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所谓会通,是指会合变通,意即在极高的层面调和各种矛盾,融会贯通。自明末清初开启中西文化交流的大幕以来,会通往往特指中西之间的融合和涵化。本篇即体现了张之洞对东西文化和新学、旧学之间所持的基本态度。一方面,他认为在最高的层面,中西之间是完全心同理同的,为此不厌其烦地列举了儒家诸多经典中的话语与来自西方的格致、农学、议院等新名词一一对应,以此证明中国古典中早已“创其制”,也就为新学新知找到了中源的理论依据。另一方面,他虽然主张会通中西学术,批评恶西法者不知变而自陷于危亡,但是,他在会通中西上并非是无条件地向西方学习,而是坚持在中学为内学的前提下,“中学治身心,西学应世事”。

易传》言通者数十,好学深思,心知其意,是谓“通”。难为浅见寡闻道,是谓“不通”。

【译文】

《易传》中讲到“通”的地方有数十处,喜爱学习,勤于思考,内心中真正地领会了,这就叫做“通”。难以脱离对道理(道义)见识短浅、孤陋寡闻的境地,这就是“不通”。

今日新学、旧学,互相訾謷[1],若不通其意,则旧学恶新学,姑以为不得已而用之;新学轻旧学,姑以为猝不能尽废而存之。终古柄凿[2],所谓疑行无名,疑事无功而已矣。

【注释】

[1]訾謷(zīáo):诋毁。

[2]终古:经常。《周礼·考工记》:“是故察车自轮始……轮已崇,则人不能登也。轮已庳,则于马终古登阤也。”注:“齐人之言终古,犹言常也。”柄凿:当为“枘凿”。“柄”字误。枘(ruì),榫头。凿,榫眼。枘凿是“方枘圆凿”的简语,比喻两不相合或两不相容。

【译文】

今日新学和旧学之间互相诋毁,如果不通学问的本意,那么旧学厌恶新学,认为新学不过是形势所迫不得已而用之;新学轻视旧学,认为旧学不过是不能立刻全部废除而暂且保留。新学和旧学经常两不相合,这就是所谓的行动犹豫就不会成功,做事不果断就不会有功效啊。

中庸》“天下至诚,尽物之性,赞天地之化育”[1],是西学格致之义也。《大学》格致[2],与西人格致绝不相涉,译西书者借其字耳。

【注释】

[1]化育:自然生成和长育万物。

[2]《大学》:《礼记》篇名。自汉以来有以《春秋》诸经为大经,《孟子》《论语》《大学》《中庸》为小经的,是《大学》已单本别行。至朱熹始为作章句,改动章节。又说传文有缺,因补致知格物一章。

【译文】

《中庸》中“只有全天下真诚到极点的圣人,才能充分发挥自己的本性;能充分发挥自己的本性,就能充分发挥天下一切人的本性;能充分发挥天下一切人的本性,就能充分发挥万物的本性;能充分发挥万物的本性,就有可能助成天地的造化和养育作用”的说法就是西学中“格致”的意思。《大学》中所讲的“格致”与西方人所讲“格致”两者是绝没有关联的,只不过是翻译西方书籍的人借用了“格致”这个词而已。

《周礼》“土化之法”, “化治丝枲”[1], “饬化八材”[2],是化学之义也。

【注释】

[1]化治丝枲(xǐ):指缲丝绩枲之事。丝,生丝。枲,麻。

[2]饬(chì)化八材:饬化,整治。八材,珠、玉、石、木、金属、象牙、皮革、羽毛。《周礼·天官·大宰》:“以九职任万民……五曰百工,饬化八材。”

【译文】

《周礼》中所讲的“施肥使土壤熟化”, “缲丝绩麻之事”, “整治珠、玉、石等天地中的八材”,就是化学的意思。

《周礼》“一易、再易、三易”[1], “草人、稻人所掌”[2],是农学之义也。

【注释】

[1]一易:隔年耕种。《周礼·地官·大司徒》:“凡造都鄙,制其地域,而封沟之,以其室数制之。不易之地,家百亩;一易之地,家二百亩;再易之地,家三百亩。”注:不易之地,岁种之,地美,故家百亩。一易之地,休一岁乃复种,薄,故家二百亩。再易之地,休二岁乃复种,故家三百亩。按:查核原文为不易、一易、再易,未见三易之说。

[2]稻人:官名。《周礼·地官》之属有稻人,掌营种稻田。《礼·曲礼》:“天子之六府,曰司土、司木、司水、司草……”疏:“司草,四也,于周为稻人也,掌稼种下地及除草莱。”

【译文】

《周礼》中所讲的“每年耕种、隔年耕种、隔两年耕种”,以及“掌管土壤改良与营种稻田的官员草人、稻人”,就是农学的意思。

《礼运》“货恶弃地”[1], 《中庸》言“山之广大终以宝藏兴焉”[2],是开矿之义也。

【注释】

[1]恶(wù):憎恶,忌讳。弃地:废弃之地。

[2]兴:兴盛。

【译文】

《礼运》中所讲的“财货天下共有”, 《中庸》中所说的“山的广大孕育了宝藏在其中”,这就是开矿的意思。

《周礼》有“山虞、林衡之官”[1],是西国专设树林部之义也[2]。

【注释】

[1]山虞:官名。《周礼》地官的属官,掌管山林政令。虞,度,度知山的大小及其物产。林衡:官名。《周礼》地官之属,掌保护巡守林木。

[2]树林部:通作森林部或林业部。

【译文】

《周礼》中所讲的“掌管山林政令的山虞、保护巡守林木的林衡”,就是西方国家所专设的森林部。

《中庸》“来百工则财用足”[1],夫不以商足财而以工足财,是讲工艺、畅土货之义也。

【注释】

[1]来:招致。

【译文】

《中庸》中所讲“招纳各种工匠,财货就会充足”,不用经商来充足财用,却用工匠来充足,这是讲求工艺、流通土货的意思。

《论语》“工利其器”, 《书》“器非求旧[1],维新”,是工作必取新式机器之义也。

【注释】

[1]《书》:指《尚书》。

【译文】

《论语》中所说的“工匠先让工具锋利”, 《尚书》中说“用器物要找新的”,这是制作一定要用新式机器的意思。

《论语》“百工居肆”[1],夫工何以不居其乡而必居肆,意与《管子》“处工就官府”同,是劝工场之义也。

【注释】

[1]居肆:居住在市集贸易之处。《论语·子张》:“百工居肆,以成其事。”

【译文】

《论语》中所说“百工居住在市集贸易之处”,工匠为什么不居住在他的家乡而必须居住在市集贸易之处,这和《管子》中“工匠在官府中劳动”是一样的,这就是现在的劝业工场的意思。

《周礼》“训方氏”[1],训四方观新物,是博物院、赛珍会之义也[2]。

【注释】

[1]训方氏:官名。《周礼》夏官之属,掌教导四方之民。训,教导。《周礼·夏官·训方氏》:“掌道四方之政事与其上下之志。”

[2]赛珍会:搜集各种出品互相比赛,称为赛珍会,即博览会。

【译文】

《周礼》中有“掌管训导四方的官员”,训导四方,观察新事物,这就是博物院、博览会的意思。

《大学》“生之者众,食之者寡”,即西人富国策“生利之人宜多,分利之人宜少”之说也。

【译文】

《大学》中所说的“生产的多,消费的少”,这就是西方人富国之策“生利之人宜多,分利之人宜少”的学说。

《大学》“生财大道为之者疾”[1], 《论语》“敏则有功”,然则工商之业,百官之政,军旅之事,必贵神速,不贵迟钝,可知是工宜机器,行宜铁路之义也。

【注释】

[1]生财大道:《礼记·大学》:“生财有大道。”

【译文】

《大学》中所说“生产财富的道理是生产财富的人勤奋”, 《论语》中有“办事勤敏就会有功效”,那么从工商之业、百官之政、军旅之事贵在神速、不可迟钝可知制造需要机器、通行需要铁路的意思。

《周礼》“司市亡者使有[1],微者使阜[2],害者使亡[3],靡者使微”[4],是商学之义,亦即出口货无税,进口货有税,及进口税随时轻重之义也。

【注释】

[1]司市:官名。《周礼》地官之属有司市,主管市场的治教政刑,量度禁令。亡(wú)者使有:没有的货物使其有。亡,通“无”。

[2]微者使阜:稀少的货物使其多。微,少。阜,盛多,丰富。

[3]害者使亡:对人有害的商品不准出售。亡,消除。

[4]靡者使微:超过标价的货物令其降价。《新书·道术》:“费弗过适谓之节,反节为靡。”《周礼·地官·司市》:“以政令禁物靡而均市。”

【译文】

《周礼》所说的“掌管市场的官员叫司市,没有的货物让其有,稀少的货物使其多,对人有害的商品不准出售,超过标价的货物让其降价”,这就是商学的意思,也就是向外出口货物不交税,进口货物要交税,进口货物征税的多少不是固定的,而是有轻重的变化。

《论语》“教民七年可以即戎[1],不教民战是谓弃之”,是武备学堂之义也。《司马法》虽遇壮者[2],不校勿敌[3],敌若伤之,医药归之,与西人交战时有医家红十字会同[4]。

【注释】

[1]即戎:前往作战。《论语·子路》:“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

[2]《司马法》:古兵书名。一卷。《汉书·艺文志》列于经之礼类,称《军礼·司马法》百五十五篇。《隋书·经籍志》作三卷,不分篇。按《史记·司马穰苴传》称:齐威王使大夫追论古者《司马兵法》而附穰苴于其中。今存一卷。

[3]不校(jiào)勿敌:不与投降的敌人作战。校,比较。敌,抗拒,作对。

[4]医家红十字会:一种志愿的国际性的救护团体。1864年8月22日由瑞士、法国、比利时、荷兰、葡萄牙等十二国在日内瓦签订了《万国红十字会公约》,规定战地武装部队伤者病者在一切情况下应受尊重和保护等。

【译文】

《论语》中所说“教育民众七年,就可以让他们作战了;用未经训练的民众去作战,这是抛弃他们”,这是武备学堂的意思。《司马法》中说:“即使遇到青壮年,不与投降的敌人作战;敌人若是已经受伤,给他医治和药物,放他回去。”这和西方人双方交战时有红十字会在那救死扶伤是一样的。

《汉书·艺文志》谓九流百家之学皆出于古之官守[1],是命官用人皆取之专门学堂之义也。

【注释】

[1]官守:居官守职。

【译文】

《汉书·艺文志》说九大学术流派和诸子百家都是出自古代的居官职守,这是朝廷命官和选用人才都从专门的学堂中选拔的意思。

左传》仲尼见郯子而学焉[1],是赴外国游学之义也。

【注释】

[1]郯(tán)子:春秋郯国之君。昭公时朝鲁,尝与叔孙昭子论少皞氏以鸟名官之事。《左传·昭公十七年》:“郯子曰:‘……我高祖少皞,挚之立也,凤鸟适至,故纪于鸟,为鸟师而鸟名。'”并记载孔子曾向郯子询问古代官名之事。

【译文】

《左传》中记载孔子向郯子请教学习,这就是赴外国留学的意思。

《内则》“十三年舞勺,成童舞象[1],学射御”, 《聘义》“勇敢强有力,所以行礼”[2],是体操之义也。

【注释】

[1]十三年舞勺,成童舞象:十三岁时学习舞勺,十五岁以后学习舞象。舞勺、舞象,为古代的文舞和武舞。成童,十五岁以上为成童。《礼记·内则》:“十有三年,学乐、诵诗、舞勺;成童,舞象。”注:“先学勺,后学象,文武之次也。”

[2]“学射御”几句:《礼记·聘义》:“聘射之礼,至大礼也。质明而始行事,日几中而后礼成。非强有力者,弗能行也。故强有力者,将以行礼也。”

【译文】

《礼记·内则》中说“十三岁的时候学习舞勺的文舞,十五岁以后学习舞象的武舞,学习射箭和驾车的技术”; 《礼记·聘义》中说“聘礼和射礼不是强健有力的人做不到,所以只有强健有力的人才能行此重大之礼”,这是体操的意思。

《学记》“不歆其艺[1],从郑注。不能悦学”,是西人学堂兼有玩物、适情诸器具之义也[2]。

【注释】

[1]《学记》:《礼记》篇名。

[2]适情:情志愉快自得。

【译文】

《礼记·学记》中说:“不欢喜那些杂艺,从郑玄之注。就不能耽玩乐于所学之正道”,这就是西方的学堂兼有观赏景物和情志愉快自得的意思。

《吕刑》“简孚有众[1],维貌有稽”[2]。貌,《说文》作“”,细也。《王制》“疑狱,泛与众共之”[3],是讼狱凭中证之义也[4]。

【注释】

[1]《吕刑》:《尚书》篇名。《尚书·吕刑》:“吕命,穆王训夏赎刑,作《吕刑》。”传:吕侯以穆王命作书,训畅夏禹赎刑之法,更从轻以布告天下。简孚:核实可信。《尚书·吕刑》:“五辞简孚,正于五刑。”传:“五辞简核,信有罪验,则正之于五刑。”蔡传:简,核其实也;孚,无可疑也;正,质也。五辞简核而信,乃质于五刑也。有众:具有充足的证据。

[2]维貌有稽:(与案情有关的)细节也翔实可考。维,语助词,无义。貌,枝节。稽,查考。

[3]《王制》:《礼记》篇名。疑狱:难于判明的案件。《礼记·王制》:“疑狱,泛与众共之。众疑,赦之。”泛,广泛。共之,在一起商讨案情。

[4]中证:证人。

【译文】

《尚书·吕刑》中说:“核实可信,具有充足的证据,与案情有关的细节也要翔实可考。”貌,《说文解字》中作“”,细的意思。《礼记·王制》中说“难以判明的案件,应该广泛地对案情进行商讨”,这就是诉讼要凭证人的意思。

《周礼》“外朝询众庶”[1], 《书》“谋及卿士[2],谋及庶人,从逆各有吉凶”[3],是上下议院互相维持之义也。

【注释】

[1]外朝:国君听政的处所。《周礼·秋官·朝士》:“掌建邦外朝之法。”《尚书·召诰·厥既得卜》疏:“外朝,一在库门之外,皋门之内,是询众庶之朝。”众庶:万民,普通民众。

[2]卿士:春秋时官称。这里泛指卿、大夫、士。《尚书·洪范》:“谋及卿士。”疏引郑玄:“卿士,六卿掌事者。”

[3]从逆各有吉凶:(在商讨国事时)有的赞成,有的反对,各有各的道理。从,赞和,顺从。逆,否定,反对。吉凶,祸福,办事的后果,引申为“从”、“逆”的原因。

【译文】

《周礼》中说“在国君听政的外朝向民众询问意见”, 《尚书》说“与卿、大夫、士商量政事,与平民商量政事,有的赞成,有的反对”,这是西方上下议院互相维持的意思。

《论语》“众好必察,众恶必察”[1],是国君可散议院之义也。

【注释】

[1]众好必察,众恶必察:众好,为众人所喜好的。众恶,为众人所憎厌。察,考核,调查。《论语·卫灵公》:“众恶之,必察焉;众好之,必察焉。”

【译文】

《论语》中说“众人所喜好的,一定要去核实考察;众人所厌恶的,也一定要去核实考察”,这就是国君可以解散议院的意思。

《王制》“史陈诗[1],观民风;市纳价[2],观民好”; 《左传》“士传言,庶人谤[3],商旅市,工献艺”,是报馆之义也。

【注释】

[1]史陈诗:史,官名,掌管法典和记事的官。陈诗,陈献民间诗歌。《礼记·王制》:“命大师陈诗,以观民风。”

[2]市纳价:市,贸易的处所。纳价,报价。《孔丛子·巡狩》:“命市纳价,察民之所好意,以知其志。”

[3]“《左传》士传言”二句:传言,发表言论。庶人,没有爵秩的普通民众。谤,指责别人的过失。

【译文】

《王制》中说“掌管法典和记事的官呈献民间诗歌,来观察民间风俗;让市场报价,来看民众的喜好”; 《左传》中说“士人发表言论,普通民众指责过失,商人在市场上议论,各种工匠呈献技艺”,这就是开办报馆的意思。

凡此皆圣经之奥义,而可以通西法之要指。其以名物、文字之偶合、琐琐傅会者,皆置不论。若谓神气风霆为电学[1],含万物而化光[2],为光学之类。

【注释】

[1]神气风霆:神气,自然元气。风霆,风与雷。《礼记·孔子闲居》:“地载神气,神气风霆,风霆流形,庶物露生。”韩愈《原鬼》:“有声而无形者,物有之矣,风霆是也。”

[2]化光:孕育光大。《易·坤》:“坤至柔而动也刚,至静而德方,后得主而有常,含万物而化光。”疏:“言含养万物,而德化光大也。”

【译文】

以上皆是圣贤经典中精湛深奥的义理,可以与西方的道理之间会通。那些以名和事、文字的巧合、粗鄙的附会的,都置而不论。像称自然元气、风与雷为电学,涵养万物而孕育光大为光学之类的。

然谓圣经皆已发其理,创其制,则是;谓圣经皆已习西人之技,具西人之器,同西人之法,则非。

【译文】

然而说中国圣贤的经典已经阐发其道理,开始创始建造了,这是对的;若是说先贤的经典早就学习了西方的技艺,具备了西方的器物,与西人的方法相同,这是不对的。

昔孔子有言曰:“吾闻之,天子失官,学在四夷,犹信。”[1]是此二语乃春秋以前相传之古说。列子述化人[2],以穆王远游[3],西域渐通也。邹衍谈赤县[4],以居临东海[5],商舶所传也。故埃及之古刻类乎大篆[6],南美洲之碑勒自华人[7]。然则中土之学术、政教东渐西被[8],盖在三代之时,不待畴人分散、老子西行[9],而已然矣。以后西汉甘英之通西海[10],东汉蔡愔、秦景之使天竺[11],摩腾辈之东来[12],法显辈之西去[13],大秦有邛竹杖[14],师子国有晋白团扇[15],中西僧徒、水陆商贾,来往愈数,声教愈通[16]。先化佛国[17],次被欧洲,次第显然不可诬也[18]。

【注释】

[1]“吾闻之”几句:语出《左传·昭公十七年》。

[2]化人:会幻术的人。《列子·周穆王》:“西极之国,有化人来。入水火,贯金石,……千变万化,不可穷极。”

[3]穆王:即周穆王。昭王子,名满。即位后,乘八骏马西征,乐而忘返。诸侯多朝于徐。王恐,长驱而归,使楚灭徐。寻征犬戎归。在位五十五年。《穆天子传》前卷记有周穆王西巡狩之事。

[4]邹衍谈赤县:邹衍(约前305—前240), 《史记》作驺衍。深观阴阳消息,作怪迂之变,著《始终》《太圣》等篇,共十余万言,皆闳大不经。主时世盛衰兴亡,皆随金木水火土五德为转移,又以中国为赤县神州,内自有九州,外有裨海环之。历游各国,至燕,昭王筑碣石宫师事之。

[5]东海:海名。所指不一。这里的东海相当于今之渤海的一部分。

[6]埃及之古刻:这里指埃及圣书字(又称埃及象形文字)。为人类最古的文字之一。是一种表意兼表音的文字,其意符和声符都来源于象形的图形。圣书字多半用在碑铭上。

[7]勒:刻。

[8]东渐西被:向东和向西传播扩展。渐,流入。被,及。

[9]畴人:历算家。老子西行:东晋道士王符撰《老子化胡经》,谓老聃欲化西土,爰入天竺而为佛,故以“老子化胡”名。

[10]甘英:东汉人,永元中为出使西域的班超之随行人员。

[11]蔡愔(yīn):东汉人,官郎中。明帝命之至大月氏,与迦叶摩腾、竺法兰二僧共携佛像、佛经以归,在洛阳建白马寺。秦景:详见本章“摩腾”注。天竺(zhú):印度的古称。

[12]摩腾:即迦叶摩腾,汉时印度高僧。善风仪,解大小乘经。尝为印度一小国王讲《金光明经》,防止敌国侵害,名大著。明帝遣郎中蔡愔,博士弟子秦景等于天竺寻访佛法,遇之。永平十年(67),与竺法兰共至洛阳,特建白马寺以居之。译《四十二章经》一卷,中国造佛寺及译经自此始。

[13]法显(约337—422):本姓龚,三岁度为沙弥,及长成受大戒,痛感经籍多阙讹,誓志求学。遂于东晋隆安三年(399)与慧景、道整等从长安出发,经西域至天竺,共十四年,游历三十余国,收集大批梵本佛经。于义熙九年(413)归国后在建康与天竺禅师跋陀罗合译经律论六部,二十四卷,共百余万字。又记旅行见闻,撰成《佛国记》。

[14]大秦:我国古时称罗马帝国为大秦。邛(qiónɡ)竹杖:邛竹制的行杖。《史记·西南夷传》:“及元狩元年,博望侯张骞使大夏来,言居大夏时见蜀布、邛竹杖。”《集解》引瓒曰:“邛,山名,此竹节高实中,可作杖。”大夏,古国名,在今阿富汗北部一带。

[15]师子国:古国名,即锡兰,即今斯里兰卡。自东晋时即与中国通使。师,亦作“狮”。白团扇:扇子名,白色,团状。

[16]声教:声威和教化。

[17]佛国:佛的出生地,指天竺,即古印度。

[18]诬:欺骗。引申为颠倒。

【译文】

当初孔子说:“我听说,天子不修其职,官守的学术就散落在四夷之地了,确实是可信的。”这是因为这两句话是春秋以前相传的古话。列子记述会幻术的人,这是因为周穆王远游,西域之地与中原渐渐相通。邹衍谈论赤县,这是因为他住在东海附近,常听来往商船的传说。所以埃及的象形文字与中国的大篆相像,南美洲的碑刻来自于华人。然而中国的学术和政教向东向西扩展,大概在夏商周三代之时,不用等到历算家分散、老子西行,就已经开始了。在此之后,西汉的甘英到达波斯湾,东汉的蔡愔、秦景出使印度,迦叶摩腾从印度东来,法显西去印度,罗马帝国有邛竹制作的竹杖,斯里兰卡有晋的白团扇,中西僧侣和水路陆路的商贾往来越频繁,声威和教化就越相通。先与印度相通,再波及欧洲,前后的顺序显然不能颠倒。

然而学术治理,或推而愈精,或变而失正,均所不免。且智慧既开以后,心理同而后起胜,自亦必有冥合古法之处[1],且必有轶过前人之处[2]。即以中土才艺论之,算数历法诸事,陶、冶、雕、织诸工,何一不今胜于古?日食有定[3],自晋人已推得之。谓圣人所创,可也;谓中土今日之工艺不胜于唐虞三代[4],不可也。

【注释】

[1]冥合:暗合。

[2]轶过:超过。轶,通“逸”,超逸。

[3]日食:即日蚀,是一种日为月所蔽的自然现象。日蚀每发生在新月之时。然当日蚀发生时,太阳距白道与黄道交点的距离有一定限界,即新月时,太阳与此交点的距离大于十八度三十一分,不生日蚀;小于十五度二十一分,必起日蚀;在二者之间或起或不起。《晋书·天文志》:“日蚀,阴侵阳、臣掩君之象。”

[4]中土:指中国。

【译文】

然而学术研究,或者是通过不断地推究、演进越来越精密,或者是在流传的过程中出现讹误,都在所难免。况且智慧开启之后,在学问上古今中西之间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而后来兴起的要占优势,后来所兴起的也肯定有暗合古法的地方,并且肯定有超过前人之处。就用中国本土的学术、技艺来讨论这个问题,算数、历法等各种学问,制陶、冶炼、雕刻、纺织等各种技术,哪一个不是今天胜过古代呢?日蚀有固定的规律,自晋代人就已经推算出来了。认为学术、技艺是圣人所开创的,这是可以的;认为中国当今的工艺水平还不如尧、舜和夏商周三代,那是不可以的。

万世之巧,圣人不能尽泄[1];万世之变,圣人不能豫知。然则西政、西学果其有益于中国,无损于圣教者,虽于古无征,为之固亦不嫌,况揆之经典[2],灼然可据者哉[3]!

【注释】

[1]泄:通。

[2]揆(kuí)之经典:用经典来衡量。揆,度量,揣度。

[3]灼然可据:可以明显地找到根据。灼然,鲜明地。

【译文】

万世的智巧,圣人不能尽通;万世的变化,圣人不能都预先知晓。西方的政治、学术如果真的对中国有益,又对儒家礼教没有什么损害,即使在历史中没有什么可以借鉴的,去接受和学习它也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何况是那些用圣贤的经典来衡量,也是明显有根据的呢!

今恶西法者,见六经古史之无明文,不察其是非损益,而概屏之。如诋洋操为非,而不能用古法练必胜之兵;诋铁舰为费,而不能用民船为海防之策,是自塞也。自塞者,令人固蔽傲慢,自陷危亡。

【译文】

今天厌恶西法的人,见儒家的六经与古史中没有明文记载,就根本不考察西法的正确与否、得失与否,一概拒绝和摒弃。像诋毁洋操不可取,却不能用中国传统的方法练出必胜之兵;诋毁海军购买铁甲战船太耗费,却不能用民间船只来进行海防,这是自我封闭啊。自我封闭,让人不谙事理而又傲慢,自陷于危亡的境地。

略知西法者,又概取经典所言而傅会之,以为此皆中学所已有。如但诩借根方为东来法[1],而不习算学;但矜火器为元太祖征西域所遗[2],而不讲制造枪炮,是自欺也。自欺者,令人空言争胜,不求实事。

【注释】

[1]诩(xǔ):夸耀。根方:代数名词。

[2]元太祖(1162—1227):姓奇渥温氏,名铁木真。生于蒙古孛尔只斤氏族。13世纪初,先后统一蒙古诸部。1206年,蒙古贵族在斡难河聚会,推他为大汗,上尊号为成吉思汗,建立蒙古汗国。他即位后,制定各种制度,展开军事活动,曾两度攻金,并向西大举进兵。1227年,进攻西夏,死于军中。元朝建国后,追尊其为“太祖”。

【译文】

稍微通晓西法的人,又全部从先贤的经典著作中找到相关论述进行附会,认为西方的学问都是中国本土学问中早就有了的。比如夸耀借根方是中国产生的数学算法,却不去学习新式的算学之法;自夸火器是元太祖征西域时留下来的,却不研究制造枪炮之理,这是自我欺骗啊。自我欺骗,让人只是说空话争高低,不讲求实际。

溺于西法者,甚或取中西之学而糅杂之,以为中西无别。如谓《春秋》即是公法,孔教合于耶稣。是自扰也[1]。自扰者,令人眩惑狂易[2],丧其所守。

【注释】

[1]自扰:搅乱自己。

[2]狂易:狂妄而易其常性。

【译文】

那些沉溺于西法的人,甚至把中学和西学杂糅在一起,认为中西学问之间没有任何差别。比如说《春秋》就是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公法,儒教和基督教是相合的。这是扰乱自己啊。扰乱自己,让人迷乱失去主张又狂妄改变常性,失去了他所坚守的东西。

综此三蔽,皆由不观其通。不通之害,口说纷呶[1],务言而不务行,论未定而兵渡江矣[2]。然则如之何?曰:“中学为内学[3],西学为外学[4];中学治身心,西学应世事。”不必尽索之于经文,而必无悖于经义。如其心圣人之心,行圣人之行,以孝弟忠信为德,以尊主庇民为政,虽朝运汔机[5],夕驰铁路,无害为圣人之徒也[6]。如其昏惰无志,空言无用,孤陋不通,傲很不改[7],坐使国家颠[8],圣教灭绝,则虽弟佗其冠[9],衶其辞[10],手注疏而口性理[11],天下万世皆将怨之詈之[12],曰:此尧、舜、孔、孟之罪人而已矣。

【注释】

[1]纷呶(náo):纷乱,喧哗。

[2]论未定而兵渡江:喻采取的措施跟不上时局的发展。《宋论》:“宋自南渡以后,所争者和与战耳。”论未定指此。《续通鉴纲目·十四》:“绍兴十年,金兵分四道南侵。”兵渡江指此。

[3]内学:本国固有的学术。

[4]外学:自国外传进的学术。

[5]汔(qì)机:蒸汽机。汔,同“汽”。

[6]无害:无妨。

[7]傲很:倨傲,狠戾。很,亦作“狠”。

[8]颠(jī):颠覆,覆灭。,坠落。

[9]弟佗:形容服饰非常华丽。

[10]衶(chōnɡdàn):即“冲淡”。形容言语淡薄无味。《荀子·非十二子》:“弟佗其冠,衶其辞。”

[11]手:撰写。口:宣讲。

[12]詈(lì):责骂。

【译文】

综合以上三种看法的弊端,都是由于没有领悟到中西学问之间的会通。不懂得会通的害处是众说喧哗,注重空言却不讲求实际,所采取的措施跟不上时局的发展。那么该怎么办呢?说:“中学是本国固有的学术,西学是国外传进的学术;用中学来治身心,用西学来应对世事变化。”不必一言一行都从圣贤的经典中获得,但一定不能违背经典的大义。如果心同儒家圣贤的心保持一致,所作所为符合儒家圣贤所规定,以孝、悌、忠、信作为修身之德,以尊重君主爱护民众作为从政的根本,即使早晨使用蒸汽机,晚上在铁路上行使,不妨碍成为儒家信徒。如果昏暗懒惰没有志向,徒说空话不切实际,孤陋寡闻又不知会通,倨傲不知改变,让国家覆灭,礼教灭绝,那么就是穿着华丽的衣冠,说着平淡无味的话,勤奋地为经典撰写注解,天天宣传儒家人性与天理的学问,天下万世的人也都将责骂他,说:“这是尧、舜、孔、孟的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