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学,古语云:“有发头陀寺,无官御史台。”言其清苦而鲠亮也。
嘉定间,余在太学,闻长上同舍言:“乾、淳间,斋舍质素,饮器止陶瓦,栋宇无设饰。近时诸斋,亭榭帘幕,竞为靡丽,每一会饮,黄白错落,非头陀寺比矣。国有大事,鲠论间发,言侍从之所不敢言,攻台谏之所不敢攻。由昔迄今,伟节相望。近世以来,非无直言,或阳为矫激,或阴有附丽,亦未能纯然如古之真御史矣。”
余谓必甘清苦如老头陀,乃能鲠亮如真御史。
罗大经,约宋宁宗嘉定末前后在世(约1224年前后),庐陵(今江西吉安县)人,著有《鹤林玉露》,里面的记事有可采取的,像《无官御史》便是。
这篇是写宋朝的太学生,即京里的太学生。他要写的主要是两点:一是太学生的变化,二是太学生的作用。重点放在后一点,又要结合前一点来写,写得具体概括而含义深刻,有言外之意,这是比较难的。一般说来,按时代先后来写,可以写出太学生的变化,那就要多费笔墨,不能突出重点。突出了重点,又怕不能写得具体而含义深刻。再看这篇写法,就题目《无官御史》和开头的说明,就突出了太学生的作用了。这个作用表现在两方面:一是太学像留头发的苦行和尚庙,说明他们生活的清苦;二是太学像没有官位的御史衙门。御史是管弹劾的官,御史台是御史衙门,说明他们敢于弹劾不法官吏和朝廷弊政,作出了贡献,这也说明他们的“鲠亮”,即耿直明察。全篇的结论,一定要甘心过苦行和尚的生活,才能表达耿直明察的精神,像个真御史。这个结论和开头相呼应,突出了全篇的主旨。
中间一段,写在宋宁宗嘉定(1208—1224)年间,他在太学里当上舍生——太学生由外舍升内舍,由内舍升上舍,即高年级生。他听年长的上舍同学说:“在宋孝宗乾道、淳熙(1165—1189)年间,校舍朴素,饮食器只用陶器,屋脊和上梁没有装饰。近来许多校舍,有亭台楼阁,装上帘子幕布,争求绮丽,每一次宴会,金银餐具交错摆着,太学不再像苦行和尚的庙宇了。过去,国家有大事,耿直的议论有时发出,说出侍从官所不敢说,攻击御史所不敢攻。从过去以来,具有大节操的太学生前后相接。近来不是没有说正直的话,有的表面上装作激昂慷慨,有的暗地里依附权贵,不能纯粹像从前的真御史了。”
这段话,从校舍和器用的改变里,说明太学生态度的改变,这是写出来的。没有写出来的,含有权贵对待太学生态度的改变。原来的太学生生活清苦得像苦行和尚,他们关心国事,激于爱国热情,敢于起来攻击权奸,攻击朝廷弊政,得到国内舆论的支持。像北宋末年,李纲主张抗击金兵,被罢官。太学生陈东带领许多太学生伏宣德门上书请用李纲,跟着他的人民有数万人,朝廷被迫应允他的请求。后来的权贵看到太学生代表民意,不可轻视,改变对待太学生的态度,把他们的校舍装饰得富丽堂皇,暗中收买太学生替自己说话,像贾似道做宰相时就是这样。于是太学生就成了权贵的工具,不再是“有发头陀”、“无官御史”了,太学生变质了。这里含蓄地透露出权贵腐蚀太学生的罪恶。
这篇记,中间一段,结合太学生生活的改变来说明太学生的变质,并含蓄地透露出权贵的腐蚀太学生,写得具体概括而含蓄深刻,后一点没有正面写出,可供体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