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 括

采草药

古法采草药多用二月、八月,此殊未当。但二月草已芽,八月苗未枯,采掇者易辨识耳,在药则未为良时。大率用根者,若有宿根,须取无茎叶时采,则津泽皆归其根。欲验之,但取芦菔、地黄辈观,无苗时采,则实而沉;有苗时采,则虚而浮。其无宿根者,即候苗成而未有花时采,则根生已足而又未衰。如今之紫草,未花时采,则根色鲜泽;花过而采,则根色黯恶,此其效也。用叶者取叶初长足时,用芽者自从本说,用花者取花初敷时,用实者成实时采。皆不可限以时月。缘土气有早晚,天时有愆伏。如平地三月花者,深山中则四月花。白乐天游大林寺诗云:“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盖常理也。此地势高下之不同也,如筀竹笋,有二月生者,有三四月生者,有五月方生者谓之晚筀。稻有七月熟者,有八九月熟者,有十月熟者谓之晚稻。一物同一畦之间,自有早晚,此物性之不同也。岭峤微草,凌冬不凋;并、汾乔木,望秋先陨;诸越则桃李冬实,朔漠则桃李夏荣。此地气之不同也。一亩之稼,则粪溉者先芽;一丘之禾,则后种者晚实。此人力之不同也。岂可一切拘以定月哉?

这篇是讲采集中草药的。沈括很重视对中草药的研究,《笔谈》和《补笔谈》里标明“药议”的部分,就是对中草药的研究。本篇里讲到对中草药的采集,有古法。古法讲得比较简单,沈括结合实际来作研究,指出不应当迷信古法。他从实地考察,指出用宿根的应该在什么时候采集,无宿根的应该什么时候采。并举出实例,说明在适当时候采的效果怎样,过时采的效果怎样。再讲用叶子的什么时候采,用花儿的什么时候采,用果实的什么时候采。

他的研究不限于这些,从这些采草药的不可限以时日里,还进一步说明为什么不可限以时日。他在前面指出采宿根的当在无茎叶时采,采无宿根的候苗成而未有花时采,采花的在花初开时采。这些都不可限以时日。就采花说,他举了白居易的诗,讲桃花四月已经落尽了,但在山里的桃花四月开始盛开。假如要采桃花,那么在平地三月就应该采,在山中要到四月才能采。这是山中和平地的气候不同造成的。因此他研究各地的气温升降不同,节气的寒暖有早晚,这都影响草药的生长。加上品种的不同,像早稻与晚稻;加上施肥的影响,都跟收稻的时间有关,所以一切都得按具体情况来定,不能事先限以时日。

这样看来,作者讲采草药,有具体情况作具体考虑,尊重事物客观规律的科学态度,表现了朴素的唯物主义思想。比方他经过实验,取芦菔、地黄来看,有实而沉,有虚而浮的。比如紫草根,有鲜泽的,黯恶的。这样来实验,就是科学态度,这样经过实验,结合具体情况来作出具体规定的,属于朴素的唯物主义思想。

再就这篇的写法看,先提古法的采草药多用二月、八月为很不恰当,但又说明古法这样规定的理由,因为二月草已发芽,八月苗未枯,容易辨认。这样说,既指出它的不妥当,又指出它这样规定的理由,就看得比较全面。接下来再说明古法不妥当的理由,又分别有宿根与无宿根的草药,讲得也是全面的。对有宿根的应该在什么情况时采,对于无宿根的应该在什么情况时采,都说得非常明确。再说对于采叶、采花、采果实的应该在什么情况时采,也作具体说明,这就更完备了。

接下来说明各地区温度的升降有早晚,各地区节令的气候有变化,加上植物种子的有早有晚,施肥的情况也有不同,影响草药的生长期,所以采草药不宜规定具体时日。这就结合具体情况来作具体说明了。

雁荡山

温州雁荡山,天下奇秀,然自古图牒,未尝有言者。祥符中,因造玉清宫,伐山取材,方有人见之,此时尚未有名。按西域书,阿罗汉诺矩罗居震旦东南大海际雁荡山芙蓉峰龙湫。唐僧贯休为《诺矩罗赞》,有“雁荡经行云漠漠,龙湫宴坐雨蒙蒙”之句。此山南有芙容峰,峰下芙蓉驿,前瞰大海,然未知雁荡、龙湫所在,后因伐木,始见此山。山顶有大池,相传以为雁荡;下有二潭水,以为龙湫。山顶有大池,相传以为雁荡;山下有二潭水,以为龙湫。又有经行峡、宴坐峰,皆后人以贯休诗名之也。谢灵运为永嘉守,凡永嘉山水,游历殆遍,独不言此山,盖当时未有雁荡之名。

予观雁荡诸峰,皆峭拔险怪,上耸千尺,穹崖巨谷,不类他山,皆包在诸谷中,自岭外望之,都无所见;至谷中则森然干霄。原其理,当是为谷中大水冲激,沙土尽去,唯巨石岿然挺立耳。如大小龙湫、水帘、初月谷之类,皆是水凿之穴。自下望之则高岩峭壁,从上观之适与地平,以至诸峰之顶,亦低于山顶之地面。世间沟壑中水凿之处,皆有植土龛岩,亦此类耳。今成皋、陕西大涧中,立土动及百尺,迥然耸立,亦雁荡具体而微者,但此土彼石耳。既非挺出地上,则为深谷林莽所蔽,故古人未见,灵运所不至,理不足怪也。

这篇讲雁荡山,先就雁荡山的发现讲起。因为雁荡山的发现是比较奇特的,古代的地理书上都没有记载,在佛教书里开始记载,有罗汉诺矩罗住在雁荡山芙蓉峰的龙湫,那么最早发现雁荡山的是唐朝时的和尚诺矩罗。可惜佛教书不知是什么书,诺矩罗怎么发现雁荡山的,都不知道。唐朝和尚贯休在《诺矩罗赞》里也提到了雁荡龙湫,可惜《诺矩罗赞》已经失传,在《全唐诗》里只留下这两句诗。到欧阳修撰《新唐书·地理志》,还没有提到雁荡山。虽然在宋真宗大中祥符中已经有人发现,但还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沈括写篇记,开始对雁荡山的地势特点作了说明,大概从此以后才引起人们的注意。

沈括记雁荡山,是实地进行考察的。他先观察雁荡诸峰的形状,指出雁荡山诸峰的主要特点,“皆包在诸谷中”。即有一个大的山谷,雁荡山诸峰被包围在大的山谷里面,所以不进入这个大山谷,看不见雁荡山。所以像谢灵运的爱游名山,也没有进入这个大山谷,也不知道有雁荡山,一进入这个大山谷里,才看见雁荡山诸峰高耸云霄。还看到其中有大小龙湫、水帘、初月谷之类。沈括记雁荡山,不停留在这里,还进一步对雁荡山的形成作了探索,这是他跟一般山水记不同的地方。

沈括认为这个大山谷原来有大水,联系西域书说,诺矩罗住在大海边雁荡山,那么这个雁荡山原来被浸在大水中,这个大水不知是否与海水相通。大水把雁荡山里的泥土完全冲刷尽,不知是否被海水冲刷走的。倘这个大山谷中的水是被四周的山包围住,那只能成为一个大湖,不可能把雁荡山的泥土冲刷尽的。倘这个大山谷中的水与海水相通,那就可能把雁荡山中的泥土全部冲刷流入海中。后来地势改变,大山谷中的大水全都流入海中,才成为雁荡山的奇观了。沈括对此虽没有说,但看他举成皋和陕县西大涧中,“沟壑中水凿之处,皆有植土龛岩”。这些“植土龛岩”,都是沟壑水凿的,一定是沟壑的水流入大河,所以把沿途的土凿成龛岩。那不是说,雁荡山四围大山谷的水,把雁荡山的泥土冲刷到海里去,造成“巨石岿然挺立”吗?沈括为了郑重起见,所以不能这样说,只据成皋一带地势的水凿来作说明吧。

沈括写这篇记,既经过实地观察,注意雁荡山地势的特点,又看到雁荡山周围的形势,再推究雁荡山造成的原因,再用成皋一带的地势作比较,推出“谷中大水冲激,沙土尽去”的结论。这样实地观察再加研究推论,是有科学精神的,是有朴素唯物主义观点的。沈括的这篇记,还有史的考察和文学的记载,如讲雁荡山的发现,从“自古图牒未尝有”,到西域书的记载,到大中祥符中的发现,这些都属于史的考察。再像《采草药》篇引白居易的诗句,本篇引贯休的诗句,都属于文学作品的记载。《全唐诗》里记了贯休这两句诗,大概就从本篇中引来的,本篇还给贯休保存了这两句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