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概论
本章教育家包着两派:一为古文学派,一为史学派。古文学派自康熙以至乾、嘉,代代有人,虽不能与正统派的考证学家争雄,而以“文以载道”的口号号召天下,一般青年学子受他们的影响却也不少。内中,我们特提出方望溪与姚姬传二人为代表。另一派为章实斋,章氏本无所属,而又不同于其他各派,但因他以史论擅长,我们所以称他为史学派。方、姚二氏一生以讲学为业,对于教育理论虽少发表,而其品格高尚,足以表率群伦,维持风化,在封建社会里面确是大可称述的。章氏性情特殊,遭际不佳,一生讲学时期也很长。他的思想极其宏通,在教育理论方面,教授取自动主义,学习重在行事,这一类的话颇有价值。不过总不脱离中古时代的思想,于女子教育所论太近于鄙陋一点。
第二节 方望溪(1668—1749)与姚惜抱(1731—1815)
一 方望溪
方氏桐城人,名苞,字灵皋,老年自号望溪,学者称他为望溪先生。先生生于康熙七年,以世代宦学,读书很早,年将十岁,五经便能成诵。二十二岁,补县学生;三十二岁,举乡试第一;三十九岁,成进士第四名。一生除两为修书总裁,一为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约五年外,全在讲学期间。他的讲学生活,始于二十六岁,到老死为止,差不多有了五十年之久。当康熙五十年,先生正四十四岁,以嫌疑逮至京师坐牢一年,释出之后,留在宫中教授皇子及王子,仍是教育生活。七十五岁,归老乡里,杜门著书,而杖履求教的依然不免。先生身体长瘦,目光如电,胆弱的人一见辄生畏惮。但为人忠厚,一举一动,皆有礼法。晚年尤好学,每日必有课程,诱导后进,凡有所讲说,常娓娓不倦,不愧为纯正教育家的态度。
先生善为古文,在诸生时代,业已名动京师。他的文章自成一格,“简而中乎理,精而尽乎事,隐约而曲当乎人情”,品格之高可以上继韩、欧。尝以“文所以载道”勉学子,所估文章的价值全看它的内含有无此种成分。先生为学,兼治汉、宋,而以程、朱为宗,不喜陆、王一派的学说,其性情刚直,行为方正,也为程、朱学说所陶铸。交游中有王昆绳、李刚主等人。彼等皆实行主义者,颇菲薄程、朱,尝与先生作学术的攻辩,其结果卒被先生折服。平日最喜研究三礼,著有《礼记析疑》、《周官集注》、《春秋通论》及《望溪集》等书。
姚鼐像
二 姚惜抱
姚氏名鼐,字姬传,尝以自己所住的房子取名惜抱轩,所以学者又称惜抱先生。先生生于雍正九年,晚望溪六十三岁,也是桐城人。好为古文,文格与望溪相类,在当时汉学鼎盛时期,他们却另树一帜,故世称他们为桐城学派。先生不仅文章与望溪相类,其为学兼治汉、宋,折中程、朱,及品格高尚之处,无一不类。
先生成进士于乾隆二十八年,时方三十二岁。其后,为山东、湖南两省的乡试副考官二次,为会试同考官一次,做官至刑部郎中,曾参与过四库全书馆的纂修。但他的性情恬淡,四十三岁以后,即辞官南旋,专门从事于讲学生活。自乾隆三十八年起,主梅花、紫阳、敬敷、钟山等书院讲席者四十多年,门生遍东南,其道德文章之被仰望,如同泰山北斗。当嘉庆庚午,先生年已八十岁,以督抚荐举,重赴鹿鸣宴。嘉庆二十年,老死于钟山书院,享年八十五岁。平日讲学以“扶树道教,昌明正学”为宗旨;所为文章亦以“载道”为主;所治经学以阐发义理为要。尝把学问分着义理、考证及文章三类,此三类各有功用,不可偏废;所以对于当时考证学者之专求古人名物制度、训诂书数这一类的学问,非常攻难,说他们是玩物丧志。先生著有《惜抱轩文集》,及《经说笔记》等书;所编《古文辞类纂》,尤为后世文章家所取法。
《古文辞类纂》书影
先生与望溪,平日所论,只关于哲理、伦理的发挥,及学派的分析与文章的作法,对于教育理论殊少贡献,但他们一生沉埋于教育生活里面,其品格与行为亦足以表率后进,较有理论的教育家更足称述。
第三节 章实斋(1738—1801)
一 略传
章氏晚姚氏七岁,乾隆三年,生于浙江会稽县。名学诚,字实斋,在清代学者中另成一派。他的性质比较特殊:在二十岁以前,好似一个低能儿,读书騃滞,苦无所成;自二十一岁以后,则豁然大开其窍,读书为文进展极速,对于史书尤具特别的兴趣与慧心。不仅性质特殊,即一生遭际也特殊。少年久不能志,屡应乡试不中,在国子监读书五年,碌碌无所表现,更为同学所不理。到了三十岁以后,得着祭酒欧阳瑾的特别赏识,章氏的才学始渐为国人所注意。但此时场屋的机会仍不见佳,再过十年始中乡试,明年接手成进士,章氏已四十一岁了。成进士以后,依然过他平日的落魄生活,除了讲学以外,就是著述。有一次游河南,中途遇着盗贼,把他四十四岁以前的稿子完全丧失,更觉可惜。章氏自四十岁起,综计一生讲学二十余年,而以在北方所讲时间较久,定州的武定书院、清漳的清漳书院、永平的敬胜书院、保定的莲池书院、归德的文正书院,皆有他的足迹。五十三岁以后,由湖广总督毕沅的聘请,来武昌编修史籍。于笔作之暇,兼以讲学,住了五年,给了湖北学子的印象不少。嘉庆六年老死,活了六十四岁。
章学诚像
章氏具有史家的天才,“六经皆史”一句名言,诚发前人未发之奥。有名的《文史通义》一书,着手于三十五岁,他的全部思想大抵皆包括在这里面。他是一位思想宏通的学者,平日讲学汉、宋兼修,朱、陆并采,对于专攻考证学的戴东原颇有不满。他又是一位扶持正教、拘守礼法的教育家,对于浪漫的袁简斋格外攻击。在章氏的著作里面,关于教育理论的文字很多,我们归纳为两点写在下面。
二 教学大意
怎样谓之学?章氏说:“学也者,效法之谓也”(《文史通义·内篇·原学上》)。怎样谓之效法?章氏又说:“平日体其象;事至物交,一如其准以赴之,所谓效法也。”(同上)为学的目的,在使吾人的行为适当其可,即求合于为人的准则。如何才能达到这种目的?平居无事时,体会为人的道理;到了处事接物时,则拿平日所体会的与事实相参照,以求得到一个极合理的境地,这就是效法,这就是学。换一句话,所谓学即学做人的意思。至于学做人的方法,章氏分着两点:一从行事上学,二从诵读上学。关于第一点,即从日用生活上求个适当其可;关于第二点,即在参考古昔圣贤在日用生活上求个适当其可的法则;而后者又重于前者。但人生禀气有厚薄,智慧有大小,不能人人皆能自知适当其可的准则,于是教育应此需要而发生。施教者谓之先知先觉。先知先觉者施教时,非教生徒舍己以从人,不过教他们自知适当其可之准;故“教”不过提示之意,提示生徒以能自知自行而已。先知先觉者不仅应有教育个人的能事,且负有教育社会的责任。所谓教育社会即维持风气之意,此章氏所谓“学业者所以关风气也;风气未关,学业有以开之;风气既弊,学业有以挽之”(《文史通义·内篇·天喻》)。关于儿童教育,章氏不主张示以题目蹊径,应将利钝、华朴杂陈于儿童之前,令他们自择。照此办法,则门径阔大,儿童才可自由发挥其个性,而不致为环境所拘牵。儿童读物,不外经、史两类。经解先读宋人制义,兼参以贴墨大义,由浅入深,使儿童易于领受。史论先读四史论赞,次及晋、宋以后的史论。因四史论赞本着左氏假设君子推论的遗意,词深意婉,其味无穷,于陶冶性情亦有借助。
章学诚故居
三 女子教育
章氏以女子教育的目的与男子不同,是要养成闺门以内的贤妻良母的,所以应该以“静”为方针,以“礼”为根本。所谓静即幽闲贞静之类,能够把受教的女子都养成这种态度,才是善良的教育,这种女子才可以做贤妻良母。静的反面就是动,女子而好动是章氏最反对的,因为好动就失了幽闲贞静的态度,恐要发生不好的影响。[1]礼即是礼教,所谓“德言容功”之类。先施以妇德、妇言、妇容、妇功种种教诲,把她们的心思耳目全束缚在礼教里面;有余力,再施以诗文等文字教育,才无流弊。否则礼教不讲,徒在文字上面逞其才华,不仅无益于女子,反有伤于风化。此章氏所谓“学必以礼为本,舍其本业而妄托于诗,而诗又非古人所谓习辞命而善妇言也,是则即以学言,亦如农夫之舍其田,而士失出疆之贽矣,何足征妇事乎?”(《内篇·妇学》)但章氏的“由礼以及于诗”,并非指一般女子而言。把女子分着两等:凡生而秀慧能通书的女子;则可由礼以通于诗,其目的可学到班姬、韦母一流的女子;如女子生而质朴,则不必多受教育,但使粗明内教不陷于过失就行了。章氏这种论调,仍是中古时代的思想,与他的史论的价值,不可以道里计,所以他还是一个史论家。
《文史通义》书影
本章参考书举要
(1)《方望溪全集》
(2)《姚惜抱诗文集》
(3)《章氏遗书》
(4)《章实斋先生年谱》
(5)《先正事略》的方望溪及姚姬传先生事略
(6)《清儒学案》的方、姚两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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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文史通义·内篇·妇学》:“女子佳称谓之静女,静则近于学矣。今之号才女者,何其动耶,何扰扰之甚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