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概论
王肃像
本期经学大师,首推王肃,其次则为徐遵明。王氏字子雍,江苏东海县的人,在曹魏时代做官至中领军散骑常侍。平日喜究贾、马之学,所学驳杂,又喜著述。当时海内讲经的学者多宗郑氏之说,自王氏出,俨然为郑氏一大学敌。到南北朝时,经学遂分着两派:北朝以郑氏为宗,南朝以王氏为主,两家门徒互有攻讪。今文学家以王氏喜为造作,又多附会冒充的话,所以对他格外不满。徐氏字子判,陕西华阴的人,为北魏时代一大宗师。徐氏自幼时即爱读书,但他的性情却肆放不守绳墨,易师四次而业始就。学成以后,在外讲学二十多年,海内莫不宗仰,只以颇爱钱财,每讲必悬价格,与儒者的风度不同,所以时人对于他的人格每多疵议。以上二人虽为一代的经师鸿儒,对于思想方面,毫无表现。本期以儒家而具教育理论的只有傅玄与颜之推二人。傅氏论性与扬子的善恶混说相似。颜氏注重儿童教育及论环境势力的重大,并提倡胎教,极见精要。除儒家以外,道家取葛洪一人,佛家取刘勰一人,为代表葛氏言教育的功用,刘氏论修养的方法,较有可采。至于清谈派,思想近于庄子,态度可极鄙陋,且无一人具有教育意味者,所以只好从略。
第二节 傅玄与颜之推
一 傅玄
傅氏生于汉献帝建安二十二年,死于晋武帝咸宁四年,应为三国时的魏朝人物。但他在晋朝,官迁至太仆,且对武帝上疏贡献过政见,他的《傅子》一百二十卷也是完成于晋初,所以史家把他列入晋朝了。原籍北地泥阳,今属于甘肃,一生刚劲亮直,于沙漠生活不无关系。本期儒家的纯粹分子,应推他为第一,所著《傅子》,大抵系阐明儒家的经济政策与伦理哲学,关于社会经济方面的议论,尤具卓识。但他的伦理哲学,完全是唯心的。他以心为“神明之主,万理之统”,所以“立德之本,莫尚乎正心:心正而后身正,身正而后左右正,左右正而后朝廷正,朝廷正而后国家正,国家正而后天下正”。《傅子·正心篇》傅氏论性,与扬雄的善恶混说很相近。他以人类有“好善尚德之性”,又有“贪荣重利之性”——前者是善的,后者是恶的。但此善恶混杂之性,并不固定,是极活动而富于矫揉的。打个比方:
《傅玄评传》书影
人之性如水焉:置之圆则圆,置之方则方;澄之则淳而清,动之则流而浊。(《傅子·附录》)
因为人性是极活动的,所以容易受教育。因为人性是善恶混杂的,所以必须给以好的教育。好的教育就是礼义,以礼义为教,则善日长而恶日消,于个人则可以为君子,于社会国家则可以得到安顺。所以他说:
先王知人有好善尚德之性,而又贪荣而重利也,故贵其所尚,而抑其所贪。贵其所尚则礼让兴;抑其所贪,则廉耻存。(《戒言篇》)
能够以礼义为教,发达人类的善性,自然上安而下顺;否则施教不以其道,使恶性发展,则天下必同受其祸。所以他又说:
人之性,避害从利:故利出于礼让,则修礼让;利出于力争,则任力争。修礼让,则上安下顺而无侵;夺任力争,则父子几乎相危,而况于悠悠者乎”。(《贵教篇》)
二 颜之推
颜氏名之推,字介,是山东瑯邪临沂的人。性爱饮酒,多放纵,不是纯粹的儒者。幼年承家学,善《周官》、《左氏》。稍长,博览群书,无不该洽;喜为词章,也极典丽。生于天监年间,当十二岁时,值湘东王绎自讲老、庄,遂做了他的门生,后又在他的幕下当参军,很受器重。到后来,湘东王绎失败,颜氏被虏至北齐。隋文帝兴起,又在隋朝做过学士。
颜之推像及《颜氏家训》书影
颜氏的思想,见于《颜氏家训》。此书二十篇,凡读书、习礼、为人处世、治家、交友种种要道,一一举说,以训诲他的儿子,可谓一本家庭教育课本。通篇言论皆以儒家主义为中心,其中关于教育理论的有数点:(1)教育的意义,在诵习古人的嘉言懿行,以启发其知识,而指导其行为。上智之人,知力天成,或不待学习而自能与法则暗合;其余一般人,欲其多智明达,未有不待学习的。例如养亲事君之道,必须考查古人的懿行,而体贴模仿,才能合于正理而当于人情。[1](2)教育子弟,须从怀胎时教起,纵一般人办不到,亦须从幼小教起。其理由有二:一则人当幼小时,性情纯洁,未染恶习,对于父兄师长的教诲,极易接收,否则费力多而成功少。所谓“当抚婴稚,识人颜色,知人喜怒,便加教诲,使为则为,使止则止。比及数岁,可省笞罚;父母威严而有慈,则子女畏慎而生孝矣。……骄慢已习,方复制之,捶挞至死而无威,忿怒日隆而增怨;逮于成长,终为败德”(《教子篇》)。二则幼小儿童脑筋简单,未经凿伤,读书容易记忆;到二十岁以后,则记忆力锐减了。所谓“人生幼小,精神专利;长成以后,思虑散逸,固须早教勿失也”(《勉学篇》)。(3)环境的力量最大,儿童的习惯多半被左右近习之人所影响。所谓“人在幼年,神情未定,所与款狎熏渍陶染,言笑举动,无心于学,潜移暗化,自然似之”(《慕贤篇》)。因此之故,父母对于子女,一面固然要从小施以良好教育,一面对于他们左右近习之人审慎选择,以免导入歧路而不自觉。
第三节 葛洪与刘勰
一 葛洪
葛氏字稚川,是丹阳句容的人,自号抱朴子。他的先世虽做过大官,到他初生时业已中落了。幼时贫且孤,尝以耕田砍柴过日子。但好学心切,每于工作余暇,刻苦读书;即做工时,也不释书卷。性情沉默寡欲,除读书外一无所好,也不爱做官;但或为探求学问时,虽崎岖千里也要跋涉而不辞劳苦。他的思想:前半生是儒家的,后半生是道家的。所著《抱朴子》一书:外篇五十二,是站在儒家立场说话,表示前半生的思想的;内篇五十,是站在道家立场说话,表示后半生的思想的。但他的道家思想,却不与老、庄尽同,完全走入了宗教道上,研究神仙之术了。据他自述,曾在广东罗浮山炼丹七年,遂成《抱朴子》一书。葛氏生于魏文帝嘉平五年,到东晋成帝咸和八年羽化而登仙,享年八十一岁。
葛氏关于教育的言论,只见于他的外篇。内中有三点:一是说明教育的功用,二是说明教育的效力,三是说明努力的重要。关于第一点,又分着三层意思:第一层,以教育为“革面洗心,导窍凿钝”的功用;第二层,以教育为“察往知来,博涉劝成”的功用;第三层,以教育为“为人处世,治国安民”的功用。关于第二点,他以无理性的物件比有灵性的人类,物件都可因人工而教成,则“含五常而禀最灵”的人类之可教,更不待言。关于第三点,他亦以人类之“才性有优劣,思理有修短”,但成功还在于自身的努力。比如:“速悟时习者,骥騄之脚也;迟解晚觉者,鹑鹊之翼也。彼虽寻飞绝景,止而不行,则步武不过焉。此虽咫尺以进,往而不辍,则山泽可越焉。”(《勖学篇》)按这一类的话,极其敷浅,本无可取,不过在道家中而肯谈这种学说的人,殊不多得。
葛洪像及《抱朴子》书影
二 刘勰
葛氏为道家之徒,刘氏则为佛家之徒。刘氏是东莞莒县的人,名勰,字彦和,自幼时即发愤为学。因父死过早,家贫无力娶妻子,遂终身为一独身者。当少年时,尝依沙门居处,得以博览佛家经典,所以他的性情也为环境所移,变做了一个恬淡消极的人。他是梁朝的人物,与昭明太子友善。到后来,自燔其须发,改名慧地,率性出家当和尚去了。
他的思想,见于《新论》一书。在本书的字面上,看不见拥护佛家的一个字,其内容也不纯粹是佛家的理论,它是融合儒、佛、道三家的思想而组织的。内中关于教育方面的有两点,可以采取:一为修养论,一为求学说。
刘氏以性为善,欲为恶;情介在善恶之间。情生于性,过了度则伤性。欲生于情,受了撼则害情。譬如:冰出于水,冰结反使水遏而不流;烟出于火,烟多反使火郁而不发。所以撼欲的,不外声色臭味等物质,代表欲的为耳目口鼻等感官,感官受了物质的诱惑,则欲火生,直接害情,间接伤性,而性乱了。假使感官没有物质的引诱,则关闭心钥,欲自不会发生,情亦无所动于中,而性自能全其贞。但吾人生于这个社会,触目皆色,张耳是声,四围皆是敌人,不时向我攻伐,其欲怎得不炽,其情怎得不动?推此原因,由于不知全性之道。怎样全性,莫如“神恬心清”;能够如此,则中有主宰,而能因静以定,因清以虚,外感自然不能攻入。所谓“恬和养神,则自安于内;清虚栖心,则不诱于外;神恬心清,则形无累矣”(《清神第一》)。故刘氏修养之法,以“神恬心清”四字为要,能够做到这四个字,则性自能保全其贞,情自不动,欲自不生。
《文心雕龙》书影
刘氏是一个笃志好学的人,所以提倡“崇学主义”。他说“道家之妙,非言不津;津言之妙,非学不传;未有不因学而鉴道,不假学以光身者也”(《崇学第五》)。学的功用,不仅“鉴道”、“光身”两种,凡“通性”、“益智”,皆由学得来。学的功用既如此之大,求学的方法尤在于“专”。所谓“专”,即心力专注之意。此意分两点说:一是要把心放在所学之事物上;二是同时不能学习两件东西,同时学习两件,则心就分而不专了。刘氏有一段话说得尚好,我们勿妨抄引在下面:
学者出于心,心为身之主,耳目候于心。若心不在学,则听讼不闻,视简不见。如欲炼业,必先正心,而后义理入焉……是以心驻于目,必遗其耳,则听不闻;心驻于耳,必遗其目,则视不见也。使左手画方,右手画圆,令一时俱成,虽执规矩之心,回剟劂之手,而不能者,由心不两用,则手不并运也。……是故学者,必精勤专心,以入于神。若心不在学,而强讽诵,虽入于耳,而不谛于心,譬犹聋者之歌,效人为之,无以自乐,虽出于口,则越散矣。(《专学第六》)
本章参考书举要
(1)《晋书》的《傅玄传》及《葛洪传》
(2)《北齐书》的《文苑列传》
(3)《北史》的《儒林传》
(4)《南史》的《文学列传》
(5)《傅子》、《抱朴子》、《新论》、《颜氏家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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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勉学篇》:“夫所以读书学问,本欲欲开明心目,利于行耳。未知养亲者,欲其观古人之先意承颜,怡声下气,不惮劬劳,以致甘腝,惕然惭惧,起而行之也。未知事君者,欲其观古人之守职无侵,见危受命,不忘诚谏,以利社稷,恻然自念,思欲效之也。素骄奢者,欲其观古人之恭俭节用,卑以自牧,礼为教本,敬为身某,瞿然自失,敛容抑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