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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发言的末段提到我的出世思想。后来各位先生对我提意见,几乎每一位都说到这个问题。这本是我思想问题的重点所在,显然感觉不宜多谈它,但又不能不说一说,因为究竟何谓出世,上次我并没有说出来,非补充解释一下不行。
在各位先生对我提意见中,有人认为出世即出离这个世界, 而这个世界是出不去的;有人以为出世即往生西方极乐世界;还有种种说法,平素研究佛法的巨赞法师和李书城先生亦各自提出一种说法。但他们都是各自创造的新说法,不是佛家原来的老说法。我则没有新鲜说法,只是原来老说法,这老说法就是把人生看成根本错误的,佛家的名词叫“根本无明”。人生出于根本无明,又叫根本惑;有四惑,即:我痴、我见、我慢、我爱,笼统说作“我执”;“我执”和“法执”合称二执,是一切活东西(人及动物等)所以向前活动不已的根本。佛教千言万语即教人破二执, 更无其他。二执,又有浅深二种,浅的为分别执,深的为俱生执;俱生执是与生俱来的,远在你有思想以前的,即令失去知觉,到了“闷绝位”依然二执很强地存在。所以仅仅思想改造还不解决问题,问题在生命上,要改造生命才得免于错误;出世正不外改造生命之意。
佛家看人生,总括为六个字:起惑、造业、受苦。人一生下来即有所缺乏,时时在缺乏中,虽有时得满足,缺乏总是常事,缺乏即苦,人从其堕生即失去自在性,不自在即苦。我十几岁即倾向出世,即从感觉人生是苦而来,然而要知道我十几岁时,并没有受到世俗所说的那些苦,我少年时在家庭中为父母所爱,一切都在父母照顾之下,没有要自己操心的问题,正为不是世俗的那些苦,才真真体会到人生之苦——人生的不自在、不自由、不自主、 不自觉、被动、可怜悯。出世即从不自主的生死流转中解脱出来。
如何得解脱?那就是破二执——不要有所执取。有了能执取和所执取这两面以后,就陷于生死流转而不得出。我们现在展转不出能所两面,这就是世间;出世即不落于能所两面而是一体非二。所以《成唯识论》上说:“此智远离能取所取,是出世间无分别智。断世间故,名出世间。二取随眠是世间本,唯此能断,独得出名。”[2] 这是出世的确解。
[1] 1958年5月“向党交心”运动中学习会上一次发言记录中的一部分。
[2] 此语记录有遗漏。据《成唯识论》:“此智远离能取所取,故说无得及不思议,或离戏论说为无得,妙用难测名不思议,是出世间无分别智。断世间故,名出世间。二取随眠是世间本,唯此能断,独得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