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庄变为清谈
嵇康像
两汉承秦、楚两火之后,一般儒家用全力搜集遗书,整理国政,做他们的学术统一工作。政府借此为奖励,学者借此求功,各相习成风,于是考据之学成为两汉四百年研究学问的唯一路径。这种治学的方法固有其自身的价值,但师法专在承袭,考据过于琐碎,结果只有记诵而无思考,只有保守而无创作。这种学问,在当时固属适应环境的需要,上下相倡,演为学风。但自时代变迁以后,或工夫厌烦以后,必然起很大的变化,本期的老庄学派与佛家学派,就是对两汉考据学派所起的几种学派。儒家考据学因工夫过于机械,至东汉末叶已经维护不住了,大儒马融之不遵礼法,太学诸生之不守章句,皆是考据学逐渐崩溃的明证。——也是儒家势力逐渐衰落的明证。[1]到了魏、晋,加上政治的残暴,蛮族的蹂躏,及长期的内乱,一般人不但生活得不着安定,且于生命常有不测的危险,为苟全性命于乱世,只有借老、庄学说为护符,此老庄学说所以在魏、晋演成一个时代的风气。此时演习老、庄学说的人们,称做清谈家。他们的思想不与老、庄全合,介于老、庄两派之间,而态度近于庄派,可说是一种专掉虚空玄理的名士派。此种清谈风气,始于魏文正始年间,开山老祖为何晏、王弼,至晋则以王衍、乐广为代表,而阮籍、嵇康、王戎、裴楷诸人也是此中的重要人物。[2]也们喜为放言高论,平日所谈说的全不关于实际生活,不关于国家痛痒,越是说得虚空巧妙,越发显得他们漂亮,博得大众的赞扬与羡慕,——当时谓之清谈。[3]但他们的思想虽介于老、庄两家之间,他们的态度则为绅士与官僚的混合,依然为封建社会的产物,而较封建贵族更其虚矜。
山水玄趣图
二 佛学之输入
魏、晋为老、庄思想流行的天下,南北朝则为佛家信徒独步的世界。佛教流入中国,据旧史所载都说始于东汉中叶,当西历纪元百年之顷。自此以后,西僧陆续东来,也有为中国人翻译经典的。但他们的势力究属微薄,所译全是小品,中国人也未曾感到享用上的必要,不过为极少数者为迷信与好奇两种心理所趋使。自东汉末年以后,政局混乱,儒家学术独占的世界渐次瓦解,国人始感到佛教的需要,而开始作输入的运动。此种运动始于魏、晋之初,到南北朝而大盛,逼直延续至唐之中叶,前后相继亘五百年。当这个时期,中西信徒对于佛教的灌输运动、翻译工作,极一时之狂热。中国名僧冒险前赴西域或印度搜求的,共计一百多人,前后数十起。他们前往西土,或十余年始归,或二十年乃返,携带经典来国内弘布,成绩卓然惊人。本期佛教中心地点,分长安、洛阳及建康三处。长安为往来西域的要冲,在姚秦、苻秦时代翻译事业颇极一时之盛,著名西僧鸠摩罗什即此时代表人物。[4]洛阳为北朝的国都,建康为南朝国都。佛教在北朝除了因太武帝特好道教大受一次迫害外,佛经流通、信徒入教的更盛于前。[5]南朝人的性情更喜佛法,三百年间流行无阻,尤以梁武时为最发达。[6]第一次往西域搜求佛经的名僧有朱仕行,对于佛学开始做发明工作的名僧有卫道安,皆是本期佛学界上的伟大人物:而隋唐所有宗派大半也是在此时期成立的,可以想见其盛况了。自此以后,中国遂为佛教的消纳地,佛教思想在此数百年间,涵煦长养于中国民族的脑海中,差不多成了第二天性。
白马寺
始建于东汉永平十一年(68),是中国最早的佛寺,有“释源”、“祖庭”之誉。
三 儒学之分南北
这个时期,佛、道两家虽气焰万丈,清谈风气虽时髦绝顶,但国人对于儒家经术的研究,并非完全消沉。其实北朝因郑氏讲学的流风,及政府热心的提倡,学者家法相承,往往不绝,且有专门名家的。南朝经学虽不及北朝的发达,但在萧齐之初,及梁武四十余年间,儒学亦称隆盛。[7]不过当时治经者,有南学、北学之分。北学所通行的,是郑玄注的《易经》、《书经》、《礼L记》,毛公注的《诗经》,服虔注的《春秋》。南朝所通行的,是王弼注的《易经》,王肃伪作的《孔安国书经传》。总之北学以郑氏为宗,南学以王氏为归;加以两方民性不同,所以生了显然的差异。
本章参考书举要
(1)《晋书》的《儒林传》
(2)《北史》的《儒林列传》
(3)《南史》的《儒林列传》
(4)《魏书》的《释老志》
(5)《隋书》的《经籍志》
(6)《晋略汇传》
(7)《日知录》的《世风》
(8)《廿二史札记》的《清谈》及《经学》
(9)《梁任公近著》第一集的《佛教之输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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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后汉书·儒林传》:“自是游学增盛至三万余生。然章句渐疏,而多以浮华相尚,儒者之风盖衰矣。”
《徐昉传》:“伏见太学试博士弟子,皆以意说,不修家法。”
[2] 《日知录·世风》:“讲明六艺,郑、王为集汉之终;演说老、庄,王、何为开晋之始。”《阎氏》曰:“清谈之风,一盛于王、何,再盛于阮籍,三盛于王、乐,而晋亡矣。”《晋略汇传·清谈》:“乐广与戎从弟衍俱宅心世外,天下言风流者称王、乐。”
《廿四史札记·六朝清谈之习》:“清谈起于魏正始中,何晏、王弼祖述老、庄,谓天地皆以无为本。向秀好老、庄之学,尝注释之,读者超然心悟。郭象又从而广之,儒墨之迹见鄙,道家之风遂盛。……是当时父兄师友之所讲求,专推究老、庄以为口舌之助。……则隋时五经之外仍不弃老、庄,且又增佛义,晋人虚伪之习依然未改,且又甚焉。风气所趋,积重难反,直至梁平陈之后始扫来之。”
[3] 《晋书·儒林传》:“有晋始自中朝,迄于江左,莫不崇视华竞,祖述虚玄,摈阙里之经典,习正始之余论,指礼法为流俗,目纵诞以清高,遂使宪章弛废,名教颓毁。”《廿四史札记·六朝清谈之习》:“清谈起于魏正始中,何晏、王弼祖述老、庄,谓天下万物皆以无为本,无也者开物成务,无往而不成者也。是时阮籍亦素有高名,口谈浮虚,不遵礼法。籍尝作《大人先生传》,谓世之礼法君子,如虱之处挥。其后王衍、乐广慕之,俱宅身世外,名重于时,天下官风流者以王、乐为首,后进莫不竞为浮诞,遂成风俗。学者以老、庄为宗而黜六经,谈者以虚荡为辩而贱名检,行身者以放浊为通而狭节信,仕进者以苟得为贵而鄙居正,当官者以望空为高而笑勤恪。”《晋略汇传》:“《清谈总论》曰:魏文浮华,藻缋乃极,再变而老、庄之辩出焉。王、何誊口,务为高远,因以简功实隳职业,其初为清谈,其放为任达。”
[4] 《隋书·经籍志·佛经》:“姚苌弘始二年,鸠摩罗什至长安,大译经论。道安所正与罗什所译义如一,初无乖舛。时胡僧至长安者数十辈,惟鸠摩罗什才德最优。”
[5] 《魏书·释老志》:“自魏有天下,至于禅让,佛经流通,大集中国,凡有四百一十五部,合一千九百一十九卷。正光已后,天下多虞,工役尤甚,于是所在编民相与入道,假慕沙门,实避调役,猥滥之极,自中国之有佛法未之有也。略而计之,僧尼大众二百万矣,其寺三万有余。”
[6] 《隋书·经籍志·佛经》:“梁武大崇佛法,于华林园中总集释氏经典凡五千四百卷。”
[7] 《廿二史札记》:“六朝人虽以词藻相尚,然北朝治经者尚多专门名家,盖自汉末郑康成以经学教授,门人著录者万人,流风所被,士皆以通经积学为业,而上之举孝廉秀才亦多于其中取之。故虽经刘、石诸朝之乱,而士气相承未尽变坏。”又:“梁武之世,不特江左诸儒崇习经学,而北人之深于经者亦闻风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