作“矢得”,《集解》亦作“矢”,虞翻说:“矢,古誓字。”作“矢”也可。矢通誓,谓志在必得。但上说“悔亡”,再说“失得勿恤”,应解为败勿馁。

上九:晋其角,维用伐邑。厉,吉,无咎,贞吝。

“其”犹则。晋则角,谓进攻必须考量敌我的情况,看有无胜利把握。《孙子·虚实篇》:“角之而知有余不足之处。”“角”,各家注都训量,量度,考量。王皙说:“角彼我之力,则知有余不足之处,然后可以谋攻守之利也。”

“维用伐邑”,“维”,思维,考虑。考量敌我情况和实力,考虑要不要打。在军事学上,孙子很注重事先的计谋策划。《孙子》首列《计篇》,说:“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经,度;校,量。“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谋攻篇》:“知彼知己者,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虚实篇》:“故策之而知得失之计,作之而知动静之理,形之而知死生之地,角之而知有余不足之处。”象这样的话不少,毛主席屡次引用他的“知彼知己,百战不殆”的话。

厉、吉、无咎、贞吝,几个吉凶相反的贞兆词并列,这当是借用贞兆词来说明军事作战要考虑到各种复杂的情况,有坏和利的方面,有比较好和相当难的方面。

《孙子》曾引用过《军政》一书(见《军争篇》),可见很早就有人写过军事书。《孙子》就旧有基础又作了新研究。《易》的师、同人、离、晋,是关于军事战争的四个专卦。其他关于农业、商旅等卦也说到战争。古代战争频繁,在二千七八百年前,《易》作者根据旧有材料,写了几个军事战争的卦,谈到战略战术的一些方面,总结出一些经验,可说是最早的军事学家。

明夷(卦36)

明夷。利艱贞。

明夷,主要说行旅,也说狩猎。狩猎也属出门范围,行旅商旅专卦有时也说狩猎。“明夷”二字,在卦爻辞中不同义。或为一词,或为一句,不一律,须按每条爻辞分别解释。

《易》的标题往往一词多义,如“贲”训饰,又借为奔,为豮;“井”为水井,又是井田、陷阱,各有三义。《易》的标题有各种方法方式,一词多义是其中的一种。不明《易》的组织体例,不能解释卦爻辞。

“利艱贞”,占旱则吉。附载,与行旅无关,但和狩猎同属生产斗争。

初九:“明夷于飞,垂其翼。君子于行,三日不食。”有攸往,主人有言。

前四句是一首起兴式的民歌。这种以鸟飞为起兴的诗歌,在《诗经》里有不少,不但句式相同,有的内容也一样,说行旅之难。如《邶风·燕燕》:“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这是送行诗。《雄雉》相类,《小雅·鸿雁》更相类:“鸿雁于飞,肃肃其羽。之子于征,劬劳于野。”

“明夷”借为鸣鴺[8] 。谦的“鸣谦”、“豫”的“鸣豫”,都以鸣借为明。明、鸣,声通。《广雅·释诂》:“鸣,名也。”《释言》:“名,明也。”《文选》李康《运命论》“里社鸣”,李善引《春秋潜潭巴》作“里社明”。“明夷”即鸣鴺,犹中孚九二之说“鸣鹤”。“明夷于飞,垂其翼”,犹《诗·候人》之“维鹈在梁,不濡其羽”。鹈即鴺,夷、弟,古字形声均通。《尔雅·释鸟》:“鹈,鴮鸅。”郭璞注:“今之鹈鹕也。好群飞,沉水食鱼,故名洿泽。”又说:“俗呼之为淘河。”邢昺疏:“鹈,水鸟,形如鹗而极大。喙长尺余,直而广,颔下胡大如数斗囊。若小泽中有鱼,便群共抒水,满其胡而弃之,令水竭尽,鱼在陆地,乃共食之,故曰淘河。”由于嘴下有个象胡子的大口袋,故名鹈鹕。因为要淘干泽中的水才能吃鱼,故名淘河。《庄子·外物》:“鱼不畏网而畏鹈鹕。”鹈鹕要淘干了水才能吃鱼,很难,故用来起兴“君子于行,三日不食”,说行旅途中没吃的。

《易》引这首诗,是一种“谣占”。《汉书·五行志》中有所谓“诗妖”:“君炕阳而暴虐,臣畏刑而拑口,则恐谤之气发于歌谣,故有诗妖。”历代史书载了一些童谣,多是谣占。《左传》昭公二十五年“有鸜鹆来巢”,师己说了一首《鸜鹆》之歌,说是“文武之世”传下来的。其歌也和“明夷”歌有点相近:“鸜鹆之羽,公在外野……鸜鹆鸜鹆,往歌来哭。”《公羊传》何休《解诂》作谣占的解释,说:“国将危亡之象。鸜鹆犹权欲。宜穴又巢,此权臣欲国,自下居上之征也。其后(鲁昭公)卒为季氏所逐。”“诗妖”是象占之一。

谣占行旅之难,筮占为“有攸往,主人有言”。“言”借为愆。主人有罪,客人受牵连了。

六二:明夷,夷于左股,用拯马壮。吉。

此“明夷”即明入地中,太阳下山。“夷于”之夷借为痍,伤也。“壮”借为戕。“拯”通乘。伤了左腿,因乘马跌伤。

太阳下山的时候,骑马赶快回家。谁知跑得太快,跌伤了左股。

这是行旅之占。初、二爻均占行旅。

九三:明夷于南狩,得其大首。不可疾贞。

此“明夷”又不同义。“明”借为鸣,“夷”则用本义。“夷”从大从弓,大弓为夷。“明夷”即鸣弓射兽。杜甫诗:“鸣弓射兽能。”(《故武卫将军挽词》)在南边狩猎,鸣弓射到猛兽。“大首”,指猛兽,如虎兕之类。甲文虎兕字,画其大头为特征。《诗·吉日》:“既张我弓,既挟我矢,发彼小豝,殪此大兕。”野猪、兕牛,都是猛兽。这是大规模的集体射猎,大有收获。

“不可疾贞”,占行旅。“不可”,不利。复卦辞说:“出入无疾。”出门最怕有病。上二爻占行旅,此爻也是;不利,即有病。狩猎和行旅为一类,但又有别。本爻兼说狩猎和行旅。

六四:入于左腹,获明夷之心于出门庭。

此“明夷”又不同义,是大弓之名。《周礼·夏官·司马》有专掌弓矢的官,“掌六弓、四弩、八矢之法,辨其名物,而掌其守藏与其出入”。六弓中有王弓、唐弓、大弓等名,都是大弓。明夷也是大弓,和王弓、唐弓、大弓名义相类。要射猎猛兽,非强弓硬弩不可。制强弓大弓,要用上好的材料,才坚韧有力。后代说硬弓用多少“石”来衡量。《周礼·考工记》:“弓人为弓,取六材必以其时。六材既聚,巧者和之。……凡取干之道七:柘为上,檍次之,檿桑次之,橘次之,木瓜次之,荆次之,竹为下。”材料取木材的心最坚硬的,故“竹为下”。制弓的木材也叫心木。《尔雅·释木》:“樕朴,心。”《诗·野有死麕》“野有朴樕”,《正义》引孙炎说:“朴樕,名心。”《说文》:“朱,赤,心木。松柏属。”段注:“朱本木名,引申假借为纯赤之字。”段玉裁知“朱”为木名,而不知“心木”之义。徐灏《说文注笺》于樕字引《尔雅》说:“凡草木初生尖刺皆曰心,如‘吹彼棘心’、‘松柏有心’是也。槲似栗,多刺,故谓之心。朴樕云者,正形容丛棘之状耳。”闻一多有《释朱》一文[9] ,也以“朱,心木”,心有尖刺之义。引《释名·释形体》:“心,纤也。”《说文》:“樠、松,心木。”松叶尖为证。只释心有尖刺义,而不知心木乃制弓的材料。池按,心木当指制弓的上材柘木。朴樕合言为柘,朱、柘,一声之转。朱邑也名柘城(闻一多引《元和郡县志》)。朱、柘声通,故朱为心木。《诗·皇矣》:“其檿其柘。”檿即檿桑,柘与檿桑都是制弓的上等材料。《说文》:“柘,桑也。”段注云此当作“柘桑”:“《淮南》注‘乌号’云:柘桑,其木坚劲。”柘也叫柘桑。其实是柘和檿桑,均为制弓的上等材料。古人长期狩猎,对于怎样制弓,用什么材料最好,很有经验。

“获明夷之心于出门庭”,一出门就得到制明夷大弓的心木,马上拿回家在左室里动手制造。

“入于左腹”,腹借为 ,《诗·緜》“陶复陶穴”,陶复也即陶 。考古家发掘周人古代的半地下室的房子有复室,左 是复室之左室。

六五:箕子之明夷。利贞。

此“明夷”之另一义,乃国名。“之”,往也。箕子到明夷国去,也是行旅占。箕子,纣王庶兄。这是殷以后的故事,用插叙法。“明夷”,东方国,日出地,故名明夷。东方民族很会制弓,善射,故名夷。后羿善射,叫夷羿。《后汉书·东夷传》有阳夷。明夷与阳夷义同。

上六:不明,晦。初登于天,后入于地。

太阳下山后,天已不明而晦暗了。这或是作者给“明夷”之义作的说明。但也不一定是。卦辞有说明题义例,而爻辞没有。在题义有一词多义的,作者往往说明其中一个意义。如“蒙”有二义,作者用“童蒙”和占筮渎神说明“蒙”有愚昧之义。“无妄”有二义,用“其匪正,有眚”说明“无妄”有不要乱行之义。“夬”有二义,用“扬于王庭”说明“夬”有快乐之义。这些都在标题下的卦辞作了说明。“明夷”的歧义最多,作者或特于末一爻以“不明,晦”,补说其中一义,实际上就是说天黑了。“初登于天,后入于地”,是太阳一天的升降。这以太阳一天的经过,说行旅者一天走路的时间。因为“明夷”的内容讲行旅和狩猎一天的事。天黑了,不好走路,行旅和狩猎都要赶快结束,不能再走,也不能再打猎。

“明夷”各义,要对每条爻辞的内容分别考察,不能胶执一义。

一词多义,是卦爻辞组织的一种方式。古今人不知《易》有以多义词为组织之法,对许多卦,尤其是“明夷”均不得其解。旧说因卦象离下坤上,解“明夷”为“明入地中”。按上九爻辞,的确有太阳下山之意,但这只是其中一义。“明入地中”的卦象固不能解全卦,《彖传》只好把“明”解为明智,说“明夷”是“晦其明”,并举文王为例,说文王是韬光养晦者,是“内文明(即离)而外柔顺(即坤)”者。但这不可通。《象传》又解上九爻辞为“初登于天,照四国也;后入于地,失则也”。太阳下山为何是“失则”?孔疏谓“其意在于光照四国,其后由乎无不明,‘遂入于地’,谓见诛灭也”,穿凿附会,越说越远。王弼解初九说:“明夷远遯,绝迹匿形,不由轨路,故曰‘明夷于飞’;怀惧而行,行不敢显,故曰‘垂其翼’也。”也是穿凿。总之没搞通。

家人(卦37)

续表

家人。利女贞。

家人,家庭专卦之一。内容讲各种家庭,家庭中有懒散者,有辛苦者,有贫苦家庭,有富贵家庭,也有作者所希望的幸福家庭。

“利女贞”,家庭卦,先说利于妇女的贞问。

初九:闲有家。悔亡。

六二:无攸遂,在中馈。贞吉。

“有”同于;“闲有家”即闲于家,应指男子说。“遂”借为隊,古墜字。“无攸遂”,没有坠失,干得很好。“馈”,食;“在中馈”,主持家中饮食事,即家务。承上卦辞“利女贞”来看,应指妇女说。

初、二爻对言。借用贞兆词提出批判,认为男子闲于家很不好。“悔亡”是凶兆,意为这是很坏的事。但赞扬妇女在家中无微不至的辛勤工作,“贞吉”,很好。作者往往用贞兆词说明事理,判断是非。本卦各爻都是这样。

九三:家人嗃嗃。悔,厉,吉。妇子嘻嘻,终吝。

两种家庭:前者为贫苦之家,后者为富贵之家。“嗃嗃”同嗷嗷。高、敖,声同。如《书·旅獒》郑注,獒读曰豪。豪,高声。《说文》作 。豪猪为豪,还有豪牛、豪马、豪狗。獒是豪狗。《说文》:“ ,健;读若豪。”嗃嗃、嗷嗷,声通义同。《说文》:“嗷,众口愁也。”《诗·鸿雁》“哀鸿嗷嗷”,鸿雁哀鸣。“家人嗃嗃”,家人哀号愁叹,嗷嗷待哺。这是贫苦之家。“嘻嘻”,笑声,张璠本作嬉,郑玄解为骄佚喜笑之意。这是富贵之家。

社会贫富不均,分成两种家庭。这里作者作了辩证的分析,说贫穷之家虽然哀愁艰苦(“悔,厉”),但可以转好(“吉”)的,富贵之家骄佚享乐终会倒霉的(“终吝”)。作者是从对事实的观察,得出这样的结论。尤其是他认为当时的贵族当权派和营私结党的匪人,没有好下场(“比之无首”),所以“妇子嘻嘻”的会“终吝”。

六四:富家。大吉。

“富”借为福,不是富裕之富。上说“妇子嘻嘻”是富裕家庭而“终吝”,此言“大吉”,可证“富家”不是富裕之家。金文富字有作 的,富、福,均从畐声而义通。经传富、福常通借。王引之《经义述闻》四于《书·吕刑》“典狱,非讫于威,惟讫于富”云:“富读曰福。威福相对为文。”引了一些论证,如“《彖》‘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京房福作富。《大雅·瞻卬篇》‘何神不富’,毛传曰:‘富,福也’”。富借为福,《易》文有例,如“小畜九五”“富以其邻”,即福与其邻。泰六四“不富以其邻”,即不福与其邻。

“富家”是福乐的家庭。上文提到三种家庭,这里说第四种,不同于上三种。至于什么是福乐家庭呢?没有说,因为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楚的。所以这里先提一下,后面的卦再详谈。这就是《易》的“前简后详”之例(详拙作《周易释例》)。如讼九四:“不克讼,复即命渝。”说阶级斗争。不易说,先提一下,然后以一个专卦井来详写。又蛊上九:“不事王侯,高尚其事。”说隐遁不仕者。先简提,然后以一个专卦遯来详谈。还有屯六二“乘马班如,匪寇,婚姻”之与贲卦,谈对偶婚。比六四“外比之”之与兑卦,谈国际问题。此“富家”也是一样。

什么是“富家”?渐卦作了详叙。从物质说到精神,从小孩说到大人,说到夫妻关系,说到怎样对待妇女,还说到要怎样对付破坏家庭幸福的敌人。情况复杂,问题不少,故非用专卦来谈不可。但家人卦既然分析几种家庭,不能不提。尽管这种福家可能只是出于作者的拟想或希望,事实上没有或很少,也要提。

九五:王假有家,勿恤。吉。

“王假有家”,同于萃、涣说的“王假有庙”。因说家庭,故换辞说家不说庙。而且家也离不开祖先,祖先是家庭组成的不可分割的成分,没有祖先就没有家庭。祖先子孙连在一起,祖先就在家里,关心和保护这个家。王到(“假”或“格”)家庙祭祀祖先,祖先给家人赐福,可以没有忧患(“勿恤”)。这是最大的福,如同晋六二:“受兹介福于其王母。”介福,大福。祭王母可得大福。这是远古以来的家庭思想。

上九:有孚威如。终吉。

“孚”,俘虏。把俘虏变为家庭奴隶,可是他一时还不肯顺服,发威反抗。“终吉”,意为终于归顺了。讲家庭为什么说到俘虏?恩格斯说,家长制家庭的主要特点是,“若干数目的自由人及非自由人在一个家长底父系权力之下组成家庭”[10] 。他说,在罗马,家庭一词,当初完全不是用于夫妻及其子女,只是用于奴隶罢了。这种组织的首长,乃是妻子及若干奴隶的领主。他对他们握有生死之权。俘虏变成奴隶之后,也成为家庭成员之一。

睽(卦38)

睽。小事吉。

睽,行旅专卦之一。《序卦传》:“睽者,乖也。”乖违相隔,跟家人不在一块。《杂卦》:“睽,外也。”出门在外。《说文》:“睽,目不相视也。”目不相视犹目不相见,见不到家人。“睽”作名词,即指旅人。“睽”,离家旅外之意,从内容标题。

“小事吉”,古代以战争和祭祀为国家大事。军祭以外是小事,行旅是小事,但“小事”范围更广。

初九:悔亡。丧马,勿逐,自复。见恶人。无咎。

古人出门行旅必占。“悔亡”是行前占得的凶兆,旅人害怕了,不知出门有无问题。要骑马,马又跑掉,就更不高兴。不过他想马是养熟的了,丢不了,不用找,它会自己回来的,不骑马就算了,于是出门。谁知刚出门就见到一个容貌很丑恶的人。“恶人”即下文“其人天且劓”,烙额、割了鼻子一类受刑的奴隶。《孟子·离娄下》以恶人和西子美人对说,恶人是貌丑者。《庄子·德充符》:“卫有恶人焉,曰哀骀它。”哀骀它是个大驼背。《吕氏春秋·去尤篇》“鲁有恶者”,恶者同于恶人。这个恶者,其父把他跟“至美”的商咄对比,即美丑对比。旅人出门“见恶人”,心里又疑惧了,怕有恶运。

这写旅人出门有三次疑惧:占得凶兆、丧马、见恶人。古人多忌讳,出门有危险,难怪他害怕。但结果“无咎”,没事。“无咎”,再占词。

九二:遇主于巷。无咎。

“主”,接待客人的主人。古代没旅店,要投宿人家。旅人刚进胡同,就遇见招待他的主人。幸遇,好欢喜。

初、二爻对说,一疑惧,二喜乐。

六三:见舆曳,其牛掣,其人天且劓。无初有终。

旅人在路上走,见到这样的一件事:他远远望见前面有一辆车子拉着东西;走前见到是牛拉的车,拉得很费劲,一只角高,一只角低,拼命拉,还是拉不动。赶车的汉子帮着推,一看那汉子,妈啊,好难看!额头烙了一个大印,鼻子被割掉。车子起先拉不动,后来终于拉走了。

“掣”,《释文》引《说文》作觢,云“角一俯一仰”。今《说文》引《易》“一角仰也”。一角仰则另一角俯。牛拉得吃力的样子。《子夏传》也训“一角仰”,而字作 。郑玄本作㸷。制、㓞,声同,角指牛角。从手作掣为别体,正字应作㸷或觢。义为角一俯一仰。《释文》:“天,剠也。马云,剠凿其额曰天。劓,截鼻也。”天同颠,指额头;剠,烙额。奴隶被烙额、割鼻,防他逃亡,故说“刑人”。“恶人”也即受刑貌丑者。这写奴隶赶牛车运输,而旅人所“见”,则由远及近,由后到前,先见车,再见牛,牛怎样拉的车,后见人,细看才见到他的面貌,描写细致。这样的好文字,比《春秋经》记“六鹢退飞过宋都”还好。作者一再说奴隶,有它的历史社会意义。这样的妙文,可惜古今说《易》者无人能解。《象传》:“见舆曳,位不当也;无初有终,遇刚也。”不懂文义,硬用爻位胡扯,王弼也一样。程颐很想把文义和爻位贯通起来,却更为附会。他说:“三以正应在上,欲进与上合志,而四阻于前,二牵于后。车牛,所以行之具也。舆曳,牵于后也。牛掣,阻于前也。在后者牵曳之而已,当前者进者之所力犯也,故重伤于上,为四所伤也。……天而又劓,言重伤也。……掣从制从手,执止之义也。”今人高亨不用爻位说,但解释与程颐相近。《周易古经今注》:“见疑当作其。其舆曳者,其车自后引之也。掣本强制强牵,任己而不从人之义。其牛掣者,其牛强进而不肯从驭者之意也。此言驭牛车者欲退其车,从后曳之,而牛则掣而前进。夫倒曳其车,其势不顺也;其牛掣之,其力不胜也。势既不顺,力又不胜,足致天劓之刑。”又于《通说》作抽象之理说:“迷物而行,且有大力者掣之,则将蹈于刑,乃其所表之抽象原理也。”文字训诂既误,还要搞出什么“抽象原理”来,这是新添的一种“象征派”《易》说。牛拉车很吃力,赶车者是一个受刑的奴隶,文理和事理都明白。而硬臆造出“后曳”、“掣前”的“抽象原理”,文理事理都不通。明明是受了刑的人,硬说是“将蹈于刑”。对牛对人,都看错了。“掣”是㸷或觢的别体,“㸷”无执止或强制之义。理学家固不大讲究训诂的,而专讲训诂的文字学家也这样误解,可怪。要从记事之文中臆造“抽象原理”,是谓理障。尤可怪的,今之研究哲学史的,却认为这种臆说为精深,纷纷盲从。

九四:睽孤,遇元夫,交孚。厉,无咎。

“元夫”,闻一多谓元读为兀,引《说文》髡重文作髨,“䡇,车辕耑持衡者”,经传皆作軏,“元、兀古字”[11] 。闻说对。兀从一从儿(人),但甲文从一从二,往往不分。但闻氏还不知“睽”是行旅卦,而这个兀夫是逃亡的奴隶。原文在旅人看来也只当是个跛子,不知是刖足的奴隶,故用“元(兀)夫”不说刖。困九五“劓刖”,刖,刖足者。《说文》作跀,“断足也”。重文作 ,兀声同月。刖、刖、跀、 ,声义同。但兀和刖有别。跛足有天生的和受刑者之别。兀原义为天生的跛子,而刖、跀则是受刑的跛子。元兀同字,是古音阴阳对转。元,平声;兀、刖等,入声。

“睽孤”,睽,旅人,孤单一人走路。“遇元(兀)夫”,路上碰见一个跛子。“一人行则得其友”,他跟跛子交起朋友来,边谈边走。“交孚”,谁知后面追来几个人,把跛子逮住。见旅人跟跛子一起,以为是同类或拐带的,一并带走。“交孚”,一并被俘。这是他想不到的事。但“厉,无咎”,虽然危险,却没灾祸。经过他的解释,说明自己是某族的贵族,偶然相遇,并非拐带,身上没受刑,更非奴隶,于是被释放了。好险!

六五:悔亡。厥宗噬肤。往,何咎?

“悔亡”,指上次被俘的倒霉事。作者有时用贞兆词代表某种事物的,如晋六五和六三的“悔亡”代表战败。此承上文“交孚”,悔亡代表替被俘。

经过上次教训,旅人不敢轻易跟人交往。一次路上饿了,想找吃的。见到一个人在那里啃着一大块肉(各种肉都叫肤,见噬嗑六二:“噬肤灭鼻”)。这个人见旅人进来,招呼他一同吃,一看,原来是同氏族的同宗兄弟。旅人心想,既是同宗兄弟,去同吃还有什么问题呢?

旅人经过一次历险,真如惊弓之鸟,很怕又出事。四、五爻对比,一惊一喜,写旅人心理。

上九:睽孤,见豕负涂,载鬼一车,先张之弧,后说之弧。匪寇,婚姻。往,遇雨则吉。

这是一场虚惊。一天,旅人又是孤单一人走路,路上见到几条猪用车载运迎面走来,旅人连忙闪避。后面又来了一辆大车,车上站满好些奇形怪状象鬼一样的人,张弓搭箭,对准旅人要射的样子,吓了他一跳,摇手大喊不要射。他们哈哈大笑,把弓箭放下。一打听才知他们是订婚去的,不是抢劫。他再往前走,又碰上大雨,好在很好,没病。

“负涂”借为负拕,涂、拕,一声之转;负拕,运载。用车载着猪在前走,故旅人先见猪,后见人。这是对偶婚,同于贲卦,也说“匪寇,婚姻”。“鬼”是图腾打扮,每个氏族有他自己的图腾,多以动物为标志。对偶婚是族外婚,打扮自己的图腾以示族别。大猪是婚姻礼物,贲卦也说“白贲(豮)”,即白大猪。“见”字贯下文,如六三爻之“见”。《易》三次记对偶婚,材料很宝贵。三处所记不同,应合看。屯六二当是求婚,此为订婚,贲则是结婚情况。

睽卦说旅人在外所“见”所“遇”。三“见”三“遇”。见同于遇,见则距离尚远,遇则接近。作者选集有关行旅的筮辞连贯起来,很象一篇旅行日记。体裁既特别,在艺术上又很具特色:一、描绘旅人出门所遇,变化离奇,旅人疑惧和喜悦心情,细致刻画。二、艺术加工,全卦爻辞多协韵。逐、复,韵;曳、掣、劓,韵;孤、夫、孚、咎,韵;肤、咎,韵;孤、涂、车、弧、弧、雨,韵;寇、姻,韵。和“渐”卦同,是全卦协韵最多的。可见作者在艺术上很用功夫,匠心结撰。渐卦也是作者用心编写的具有特色的卦,而睽在描写心理上更深刻。

蹇(卦39)

蹇。利西南,不利东北。利见大人。贞吉。

蹇,以行旅、商旅为主要内容而发挥对立转变之理的卦。《易传》多解蹇为难,《说文》训跛。蹇从足,跛足则难行,故训难。但卦爻辞除六二说难外,其余都说由难变不难,故蹇卦的思想是讲对立转变的道理的。对立转变是作者的重要观点,许多地方用这个观点谈论事物。泰九三“无平不陂,无往不复”,是对立转变的理论。这里爻辞的“往……来……”句式,即“无往不复”之意。蹇,可说是从“无往不复”来而另写的专卦,用以发挥对立转变之理,用“前简后详”之例来写的。用多见词又从内容标题,内容形式统一。

“利西南,不利东北”,同于坤:“利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商旅之占,从对立说。卦辞先说对立,爻辞再讲对立转变。西南多周人友邦,故利于往,东北多周人强敌,故不利。

“利见大人”,犹大人贞吉,附载,爻辞同,和总义无关。如说有关,则大人指商人。

初六:往蹇来譽。

“譽”,闻一多谓誉通 ,《说文》:“ ,安行也。” 从與,《论语·乡党》:“與與如也。”皇《疏》谓與與犹徐徐。徐徐也是安行之意。又《汉书·叙传》“长情懙懙”注:“懙懙,行步安舒也。”是 、與、懙,字异义同[12] 。闻氏说确当。譽从與,义和與、 、懙等同。“往蹇来譽”,由难行变安行。

六二:王臣蹇蹇,匪躬之故。

“蹇蹇”,难上加难。王臣处境困难重重。但这些困难不是他咎由自取的,意为是环境所迫,是别人给他的。乾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日夜谨慎戒惧,即由于处境困难。乾九四:“或跃在渊。”为人所迫,投河自杀,其难可知。益上九:“莫益之,或击之,立心勿恒。”没人帮助,只有人攻击,攻击人的贵族却是诡计多端,居心莫测的。这些就是王臣所以困难的缘故。《诗经》大小《雅》有些“变雅”诗,抨击时政,自叹艰苦,也是这一时期王臣处境困难的控诉。蹇说困难,作者不能忘记这些王臣的痛苦,故他很同情王臣的隐遁而写遯卦。这也是插叙,写当时大事。

九三:往蹇来反。

六四:往蹇来连。

“反”同于反反,犹“譽”之借为與與。《诗·宾之初筵》“威仪反反”,反反,大也,善也。由难变善。“连”,从车,车子;连通辇,《周礼·地官·乡师》“大军旅会同,正治其徒役与其輂辇”,郑注:“故书,辇作连。”《说文》:“连,负车也。”“辇,挽车也。”负车同挽车。挽车、负车的车子是小车,大军旅会同的车子是大车。《易》说车有人牵、牛曳、马拉三种。总之,“来连”是有车子坐。由难行变有车坐,就不难了。

九五:大蹇,朋来。

“大蹇”,大困难。“朋来”犹得朋。坤:“利西南得朋。”复:“朋来,无咎。”朋,朋贝,货币。商人为得朋获利而出门。大蹇而后朋来,难而后获。商人冒着风险和经历许多困难而后可以获利。解六三:“负且乘,致寇至。”带了许多货物,招致强盗抢劫。解九四:“解而拇,朋至斯孚。”走得慢,获了利而为人所俘,是危险的。“朋来无咎”,获利而无事,故是幸运。故虽困难大而得朋。由难变利,大好。

上六:往蹇来硕。吉。利见大人。

“硕”借为拓,石声。硕训大,拓训广,广、大义通。拓也作摭,《说文》“拓”重文摭。跖同蹠。《方言》:“摭,取也。”“往蹇来硕(拓)”,由难而有所取得,也即“大蹇朋来”之意。上具体,此抽象,义相通。

“屯”也训难,屯卦说各种难事,蹇则讲由难变不难之理。屯记事,蹇说理。总之,这蹇说的是难变为不难,对立而可以转变,有朴素的辨证法思想。当然作者只知会变,还不懂得怎样会变,在什么条件下才变,更不懂得主观能动性的变。在革卦谈应变不应变的问题,这里则说对立而会转变的。对立转变,有它的时代背景、历史经验,因为他处于政治黑暗时代,眼看王室就会危亡,时代就会转变。从历史经验和政治局面看,他知道这就会变了。“王臣蹇蹇”,透露出这个时代的政治背景。用插叙法,因为是当时的大问题。

解(卦40)

解。利西南。无所往,其来复,吉。有攸往,夙吉。

解,散杂之卦,事类不一。内容主要讲商旅和狩猎,也说获得战俘。

“利西南”即“利西南得朋”,商旅之占。但商人得朋与否,要看是什么人。懈怠的懒人就不一定能得朋,还会丧朋。

“无所往,其来复,吉”,懒人不要出门,能够回来就是好事。

“有攸往,夙吉”,如一定要出门,就要早去早回,快点回来,不要待在外面懒得动。“夙”,早也。这指懈怠的懒人说。当因有的商人贪玩,老耽在外面不回来。丰上六:“丰其屋,蔀其家。窥其户,阒其无人,三岁不觌。”即是房子很好却没人住,长期不见人影。当因久客不归,妻子也跑了。

初六:无咎。

九二:田获三狐,得黄矢。贞吉。

初爻无贞事,当同于二爻说狩猎。猎得三只狐狸。“得黄矢”,黄矢,铜箭头。狐狸被人射伤,带着铜箭头逃跑。因为受伤,终于又被猎人获得。三也可能代表数量多。捉得多,大家够分。

六三:负且乘,致寇至。贞吝。

九四:解而拇,朋至斯孚。

六三爻说,商人带了许多货物,又是背负的,又是马车拉的。货多走得慢,招人眼目,引起强盗来抢劫。九四爻说,商人懒得走,钱赚了,却被人俘虏了。“解”,懈;“而”,其;“拇”, ,脚。懈其 ,懒得走。

无论是货多走得慢,还是获利了不想走,都遭了殃。

六五:君子维有解,吉。有孚于小人。

因战俘愿意归顺,贵族奴隶主把战俘的束缚解开,让他们成为奴隶。“孚”,战俘;“于”,为;“小人”,奴隶,生产劳动力。小人包括农民和奴隶,都是被统治的生产劳动力,此指奴隶。

上六:公用射隼于高墉之上,获之。无不利。

鹰隼飞得高而快,最难射。后代有所谓“射雕手”,即最善射者。这个“公”是最早的一个射雕手。他在高高的城墙上射鹰隼,把它射到了。他真是一个善射的能手,无往不胜。

“解”有二义。一、解开:《说文》:“判也。”《广雅》:“解,散也”(《释文》引作裂也,分也。义同而文异)。解开是本义。二、“解”借为懈怠之懈。但这两义并未贯通全卦。卦爻辞内容说得和失——狩猎有得,商旅而懈则失。战俘解缚也有得。盖以解为得,而懈则失。“解”,《说文》:“从刀判牛角,会意。”解和狩猎之得有关,而义为分,也就是分解兽肉。这大概和原始社会狩猎生活有关。鄂温克人猎获野兽,把肉分为若干份,按户口分配,兽皮也按一定数目分配,人各得一份[13] 。这就是解为何兼有分解与获得二义的依据。

损(卦41)

损。有孚。元吉。无咎。可贞。利有攸往。曷之用二簋,可用享。

损、益二卦,是对立的组卦。《易》有三对组卦,前有泰、否,中有损、益,后有既济、未济。这些卦,两两对立,意义相反,但又互相联系,互相转变。对于组卦,应该联系起来看。组卦以相反的意义为组织,事类不一。损,减损;益,增益。事物的损益,因具体情况而异。

卦爻辞说行往和涉川的,为附载,和损益无关。别卦也有这种附载,不必连说。

“有孚”,有俘虏,是益。“曷之用二簋”,“簋”,饮食器。“曷”,闻一多谓曷读为匄。《汉书·广川惠王越传》:“尽取善缯匄诸宫人。”注曰:“匄,乞遗之也。”金文匄字亦多用此义。《追簋》:“用亯孝于前文人,用旂匄眉寿永命。”言求前文人遗我以眉寿永命。即其一例。此曰“曷之用二簋”,犹言遗之以二簋,与六五“益之十朋之龟”语例略同[14] 。闻说是。遗以二簋,可用来宴享。“享”,宴享,也训享祀。《易》多借亨为享,也作享,而享有宴享、祭享二义,均是益事。这是“损”也说益的。下面初爻就说享祀。

初九:巳事遄往。无咎。酌损之。

“巳”借为祀。《易》说“祭祀”、“享祀”(困九二、九五),但又借巳为祀,如革“巳日乃孚”,革六二“巳日乃革之”。“遄”,快速之义。这里说祭祀是大事,故要赶快去,不能怠慢。

“酌损之”,理论语。意思是从损益说,祭祀大事有时也可斟酌具体情况而减损。例如观:“盥而不荐,有孚颙若。”只灌酒,不荐牲。因为用的是人牲,而这个人牲是俘虏,在捉他的时候被打伤了头。与其用有伤的祭牲对神不敬,则不如不用。祭祀可减损,其他当然也可按情况酌情处理了。

九二:利贞。征,凶。弗损,益之。

跟“酌损之”相反,有时不要损而要益。具体情况不同,要分别处理。具体例证见六五、上九爻。

“利贞。征,凶”属于另占,不连读。

六三:三人行则损一人,一人行则得其友。

这是从生活事实说明损益得失。行旅,三人同行,利益会有冲突,意见难免分歧。顾此失彼,第三者难以调和,不能两全,故“损一人”;一人走路,孤单寂寞,很想找个人做伴,既可以互相帮忙,谈谈笑笑也可以消遣无聊,行动和感情都有需要,故“得其友”。“损一人”是损,“得其友”是益。

六四:损其疾,使遄有喜。无咎。

“损其疾”,医病,使病情减轻消除。古人以为生病是有鬼神作祟,要祭神求医。医字古从巫,巫拜神,巫也是医生。今文化落后的民族仍求医于巫。

“使遄有喜”,言急往祭神则病就好。“使”,使人祭祀。卜辞说使人于某,是使人往祭之意,如“使人于沚”(乙1355)、“使人于河”(粹36·46)。“有喜”,病愈。今说病有起色,起色即喜色。

病不要益而要损,这是以损为益。

六五:或益之十朋之龟,弗克违。元吉。

“朋”,贝一串十枚为一朋。甲文朋象一串贝形,分两系,一系五枚,合二系为一朋。铜器铭文锡(赐)朋贝有锡十朋的。十朋已不少,十朋之龟,可见龟的价值很贵重。“益”通锡,声近。“益之”,锡之,赐给。“或”,代指贵族。有贵族赐给人很贵重的大龟。龟用来占卜,占卜是不能违背的。益龟是益,“弗克违”是不能损,这是益而不损之意。下文益六二同辞对言。益六二侧重在益的一面,“损六五”重在“弗克违”的一面,意为龟卜不能损,即有时是只能益而不能损的,也即九二爻“弗损,益之”的具体例证。

上九:弗损益之。无咎。贞吉。利有攸往。得臣无家。

有时“酌损之”,有时“弗损,益之”,还有一种情况,“弗损益之”——不能损,也不能益,即仍旧惯例,照旧执行。作者对事物的处理作了分析,认为有这三种方法,即照具体情况分别处理。这有辨证法思想。作者善于思辨,如说“视履,考祥(详)其旋”(履上九),要人反复周详的考虑。故对事物问题也要人按具体情况分别处理。

“得臣无家”,“臣”,家庭奴隶,以家为计算单位,铜器铭文每说锡臣多少家。“无家”,还没有家人,等待配给(益锡)。

益(卦42)

益。利有攸往。利涉大川。

益、损对言。益,增益。损卦贞事散杂,着重于按具体情况而分别处理的损益之理。益卦多有历史事实作根据,着重于周室兴衰(由益到损)的变迁。由盛到衰,由益到损,即对立转变。损、益二卦表现作者具有辨证的观点。

初九:利用为大作。元吉。无咎。

“大作”,大兴土木建筑之意。古代说建筑为作。如《诗·定之方中》:“作于楚宫。”《十月之交》:“作都于向。”《巧言》:“奕奕寝庙,君子作之。”《緜》:“作庙翼翼。”《文王有声》:“作邑于丰。”《鸿雁》:“之子于垣,百堵皆作。”这些都证明“作”是建筑之意[15] 。大作,大兴土木建筑。这个大作从周人历史发展说,指太王迁岐后作庙筑城,文王作丰,周公营建洛邑。太王初兴,周公极盛。武王克商后回到镐京,封纣子武庚为王,居商都,叫管叔、蔡叔带兵在附近监视。二年,武王逝世。成王年幼,周公摄政。武庚联络了旧日东方国徐、奄、淮夷等叛周,而监视者管、蔡妒忌周公,倒向武庚,一起叛乱,局势很危险。《书·大诰》:“有大艰于西土,西土人亦不静。”即武庚和管、蔡同时作反。周公奉命东征,打了三年,打到海边,才把这场大乱平定。东征胜利后,在东方大封同姓和功臣为诸侯,屏藩周室。周公建筑洛邑为东都,他自己留守在东方。“大作”兼指太王迁岐、文王作丰和周公营建洛邑。这标志着周人兴起,巩固政权,发展基业。这些大事,《周易》不能不记。大作必占卜。如营建洛邑时先占卜,《书·雒诰》:“周公……朝至于雒师。我卜河朔黎水;我乃卜涧水东,瀍水西,惟雒食(居民耕种);我又卜瀍水东,亦惟雒食。伻(使)来以图(计划)及献卜。”《易》即根据占卜材料编选入书。大作是周人大益事。初爻写总的情况,惜文字太简,未免含糊。下文“为依迁国”,比较清楚。《周易》应该有不少历史大事,但文辞过简,能考见的不多。如殷周联军伐鬼方、帝乙归妹、康侯用锡马蕃庶等,有名字可根据;至丧牛羊于易、王享于岐山、西山等,就费研究。“大作”也是。

六二:或益之十朋之龟,弗克违。永贞吉。王用享于帝。吉。

“或益之十朋之龟,弗克违”和损六五同辞,义当有别。这当重在益的方面。《书·大诰》:“予不敢闭于天降威,用宁王遗我大宝龟,绍天明。”《大诰》是周公奉命东征所作,诰是命龟之辞。这是说,文王(即宁王)遗给我们大宝龟,叫我们继承天命(绍,继;明,命)。“十朋之龟”即大宝龟。宝龟是不能违背的,你武庚煽动各国作乱是不成的。我是绍承天命的,你想违背龟卜天命,决不能成事。

“王用享于帝”,武王克商,享祭上帝,接受天命,代殷而有天下。

六三:益之用凶事。无咎。有孚,中行告公用圭。

“凶事”,丧事。丧有祭礼,有赙仪,也是益。此指武王逝世。武王死后,武庚就煽动各国作乱。周公出师东征,要用俘虏作人牲献祭。起先没捉到俘虏,到了半路(中行)捉到了,即报告周公,举行祭祀。“圭”,珪;祭祀执珪,用珪即祭祀。武王逝世,周公东征,两事相连。

六四:中行告公从,利用为依迁国。

东征胜利后,班师回来。成王在路上命令周公跟着把殷遗民处理好。周公的方法分三方面:一、把殷宗室微子启封于商丘,国号宋;二、把殷的一些部落分给同姓国做奴隶,如分给鲁国以殷民六族,分给卫康叔以殷民七族(《左传》定公四年)。三、把殷的贵族集中到洛邑直接统治。这就是“为依迁国”。“依”,即殷。古殷、依同音。《康诰》的“殪戎殷”,《中庸》引作“壹戎衣(依)”。《吕览·慎大》:“汤立为天子,夏民大说……亲郼如夏。”高注:“郼读如衣。今兖州人谓殷氏皆曰衣。”依、衣、殷同。依、殷,阴阳对转。《书·多士》是迁殷遗民后对这些贵族的训话。

九五:有孚,惠心勿问。元吉。有孚,惠我德。

“孚”,俘虏,即殷遗民及东征所获的许多俘虏。

这是对俘虏进行安抚和优待的两种“维心”术:

“惠心勿问”,安抚其心而不用财物。贾谊《新书·道术篇》:“心省恤人谓之惠。”《左传》成公十三年:“问之以弓。”疏:“遗人以物谓之问。”《论语·尧曰篇》:“君子惠而不费。”《说文》:“费,散财物也。”惠心勿问,即惠而不费[16] 。

“惠我德”是用财物,和上文相对。“德”借为得;得原作 ,手持贝。“我”是贵族。贵族安抚俘虏为惠,俘虏感激贵族对他的物质优待也是惠。优待之法,如坎六四所说的酒饭之类。

武王克商,俘虏了殷纣大量的奴隶兵。周公东征,征服了五十余国。两次所得的俘虏很多。俘人之数,据《逸周书·世俘解》说克商时“俘人三亿万有二百三十”,东征所俘当更多。又《小盂鼎》载康王时盂征鬼方,前后两次共俘人万六千八百八十三人。可推知东征俘人当十倍于鬼方。周初农业生产很好,《诗·丰年》:“亦有高廪,万亿及秭。”《甫田》:“曾孙之庾,如坻如京。乃求千斯仓,乃求万斯箱。”这是由于增加了大量劳动力。

上九:莫益之,或击之,立心勿恒。凶。

没人助益帮忙,却有些人(“或”,代指贵族)攻击。这些人居心无常,诡计多端。在这种情况下,就要坏事。这是贵族内讧,斗争激烈。作者以此作结,以见周室衰颓,行将危亡,由盛变衰了。反映史实,亦有感而发。

夬(卦43)

夬。扬于王庭。孚号“有厉”。告自邑:“不利即戎。”利有攸往。

夬,占寇戎和行旅、商旅之卦。“夬”,快之本字,有快乐、快速二义。以二义连贯二事,占寇戎的多不快乐,占行旅、商旅的有快乐和不快乐,有快速和不快速。

“扬于王庭”,解夬的快乐之义,扬是武舞,舞于王庭是快乐事,故用以说明夬有快乐之义。《礼记·乐记》:“干戚旄狄以舞之。”“乐者,非谓黄钟大吕弦歌干扬也。”干扬,是拿着兵器的武舞。武舞既说明夬有快乐一义,又是练武方式,和防敌有关。

“孚号‘有厉’”,“孚号”,呼号;“有厉”,有敌人要来侵犯。“告自邑,‘不利即戎’”,从邑中来的命令,叫“不要到前方去打”。意为要严阵以待,以逸待劳,作防御战。

“利有攸往”,占行旅。是另一占辞,不连上。

初九:壮于前趾。往,不胜为咎。

“壮”借为戕,伤也。伤了脚的前趾。“不胜为咎”,不胜之咎,很不好。这是象占。占行往,不吉。

九二:惕号,莫夜有戎。“勿恤”。

“惕号”,惊惧呼号,因为晚上有敌人来犯。“莫”,暮本字,从日在草中,即太阳下山。“勿恤”,勿忧。叫大家不要害怕,敌人来就打他。和“孚号有厉”同。

九三:壮于頄。有凶。君子夬夬独行,遇雨若濡,有愠。无咎。

“頄”,颧部耳目之间的部分。伤了頄,象占。筮占则凶。“有”犹则。

前半象占是一事,后半一占为行旅:君子一人在路上走得很快,因为遇到下雨,故急急走。夬,快速。从夬之字如趹、赽、决,都训速。“若”犹而,“若濡”,被淋湿一身。“有愠”,不高兴。但是“无咎”,没事。

“夬夬”,快速义;“有愠”,不愉快,和快乐相反。

九四:臀无肤,其行次且。牵羊悔亡,闻言不信。

“肤”,肉;“臀无肉”,如依上壮伤例,则是伤了臀部,或是梦境。“次且”借为趑趄,也作 趄,马融训“却行不前也”,王肃训“行止之得也”。趑趑趄趄,走得困难。象占辞。贞事则是商人做买卖亏了本。“牵羊”,卖羊去。《书·酒诰》:“肇牵车牛远服贾。”商人以牲畜做商品。“悔亡”,买卖失利了。“闻言不信”,问他失利的错误错在哪里,他也说不清楚。“闻”借为问,言借为愆,“信”训伸,伸白。这当是集体经营,由一人去卖,故同伙问他失利的缘故。

九五:莧陸夬夬中行。无咎。

“莧陸”,《释文》引各家注,“莧”,有说是菜,有说草的,也有作莞尔笑的;“陸”,有训亲睦的,有训商陸的。王弼注:“莧陸,草之柔脆者也,决之至易。”通通错了。误在莧是错字,故各家不得其解,胡猜。只有孟喜本不误。罗泌《路史》卷五“黄帝问于柏高”事,罗苹注说:“莧,胡官切,细角山羊。《易》言莧陸。”引孟喜云:“兽名。夬有兑,兑为羊也。”孟喜这个人好自称誉,“改师法”(《汉书·儒林传》),没得博士官做,各家不睬他。但他所见独到。许慎就用孟氏《易》,《说文》特标一个萈部,“山羊细角者,从兔足”。王夫之见各家《易》说不通,可能据孟《易》和《说文》,知莧是个讹字。《周易稗疏》:“莧字当从卝而不从艸,音胡官切,山羊细角者也。”很对。但他还不知陸字之义,说:“细角山羊行于高平之陸,得草而自恣,欲行不决而夬夬。夬夬者,迟疑舒缓之词。”这便增字解经。我写《古代的物占》[17] 谓“陸”借为踛,跳也,动词。“莧陸夬夬”和“虎视耽耽”,语法相同。《庄子·马蹄篇》:“翘足而陸。”司马彪注:“陸,跳也。”郭璞《江赋》:“夔㸸翘踛于夕阳。”《文选》李善注引《庄子》作踛。陸踛通借。“莧陸夬夬中行”,细角山羊在路上跳得很快很欢。夬夬当兼快速、快乐二义。“行”,甲文金文作 ,象四通之路。“中行”,路中。萈,徐灏《说文注笺》:“ ,字又作 ,《广韵》: ,山羊细角而形大也。”又谓作羱,作 ,并字异义同。《尔雅·释兽》:“羱如羊。”郭注:“羱羊似吴羊而大角,角椭,出西方。”颜师古注《急就篇》曰:“西方有野羊,大角牡者曰羱,牝者曰羠。并以时堕角。其羱角尤大,今人以为鞍桥。羠角差小,可以为刀子把。”萈本野羊,居山。而在路中跳,古人以为怪异,因作象占。此爻仅象占辞,无贞事辞。筮占则“无咎”。前人不知象占,萈又讹为莧,故不得其解。

上六:无号,终有凶。

这也是寇戎事。“孚(呼)号”(卦辞),作了戒备;“惕号”(九二),只是惊惧;“无号”,没人报警,敌人来了也不知道。没有准备,结果被敌人袭击,故“终有凶”,有灾祸。这是最不愉快之事。

夬卦多象占辞,跟行旅、商旅有关。这些是小事,只是说行人和商贩的狼狈。重要的内容是防敌。有备则无患,失了警惕则遭殃。

姤(卦44)

姤。女壮。勿用取女。

姤,古文和郑玄本作遘,《彖》、《序卦》、《杂卦》均训遇,盖姤借为逅,即遘。后、冓声通,故姤又借为婚媾之媾。故姤有二义:一为媾,和婚姻之占相关;二为遘,和占行往有关。姤以一词二义与贞事联系,为散杂之卦。以象占为主,贞事很少,只是有关婚姻和行往。象占有和贞事有关的,也有无关的。

“女壮”,梦到女子受伤,贞事不利于娶女。这是婚姻事。

初六:系于金柅。贞吉。有攸往,见凶。羸豕孚蹢躅。

“柅”,纺车转轮的把手,以铜制,故叫金柅。“系”,衣服给挂住了。这当也是梦境,梦占辞。“贞吉”,筮占。认为梦是好梦,贞行往则(见)凶。衣服挂住,不能走,故行往凶。象占和贞事相应。

“羸豕孚蹢躅”,“羸豕”,瘦猪,即母猪。“孚”,乳也(俞樾《群经平议》)。母猪哺乳,走得很不利落。这可能在占行往时又见这个怪现象,一并作为象占。凡象占往往把几种象或卜筮参对合证的。如《左传》昭公七年载史朝和孔成子商量要立次子元而不立长子孟絷,说是梦告和卦筮相符。《国语·周语》载单襄公论晋悼公必兴,也是根据梦和卦的。两者又都引《太誓》语:“朕梦协(合)朕卜,袭于休祥,戎商必克。”这里是梦占、卦占,又有豕象占。

九二:包有鱼。无咎。不利宾。

九四:包无鱼。起凶。

“包”借为庖。庖厨里有鱼无鱼,是梦。梦占。贞事则“不利宾”。“宾”借为嫔,女嫁为嫔。或入赘婚,男嫔于女家。

“起凶”,“起”,动也。一动就凶。无鱼比有鱼更坏。

梦鱼,和婚媾有关。一则卦名“姤”,姤即媾,婚媾。二则卦辞说“勿用取女”,也是婚娶事不利。三则鱼在古代有象征配偶之意。闻一多有《说鱼》篇说鱼象征婚姻,举例极详[18] 。例如卫宣公为子伋娶妇,而他却夺为己妻。《诗·新台》讽刺他说:“鱼网之设,鸿则离(罗)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老驼背)。”以网鱼为喻。《齐风·敝笱》刺文姜之淫:“敝笱在梁,其鱼鲂鳏。齐子归止,其从如云。”“其鱼鲂鱮”、“其鱼唯唯”,大鱼小鱼一大群,出入无阻。这无疑以鱼为喻。

九三:臀无肤,其行次且。厉,无咎。

这也是梦,不吉的梦(和夬九四同辞)。筮占“厉”而“无咎”,不算很坏,由危转安。

九五:以杞包瓜,含章,有陨自天。

“包瓜”借为匏瓜,“以”犹与。“章”,文采,“含章”,满好看。

这也是梦,梦见有缠住杞树往上长的匏瓜,很好看。看着看着,忽然从上面高处掉下个瓜来。梦占,无贞事。只是怪梦,不见好坏。

上九:姤其角。吝,无咎。

关于婚姻的梦。“姤其角”犹媾而角,梦到婚姻而发生角斗,即劫夺婚事。这是梦境而非实事,可从上文推断。姤在此可兼婚媾、遘遇两义——劫夺婚而遇到角斗。

萃(卦45)

续表

萃。亨,王假有庙。利见大人。亨,利贞。用大牲吉。利有攸往。

萃,关于祭祀和政治问题的卦。说到战俘,战俘是用做祭祀的人牲,归到祭祀范围。“萃”借为悴、瘁。《说文》:“悴,忧也。读与《易》萃卦同。”许慎从孟喜说,解萃为悴,很对,较《彖传》、《序卦》训萃为聚更精确。上文夬九五的“萈”训“细角山羊”,下文“丰”训大屋,都是孟喜所说,当为确诂。

“亨,王假有庙”,此“亨”借为享祀之享,言王到宗庙享祀。下“亨,利贞”之“亨”是贞兆。“用大牲吉”,大牲是牛,古代以牛为太牢。《易》说祭牲以俘虏人牲为主,也用牛、猪、鱼、鸡。

“利见大人”、“利有攸往”和“往,无咎”等为占行往的附载占辞,跟祭祀、忧悴无关。《易》中占行往的颇多附载,跟事类无关。

初六:有孚不终,乃乱乃萃,若号。一握为笑,勿恤。往,无咎。

“孚”,俘虏。“不终”,没绑紧,逃跑了,引起一场纷乱,人们忧悴而且呼喊追捕。“若”犹而。但后来给追回来了,人们又嘎嘎大笑,不忧愁了。“一握”,笑声。“一握为笑”犹一握而笑。闻一多谓“一握”同于嗌喔、咿喔,笑声。引《说文》:“呝,喔也。”《楚辞·九思·悯上》:“諓諓兮嗌喔。”嗌喔与呝喔同。呝或变作咿,倒其词为喔咿。《楚辞·卜居》:“喔咿嚅唲。”注:“强笑噱也。”《韩诗外传》九:“喔咿而笑之。”一握、嗌喔、喔咿同[19] 。闻说对(郑玄谓“握当读为‘夫三为屋’之屋”,言一屋皆笑,误)。

俘虏是要逃跑的,因为不做祭牲就做奴隶,做了奴隶还是要逃亡的。这里说的是做祭牲,因为上下文说祭祀,而且说“孚乃利用禴”,即用俘虏为祭。而人们的忧悴,正是怕没俘虏做祭牲。

六二:引吉,无咎。孚乃利用禴。

“引”,长,永;“引吉”同于永贞吉。卜辞有“弘吉”,大吉。引吉或同于弘吉,引、弘形近。引训永,“引吉”同于永贞吉、利永贞。一般占卜,专为某一事件而占,但也有占时的。卜辞有“卜旬”,《易》有占“七日”的。引吉是长时间的吉。

“孚乃利用禴”,捉到俘虏就用来禴祭。“禴”,经传作礿,祭名。有说是春祭的(《礼记·王制》和《礼记·祭统》),有说是夏祭的(《礼记·明堂位》和《周礼·夏官》)。《诗·天保》:“禴、祠、丞、尝,于公先王。”按顺序当为春祭。但实际是,俘虏不能定在什么时候捉到,“禴”怎能定为哪一季的祭祀呢?

王弼说“禴”是祭之省薄者,更不对。人牲祭比任何祭都厚,俘虏难得,比牲畜和农产品更厚。后儒所想象的祭祀的厚薄,恐怕和原来的实际情况不一样。只能说人牲祭是旧俗的遗留。宗教和习俗是最守旧难变的。

六三:萃如嗟如。无攸利。往,无咎,小吝。

九四:大吉,无咎。

九五:萃有位,无咎。匪孚。元永贞。悔亡。

上六:齎咨涕洟,无咎。

九四无贞事。九五“元永贞”和“悔亡”相反,不是一时一事之占。“匪孚”,没有俘虏,当是祭祀之占。

三、五、上爻说的忧悴嗟叹,指一事说,即“萃有位”——悴于位,反映西周末年贵族斗争激烈政治黑暗的现实。“悴于位”即《诗·北山》“或尽瘁事国”之意。《左传》昭七年引作“憔悴事国”。位即事国。《诗·四月》:“尽瘁以仕,宁莫我有?”尽瘁仕国,却无人相亲。《北山》说得最清楚:“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广雅·释诂》:“贤,劳也。”贤劳,勤劳。何谓不均呢?《诗·北山》用对比说:“或燕燕居息,或尽瘁事国;或息偃在床,或不已于行;或不知叫号,或惨惨劬劳;或栖迟偃仰,或王事鞅掌;或湛乐饮酒,或惨惨畏咎;或出入风议,或靡事不为。”就是有的人只知睡觉不做事,整天湛乐饮酒,说说风凉话。另一种人,则尽瘁事国,奔走劳苦,什么事都干,事情多的不得了,干了还怕被批说干得不对、不好。前一种人是享乐腐化、无恶不作的当权派,诗人骂为“蟊贼”(《瞻卬》),为“谮人”(《巷伯》)。这种“谮人”,腐臭到连豺虎也不食。在《易》则斥为“匪人”。后一种是“朝夕从事”的“劳人”、“王臣蹇蹇”的王臣。他们“癙忧以痒”(癙、痒,病也)(《诗·正月》),“疢(病)如疾首”(《诗·小弁)》,“潸焉出涕”(《诗·大东》)。也就是这里六三说的“萃如嗟如”,上六说的“齎咨涕洟”。齎咨即咨嗟,流鼻涕为洟。为国劳瘁,叹息流涕。

升(卦46)

续表

升。元亨。用见大人。勿恤。南征吉。

“升”,以多见词标题,也以进升之义贯串一些历史事实。但由于文辞简净,这些史实已很难稽考。每条卦爻辞当都有史实作根据,现在却不能实指是哪一件事。益卦六爻,根据西周的历史大事,还可以找出它说的是哪一件事,在这里则有困难。“南征吉”,可以肯定不是昭王南征而不复事,但,是穆王征楚,还是宣王征淮、徐,不能确指,以穆王大起九师征楚为可能[20] 。“勿恤”当别有所指,不连“南征”。“用见大人”,附载。

初六:允升,大吉。

“允”借为 ,《说文》:“进也。”进升的具体事实不详。

九二:孚乃利用禴。无咎。

与萃六二同辞。萃六二说的是祭祀。祭祀获俘,许多战争都有,是否即益六三“有孚,中行,告公用圭”的周公东征?东征也是进升之事,是大胜利。

九三:升虚邑。

“邑”,城邑,建于虚丘、高地。“升虚邑”是战争胜利。

六四:王用亨于岐山。吉,无咎。

这可能是太王迁于岐山时事,也可能是文王迁于丰之前的事。文王迁丰之前已有大发展,进升的形势更显。还有个王季,曾伐西落鬼戎、余无之戎、始呼之戎等,也会享祭于岐山。

六五:贞吉。升阶。

上六:冥升,利于不息之贞。

“升阶”犹阶升,一级级上升。“冥升”,日升又夜升,不息的升。这可说是概括说到从太王到武王以至周公,周王朝国力一直向上发展。

困(卦47)

困。亨。贞大人吉。无咎。有言不信。

困,专说刑狱之卦。“有言不信”,说明刑狱之义。“有言”,有罪;“言”借为愆,罪也。“信”,伸。有罪不能伸白,就要受刑入狱。卦辞和爻辞的“贞大人吉”、“征,吉”、“征,凶”属于附载,和刑狱无关。

初六:臀困于株木,入于幽谷,三岁不觌。

“臀困于株木”,用刑杖打屁股。关进黑暗幽深象幽谷般的监狱里,三年不见天日。《周礼·秋官》:“司圜掌收教罢民。凡害人者,弗使冠饰,而加明刑焉。任之以事,而收教之。能改者,上罪三年而舍,中罪二年而舍,下罪一年而舍,其不能改而出圜土者,杀。”圜土即监狱。“上罪三年而舍”即“三岁不觌”。又大司寇之职:“以圜土聚教罢民。凡害人者,寘之圜土而施职事焉。以明刑耻之。其能改者,反于中国(中国即国中、邑),不齿三年。”这是把不肯劳动为害乡民的二流子(“罢”,疲懒者)收到监狱,按罪过大小给以劳动教育。但释放出来还要观察三年,看是否真改造好。

九二:困于酒食,朱绂方来。利用享祀。征,凶。无咎。

九五:劓刖,困于赤绂,乃徐有说。利用祭祀。

二、五爻说同一件事,为敌人所俘,受刑为奴隶。后来跑脱,逃回来。被俘和刑狱有关。“朱绂”、“赤绂”,同是穿红色衣服的国家的人,不是国名。“绂”同袚,《说文》:“袚,蛮夷衣也。左衽者。”所谓蛮夷,是外族。有些民族如西南区今西藏少数民族仍以服色分别其不同的种族。而部落名称,如印第安人,往往是别的部族给他的,不是自己命名[21] 。这里“朱绂”、“赤绂”,是周人给敌人的名。不知其本名,用他们的服色名之。穿红色衣服的敌人来了,而周人有喝醉了酒的(“困于酒食”),被敌人俘虏了去,割鼻、刖足,成为奴隶。后来他们钻个空子,跑了回来(“说”,脱)。“享祀”,因敌人侵袭,有忧患而祭。脱险回来,感谢神恩而祭祀。两爻说的是一件事,应合看。

六三:困于石,据于蒺藜。入于其宫,不见其妻。凶。

《周礼·秋官》大司寇之职:“以嘉石平罢民。凡万民之有罪过而未丽(列)于法而害于州里者,桎梏而坐诸嘉石,役诸司空。重罪旬有三日坐,期役;其次九日坐,九月役。……”又《周礼·地官》司救:“凡民之有邪恶者,三让而罚,三罚而士加明刑,耻诸嘉石,役诸司空。”此“困于石”之石,闻一多谓即嘉石。嘉石树在朝门左边当众的地方。民之有不很大的罪过但又为害于州里的,叫他担枷坐在那里以耻辱之。坐几天,然后叫他去劳动一年或几个月,或把他关到有蒺藜的监狱里,劳动期满释放回去。可是当他回到家里,妻子却不见了,跑了。从“宫”看,可能这个犯罪的是下级贵族。丰上六:“丰其屋,蔀其家,窥其户,阒其无人,三岁不觌。”这是屋大而粉饰得很好的商人之家。商人是贵族。他久客不归,妻子也不见了。

“不见其妻”,不是病死,而是跑掉。父权制家庭是家长统治。妻子是奴隶,是囚犯,家是她的牢狱。当男子犯罪入狱时,妻子就乘机逃亡。这里说的有两种监狱、两种囚犯。一般的监狱囚犯之外,还有家庭这种监狱和被禁在家里的“囚犯”。国家的监狱,防备森严,囚犯难于越狱。家庭监狱,统治者不在,囚犯般的妻子就跑掉了。

九四:来徐徐,困于金车。吝,有终。

“徐徐”,慢行。“金车”,囚车。“金”训禁(《释名·释天》)。金指铜,铜车坚固而重,走得慢。“吝”,被囚,故吝。“有终”,言终于被释放出来。

上六:困于葛藟,于臲卼,曰动悔有悔。征,吉。

“葛藟”、“臲卼”,狱外两种障碍物,防犯人越狱,此用以代指监狱。葛藟是蔓生植物,有刺,叫葛针。《墨子·节葬下》:“葛以缄之。”《汉书·杨王孙传》:“葛藟为缄。”以有刺葛藟围于狱外或种在狱外,同于蒺藜。《释文》:“藟,似葛之草木,又作蘽。《毛诗草木疏》云,一名巨荒,似 薁。连蔓而生,幽州人谓之蓷蘽。”蘽有蔓生之意。有针刺而又蔓生,比蒺藜围的更好。坎上六:“寘于丛棘。”《周礼·秋官》:“朝士掌建邦外朝之法,左九棘,右九棘。”丛棘、九棘,有刺植物很多,葛藟是其一。“臲卼”,《释文》引《说文》作㓷 ,今《说文》引《易》作槷 。㓷、臲、 ,取义于臬。槷、臬,古今字,声通。杜甫《大历三年春白帝城放船出瞿唐峡》诗“生涯临臬兀”,用《易》此文,而所见本作臬兀。《说文》:“ ,不安也,《易》曰‘槷 ’。”实则槷 之义为臬,《尔雅·释宫》:“樴谓之杙,在地者谓之臬。”《周礼·考工记》匠人:“置槷以县(悬)。”郑注:“槷,古文臬。”《特牲馈食礼》:“布席于门中闑西。”郑注:“古文闑作槷。”槷、臬同,在门中的木橛谓之闑。《说文》:“闑,门阃也。”在门中打上木橛为门限。臬,木橛,即木桩。树立木桩为准的也叫臬。《说文》:“臬,射准的也。”此臲卼即木桩。在狱外周围打上木桩,也为防犯人越狱。在狱外围上葛藟,又打了木桩,犯人就跑不了,故说“曰动悔有悔”,一动就悔气而又(有)悔,正如现在监狱外有高墙又有铁丝网一样。统治者防备森严,不断加强他的强制机关。

刑狱是统治阶级用来镇压人民的强制机关。恩格斯说,国家“第二个显著的特征是公共权力底创设。这种公共权力已不跟那自行组织为武装力量的居民直接一致了”。“这种公共权力(指军队、警察)在每个国家里面都是存在着的。它不仅是由武装的人组成的,而且是由实体的附属物,如监狱及各种强制机关组成的。——这些都是氏族社会所没有的”。“随着国家内部阶级矛盾的尖锐化,并随着相邻各国的日益强大与人口的日益稠密,公共权力就加强了”[22] 。《书·吕刑》:“伯夷降典,折民惟刑。”“折”,制压也。相传尧舜时已制定五刑。五刑是墨(黥额)、劓、剕(刖)、宫、大辟。《书·舜典》:“流宥(有)五刑。鞭作官刑,扑作教刑,金作赎刑。”这里的“株木”即鞭扑之类,“困于石”是担枷示众,“劓刖”即劓剕。说监狱是“幽谷”,形容黑暗;监狱围以“蒺藜”、“葛藟”等有刺的藤,又打上木桩(“臲卼”)——双重障碍,以防越狱。还有“金车”(囚车)。设施详备。

井(卦48)

井:改邑不改井,无丧无得,往来井井。——汔至亦未繘井。羸其瓶。凶。

井,两个阶级斗争之卦。“井”有三义,井田、水井,又借为阱。井卦以三义为形式联系,井本身和阶级斗争无关。

“改邑不改井,无丧无得,往来井井”,“井”,井田。古代的田,划分为很整齐的方块,甲文的田、井、畴、疆、囿等字,都是整齐的方块形,井字即田的整齐划分。井田划分整齐,很容易计算封邑田亩有多少。

邑主斗不过邑人,被赶走了(即讼九四:“不克讼,复即命渝。”前简写,此详叙。说的是一件事,一类事)。国王知道让他回去没有好处,只有被揍。为了维持他的利益,给他换一个同样大小的邑,所以改邑而没有改变井田数目,没有丧失也没有多得。他回去办交接手续,一往一来,也井井有条,邑人没再难为他。

那时土地所有权归国有,也即王有。国王有封邑权,也就有改邑的权。马克思说:“正确地认定东方一切现象底基本形式是在于那里没有土地私有制之存在。这一点甚至可以作为了解东方世界的真正的关键。”[23]

“汔至亦未繘井”,这是追叙邑主压迫邑人的情况。“汔”,《说文》:“水涸也。”“至”借为窒,淤塞也。“繘”从矞,用矞原义,《广雅·释诂》:“矞,穿也。”挖井叫穿井。此言水井干涸了,淤塞了,却不给挖好它。

“羸其瓶”,“羸”,《释文》引有作累的,有作蘽的。今人闻一多、高亨都说当读为儡。《说文》:“儡,相败也。”打水的瓶破了,打水的工具也坏了。这是没水喝的一种情况。“凶”,言生活条件很不好。

初六:井泥不食。旧井无禽。

九二:井谷射鲋。瓮敝漏。

续写生活条件的恶劣:有的井没涸塞,可是井水象泥浆,没法子喝。捕兽的旧陷阱崩坏,捕获不到野兽。有些井和阱崩坏太久了,变成深坑(谷),长了鱼。可是这些鱼都是小鱼,要射来吃嘛,又射不到。《集解》引虞翻注:“鲋,小鲜也。”《庄子·外物篇》“守鲵鲋”,《释文》引李注:“鲋,小鱼。”《吕览·贵直篇》“鲋入而鲵居”,高注:“鲋,小鱼。”鲋和鲵对,鲵大而鲋小。古人打鱼用箭射,因为下水打鱼是很危险的。如坎初、二、三爻所说。《春秋经》隐公五年:“公矢鱼于棠。”矢鱼即射鱼。《吕览·知度篇》:“非其人而欲有功,譬之若夏至之日而欲夜之长也,射鱼指天而欲发之当也。”旧阱无禽,而射鲋又射不到,就是说,吃的没有。井水喝不到,要望天下点雨吧,可是家里的瓮缸又是敝的漏的,想装点雨水来喝也不成。这就完全绝望了!

喝没得喝,吃没得吃,邑人怎能活下去呢?不成,揍他!吓得邑主赶快逃跑了。可是国王也无法平息民愤,只好把他调到另一个邑去,换个新邑主来。

九三:“井渫不食,为我心恻,可用汲。”——王明,并受其福。

新邑主来了,邑人当然向他控诉旧邑主的罪行。他也巡视过一些井,回复邑人说:“井水是太污浊了,喝不得。好吧,给我淘好它,挖深它,就可汲来喝了。”

“渫”,旧说训治,训去秽污,错。去污秽就清洁了,为什么还说“不食”?这“井渫不食”明明跟“井泥不食”义同。闻一多据《汉书·王褒传》张晏注“渫,污也”,很对。《王褒传》“去卑辱奥渫”,前有“去”字才是去污。又《汉书·匈奴传》“今闻渫恶民”,以“渫恶”诋匈奴,说是污恶之民,人恶说渫恶,水污浊说井渫。

“心恻”,旧说依字而解恻为痛,又错谬。闻一多有确解,说:“心读为沁。《韩昌黎集》八《同宿联句》:‘义泉虽至近,盗索不敢沁。’旧注曰:‘北人以物探水曰沁。’字一作深,《尔雅·释言》曰:‘深,测也。’恻读为测。此言井水污渫,为我沁测之,尚可以汲。”[24] “心”借为沁。“沁”,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谓借为探。“心恻”,都用借字。《易》多用假借字(详拙作《周易释例》)。如依王注:“渫,不停污之谓也。”“当井之义而不见食,修己全絜(洁)而不见用,故为我心恻也。”把“不食”解为“不见食”。然则“井泥不食”何以又说“不可食”?同辞而随意解释,又附会到“修己全絜而不见用”,这是不明字义而穿凿。

“王明,并受其福”,是作者按语。认为把邑主调换是王的明智,使大家都得到好处。“并”,兼邑主和邑人说。这当然是歌颂之辞,但王接受教训,不再向人民妄加压力,毕竟是他的聪明处。作者赞成这种处理,因为他对现实有认识,对压迫政策很反对。在临卦就说,拑制压迫(“甘临”)则“无攸利”,在革卦告诫大人君子不要发威冒火(“虎变”、“豹变”),那对他们没有好处,因为君子发火,小人也会变脸的。作者有比较开明的政治思想。

六四:井甃。无咎。

九五:井冽寒泉食。

淘井只是临时的办法。新邑主叫人沁测,暂时可以汲水来喝,但过些日子,井还会崩塌,进一步还要把井壁砌好。“井甃”,用砖石垒井壁。陶器早已发明,砖石不难得。不过垒井壁的工程并不简单,要有相当高的技术,才能砌得稳固整齐。不整齐则打水的瓶瓶罐罐易碰破,不稳固更不成了。井壁砌好,于是水洁泉寒,清凉可口。《说文》:“冽,水清也。”这跟“汔窒”、“井泥”,对照相反。井修好,那些破瓶漏瓮便好办了,反正陶器不难制造。考古家在陕西澧西发现烧陶器的窑,在客省庄发现西周的瓦和瓦坯残片[25] 。《周易》中说的鼎、樽、簋等也是陶制的。

上六:井收,勿幕。有孚。元吉。

修了井,喝水的问题解决了。还有吃的问题。“旧阱无禽”,“井谷射鲋”又射不到,怎样办?邑人说,有办法。一些变成大深坑的旧阱可不必管了,让它养了大鱼再射吧。一些崩塌的水井可以利用,旧阱崩塌不大的也可修理。修的办法主要是把崩的缺口收小就成。原来井口有栏杆和井盖子的,那是为了保持井水清洁和避免人畜误落下去,现在不用加盖了(“勿幕”),只要告诉人,这是陷阱,不要去,就不会掉下去。经过这样一修理,就可以捕到兽来吃(“有孚”,“孚”,获)。

生活条件改善,用“无咎”、“元吉”,以与上面的“凶”对照。作者用这些贞兆词来说明情况的变化,由凶到无咎,到元吉,就是由坏转好以至大好的意思。

卦辞从邑主被赶走叙起,又追写邑主怎样压迫邑人,初、二爻续写压迫情况,三爻起写新邑主来了之后开始着手改善生活条件,直到末了把生活条件完全改变,跟前面写的情况相对照。时代到了西周末年,周王朝政治黑暗,贵族内部矛盾尖锐,陷于崩溃的危机,被压迫被剥削的阶级逐渐抬起头来,甚或以逃亡来反抗统治阶级,如讼九二写邑人大规模的集体逃亡;或面对面跟统治者斗争,把邑主赶走,如讼九四“不克讼,复即命渝”,即井卦所描写。前简写,此详叙,说的是一件事,一类事。斗争的情况复杂,必须用一个专卦才能把事实始末讲清楚。前简后详,是《周易》的一个体例。有几个专卦如贲、井、震、渐、兑等都是这样(详拙作《周易释例》)。

作者对政治社会有相当深刻的观察了解,而且大胆地作出如实的记录,至可宝贵。

* * *

[1] 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临部》。

[2] 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第22页。

[3] 秋浦等:《鄂温克人的原始社会形态》,第69页。

[4] 《论语·子路篇》。

[5] 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十九。

[6] 《孟子·梁惠王篇下》。

[7] 康侯,王弼谓顺美之臣,朱熹谓安国之侯。误。今人顾颉刚先生解为康叔封(《周易卦爻辞中的故事》,《古史辨》第三册)。

[8] 参拙作《周易筮辞考》(《古史辨》第三册)。

[9] 见《闻一多全集·古典新义》。

[10] 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第55页。

[11] 闻一多:《周易义证类纂》“刑法”节。

[12] 闻一多:《周易义证类纂》“行旅”节。

[13] 秋浦等:《鄂温克人的原始社会形态》,第25、26页。

[14] 闻一多:《周易义证类纂》“祭祀”节。

[15] 高亨:《周易古经今注》。

[16] 闻一多:《周易义证类纂》“聘问”节。

[17] 登载于《岭南学报》二卷四期。

[18] 闻一多:《神话与诗》。

[19] 闻一多:《周易义证类纂》“余录”节。

[20] 《艺文类聚》卷九引《竹书纪年》。

[21] 莫尔甘:《古代社会》(杨东蓴译本)上册,第181页。

[22] 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第164页。

[23] 《马克思恩格斯论中国》,第20页。

[24] 闻一多:《周易义证类纂》“器用”节。

[25] 《新中国的考古收获》“奴隶社会”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