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书记》:“赵至赠离,乃少年之激切也。”范文澜注:“《文选·赵景真(至)与嵇茂齐(蕃)书》李善注曰:《嵇绍集》曰:‘赵景真与从兄茂齐书,时人误谓吕仲悌(安)与先君(嵇康)书,故具列本末。赵至,字景真,代郡人,州辟辽东从事。从兄太子舍人蕃,字茂齐,与至同年相亲。至始诣辽东时,作此书与茂齐。’干宝《晋纪》以为吕安与嵇康书。二说不同,故题云景真而书曰安。《晋书·文苑·赵至传》:‘至与康兄子蕃友善,及将远适,乃与蕃书叙离,并陈其志。’兹据《文选》所载录于后:‘安白(本传无此二字)……’”照李善注,认为这封信有两种说法:一是按《嵇绍集》说,称为《赵景真与嵇茂齐书》;一是按干宝《晋纪》说,这是《吕安与嵇康书》。李善没有说哪种说法对。范注认为是赵至与嵇蕃书对,因此,他引这封信时,在“安白”下注“本传无此二字”,说明干宝《晋纪》的说法不可靠。
这里有一个奇怪的现象,《文选》李善注,向秀《思旧赋》注:“干宝《晋书》曰:‘嵇康,谯人。吕安,东平人。与阮籍、山涛及(安)兄巽友善。康有潜遁之志,不能被褐怀宝,矜才而上人。安,巽庶弟,俊才,妻美,巽使妇人醉而幸之,丑恶发露,巽病之,告安谤己。巽于钟会有宠,太祖(司马昭)遂徙安边郡。’遗书与康:‘昔李叟入秦,及关而叹’云云。太祖恶之,追收下狱。康理之,俱死。《魏氏春秋》曰:‘康寓居河内之山阳,钟会为大将军(司马昭)所昵,闻而造之,乘肥衣轻,宾从如云。康方箕踞而锻,会至,不为礼,会深恨之。康与东平吕昭子巽友,弟安亲善。会巽淫安妻徐氏,而诬安不孝,囚之。安引康为证,义不负心,保明其事。安亦至烈,有济世志。钟会劝大将军因此除之,杀安及康。’”李善在这个注里引了这封信的开头两句,“昔李叟入秦,及关而叹”。那他已知道这封信是吕安写给嵇康的,为什么在这封信的注里,还说有二说,不加指明呢?因此查唐六臣注《文选》的向秀《思旧赋》的李善注,作:“善曰:臧荣绪《晋书》曰:‘安妻甚美,兄巽报之。巽内惭,诬安不孝,启太祖,徙安远郡。即路与嵇康书。太祖见而恶之,收安付廷尉,与康俱死。’”这个注,与《文选》李善的《思旧赋》注,内容相同,但文字很不同。在这个注里,不引这封信的开头两句“昔李叟入秦,及关而叹”。照这个注看,好像李善认为吕安写给嵇康的信,不一定是这封信。否则,为什么说“二说不同”,不肯定这是吕安写给嵇康的信呢?是不是六臣注《文选》本的《思旧赋》李善注,是经过删改,而李善《文选》注本的《思旧赋》注,又有人补完了呢?这个问题还不清楚。
但就《赵景真与嵇茂齐书》书,六臣注《文选》里是讲得很清楚的。(李周)翰曰:“干宝《晋纪》云:‘吕安字仲悌,东平人也。时太祖逐安于远郡,在路作此书与嵇康。’康子绍集云:‘景真与茂齐书。’且《晋纪》国史,实有所凭;绍之家集,未足可据。何者?时绍以太祖恶安之书,又父康与安同诛,惧时所疾,故称此书于景真。考其始末,是安所作,故以安为定也。”六臣注《文选》本的李周翰注,已经考定这封信是吕安写给嵇康的。
李周翰考定这封信是吕安写给嵇康的对不对呢?先看晋史。“初,康与东平吕安亲善。安嫡兄逊(巽)淫安妻徐氏,安欲告逊遣妻,以咨于康,康喻而抑之,逊内不自安,阴告安挝母,表求徙边。安当徙,诉自理,辞引康。”(《世说新语·雅量》引《晋阳秋》)。这个《晋阳秋》里讲的与李善注《思旧赋》里的话一致。再看《嵇康集》里有《与吕长悌(巽)绝交书》,说“而阿都(吕安)去年,向吾有言,诚忿足下,意欲发举。吾深抑之,亦自恃每谓足下不足迫之,故从吾言”。“足下阴自阻疑,密表系都。”“今都获罪,吾为免之。”这封信里写的,吕安要告发吕巽,嵇康抑止他,同《晋阳秋》的话一致。吕安被巽诬告获罪后,嵇康写信和吕巽绝交,证明晋史的话是正确的。
这封信上有“安白”,说明是吕安写给嵇康的。刘勰根据《嵇绍集》说成是“赵至赠离,乃少年之激切也”,说明他没有细看这封信的内容,只听了嵇绍的话,弄错了。萧统编《文选》,文选楼中的学士也相信刘勰的话,把这封信说成是赵至写给嵇蕃的。唐朝房玄龄、褚遂良等编《晋书》,也相信这是赵至的信,收在《晋书·赵至传》里,还把这封信的“安白”删了。李善注《文选》中的这封信,指出这封信有“二说不同”,但唐朝编的《晋书》里已把这封信归入《赵至传》,他也未作考定。直到五臣注《文选》时,李周翰才考定这是吕安与嵇康书,《嵇绍集》里为什么要把它改成赵至与嵇蕃书的原因,也指出了。《文心雕龙》与《文选》的同一错误,也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