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是一部占书,宗教迷信的东西。但古代的占卜跟后代的不同。后代的纯属迷信,毫无价值,应该毁弃。古代占卜,把所占的事记录起来,除了它的迷信成分外,还可以根据它研究古代社会的情况。如甲骨卜辞,是殷代社会历史极可宝贵的材料。《周易》是周人的社会史料,从整个说,它反映的是奴隶社会,其中有西周以前相当古远的情况,原始社会的遗留,为别的文献所难见的。作者生于西周末年,故又有奴隶社会走向没落时期的史料。但材料混在一起,要把它划分哪些是早期的,哪些是中期、后期的,很不容易。其中有个别卦,作者似乎也按时间发展编排的,试按它的线索,把这些材料划分为前中后三期:前期,太王亶父之前;中期,太王迁岐以后至西周成康盛世;后期,昭王以后至幽王之死。前期,周人开始奠基;中期,周人发展到极盛;后期,昭王以后逐渐转趋衰落。《诗·緜》说:“民之初生,自土沮漆,古公亶父,陶复陶穴,未有家室。”这是太王前从土(杜)到漆水间居住时期。“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周原膴膴,堇荼如饴。”在周原肥沃的土地上定居,发展了农业经济,从此蒸蒸日上。到武王克商,统一了天下。周公东征后,更加强盛到了顶峰。但昭王南征楚国丧了命,穆王南征东伐,周游天下,消耗了人力物力,趋向下坡。懿王时已王室衰微,戎狄交侵(《史记·周本纪》、《汉书·匈奴传》)。厉王以后,更加岌岌可危,以至灭亡。
《周易》作者有时似乎按时代发展变迁而编排爻辞,例如坎卦,前三爻写下水打鱼的危险,这是渔猎时代早期生活。四爻写用酒饭款待俘虏,五爻写填兽阱,锄丘地,这是要多得奴隶劳动力和开荒垦植,农业时代的事。上爻写把战俘关进牢里要使他降服为奴隶,可是战俘始终不肯归顺,这就到了奴隶缺乏,奴隶社会行将转变的时候。三个时期的变迁,作者有意这样编排。又如益卦,先写“大作”可能是大王迁岐,“作庙翼翼”及建城;次写益龟,享帝,当是《书·大浩》“用宁(文)王遗我大宝龟”及武王克商祭天事;次写“凶事”,是武王逝世;“有孚,中行告公用圭”,是周公东征;次写“为依迁国”,迁殷(依)遗民及赐给鲁卫以殷的各族事。再次写降服俘虏,是东征事的结束。但上爻忽然写贵族内讧激烈,这就是王室危亡的景象。前五爻一直写周室的逐渐兴盛强大,末了写内讧,用意在写周室由盛到衰,是从历史发展变化来编排的。大壮先写狩猎,次写养羊,末写星占,也是从狩猎到牧畜到农业的社会发展编排的。但这种编排并不多,《易》卦大多数是按事类组织的。我们也应以事类分述,在可能时说它的发展,纵横交错,分生产斗争和社会斗争两类。
一 、生产斗争
生产工具和生活资料
渔猎有弓矢,“夷”为大弓。“贯鱼”、“井谷射鲋”,射鱼。“射雉,一矢亡,终以誉命”、“公用射隼于高墉之上,获之”,是射鸟的善射者。“田获三狐,得黄矢”,“黄矢”,铜镞,已用铜制的箭头而不用石镞了,但铜镞绑得不紧,往往脱在兽肉里。射隼,一定用强弓硬弩。“获明夷之心于出门庭”(明夷六四),明夷,大弓名。心,心木,后代作杺。已知选择上好的木材制弓。《周礼·考工记》说好弓有王弓、唐弓等名,明夷即王弓、唐弓之类。制弓的材料,最好的是柘木,心即柘木。《说文》:“朱,赤心木。”朱、柘,声近,如柘城也叫株邑[1] 。因知心即朱,即柘木。农具有耒耜。“大有”,丰收卦;大有,大丰收。“有”从手持月,月是耒耜之属,象铲子形。纺织有纺车。“系于金柅”(姤初六),柅是纺车上转轮的摇手。用铜制,叫金柅。日用品有囊、带,带用革制。有麻绳(徽、纆)、瓶、瓮。饮食器有樽、簋、鼎、匕。鼎是陶鼎,故鼎耳、鼎足易断,后来改用铜耳。周人的工艺,见于《易》的,远比不上殷人,殷人的“司母戊”大鼎,重一千四百斤,纹饰精致。衣着有黄裳,有温暖的襦,穷人则穿烂棉袄(袽)。有簪,簪有用朋贝配饰的,妇人有头巾(“茀”,即袆)。
交通工具和建筑
陆行有车。车有人拉的,马拉的,牛拉的。打仗用马车,运输用马车、牛车,农民运粮食就要自己拉。农民的车子做得不够结实,车轮往往会掉出来。马拉车,也用来乘骑。马的用途最大,故讲究繁殖马匹。《易》无舟字,但常占涉川,必有舟筏。但不是到处有船,出门就带着葫芦瓜,绑在身上渡水才保险。
房子,起先住地下室或窑洞,夏凉冬暖,很好住。西北地区至今还住窑洞。但地下室或半地室,容易进水。古公亶父时“陶復( )陶穴,未有家室”,即住地洞。迁岐山后,才“筑室于兹”。同时盖大庙,建城邑。从前,由于没屏障,狄人侵犯就被迫逃避,故迁到新地,赶快盖庙筑城。国也是城。城有墉墙,又有隍池。城邑建于高地,城里有宗庙,有王宫(王居、王庭),有贵族住的房子。豐卦的豐,有宀头,据《说文》所引为寷,训大屋。大屋包括宗庙和贵族房子。这种大屋是用草或草泥土盖的房顶(“豐其蔀”、“豐其沛”,蔀即菩,沛即芾,是草)。房子内部也用草泥土涂抹得很光滑的(“蔀其家”)[2] 。城里还有市场、旅馆(随卦说“官”,即馆;旅卦说“所”、“次”、“处”)。这是后期商业发达时的建筑,起先商人借住人家的。一栋房子里有若干屋子,有内户、外门、窗、庭、阶、庖厨等。农民住的叫做“庐”的草棚子。盖房子有栋、桷。
渔猎
只有坎卦记了三条关于捉鱼生活。“求小得”,打鱼;打猎是大得。下水打鱼很危险,坎下又有坎,“入于坎窞”,窞字象人在穴下又在臼中,臼也是坎。鱼可以射,但射中不易,为了行礼才去射鱼。田猎,《易》记的很多,没有专卦,散见于其他事类的卦里,因为它跟别的事有关。在牧畜、农业以前,人类很长时期靠打猎来维持生活,在牲畜、农业以后,仍然常常打猎,既补充肉食,又把幼小野兽饲养为牲畜,又作为军事习武的一种训练,又是一种娱乐。打猎是长期的事。(一)打猎并不是常能打到禽兽的。“田无禽”,“不恒其德(得)”。恒卦讲早期日常生活,打猎是日常主要生活之一。恩格斯说:“靠打猎所得的东西以维持生活是极其靠不住的。”[3] (二)由于不恒其得,就把得到而吃不了的,节省下来,不要一下吃光,制成干腊的肉,以便打不到时可以有得吃。“屯其膏”(“屯”,积存),“雉膏不食”,“食旧德(得)”,“噬腊肉”,“噬干胏”(胏,有骨的肉)。(三)饲养活的、幼小的兽。“小人用壮,君子用罔(网)”(大壮九三),大壮主要讲养羊,农民徒手搏兽,君子用网来网,就是捉活的(当是野羊)饲养起来。“田获三品”(巽六四),巽义为伏、服,捉到三种兽把它驯养着。(四)行旅的人在路上猎取禽兽为食品。“射雉,一矢亡”(旅六五),“旅”讲商旅,这是旅人在路上射雉。“公弋,取彼在穴”(小过六五),这是路过,顺便捉到穴里的兽。(五)以田猎为军事训练。师卦讲战争,六五爻说:“田有禽,利执言。”执言犹战争的“执讯获丑”的“执讯”。中孚讲五礼,讲军礼时说“月几望,马匹亡”,是月夜田猎。(六)选最好的材料制弓。“入于左腹( ),获明夷之心于出门庭”(明夷六四),得到心木,马上回家制弓。(七)以田猎为娱乐。“显比,王用三驱,失前禽”(比九五),王跟侍卫队(“显比”)打猎,留着前面不围,让野兽有条出路。(八)猎获的鸟有雉、隼等,野兽有狐、虎、豹、大首猛兽等。
牧畜
《系辞传》:“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服牛乘马,引重致远,以利天下。”牧畜业当早已发展。据考古家发现的文化遗存,在陕西西安半坡遗址,仰韶文化期就有大量石刀、陶刀,有粟壳、菜籽,说明这时已以农业为生产基础。家畜以猪狗为主,又有牛羊。而狩猎和捕鱼已是补助性的生产[4] 。《周易》所载牧畜业很发达,懂得了怎样驯养和繁殖的方法。(一)六畜俱备:关于马、牛的最多。马、牛、羊、豕之名常见。鸡用作祭品时叫“翰音”。不见有犬,但从获、狩、狱、阒等字,可见犬早就用来狩猎和守门,驯养已久。鸡、犬自然繁殖,用不着特别提。(二)驯养法:“童牛之(则)牿”、“豮豕之(则)牙”、“羝羊触藩,羸其角”,童借为犝。犝牛,公牛。豮从贲,训奔。豮豕,好奔突的猪。这是性野未驯的牛和猪,会伤人毁物,故用木格子架着它的头或嘴巴。“牿”、“牙”,都是木格子。刑枷为梏,架在牛头的叫牿。“牙”也作互,加木为枑。牙、互,象木格子形。“羝羊”,公羊,关在栏圈里,老是触篱笆,把角触坏了。有时两只角被卡住,进退不得。有时把篱笆触倒,跑到路上,见车子又触,终于触伤了。大壮卦多说饲羊事。活捉来的当是野羊,野羊更难驯养。(三)繁殖牲畜:“畜牝牛吉”,“利牝马之贞”,“良马逐”,“康侯用锡马蕃庶,昼日三接”。“牝牛”、“牝马”,为了蕃殖牛马。“良马逐”,选良马配种,“逐”,交配。“接”,也是交配。康侯封于卫,他把西北的良马配种法介绍到中原。“锡马”,王所赐的马,当是良种。“昼日三接”,一天配三次。(四)用牲畜为祭品和行礼用品:“用大牲吉”,大牲是牛。“翰音登于天”,用鸡为祭品。“豚鱼吉”(中孚),中孚讲五礼,五礼多用猪、鱼。(五)用牲畜做商品:“牵羊悔亡”,商人卖羊失利。牲畜繁殖了就用做交易商品,当时当以羊为主要商品。
农业
陕西地区土地肥沃,利于农业生产。考古家从文化遗物证明了这个地方农业生产来源的古远。《诗经》几首描写农业丰收的诗,说明周初利用大量奴隶劳动力获得那样好的成果。《周易》里有几个农业专卦,可以见到周人对农业生产有了相当宝贵的经验。作者不但叙述了农业生产、农民生活,还总结了一些经验,得出理论。农业专卦有蒙、小畜、大畜、大有、颐,散见各卦的还有。农业同时经营牧畜,故牧畜也应归到农业范围。农业生产有个大问题,就是怕敌人来抢掠粮食。农业专卦都提到这一点,尤其是颐卦,把生产和防敌相提并论。在农业问题上也表现了作者对战争的思想。(一)关于农业生产:1.“蒙”卦讲垦荒。“发蒙,利用刑人,用说(脱)桎梏”,“发”,伐;“发蒙”兼割草斩木说。用奴隶(“刑人”)来垦荒,把他们手脚上的刑枷解开,才能工作。“包蒙”,“困(捆)蒙”,割了草,把草包捆起来。“童(撞)蒙”,“击蒙”,砍伐树木。2.“拂经于丘”(颐六二),“拂经”,借为刜径。在丘陵地带开辟出路径,即开田。径,田间阡陌,开田种植,解决粮食。3.“坎不盈,祗既平”(坎九五),“坎”,捕兽的陷阱,“祗”读为坻,小丘也(郑玄说)。这是由渔猎时代转到农业时代,从前捕兽的阱没那么大需要了,填了一些,留下一些,因为还有用处,农业也怕野兽损害庄稼。至于丘陵地就尽量锄平,多开些田。(二)旱灾问题:小畜、大畜,农业专卦。“畜”, 的简体字。畜义久失,古今无人能解,幸《说文》畜字保留重文 ,从兹田,即田里滋生草木即谷物之意。小畜“密云不雨,自我西郊”,有云无雨,即旱灾。有几个卦说“艱贞”,如大畜九三“利艱贞”,艱从 , ,古旱字,卜辞作 ,《易》作艱,经传作暵。《说文》:“暵,干也。耕暴田曰暵。”田干即旱灾。《易》占艱多吉。“匪其彭”(大有九四),“匪”借为昲,非、弗,声通。“彭”借为尪(虞翻本作尪)。昲,曝晒;尪、巫,管祈雨者。古代天旱,把巫尪放在太阳下晒,甚至用火烧他,以为这样可以得雨。昲尪,天旱求雨。但如果下了雨,就赶快下种。“既雨既处,尚德载”(小畜上九),“德载”借为得栽。处,止也。下过雨,还可栽种。(三)经营牲畜:大畜说“良马逐”,“童(犝)牛之牿”,“豮豕之牙”。繁殖马匹和驯养猪、牛。(四)农民生活:“不家食”,农民在地里劳动,就在田头吃饭。“牵复”,“舆说(脱)辐,夫妻反目”,收割,把农产品拉回去,一只轮子掉出来,翻了车,两口子互相埋怨,吵架。“大车以载”,“公用亨于天子,小人弗克”,丰收之年,一大车一大车的粮食运回去,但土地所有权归贵族。天子和群臣大排筵席庆丰收,农民吃的还是陈旧腐烂的。(五)防御敌人:农业卦常提防御事。“厥孚交如威如”,把敌人击退,捉到俘虏。“有孚挛如,富(福)以其邻”,跟邻近部族联结,共同御敌,捉了俘虏,与邻族共享福乐。颐卦说,生产同时要注意贪心的敌人“虎视眈眈,其欲逐逐”,像老虎想搏吃食物一样。所以要“曰(日)闲舆卫”,天天娴习战术。“有孚,血(恤)去惕出”,虽打败敌人,忧患已去,还要警惕将来。(六)经验:1.“观颐,自求口实”,要研究颐养之道,要自己解决粮食问题。“颐征,凶”,抢掠别人的粮食是顶坏的事。2.“无交害! 匪咎;艱则(亦)无咎”(大有初九),想农业丰收,先得尽人事,不能互相侵害。互相侵害,如天旱截人上流,水涝以邻为壑之类。抢人粮食也是侵害。不侵害则丰收可无问题,即使天旱(“艱”)也不要紧。3.“不利为寇,利御寇”(蒙上九),侵略是不对的,不利的;防御是正当的,对付侵略者要抗击,要防御。这是从农业生产经验得出宝贵的理论、正确的主张。这是作者一贯的思想。他提倡国际联盟以和平共悦为宗旨,解决国际问题(兑卦谈这个问题,初九:“和兑,吉”)。他分析国际问题,认为那种以俘人为悦的侵略主义者,即使一时得意,终归惨败(兑九二:“孚兑,吉,悔亡”)。那些强人来悦己的威慑主义者是很坏的(兑六三:“来兑,凶”)。都是本着“不利为寇,不御寇”这个正确思想来谈的。在别的问题上也发挥这个思想。
商业
《易》有几个专卦写行旅、商旅。行旅目的在做买卖,故往往行旅、商旅连着说,说行旅也即说商旅。专卦有需、随、复、明夷、睽、蹇、丰、旅。散见于各卦,说往、征、涉川的还不少。记事既多,时间自有先后。大体上说,凡说借住人家,说“主”的,货币用朋贝的,在前;说旅馆,货币用资斧的,在后。(一)商业由贵族经营。“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坤),“君子夬夬独行”(夬九三),“旅于处,得其资斧,我心不快”。“君子”,贵族;《易》说“我”,多指贵族。(二)商旅颇多艰险。“需于泥,致寇至”,“负且乘,致寇至”,“解(懈)而拇,朋至斯孚”,有被抢劫以及被俘的危险。“需于血,出自穴”,被人打伤。“折其右肱”,自己摔伤。“东北丧朋”,“巽在床下,丧其资斧”,丧失资本。还有怕有病的,故复占“出入无疾”。丰上六“闚其户,阒其无人,三岁不觌”,多年不见人影,那就是客死在外了。至于遇雨被淋,在洲沚泥淖里濡湿的,便是小事了。(三)商品有牛羊,“或系之牛,行人之得”,“牵羊悔亡”;有贩卖奴隶的,“旅即次,怀其资,得童仆贞”。但是奴隶会逃跑的,“旅焚其次,丧其童仆”。随卦的“系小子,失丈夫”,“系丈夫,失小子”,便是大奴隶或小奴隶跑掉。有时还买玉器,“来章(璋),有庆誉”,人们赞美他。陕西东南境的蓝田产玉,周人到蓝田买玉当是常事。祭祀用玉,朝会用玉,甚至鼎的横杠子也用玉(“鼎玉铉”)。玉的用途很多,这些玉还要用大块而且长至一二尺的。商人牟利,当然贩来供贵族用,赚大钱。(四)货币,起先用朋贝,一串贝为一朋,共十枚。殷人也用朋贝,当是早期的国际通用货币。西周君王赐给臣子的东西有“锡朋”。西周初期仍用朋贝为货币,故《易》多说朋贝,到了后期才改用“资斧”铜币。资从贝,斧是生产工具。铜币仿农具而铸,如钱本来是农具。贝是海产,商业发展了,不敷应用,而人可从海边捡来,也不合官制法定标准,故改铸铜币。(五)商人足迹所至,东南西北都去到。《易》三次说“利西南”。坤“利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因西南方多周人的友邦,如跟武王一起伐纣的庸、蜀、羌、濮等八国,在周的西、南。东北有强敌鬼方。殷周联军伐鬼方,打了三年才打败它。故周商人到西南可赚钱,到东北则丧朋。(六)商人做买卖有时合伙或同行。随九四“有孚在道,以明(盟)何咎”,随卦说的是一同去贸易。一同贸易,有时会发生利益冲突,立了盟约就无问题。夬九四“牵羊悔亡,闻言不信”,买卖失利,问他错在哪里,说不清楚所以然来。闻言借为问愆。信,伸白也。问错,一定是同伙的追问。(七)商人起先到处要借住人家,后来才有旅馆。招待客人的叫“主”。借住,不一定到处受欢迎,碰到粗暴者甚至把客人打伤,赶出来(需六四)。但欢迎的多(需九五、上六)。商人常去找旧主人(丰九四)。有的寓居女主人家,女主人是个寡妇,还会跟女主人结合同居。丰初九“遇其配(妃)主,虽旬无咎”,旬借为姰,“男女并也”(《说文》)。商人也会在外胡搞,丰六二“往得疑疾”,“疑疾”,可能是蛊疾,蛊是男女淫惑之意。(八)商人心理:旅卦写旅人的疑虑心理,“旅琐琐,斯其所,取灾”,琐琐,《说文》引《易》作惢,三心二意,多疑。离开旅馆,反而受灾。“得其资斧,我心不快”,赚了钱,心里反不快,因为他疑虑。震卦二、五爻写商人在雷雨时怕货物受损失,心情不安,冒着艰险往市场跑。那种顾财不顾命的本质,很深刻。
二 、社会斗争
《周易》所反映的社会,无疑是奴隶制。国家是贵族阶级压迫农民和奴隶的工具;贵族有土地所有权,有武装,有刑狱,有管理人民的官吏;家庭是父权家长制统治,而且贫富悬殊;战争频繁而残酷,俘虏别国别族人为奴隶,为人牲;商人都是贵族,以牲畜为商品,又贩卖奴隶,又有高利贷剥削,使自由民沦为奴隶;阶级斗争很尖锐,奴隶逃亡以反抗贵族,农民、奴隶敢于跟统治者面对面斗争,赶逐邑主,而国王也没办法,这就到了奴隶制没落崩溃的时候。《周易》其中也有原始社会的残迹,如对偶婚、劫夺婚、姐妹共夫等,这是遗留下前一时代的足印,奴隶制早期的现象。
阶级和阶级斗争
在“考年代”一章,已说及贵族内讧的事,这里再提阶级和阶级斗争。统治阶级有天子、大君、王公、侯、大人、君子、武人、丈人等,被统治阶级有小人、邑人、刑人、童仆等。小人、邑人包括农民和奴隶。家庭奴隶有臣、妾。所有妇女均为奴隶,不过是没受刑的奴隶罢了。
《易》常以阶级对立并提,如:“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我”,贵族;“童”,奴隶。“小人吉,大人否亨”,“公用亨于天子,小人弗克”,“童观,小人无咎,君子吝”,“君子得舆,小人剥庐”,“或系之牛,行人之得,邑人之灾”,“或”、“行人”(商人)均为贵族。“好遯,君子吉,小人否”,“小人用壮,君子用罔”,“君子豹变,小人革面”,“大君有命,开国承家。小人勿用”,“勿用”,不利。这些都是大人、君子与小人对言。两个阶级对立,故吉凶相反,对一个阶级有利,对另一个阶级不利。《易》固多说小人不利,但也有“小人吉”(否六二);尤其是告诫君子不要发火,因为小人也会变脸反抗,不听命令(革上六);又揭露邑主冤枉邑人、杀害邑人的罪行(无妄六三)。
战争捉来的俘虏,主要用做奴隶,其次把个别的用做人牲献祭。周初克商,得到许多殷纣的奴隶兵以及殷人各族。除了以殷人各族分给同姓诸侯如鲁、卫为奴隶外,留在王畿里直接统治的一定更多。一部分叫殷贵族遗民,率领着耕种,如《书·多士》命令他们:“今尔惟时宅尔邑,继尔居,尔厥有干有年于兹雒。”周公东征灭了几十国,所得俘虏更多。周初利用这些奴隶劳动力耕田,故大获丰收。统治者用甜言蜜语抚慰和好酒好饭款待两种“维心”术使战俘归顺。但是有的战俘并不甘心投降,乘机逃跑。“有孚,窒惕,中吉,终凶”(讼)、“有孚不终,乃乱乃萃(悴)”(萃初六),是战俘逃跑。“有孚于(而)饮酒,无咎;濡其首,有孚失是(题,头)”(未济上九),是战俘乘战胜者喝醉酒,把他的头砍掉。有的始终不肯屈服投降,“系用徽纆,寘于丛棘,三岁不得”(坎上六)。这说明奴隶极缺,统治者才长期耐心等待。
奴隶起来反抗了。“不克讼,归而逋其邑人三百户”(讼九二),统治者互相讼争,那个讼争失败的邑主,当他回去时,邑人乘他失势集体逃亡,一下子就跑了三百户。即使是大邑,也差不多跑光了。邑人有农民,有奴隶,逃跑的当是奴隶们。
农民被压迫被剥削,有时比奴隶更厉害。农民不受刑,但要征调去打仗,为贵族卖命。战胜后,赏赐却没他们的份儿。农民也起来反抗了,面对面跟统治者斗争。井卦说的是邑人(农民)跟邑主斗争的故事。一开始写邑主被赶走,国王没办法,只好把邑主调走,给他换一个邑。接着追叙邑主怎样压迫邑人,令他们喝没喝的,吃没吃的。这就是他们不能不反抗的缘故。然后写新邑主来了之后给邑人改善了生活条件。邑人一再斗争胜利。作者对这件事做了评议,认为国王这样处理是明智的,使大家得到好处。这说明:一、阶级斗争尖锐,人民已抬起头来,敢于斗争,得到胜利。二、国王的处理办法是被迫的。农民和奴隶联合起来,众怒难犯。而且这当并不是个别事件,派军队镇压也镇压不了。打仗的士兵主要是从农民征集的(“同人于野”),贵族的常备兵不会很多。用兵镇压会引起暴动,邑人反正活不下去,自然要拼命。三、作者的评论和他写出这样的卦,因为他看到问题之所在。周室的衰亡,他是看到的,而且还不是他个人的独见,同时代的伯阳父、史伯以及《诗经》的一些诗人,也有同样的看法。阶级斗争的现实,人民力量的抬头,他很清楚。虽则没离开他的阶级立场,颂王明智,实际上同情人民,认为人民做的对,因为他自己对这些政治匪人深恶痛绝,提出要打倒他们(“否之匪人”,“倾否”)。
国家——贵族阶级压迫人民的机器
列宁说:“国家是维护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的统治的机器。”“只有当社会第一次划分为阶级时,当奴隶制已经出现时,当某一阶级有可能专门从事最简单的农业劳动而生产出一些剩余物时,当这种剩余物对于维持最贫苦的奴隶生活并非绝对必需而由奴隶主攫为己有时,当奴隶主阶级的地位已经因此巩固起来时,为了使这种地位更加巩固,就需要国家。于是出现了奴隶占有制国家,出现了一个使奴隶主握有权力,能够管理一切奴隶的机关。”[5] 恩格斯说,国家“第二个显著的特征是公共权力底创设,这种公共权力已不跟那自行组织为武装力量的居民直接一致了”。“它不仅是由武装的人组成的,而且由实体的附属物如监狱及各种强制机关组成的”[6] 。
“武人为于大君”(履六三),“进退,利武人之贞”(巽初六),由于武人掌握武装力量,他可以成为大君,可以指挥进退。恩格斯说:“掠夺战争加强了最高军事首长以及阶级首领底权力,适应习惯的由同家庭中选出他们的后继者的办法,渐渐地,特别是自父权制确定的时候起,转为世袭的权力了;最初是容忍,其次是要求,最后更是篡夺这种权力了;世袭的国王权力与世袭的贵族底基础便从此奠立下了。……与此相适应,它的各机关也由人民意志底工具而变为旨在反对自己人民的独立的统治与压迫的机关了。”[7]
恩格斯说:“国家既是由于控制诸阶级底对抗之需要而发生的;同时,它既是在这些阶级冲突中发生的,所以,通例,它就是那最强大的在经济上居于统治地位的阶级底国家,这个阶级依靠国家又成为政治上占统治地位的阶级,因而获得了压迫并剥削被压迫阶级的新手段。比如,古代的国家,首先就是奴隶所有者用以镇压奴隶的国家。”[8] 又说:“与包含在商品及奴隶中的财富并列,与货币财富并列,现在又出现了土地的财富。”[9] 《周易》所记,商业都是贵族经营的,土地所有权又尽归贵族,经济上完全占统治地位。已详上。这里只谈谈另一个强制机关——刑狱。
鼎九四:“鼎折足,覆公餗,其形渥。”“形渥”借为刑剭,大刑。家庭奴隶由于偶不小心,弄断了鼎足,把贵族的粥打洒了,遭受大刑。噬嗑讲饮食,又说“利用狱”,“屦校灭趾”,“何(荷)校灭耳”,就是在饮食上犯小错而受刑狱。奴隶主操生杀之权,不管小错、大错,他可以随便对奴隶施加刑罚。
刑狱是统治者用以镇压人民的强制机器。有一个专卦——困,专讲刑狱。刑有鞭扑株杖、担枷示众,刑之小者;有劓、刖,是大刑。对俘虏、奴隶,多用烙额、割鼻、刖足的大刑。杖、枷,轻刑,有劳改之意。牢狱则用换辞法,有不同名目:“幽谷”,形容牢狱黑暗;“蒺藜”,狱外围以荆棘;“葛藟”、“臲卼”,狱外双重障碍物。葛藟,藤类而有刺的蔓生植物,种在狱外,作用同于蒺藜。臲卼,木桩。在狱外打在地上,防犯人越狱。这些都指牢狱。贵族用牢狱镇压人民,又加上种种防范。
还有另一种囚犯——妇女。阶级社会妇女沦为家庭奴隶,关禁在家里,不准外出。“入于其宫,不见其妻”,囚犯释放回家,他的妻子不见了,逃跑了。家庭的囚犯乘丈夫入狱就跑掉。妇女是更受压迫的人群。
战争与祭祀
“祀”与“戎”,是古代国家两件大事。《易》有“大事”、“小事”之占,或说“大贞”、“小贞”。大事、大贞,即战争和祭礼。关于战争,有几个专卦,祭祀则散见于各卦。
古代战争频繁而残酷,有俘人为奴、为人牲的,有为抢掠物资的;有侵略战,有防御战。恩格斯说:“邻人底财富刺激了各民族底贪欲,获得财富已成为他们的最重要的生活目的之一。他们是野蛮人,掠夺在他们看来是比创造的劳动更容易甚至更荣誉的事情。以前他们进行战争,仅仅为的报复侵犯,或者为的扩大已经感觉不够的领土,现在进行战争,则只是为的掠夺,战争成为经常的职业了。所以新的稳固的城市周围都围以高峻的墙壁。它们的广阔的濠沟成为氏族制度底坟墓,而它们的尖塔已经耸入文明了。”[10] 在《易》的农业卦必提防御,即防敌人的掠夺。写战争的有师、同人、离、晋等四个专卦,革写祭祀和战事,其余还有。殷周联军伐鬼方,是早期对付共同的强敌(既济、未济),这时周人还是弱小的。太王被狄人侵迫,即因狄人贪其财富,太王只好迁到岐山周原,建城自固,大事垦植,从此才强盛起来。武王克商而统一天下,周公东征而基业巩固。周人长期过农业生产生活的经验和经历无数大小战争的经验,《周易》所写关于战争的话,并不是单纯记事,不是占筮的本文照录,而是一方面经验的综合总结,一方面发表作者对于战争的主张。
师卦:1.初六:“师出以律,否臧,凶。”用兵要有纪律,纪律不好必然失败。2.六四:“师左次。”选择有利地方驻军。复上六:“迷复,凶。有灾眚。用行师终有大败,以其国君,凶。至于十年不克征。”行军一定要懂得地理,有向导,否则迷失道路就非常危险,会全军覆灭。
同人卦写几种战况:1.九三:“伏戎于莽,升其高陵,三岁不兴。”这是伏击战,伏军在深林密莽中,神出鬼没,即使取得制高点,也打不赢的。2.九四:“乘其墉,弗克攻。”这是攻坚战和防御战。攀登了城墙,但坚强堵击,也攻不下的。3.九五:“同人先号啕而后笑,大师克相遇。”这是遭遇战和援军。不了解敌情,先头部队碰上了强大敌军就垮了,好在有后援军赶上才转败为胜。
离卦讲战祸:1.初九:“履错然,敬之,无咎。”听到敌人要来犯的消息,赶快集合,步履错杂,作好警戒,结果敌人没敢来。2.九三:“日昃之离,不鼓缶而歌,则大耋之嗟。”一天黄昏,敌人忽然来犯,发生战争。青壮男子都上前线去了,后方妇孺,有的奏乐(“缶”,乐器),有的唱歌,同仇敌忾。老年人,七八十岁了,摇头叹息,可恨自己太老了,上不了战场杀不了敌。这是全族应战之意,不分前方与后方,都动员起来(王弼本下有“凶”字,大谬。古文和郑玄本无“凶”字)。3.九四:“突如其来如,焚如,死如,弃如。”突然敌人来了,施行残暴的“三光”政策:烧光,杀光,毁光。揭露敌人滔天罪行,声罪致讨,也是接受没有戒备的惨痛教训(泰六四也谈因为失了警惕,疏于戒备,遭受损失,有人被俘)。4.后二爻(六五、上九)写痛定思痛,给敌人以沉重的反击,斩了敌君的头,俘获不少人和物资。
晋卦讲进攻的战术战略:1.进攻摧毁敌人的力量;2.目的不在抢掠物资;3.最好能围困敌人,迫他投降;4.士兵的质素和士气很重要,不能用奴隶兵和胆小如鼠者作战,那必然会失败的;5.胜败是常事,败勿馁;6.在作战前必须较量我敌双方的力量,考虑有没有胜利把握,考虑到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这些都显出作者有相当的战争经验,有军事学知识。
最重要的,是作者对战争的态度。作者的基本思想“不利为寇,利御寇”(蒙上九),反对侵略,主张防御。这是很正确的思想。这种思想在不少地方表现出来,例如,对国际问题,主张“和兑”,和平共悦。反对那些以俘人为悦(“孚兑”)和强人来悦己者(“来兑”)。在讲幸福家庭的渐卦,认为有敌人破坏家庭幸福就“利御寇”(渐九三)。又在讨论谦德的谦卦,他认为光讲谦让是不对的,他引在敌人侵略的情况下只能抗击不能忍让的事例作论证。这就是他“不利为寇,利御寇”这一思想的发挥。
关于宗教,恩格斯说:“宗教是在最原始时代从人们关于自己本身及其周围外部自然界的极愚昧、极朦胧、极原始的观念中发生的。但是,任何思想体系一经发生后,便结合着全部现有观念发展起来,把现有观念加以进一步的改造。最初的宗教观念,大半对于每一个血统关系的民族集团都是共同的,在这种集团分开以后,便依各该民族所遭遇的生活条件而独特发展起来。”[11]
关于周人的原始宗教已难稽考,据《周易》所记,简单说几点:(一)崇拜的神不多,最高的神是天帝,自然神有岐山、西山。上帝是普遍的,殷人也拜上帝,有上下帝,有河神,还有较多的天神。周人只祭山神,是地域性的。周人最重要的神是他们的祖先,是民族集团血统关系的。这种崇拜有阶级性,似乎只有王可以祭享,其他贵族还没这资格。这当然因为是西周前的记录以及西周初建国王室的事,跟分封诸侯等无关。(二)周人祭祀保留原始的习惯,以俘虏为人牲,《易》所常见。此外也用牛、豕、鸡、鱼。殷人祭品用牛、羊、犬等牲畜,动辄几十以至几百,周人当没这样阔气。(三)祭祀是一种礼文仪式。中国本土的宗教,只是一些原始的巫术和礼文杂糅而成。汉代以后所谓“道教”,是这些巫教和佛教混淆杂凑起来的东西。(四)原始的巫术迷信有“象占”一类东西,“天人感应”是它的中心思想,认为天地鬼神(包括祖先)跟人有密切关系,监视着人的行为。天人感应思想和礼文等便构成了古代宗教。《易》有“象占”和祭祀,就是原始宗教。祭祀,野蛮虚妄;象占,迷信可笑。这是《易》的糟粕。
婚姻、家庭
《周易》所记载的婚姻、家庭,有各种形态:婚姻有原始社会残余的对偶婚、劫夺婚、姐妹共夫等,家庭主要是父权家长制的个体家庭。有实录,也有作者所拟想的。
人类婚姻发展史,由近血缘到远血缘,到族外婚,由集体到个体。对偶婚是族外婚的一种婚制,劫夺婚与对偶婚同时发生。恩格斯说:“对偶家庭发生于蒙昧与野蛮之间的分界上,主要是在蒙昧底高级阶段上,只有个别地方是在野蛮底低级阶段上。这是野蛮时代所特有的家庭形式,正如群婚之于蒙昧时代,一夫一妻制之于文明时代一样。”[12] 这种婚制已很古远了,故我国文献很难见到,而《周易》独三次记载,且有专卦“贲”记其事,合成对偶婚的全面图景,至可宝贵。这种婚制“主要是由女性所完成。随着经济生活条件底发展,从而,随着原始共产主义底解体与人口密度底增大,由古代遗传下来的两性间的关系愈加失去它们的素朴的原始的性质,则它们愈使女性感受屈辱与沉重;从而,妇女求得贞操,获得暂时或长久只与一个男子结婚以求解放的要求,也愈益迫切”[13] 。“在对偶婚之下,通例是由母亲给自己的子女安排婚事的;在这里新的亲族关系的考虑也起着决定的作用”[14] 。“在婚礼之前,新郎送礼物给新娘底亲族(即新娘的母方亲族,不是她的父亲和他的亲族);这种礼物算是所让的女儿的赎金”[15] 。“屯如邅如,乘马班如。匪寇,婚媾”(屯六二),“乘马班如,求婚媾”(屯六四),写求婚。“匪寇,婚媾”,说明不是劫夺,而是对偶婚。“见豕负涂,载鬼一车。先张之弧,后说(脱)之弧。匪寇,婚媾”(睽上九),写婚礼之前订婚时送礼物给女家(由一个旅人路上碰见)。“豕”是婚姻礼物。“负涂”借为负拕,运载。涂、拕,一声之转。“鬼”,图腾打扮。每个氏族有他的图腾,多是动物标志。对偶婚是族外婚,故打扮自己本氏族的图腾以示别,在别人看来,奇形怪状像鬼一样。对偶婚和劫夺婚有近似的地方,他们张弧而行,是武装着的。因为怕吓着旅人,才放下弓矢。这就更令人疑为劫夺了,故也作了说明。贲全卦写对偶婚迎亲的过程。这种迎亲仪式很特别,男方的氏族集团(家庭公社)一定全体都要迁徙到女方的公社附近地方去。近今住在我国东北内蒙与黑龙江之间的鄂温克人,一直过着原始社会生活,他们的婚姻礼俗还是这样。不管距离多远,一样全族去。结婚那天,男方公社全体成员陪同新郎到女家去,带着婚姻礼物。女方也是以同样队伍前来迎接。新郎新娘相见,拥抱互吻。大家参加婚礼,欢宴。宴后,男方的人回去。新郎留在岳父母家度过一夜,新郎领着新娘连同她的财产回家,女方的人护送他们[16] 。贲卦写的就是这样的过程。前二爻写行前准备:有坐车的,有走路的,下面还说有骑马的,可见人数之多。走路的要装备好两条腿,老头儿没忘记修饰一下胡子。这可见大家都打扮好。用以点带面、以微著显的写法。中二爻写途中情况:大家跑得一身大汗,太阳像火一般烧炙。白马昂头飞驰。这以物衬托人。马飞驰,显出骑马者(新郎及其伙伴)的英俊。这里插上“匪寇,婚媾”一句,贯串上下文。后二爻写到了女家的丘园,以及送上一束束布帛、白肥猪等礼物。——合三处所写,对偶婚的图景约略可见。作者从原始材料,的确见到这种婚俗。
劫夺婚:“乘马班如,泣血涟如”(屯上六),哭得那么悲伤,是因为被抢劫去的。这种婚俗,恩格斯说:一群男子把女子抢来,轮流和她性交,后来归给那个最初发起抢劫的人为妻[17] 。是暴力的。“勿用取女,见金夫,不有躬”(蒙六三),九二说“纳妇吉”,是正式聘娶,六三是劫夺婚。“取”有二义,从手执耳,杀敌取耳为取,也借为娶。不利于取女,因为劫夺女子,碰上武装者打起来,连性命也丢了。
姐妹共夫:归妹卦写姐妹共夫婚俗。恩格斯说:“在北美至少四十个部落中,与长姊结婚的男性有权把她的达到一定年龄的一切姊妹也娶为妻。——这是一整群姐妹共有丈夫底遗风。”[18] 不过共有多夫和共一夫有分别。帝尧二女娥皇、女英同嫁于舜,是姐妹共夫,也有人说二女同嫁于舜和象,那就是更古远的婚俗了。这种遗风在我国直到春秋还盛行于列国。史家给一个专名叫“媵”制。说者谓诸侯娶一国,同姓之国以姪娣从之。同姓国,不是同家庭同氏族。但它与原始婚俗已大不相同,只通行于诸侯或准诸侯之间的非一般贵族,更非士庶人所有。姐妹共夫制有它的怪现象和相当特别的习惯。“归妹以(与)须,反归以娣”,“须”借为媭,即女弟,媭、娣同义。姐妹同嫁,被休也同时被休。春秋时的媵制是这样。这是怪俗,当是男性统治家长制对妇女的压迫。原始的姐妹共夫恐怕不是这样。阶级社会有妇女不孕而被休的陋俗,姐妹同时被休,压迫就更厉害了。“帝乙归妹,其君之袂不如其娣之袂良”,这是殷帝乙以女嫁周文王事,《诗·大明》歌咏其事。周人到了王季、文王时已强大起来,故殷周联婚结好。但《大明》没说明女弟与姐同嫁,当是常见的婚俗。“君”,邦君夫人,正妻。“袂”,衣服,指嫁妆。但何以姐的嫁妆不如妹的良好呢?这当又是古俗如此。《诗·韩奕》写韩侯娶妻,“诸娣从之,祁祁如云”。“如云”,形容其嫁妆的美盛。文王之事跟韩侯一样,故说姊的嫁妆没有娣的良好。但这当比原始社会有了变化,原来应没有这样讲究嫁妆的。
对偶婚、劫夺婚和姐妹共夫,三者是原始社会婚俗的遗风。《易》还说到其他婚姻家庭,这里只谈:一、父权家长制家庭;二、作者所拟想的幸福家庭。
恩格斯说:“母权制底颠覆,乃是女性底具有全世界历史意义的失败。男子掌握了家中的管理权,而妇女失掉了荣誉地位,降为贱役,变成男子淫欲的奴婢,变成生孩子底简单工具了。”“如此确立的男性独裁制底第一个结果,便在此时发生的家长制家庭这中间形式上表现出来。这一形式的主要特点是,若干数目的自由人及非自由人在一个家长底父系权力之下组成家庭。”[19] “非自由人也有妻子。”“这种组织底首长,乃是妻、子及若干奴隶底领主,在罗马人的父权制下,他对他们握有生死之权。”又说:“头一个在历史上出现的阶级对立,是与个体婚制下夫妻对抗底发展相一致的,而头一个阶级的压迫是与男性对女性的奴役相一致的。”[20] 《周易》所写的家庭就是父权家长制的家庭,如家人卦“闲有家”即男子闲于家不做事,而妇女“无攸遂,在中馈”。“中馈”,饮食事,即家务。“遂”借为队,即坠。妇女干家务干的很好。这是对写,一闲一忙,男子统治,妇女被奴役。作者借贞兆辞作批判,认为闲于家的“悔亡”,很坏;无攸坠的“贞吉”,很好。又说到俘虏变为家庭奴隶,奴隶也是家庭的成员。妇女被压迫,故归妹卦称妇人为“幽人”,幽禁在家里像囚犯一样。观卦说“闚观”,眼光短小的观察不好,却说“利女贞”,因为妇女被关在家里,只能窥观,以妇女作为眼光短小的代表,正如以奴隶为愚昧的代表一样,说“童观”不好。前人把“窈窕淑女”解为幽娴贞静的赞美语,但崔述认为“窈窕”字从穴,因此探究窈窕的本义是深邃曲折的洞穴(见《崔东壁遗书·读风偶识》)。就是说,妇女住在幽深黑暗的地方。困卦说刑狱,当男子从狱里出来回到家里,妻子不见了。作者以家中妇女比拟狱里囚犯。家庭囚犯也会逃跑的,可见父权制家庭妇女被压迫。
家人九三还对立地说到贫苦和富贵两种家庭,作者认为贫苦之家虽一时艰苦,会转好的(“悔、厉,吉”),而富贵之家终会倒霉(“终吝”)。贫富之分,是当时社会的显著现象。鼎初六“得妾以(与)其子”,即因欠债而把妻和子出卖变为贵族的家庭奴隶。
家人六四又说“富家”,“富”借为福。渐卦说的是作者所拟想的幸福家庭——当然是贵族家庭,认为能丰衣足食,有房子住,教育孩子,有文娱,是幸福家庭;还要夫妻和好,妇女不孕也不欺凌(即不休弃);要保护这个家,不让敌人破坏——关于保护物质方面,还是一般想法,但说不欺凌妇女,是作者的卓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