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魏晋之教育
一 学校
曹 丕
从曹丕篡汉,到东晋灭亡,将近二百年(西历220-402年)。在这二百年的时期里头,学校教育虽不能说是完全停止,也可以说是在若有若无的状况之中。我们先拿中央的大学来说吧:在魏文帝黄初时,本有明令兴建太学,制定五经课试的方法,并布告所辖的州郡,令有志求学的士子咸来入学,非不堂哉皇也。但一考其实,太学尽管开设,学生也上千人,而内容腐败,有名无实,所谓太学不过掩人耳目的一种装饰品。[1]东吴只有学官而无学校,西蜀则国小民贫,年年用兵,更谈不到学校的设置。以上三国时代的大学情形是大概如此。晋武帝统一全国以后,承曹魏太学的旧物,稍加扩充,故内中诸生曾一度增盛,也到了七千余人,虽然品类不齐。但自怀、愍被掳,中原云扰,太学于是无形的停闭了。[2]东晋建国江左,中州士大夫不堪胡马之蹂躏,纷纷南徙避乱,这一班知识分子怀着中原旧有的文物礼器以俱来,于是江左也修建太学。但君权薄弱,内乱屡起,学校受政潮影响,因此时兴时废,毫无成效可言。以上两晋时代的大学情形是大概如此。至于地方教育,则更无可观了。曹魏与西晋立国短促,州郡学校大学在平靖时则开设,在变乱时则停闭。东晋年代较长,中央虽屡经政变,而大权在地方,地方教育往往由封疆大吏私自提倡,[3]所以全国颇不一致,也没有统一或长久的计划。总之这个时期的学校,可以拿“若有若无,时兴时废”八个字形容了。
魏士大夫图
当时阶级观念甚深,所谓品类不齐有二说:一士族与庶族,二真正学子与假冒读书者。
我们考究其原因,除了政变以外,还有三种:(一)在当时长期的变乱中,政局没有充分的安定,政府不过以设立学校为装饰门面的工具,所聘教师率多粗疏,办理自不良善。而地方多乱,太学学生多半为避乱或免役而来,目的本不在研求学问,他们亦不复安心读书,所以往往冬来春去,而学业则陷于有名无实。(二)学校课程不外乎五经之术、六艺之文,这都是儒家的行业。但当时学风已布满了老、庄的空气,士大夫既以究习老、庄为时髦,虽政府如何提倡,效力亦属无几。况政府中人并未具何种提倡的热心。[4](三)汉末以来,经学业已怠荒,读书之业替代经学而起的为文学。自曹魏父子以君主而擅文坛,海内从风,以致南北朝至隋,此风不改。士大夫既习于文学,故经学因此不复用力研求——除了少数积学之士以外。[5]至于学校内容,大概仿照两汉之旧,没有什么创作,更不必多叙了。[6]不过此时有一件可注意的事情:晋武帝在太学之上另立一种国子学,专以教养五品以上的子弟,在他以为仿周礼国之贵游子弟受教于师氏之意,而当时士庶阶级浓厚的观念就可从此处看出来。
二 选举
士子仕进的门路,魏晋六朝与两汉无大差异:或由公府辟召,或由郡国荐举,或由地方长官的僚属递次上升,或由世族子弟承继先人的地位(见《文献通考·举士》马氏按)。但此时所与两汉不同的,则另有一种选举方法,名曰“九品中正”。两汉除了贵胄子弟承继一门以外,其他三门多半根据于乡里的毁誉——大多数人的舆论——以定选举的标准,而九品中正之法则殊有不同。此法创始于陈群。陈氏是魏文帝时的尚书,他以为旧日选举法毛病甚多,不能取得真正的人才,乃创立九品官人的制度以替代之。把社会人才分做九等,每州每郡专派一人当选举之任,按照品第以为升降。若是品学兼优的人则逐渐上升,或以五升四,或以六升五。若是道义亏缺的人,则递次下降,或自五退六,或自六退七。执掌选举者关系于一乡一邑之人的荣辱,升降责任何等重大,倘此没有公平正直的修养,必难胜任,取名“中正”,其意可知了。凡郡邑设小中正一人,凡州邑设大中正一人。小中正所品第的人才,上贡到大中正,由大中正审核送到中央之司徒,司徒再考核一道,然后发往尚书处录用。此项中正多半是本乡人,曾经做过大官,德望俱高者,方能当选。此法始于曹魏初年,经两晋以至南北朝,差不多施行了四百年。到隋开皇中叶,方始废止。[7]人群进化,思想是一天复杂一天,古人自不及今人;但存心公直,似乎今人不如古人了。魏晋六朝士气虽然不振,然直道之风尚有一二可取的地方,故九品中正之法尚能取得真正的人才。不过自开门第风气以后,士庶的界限分得太严,司品题者多半是士族,因之被品题者也是以世家为主,流弊所趋,庶族虽有高才亦难登上选,此刘毅有“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之叹。[8]自此以后,拔取人才的方法,乃由科举代之而兴了。
第二节 南北朝之教育
一 南朝学校
梁武帝书法
南朝学校之不振兴,与魏、晋同一情形。我们考查史书,他们兴建太学校有起色的,只有两个时代:一在宋文帝元嘉的时候,一在梁武帝天监的时候。在元嘉时,京师开办了四个大学,研究佛老学说的曰“玄学”,研究古今历史的曰“史学”,研究词章的曰“文学”,研究经术的曰“儒学”(见《通鉴》)。中国历代国立学校即以经术为课程,竟成定规,而此时对于佛老学术及历史且正式设立大学,从事研究,面目独辟,这一点很值得我们赞美了。但此时州郡学校的情形如何,殊难考查。在天监时,于中央地方建立国学以外,开设五馆,每馆置五经博士,充当馆长,而以五经教授一人总其成。馆内课程不外五经之术、六艺之文。学生只问程度,不限资格,果具才能,虽寒门子弟皆有入馆求学的机会。生徒入馆求学,由馆供给膳宿。馆中亦有定期考试,倘能射策通明经术的,即可委派一种官职。五馆既不限资格,又不限名额,所以四方学子负笈求学的非常踊跃,每馆养士率皆多至数百。武帝要算帝王中最有学识的一个人,自建国学、开五馆以后,尝仿照三代视学之礼,亲往省视,一则祭奠先师,一则奖赏勤劳。并且分遣博士祭酒到各州郡立学。[9]自武帝这样一提倡,不仅学校发达为南渡诸朝之冠,即讲诵经学的风气也是盛极一时,北方学者闻风而来的亦复不少。[10]可惜晚年迷于佛教,置其他经术于不顾,而学校由此渐衰,迨侯景乱后遂无形停闭了。
二 北朝学校
魏孝文帝改革
北朝学校较南朝发达:一则由于国君的提倡,一则由于时局比较的安定。盖南朝合共一百七十年(自西历420至588年),更姓四次,太平日少,丧乱日子多。北朝自道武帝开国,到东西分裂之初,统一中国北部将近一百五十年(自西历386至534年),所以他们对于教育事业比较容易建设。当道武帝初定中原的时候,即提倡经学,在首都平城设立太学,置五经博士,充当教授,学生由千人至三千人,这是北魏太学的创始。太武帝接着起来,又于城东建立太学一所,令天下州郡选派才学之士,进京求学。北京多年受着胡马的践踏,经术荒芜之余,经他们这样一提倡,“于是人多砥尚儒术,转兴献文”(见《北史·儒林传》)。到献文帝时,乃规定州郡学校的制度,遍开乡学,每郡设乡学一所,每所有正教、有助教,多少不等,而正教以博士充当。凡大郡立博士二人,助教四人,学生一百人;凡次郡立博士二人,助教二人,学生八十人;凡中郡立博士一人,助教二人,学生六十人;凡下郡立博士一人,助教一人,学生四十人。孝文帝尤慕华风,迁都洛阳以后,事事模仿汉人所为,变胡服而衣华装,断胡语而从正音,一切礼仪制度无一不效法汉人。至于“开设大学,讲论经术”,尤为汉族文化的特色,他对于此特色的文化极力提倡,自然不在话下。所以在洛阳除了设立国子太学以外,又于四门设立四门小学。自此以后,北方承平将近八十年,不仅国学、乡学比较南学完备,即私人讲学之风也是盛极一时。[11]这个时候,正当南朝梁武帝提倡学校的时候,介于五、六两世纪之间,我们若是统观六朝的四百年教育,要算这个朝代为最发达。但自孝昌以后,北魏领土东西分裂,四方学校残毁殆尽,北齐高氏与北周宇文氏虽稍稍修复,然亦不过具文,不足观了(本文均见《魏书》及《北史·儒林传》)。
本章参考书举要
(1)《文献通考》的《举官》、《举士》
(2)《五礼通考》的《学礼》
(3)《宋书》的《礼志》
(4)《齐书》的《礼志》
(5)《隋书》的《百官志》
(6)《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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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鱼豢《魏略》:“至太和中,中外多事,人怀避就,虽性非好学,多求诣太学,太学诸生有千数。而诸博士率皆粗疏,无以教弟子,弟子本亦避役,竟无能习学。冬去春来,岁岁如是。”《魏志·刘馥传》:“上疏曰:‘自黄初以来,崇立太学廿余年,而寡有成者。盖由博士选轻,诸生避役,高门子弟耻非其伦,故夫学者虽有其名而无其人,虽设其教而无其功。’”《宋书·礼志》:“东晋孝武太元元年,尚书谢石疏曰:‘大晋受命,值世多阻,虽文化日隆,而王道未备。庠、序之业或废或兴,遂令陶铸阙日用之功,民性靡素丝之益。’国子祭酒殷茂言之曰:‘自大晋中兴,肇基江左,崇明学校,修建庠、序,公卿子弟并入国学。寻致多故,训业不终,陛下以圣德玄一,恩隆前美,兴复儒肆,佥与后生。自学建弥年,而功无可名,惮业避役,就存者无几。或假托亲疾,真伪难知,声实浑乱,莫此之甚。’”
[2] 《文献通考》:“戴邈上言,丧乱以来,庠序隳废。马端临曰:‘自永嘉之乱,庠序无闻。及坚之僭,颇留心儒学。’”
[3] 《宋书·礼志》:“晋穆帝永和中,征西将军庾亮在武昌开置学官。”
[4] 《文献通考》:“成帝咸康三年,国子祭酒袁怀、太常冯怀以江左漫安,请兴学校。帝从之,乃立太学,征生徒。而士大夫习尚老、庄,儒述终不振。”《南史·儒林传》:“洎魏正始以后,更尚玄虚,公卿士庶罕通经业。”《廿四史札记》:“是当时父兄师友之所讲求,专推究老、庄以为口舌之助,五经中惟崇易理,其他尽阁束也。”
[5] 《文献通考·举士》:“李谔以选才失中,上书曰:‘自魏之三祖更尚文词,忽君人之大道,好雕虫之小技。下之从上,有同影响,遂成风俗。江左齐、梁,其弊弥甚,代俗以此相高,朝廷据此擢士,利禄之路既开,爱尚之情愈笃。于是闾里童昏,贵游总丱,未窥六甲,先制五言,捐本逐末,流遍华壤。”
[6] 《魏略》:“黄初元年之后,新主乃扫除大学之灰炭,补旧石碑之缺坏,备学士之员录,依汉甲乙以考课。申告州郡,有欲学者皆遣诣太学,太学始开,有弟子数百人。”
[7] 《通典》:“魏文帝时,尚书陈群以天朝选用不尽人才,乃立九品官人之法,州郡皆置中正以定其选。择州郡之贤有识鉴者,为之区别人物,定其高下。”(余均见杜佑氏按语)
《廿四史札记》:“魏文帝初,定九品中正之法,郡邑设小中正,州邑设大中正,由小中正品第人才以上大中正,大中正核实以上司徒,司徒再核,然后付尚书选用。此陈群所建白也。”
[8] 《文献通考·选举·任子》:“马氏曰:自魏、晋以来,始以九品中正为取人之法,而九品所取,大概多以世家为主,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故自魏、晋以来,仕者多世族。逮南北分裂,凡三百年,而用人之法多取之世族。如南之王谢、北之崔卢,虽朝代推移,鼎迁物改,犹印然以门第自负。”
[9] 《隋书·百官志》:“梁国学有祭酒一人,博士二人,助教十人。太学博士八人,天监四年置五经博士各一人。旧国子学生限以贵贱,帝欲招来后进,五馆生皆引寒门俊才,不限人数。”(余均见《南史·儒林传》及《梁书·儒林传》)
[10] 《廿四史札记·南朝经学》:“其时自北来者崔君恩、宋怀方、戚衮外,尚有孙祥、蒋显等,并讲学,而音辞鄙拙,惟卢广言论清雅,不类北人。是可见梁武之世,不特江左诸儒崇习经学,而北人之深于经者亦闻风而来,此南朝经学之极盛也。”
[11] 《北史·儒林传》:“时天下承平,学业大盛;故燕、齐、赵、魏之间,横经著录不可胜数,大者千余人,小者犹数百。州举茂异,郡学孝廉,封扬王庭,每年愈众。”(见《北史·儒林传》甚多,不详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