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生产教育
民国十一年公布之新学制标准第五条有“注意生活教育”一语,即我国生产教育之萌芽。
生产教育的意义,发生于前期,本期初年才有人正式提倡,到近二三年来已演为很高的思潮了。这种教育,近年所以演为思潮的,其背景不外“政治”、“社会”、“国际”及“教育本身”四种。
本期政治以孙中山的三民主义为政纲,三民主义以民生为中心,可以说本期政治是应以民生为中心的。政治既以民生为中心,教育亦当以民生为中心,而生产教育一项自必为政府所注意。本期最初提倡生产教育的为许崇清。许氏在民国十五年国民政府教育行政委员兼广东教育厅长任内,拟了一道教育方针草案,内中有这样几段话:
中国从来的教育,只是关于支配行动的教育;关于生产行动的教育在中国是从来所无的。
许崇清像
中国今后社会发达必然的唯一可能的进路,我们今后应该致力革命的一般政策,既是如此;则中国今后的教育政策,当然亦应该与这个革命的一般政策相并动,然后使所施的教育才能成为确有实效的教育。而且今后的教育政策所指导的方向,亦只有与这个革命的一般政策所进取的方向相一致;然后所设施的教育才能尽致发挥它固有的价值,教育的发达才能预期。
吾人所谓知识,即是使环境顺应于吾人的要求;又使吾人的欲望或目的顺应于环境,因而构造吾人的心的倾向。知识不是只限于吾人所能意识的而止,却是当吾人解释当面的事实及现象的时候,吾人有意运用心的倾向所构成。吾人所谓道德,亦不过是在人我相交处一个社会的关系里面,体察疑问中的一切条件,人我间一切要求,又发现于意识内一切价值,而后真正把捉着的一个状态。
从这些根本事实来制定教育的原理,学校教育当与社会生活的活动和事务相结合;不独是材料的内容要与社会环境相联络,并其方法的内容亦须与社会生活相一致。
我们一面依照这个教育原理,一面因应前述革命的一般政策来拟定今后的教育方针。当面第一个紧急问题,应该就是产业教育问题。(《中华基督教教育季刊》第二卷第三期)
许氏认中国历代的教育皆是支配行动的,今后当改变方针竭力从事于生产行动的教育;这一篇议论,对于国人历来教育观念的革命,确是很有价值的。生产教育自经许氏这样一提倡,国民政府于是深切注意。大学院院长蔡元培在十七年五月,召集第一次全国教育会议时,即有“养成劳动习惯,增高生产技能,推广科学之应用,提倡经济利益之调和,以实现民生主义”的教育宗旨之规定。十八年一月,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开第十一次会议时,接手又有“以各种之生产劳动的实习,培养实行民生主义之基础”的实施方针之决议。十九年四月,教育部长蒋梦麟召集第二次全国教育会议,所通过之改进全国教育方案,又有“在各级各类的教育内,都应注重科学实验,培养生产能力,养成职业技能”的规定。二十年六月,行政院公布国民会议议决的教育设施趋向案内,也是以生产教育为言;且规定社会教育应以增加生产为主要目标。国民政府因要实行其民生主义,屡次会议皆以生产教育为提倡,自然能够引起国人的注意。
中国目前社会最感恐慌的,莫过于“贫”。贫的来源有二:一方由于政治不上轨道,致产业无从发达;一方由于外货充斥,利权日益外溢。这种现象,一天厉害一天,由是农村破坏,百业凋零,失业者的数目日增,整个社会皆陷于极穷困的境地。救贫的根本办法,只有努力从各方面发达自己的产业,挽回已失的利权。要达到这个目的,除政治力量外,则应当依靠教育力量,此生产教育所以在近年最感迫切。在政府方面,提倡生产教育的,有许崇清、陈果夫、程天放等人;在社会方面,提倡这种教育的,有陶知行、罗廷光、舒新城,曹等人。曹氏说:
陶行知塑像
《中华教育界》,教育月刊。上海中华书局创办于1912年1月。1950年12月停刊。内容包括教育理论和实际经验、教育参考资料、补充教材、教育文艺作品等。
以四万万人口的国家,有三分之二以上的人,日日在啼饥号寒,是何等的危险!任何事没有比足衣足食的需要更迫切的了。解免这种危险,适应这种需要,只有增加生产之一法。中国是小农国家还停滞在小手工业时代。……我们唯一的方法,只有利用农产品,去换必要的工业品,渐求入超的减少,以至于出入相抵——这是工业国家必经的途径。所幸中国农业还是利用人力和畜力的农业,还未用着机器力量。同时荒地尚多,地力未尽,生产增加不是不可能的。教育和政治的力量,如集中于此点,速效可期,危亡可免。(《中华教育界》第十卷第三期《从群众潜隐的形态中寻我中国教育之出路》)
陶氏说:
新近依日本估计,中国每人均摊财富,只有一○一元日金。没有开发的宝藏,当然还是无法运用,所以不算在内。同时日本每人均摊财富为一七三一元,比中国人大十七倍多。美国每人均摊财富为六六○七元,比中国人大六十五倍多。俄国虽穷,还在中国之上,每人均摊七五六元,差不多比中国人大七倍。所以中华民族的第二条出路,是创造“富的社会”;中国教育的第二条出路,是“教人创造富的社会”。……在创造富的社会中,教育之任务如下:
(1)教人创造富的社会,便是教人创造合理的工业文明,便是引导人民在合理的工业上寻出路。
(2)教人创造合理的工业文明,便是教人创造合理的机器文明,合理的机器文明,便是要人做机器的主人,不做机器的奴隶。
(3)科学是工业文明的母亲,我们要创造合理的工业文明,必须注重有驾驭自然力的科学。
(4)农业对于富力之增加,有两种方式:一是使全中国无荒废之地;二是把科学应用到农业上来,使地尽其利。最后等到工业吸收了一大部分之农人,即可使农业变成工业的农业。
(5)教后起青年运用双手与大脑,去做新文明的创造者,不教他们袖手来去做旧文明的安享者。
(6)教人同时打破“贫而乐”、“不劳而获”及“劳而不获”的人生观,这三种人生观都是造富的心理上的最大障碍。
(7)教人重订人生价值标准。农业社会与向工业文明之前进社会是不同的:纯粹的农业社会的一切是静止的;向工业文明前进的农业社会是变动的。我们要有动的道德、动的思想、动的法律、动的教育、动的人生观。(《中华教育界》第十九卷第三期《中华民族之出路与中国教育出路》)
《中华教育界》杂志书影
罗氏著《教育与经济》一文,对中国今后教育应有的改革,分着五点,而以注重生产教育列为第一。他说:
开宗明义,当然以注重生产教育为最重要。拿了生产教育去代替旧式的消费教育,切切实实的讲究生产,讲究生产的增加。因为中国系以农立国,当然应以农业生产为主,工业为辅。努力于发展固有的农业,辅以近世工业,近世生产新法,借机械以增加生产能量,以求抵抗国际资本主义的侵略,而谋自给自救——此为最低限度之要求。(《新中华杂志》第一卷第三期)
中国历来所办抄袭的教育,不合于自己社会的需要,致无救于社会的贫穷,国人虽感觉其错误,而印象尚不深切。国人感受已往教育的错误之刺激最深的,莫如学校毕业生之无出路。十余年前,只有中学毕业生得不着出路,到现在大学毕业生亦无出路可找,甚至于出外留学归国的学生之失业的亦逐日加多。从前只有普通学校的毕业生没有职业可寻,现在连职业学校的学生出了学校亦得不着职业,且他们也不能从事职业。全国学校年年不断的招生,不断的毕业,而社会上失业的数目于是不断的增加。社会上失业者不断的增加,而国家从未想一救济的办法,于是强者为盗匪,弱者为流氓,此社会问题所以日趋险恶。这个时候,国人才知道已往教育之失当,才知提倡生产教育之刻不容缓了。程天放在他所著《改革中国学校刍议》一文中,有一段话说得很痛切:
程天放手迹
生产落后,经济枯竭,是中国最大的危险。现在中国人衣、食、住、行的需要,都要仰给于舶来品。……照此下去,人家不必调一兵,不必发一炮,我们也非日趋灭亡不可。尤其危险的,是过去的教育,不但不能增加人民的生产力,反而减少人民生产能力。本来是个农家子弟,假如他不受教育,长大后还可以做一个胼手胝足的农夫,一受教育便再也不肯下田耕种。本来是一个工人子弟,假如他不受教育,长大后还可以做一个刻苦耐劳的工人,一受教育,便再也不肯动手作工。这种现象,到处皆是。所以大学毕业、中学毕业甚至小学毕业的学生,大多数都成为安坐而食的不生产分子。大家都往政界、教育界挤,挤不进去就失业。所以学校毕业生一年多一年,失业的人也就一年多一年,社会上不安定的状态也就一年甚于一年。这种教育,非促成亡国不可。我们现在必须以教育的力量挽回这个颓风,以教育力量增加人民的生产能力。原来能生产的,受教育后,生产能力更强。原来不能生产的,受教育后,也成为生产分子。这是中国目前第二个大需要,也是教育第二个目标。(《中华教育界》第二十卷第五期)
胡葆良在二十年暑假讲习会中,也有同样的感觉:
《中华教育界》目录页
吾人之日用品,凡为生活之所需要者,什九皆仰给于舶来品,此我国致穷之原因,夫人人而知。挽救之法,除增加大量生产以外,更无再好办法,此生产教育所以有特殊之需要也。就教育的立场而言,过去之教育,凡人之子女一经学校毕业,即成为双料少爷小姐,而鄙视一切劳动,以生产为贱业,以消费为尊荣。此种态度之养成,于个人于社会均有莫大之不利。我国生产之落后,经济之破产,内乱丛生,外患日迫,教育亦应负其责焉。今后对于教育的设施,当看清此弊而竭力矫正之,此为生产教育特殊之背景也。(《中华教育界》第二十卷第七期《生产教育讨论》)
整个社会的贫乏,学校毕业生失业的数目日益加增,加以苏俄的劳动教育政策之对照,及政府不时的提倡,所以“生产教育”的呼声弥漫于全国了。大家皆认为这种教育为中国教育唯一的出路,也是中华民族的出路。
何谓生产教育?依当今国人一般的解释,李权时分直接、间接二类,程其保分广义、狭义二说,[1]究不如胡葆良所说较为精当。胡氏说:
生产教育之意义,即运用教育方法,以养成儿童劳动的精神,启发创造的思想,培养儿童生产的兴趣,及尊敬劳作的态度,以达到生产的目的,而满足生活的需要是也。(《生产教育讨论》)
生产教育不是撇开现有学校教育而另成一种教育,是寓生产之意于所有学校教育之中。主要的在平日培养儿童以生产的兴趣,创造的思想,及尊敬劳作的态度。此即陶氏所谓“教后起青年运用双手与大脑去做新文明的创造者,不教他们袖起手来去做旧文明的安享者”。至于实施的方法,主张各有不同,有主张改变昔日教育观念及教授方法的,[2]有主张课程改组的,[3]有主张对于现在学制根本改革的。[4]
第二节 乡村教育
中国人注意乡村教育,始于民国十二三年,当时有余家菊、傅保琛、喻谟烈等人。余氏不过在杂志上粗有论文发表,尚谈不上研究,用力在这上面研究的则为傅、喻二氏。喻氏在民国十四年,编了一本《乡村教育》,除说明乡村教育之意义与目的外,对于乡村生活的改良颇有陈述。同年中华教育改进社在山西开年会时,且正式提义添设乡村教育组,以便推行乡村教育。傅氏除在北京师范大学担任乡村教育教授外,逐年在杂志上继续发表的文字,较喻氏更多,但他们这些人,此时所用力的不过纸上谈兵,未尝在实际上作乡村教育的工作;且所研究的多不脱离教育范围,而当时对于这种教育的空气甚为淡薄。
自民国十六年以后,国人对于乡村教育的空气渐渐浓厚起来了,始由研究的工作而进于运动的工作,代表人物,南方有陶知行,北方有梁漱溟。陶、梁二氏虽同样注意于乡村教育,同为乡村教育运动的领袖,但他们的出发点则两不相同。“陶氏以教育为基点,故首先注意于乡村学校之改革,逐渐及于乡农乡政。梁氏则以改革中国问题为研究的对象,于发现乡村问题之重要后而注意于乡农教育。在陶氏理论上,改造乡村学校是方法,改造乡村生活是目的。在梁氏则办乡农学校,改进乡村,均是解决中国整个问题之手段。”(《新中华杂志》第一卷第一期)舒新城这一段分析,尚属恰当,我以为:且不仅出发点不同,两人的精神与态度也不一致。陶氏是注重科学的,其所创作多带西方的色彩;梁氏是研究哲学的,其所表现多含东方的精神。因为如此,所以中国乡村教育运动的理论和方式,形成了两个系统——前者以改造乡村生活为目的,后者以建设乡村社会为目的。
陶氏的乡村教育运动,以南京晓庄师范学校为根据。该校以“教学做合一”为教育的原理,以“深入民间与农民一齐生活”为理想的教育。内中组织及各种创办事业,可分着三部:一、属于师范教育部,有小学师范院,幼稚师范院;二、属于小学教育部,有中心小学、中心幼稚园;三、属于社会教育部,有实验民众学校、晓庄乡村医院、农艺陈列所、中心木匠店、中心茶园、晓庄商店。其他还有民众教育研究所、乡村业讯及乡村教育先锋团,关于研究与运动的种种组织。这些组织,其目的皆是以教育改良乡村生活,以学校领导乡村社会,最后学校与社会合而为一。这种教育,不仅负改良与指导社会的责任,即于一扫从前文雅的书本教育之陋习,也算值得注意的,关于他们的优点,杨效春有几句赞美的话:
晓庄学校旧影
无论怎样,她(晓庄学校)在中国乡村教育史中毕竟是掀起巨大的波涛。她以万物为导师,宇宙为教室,生活为课程。她要打消教育与生活的分离,荡平学校与社会的围墙,破除教师与学生的界限。她的主张已经激动了全国各地从事乡村教育者的心弦,勿论他们是赞成或是反对。(《中华教育界》第二十卷第五期)
梁氏于民国十七年,在河南辉县百泉村办了一所河南村治学院,试验他的以教育建设乡村社会的理想,试行不久就被解散。解散以后,河南村治学院的化身乃脱胎于山东邹平县,换名山东乡村建设研究院。这个研究院,由山东省立,院址设在邹平,以邹平、菏泽两县为实验县区。此院的基本构造,分着两部:一为乡村建设研究部,一为乡村服务人员训练部。研究部的用意有两点:一是普泛地研究乡村建设运动及其理论;二是具体地或分类地研究本省各地方的乡村建设方案。训练部的用意,就在养成到乡村去实行建设工作的人才,故平日训练的要点有三:一为实际服务之精神陶冶,二为认识了解各种实际问题之知识上的开益,三为应付各种实际问题之技能上的指授。研究部的学生,年龄较大,稍具自由研究的性资,以二年为修业期。训练部的学生,年龄较小,以一年为修业期,完全采的军事训练。除以上基本构造外,另有二种重要的设施:一为农场,二为乡农学校。农场的试验,有植棉、植桑、养蚕、养蜂、畜鸡、畜猪、凿井、开泉等工作。乡农学校又可以说是一种民众学校,专在教授当地失学的男女老少,以日用生活的常识和技能。它的教育活动,分着六项:一为精神教育活动,如精神陶冶、戒烟会及风俗改良会等;二为语文教育活动,如识字班、阅报处及演讲会等;三为生计教育活动,如农业推广、合作事业及造林、凿井等;四为公民教育活动,如史地教育、时事报告、国庆或国耻纪念及家庭改良设计等;五为健康教育活动等,如国术、军事训练、清洁运动及放足运动等;六为休闲教育活动,如明月会、谈心会及新年同乐会等。其后,菏泽县分为督察区公署管辖,他们遂完全以邹平为实验区,以邹平县的县长为实验县区的主任,秉承正副院长办理邹平全县乡村的一切建设。此院完全以建设理想的乡村为目的,故他们——办理者——所做的工作,全是建设工作,即以教育为建设。我们把此院设立的旨趣抄录一段在下面,便可以知道他们所具的意义了,他们说:
梁漱溟与张澜
今日的问题,正为数十年来都在“乡村破坏”一大方向之下:要解决这问题,惟有扭转这方向而从事乡村建设——挽回民族生命的危机要在于此。只有乡村安定,乃可以安辑流亡;只有乡村产业兴起,乃可以广收过剩的劳力;只有农产增加,乃可以增进国富;只有乡村自治当真树立,中国政治才算有基础;只有乡村一般的文化提高,才算中国社会有进步。总之,只有乡村有办法,中国才算有办法,无论在经济上、在政治上、在教育上都是如此。(本院设立旨趣)
除陶、梁二氏外,施于实际工作的,还有晏阳初氏。晏氏本是在北京创办平民教育的主要分子,从十八年起,始把城市的工作移到乡村,以河北省的定县为实施的基础。自平民教育促进会搬到定县后,从前在北京办理平民教育的主要人员一律来到定县,从事于实际工作,把内部的组织逐渐扩大与改变;于是由平民教育一变而为乡村教育了。晏氏等在定县实验数年之后,颇有成绩,引起了社会及政府的注意,二十二年河北省政府依据第二次全国内政会议决议案,以定县适合实验区之条件,因即选定为河北省县政建设实验区。同年,乃在定县成立河北省县政建设研究院,以定县为实验县,以晏氏为院长。此院的组织,分调查、研究、实验、训练四部,定县的县长即以实验部的主任兼充,受院长的指挥。凡研究院的工作人员多半是平民教育促进会的人员,两种组织实际上已打成一气了。他的目的,介于陶、梁二氏之间,而大体与梁氏相同,定县的规模之大也与邹平相等。他们的办法是:应用三种方式,实施四大教育,完成六大建设,实现三民主义。所谓三种方式,即学校式、社会式、家庭式。所谓四大教育,即文艺教育、生计教育、卫生教育、公民教育。所谓六大建设,即政治建设、教育建设、经济建设、自卫建设、卫生建设、礼俗建设。以文艺教育救愚,以生计教育救穷,以卫生教育救弱,以公民教育救私,一切设施皆鉴于中国民族性的缺点及社会的毛病,而加以改革与建设的。后来者居上,他们的成绩已驾晓庄与邹平之上了。
喻谟烈于民国十七年曾在湖北倡议开办乡村师范学校,对于乡村教育不无相当影响。
自民国十六年,晓庄学校成立,在中国乡村教育史上可算开了一个新纪元。其后,因政治关系,办了三年,到十九年四月就被解散。但晓庄学校虽被解散,而陶氏“教学做合一”的主张已引起了国内教育家的注意,跟着晓庄学校的办法而继起的乡村师范学校,在江浙各省已数见不鲜了——现在全国各省莫不有乡村师范学校的设立。民国二十一年,陶氏又在上海大场创办山海工学团,是继晓庄的精神而来的。内中的办法是把学校、工场和社会三种打成一片,即实施“教育即生活”并以教育去改良生活的办法。山东邹平村建设研究院开办于民国二十年三月,因省立的关系,经费充足,规模比较庞大,成绩亦大有可观,又以梁氏富于哲学思想,不断的研究,到最近比较从前已改变不少了。他们以“改进社会,促成自治”八字为口号,以“教养卫合一”为方法,以建设人类理想的社会为目标,其基本组织则以一乡一村为单位,故于二十二年七月即改乡农学校为乡学村学。乡学村学的精神即从蓝田吕氏乡约而来,富于东方伦理的精神,于新教育里面不免含有不少复古的意味。
现在全国经济枯竭,农村破产,为复兴农村计,益感乡村教育的必要。中国虽开放港口,设置商场,创办各种机器工业,已有了数十年,而农民还占全国人口百分之八十,国家经济仍以农业为基本。唯有复兴农村才可以复兴民族,故为复兴民族计,更感乡村教育的迫切。所以近年以来,乡村教育运动的高潮,与生产教育到了同一程度;这种教育运动不仅以改良乡村生活及建设乡村社会为目的,到近年且负了复兴民族的使命。在政府方面,行政院长汪精卫氏于二十二年四月,特别组织了复兴农村委员会,计划复兴农村的方法。该委员会分技术、经济及组织三组。组织组中又分设自治、教育、卫生及自卫四小组。在教育小组中,规定两个原则:一关于国民教育,应适合于农村环境之便利:二关于民众教育,应注重乡村生活之需要。其他三小组,在梁、晏二氏的主张中,都可以包括在乡村教育里面。教育部除把乡村教育规定在学校系统里面以外,并于二十二年九月,通令各省教育厅改进与发展乡村教育,也是以建设及复兴农村为论点,我们勿妨写在下面,以见其梗概。该通令:
查年来我国农村衰落,谋救国者莫不以复兴农村为当前之急务,惟欲农村复兴,除经济之建设外,乡村教育亦应急起直追,从事改进与发展。(《湖北教育月刊》创刊号)
因为要提倡生产教育,所以在中等段特别注重职业教育,在高等教育段专门趋重于理、医、工、农等科。因为要提倡乡村教育,所以特别注重师范教育及义务教育。此外,因生产教育而产生的,有劳动教育;因乡村教育而产生的,有民众教育。民众教育的要求,在近年也成了很高的思潮——政府与社会两方面皆有此项要求。政府方面,因孙中山以“唤起民众”为革命策略,所以对于民众运动提倡最早;要提倡民众运动,必当提倡民众教育。关于民众教育的办法,主要分着两项:一为民众学校,二为民众教育馆。民众学校的办法,教育部于民国二十一年一月公布了一个大纲,同年九月修正一次。据修正大纲,凡在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之男女失学者,均应入民众学校。现在各省开办民众学校及民众教育馆的很多,而以江苏、浙江等省提纲尤力。至于它的意义,据江苏民众教育学院主持人高践四说:
民众教育之目的,在造成健全公民,改进整个的社会,并充实个人的生活。……民众教育的对象,偏重成人,凡成年的男女民众,不论贩夫走卒,显宦豪商,都是民众教育的对象。至于民众教育的项目,可分为健康、公民、生计、文字、家事、艺术等六项。这六项教育须相辅而行,并且实施的人应该因人、因事、因时、因地,就民众生活的需要点出发,因势利导,渐谋改进整个的社会,及充实各个生活的目的。(《最近三十五年中国之教育》)
由高氏这一段话看来,民众教育不仅是由乡村教育而产生,且能包括乡村教育,但“民众教育”一词,是中国社会特有的名称,我以为不过是从前的补习教育之推广,原无特别意义。
第三节 结论
中国之有新教育,始于前清同治元年的京师同文馆,自同治元年到现在历时六十多年,虽教育的制度、宗旨及方法屡经变更,总不切合于中国的社会需要。教育制度多半从资本主义的国家抄袭得来的,教育方针总不脱离昔日的人才主义;平日所注意的在城市里面,所陶冶的全是文雅生活,所以新教育创办了六十多年仍无补于中国之贫弱。近年以来,内因整个社会的贫乏与残破,外因帝国主义者的压迫与侵略,感觉民族前途的危险,国人始忧然大悟从前教育的错误。为矫正从前的错误,及挽救目前的危机,只有把教育普及到乡村里面,把教育当着发展产业的工具,使全民皆能受相当的教育,使受教育的人们皆能从事生产事业,则中国民族才有复兴的希望,此生产教育与乡村教育所以在近年成为全国上下一致的呼声。这两个呼声,总算国人对于教育的认识之一进步。
本期教育分着两个时代:自十五年到十七年为大学院时代,自十八年至现在为教育部时代。在大学院时代,是中国国民党的黄金时代,一般党员确能本着孙中山的遗志,本着中国国民党的革命主义,努力从事于革命工作与建设事业。影响所及,国人的精神为之一振,教育思想也为之一变。这个时候,社会上的一切皆有改进的可能,在教育的思想改造方面也留下了很深的印痕。十八年以后,国民党人因北伐成功,事事趋于稳定,国人从前兴奋的精神,慢慢地弛缓下来,教育界上前进的思想遂不如从前踊跃了。不久而学校的国语渐趋于文言,外国语渐重于本国语,即学校读经也公然有人主张,凡昔日所排除的,不知不觉在社会上在教育界逐渐恢复起来了。初年为厉行党化政策,凡中小学校一律课授党义,《三民主义》、《建国大纲》、《建国方略》及《民权初步》,皆为党义课程中必读的书。此外如胡汉民著的《三民主义连环性》、戴季陶著的《青年之路》及周佛海著的《三民主义理论之体系》,凡足以羽翼三民主义的作品,皆定为学生的课外参考书。除党义课程以外,凡学校各项功课,皆须与党义相联络,即是以党义为经,以其他各项功课为纬,组织成为一整个系统的党化课程。除课程教育以外,凡学生的训练,及党义教师的聘请,皆须受本地党部干涉与检定。当时党权高于一切,而党员也能奋发淬厉,全国人的思想差不多渐被统一于一党主义之下,其他各家学说自不容易起来相与抗衡。但是不久,这许多异种学说由社会的潜伏中,不觉出现于教育界上来了。“左”倾的有共产主义,右倾的有国家主义,最近法西斯的运动也有一部分势力。政府的教育宗旨犹依三民主义,而在学校课程方面,自二十一年以后,则放弃其昔日主张了。
北伐成功退伍纪念章
本章参考书举要
(1)《中华教育界》
(2)《时事月报》
(3)《新中华》
(4)《最近三十五年中国之教育》
(5)《教育公报》
* * *
[1] 《中华教育界》十九卷三期《中国国民经济与教育》:“所谓生产者,断不是仅指能够养成生产力的教育,如各种专业教育、艺徒教育和自然科学教育而言,举凡间接地可以养成生产力的教育,如各种普通教育、社会教育和高等文化教育或社会科学教育,也统统应该包括在内的。”
《湖北教育月刊》创刊号《湖北教育界今后应有的努力》:“生产教育有两种涵义:狭义地说当然指养成学生生产品物之能力而言,就广义的说,则指为造就学生为社会效劳的能力。”
[2] 《中华教育界》第二十卷第七期《生产教育讨论》:“实施生产教育须注意于儿童有正当的学习,……所谓正当学习者,包括兴趣、思想、态度三者而言之。”
[3] 《中华基督教教育季刊》第二卷第三期《教育方针草案》:“这个学校的社会化,当然要将现行学校组织及教育的实际大加变更。至少要将现在的小学校和中学校加以适当的改造,在小学六年间至少亦要采用类似实际活动的设备和方法,以教授日常生活所必需的普通科学。在中学校则从第一年起,六年间依产业教育的见地,逐渐分化其课程。课程分化的程度,一视地方生产事业情形而定,更由援用类似实际活动的设备和方法渐进,而与地方实际事业相联络,以半日从事实际工作,半日研究其所学工作的理论,总求在这样的学校毕业后,人人都成一个具有实用常识,而且兼备科学知识的生产者。”
[4] 按程天放《改革中国学校教育刍议》一文中,立教育之目标五,分学校之系统四,第一是国民教育,第二是生产教育,第三是师范教育,第四是人才教育,此四系合成为整个教育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