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 均

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自富阳至桐庐一百许里,奇山异水,天下独绝。

水皆缥碧,千丈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急湍甚箭,猛浪若奔。

夹岸高山,皆生寒树。负势竞上,互相轩邈,争高直指,千百成峰。泉水激石,泠泠作响;好鸟相鸣,嘤嘤成韵。蝉则千转不穷,猿则百叫无绝。鸢飞戾天者,望峰患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返。横柯上蔽,在昼犹昏;疏条交映,有时见日。

吴均(469—520),南朝梁文学家。字叔庠,吴兴故鄣(今浙江安吉县)人。其文工于写景,尤以小品书札见称,文辞清拔,韵味隽永,时人仿效,称为“吴均体”。吴均《与朱元思书》这篇著名的文章,在好多部选本中都选了。它的写作特点还需要作些说明。

这篇的写法之一是概括。它是写山水景物的,它不是按照作者看到的景物,先看到什么先写什么,是作者把看到的景物概括起来,先作了总的说明。“风烟俱净,天山共色”,指他所看到的天和山说的;“从流飘荡,任意东西”,指他所感到的水行说的。下面说明“自富阳至桐庐一百许里,奇山异水,天下独绝”,点出山和水的奇异。这正是作者概括所看到的景物,作总的说明。值得注意的,李佩伦同志说,“桐庐在上游,富阳在下游”,“逆水而上”,从流飘荡,“船岂不是只退不进了吗?”“富春江自西而东,江水所经过的地势较为复杂。有的地方水流湍急,‘猛浪若奔’,更多的地方是水面开阔,水势平缓”,“倘再得风帆之助,当然可以‘从流飘荡’了。”“‘任意东西’一语中的‘东西’”,“是泛指方向”。经过李佩伦同志这样说明,更可以看到作者概括了船行百里的印象,就更多的地方有水势平缓的特点,所以写出了“从流飘荡”来。

作者在描写水时,还是采取这种概括起来分别描写的手法。“水皆缥碧,千丈见底”,正写水势平缓这一段,连游鱼细石都看得清。“急湍甚箭,猛浪若奔”正写水势峻急这一段。这两者不是结合在一起的,在急湍猛浪里不可能看到游鱼细石,看到游鱼细石处不可能有急湍猛浪。他把这两者连接起来写,正说明他概括了水的特点分成两种连在一起写。

再看他写山,从“夹岸高山”到“泉水激石”,从“好鸟相鸣”到蝉转猿叫,再联系“望峰”“窥谷”,“横柯”“疏条”,都接连着写,是把山上景物结合起来写的。写山的“千百成峰”,与“横柯上蔽”,“疏条交映”完全不在一个地点,在看到“千百成峰”处不可能有“横柯上蔽”,在“横柯上蔽”处不可能看到“千百成峰”。作者只是把有关山的景物汇集在一起写罢了。

这篇的写法之二是诗的跳跃。写诗可以跳跃,可省的话尽量省去,这篇也是这样。写水清见底,可见游鱼细石,是写水平如镜,忽然跳到急湍猛浪,中间没有交代,让读者去体会,又到了另一种境界了。先说“夹岸”,是身在船中,写了高山寒树。接下去写高山“负势竞上,互相轩邈”,凭着高峻的地势争着向上,比谁高谁扩展得远。这里没有交代登岸上山,就写上山所见了。接下去写泉水,不说进入山中。写“横柯上蔽”,不写进入密林。这些都是跳跃,把可省的话都省了。

这篇的写法之三是诗情画意。作者在所写的景物上涂上感情色彩,如“风烟俱净,天山共色”。这个净既指烟雾消散,也指江山清澄,就带有感情色彩。天是蔚蓝的,山是青的,两种色彩并不一样,为什么说共一色呢?这是作者感到天和山的清澄洁净,把他的感情色彩涂上去,就成了共色了。作者从富阳到桐庐是有目的的,为什么说“从流飘荡,任意东西”呢?因为作者是在欣赏这段山水,不在赶路,在这两句里写出他这种感情。再像写高山的负势竞上,写好鸟的嘤嘤成韵,这里都表达了作者对景物的感情。写景物中富有画意,像水底的游鱼细石,高山的千百成峰,泉水激石,横柯上蔽都是。这篇实是诗的散文。就是正面写出作者感情的地方,也写得比较曲折含蓄。如“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返”,实际是写出了他爱好山水景物之美,有想抛开世务忘记回去的意思。不过他不是直接写出,借鸢飞戾天者和经纶世务者这两种人来说,说假使他们看到这种美好景物也要息心忘返的。这样说,就比较曲折含蓄,这也是诗的表达法。

这篇是六朝时梁代的骈文,文中有不少对偶句,讲究音节的美好,这些都有人讲过,就不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