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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吹纸烟(甚且雪茄),可以食鱼与肉,这是聪明的食法。因为聪明是“变动”的,若如乡下人一生都是食一样食物,且烹调也未讲究变换,真是笨蠢不过的了。聪明的食法,平时虽然在求温柔清鲜,但有时则非求激烈不可。
这个“狂欢食”,最好是在月满花香时,或在风雨暴骤时,或在迅雷猛电时,或亲朋聚集时,尤其是情人相会时。大概食饮时间虽延长到数时久也不妨,至于普通的食饮时长为半点至一点钟就好了。食得其宜,确是一种快乐。穷人到桌旁眉头蹙皱,因为所食的味道不满所望。至于中等人家,稍行讲求食味者,每餐到时当大欢喜。若我们狂欢食,更是一种无穷的快乐了。酒来,好酒来!烟来,好烟来!缓缓鉴赏吧!这是一盘好的巧的“观音豆”,这是一件冷冻的鲜竹笋,尚有些鱼与肉、蚶、蚝、虾、蟹,缓缓咀嚼吧,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的情爱者,缓缓鉴赏吧。你看鲜明的绣花桌布,又加上些鲜花;灯未光明吧,再添上油;灯光熊熊,如是电灯,应该装大电泡,这是美术的食法,分外显出狂欢的意义,真实的狂欢啊!不是外交式的鸡尾酒会吧。
肉类固然是有毒的,但求其新鲜,稚软,又多要瘦肉,且要烤烧到酥碎的,和上些香味,多食也无妨,况且是每十五日或一个月只食一次呢。少食更好,多食也无妨,我的朋友呵!我的亲爱呵!举箸举箸,这是“狂欢”的时候。
酒来!酒来!我不是豪门,我不是洋派,威士忌、白兰地,暂时勿来。本落的客家老江酒、绍兴的绍酒、山西的汾酒,酒精不多,香味醇厚,价钱尚廉,多饮几杯吧!我的朋友、我的亲爱,举杯,举杯呵!连“干”几杯又何妨。
狂食之后,当继以狂游,或狂乐一番。如午间狂食的,下午当则到郊外狂游,登山岭以骋怀,呼天叫地,与鸟兽说话,向林木调情。如晚间狂食的,则当全夜勿眠,看戏逛街,或寻友狂谈后,或在青天蓝草地过了一宵,或回家看书,或译述,或深思远虑,务要通夜不眠,然后狂食狂饮后,始有价值与效率。
刺激品固当由渐而进,由少而多。我五十岁后,始吸纸烟时每日不过一两支,至今日若有烟,一气可吸数十支;嗜酒的,初时或许一两杯就醉了,到成酒鬼后,一气就数碗也许嫌少。刺激品固然不可过度,即在狂欢食中,以少醉为佳,太多吸饮,有时脑充血就即时呜呼了。
聪明人固然要长命,但到一定的年纪,只求其思想的登峰造极,尤是文艺界的思想家,应当逐日求其思想的升华。升华的方法固有多种,然狂食狂饮也是助思想入于“非非”的境界。我假定狂饮食者当在五十岁后,如此纵然于饱食狂饮之后而猝然死去,也算痛快的死法了,传说李太白是因酒醉过洞庭湖而捞月沉死的,如果确实,也算太白的痛快死法了。
少年人可多用刺激品吗?如可勿用,当以勿用为好。然而也有一种时不时的狂欢法,回想我少年时,每逢节日或星期日与同学辈各出数角银,就可饱食花生米,与一两碟炒牛肉,并几杯薄酒,彼此高谈稍长久的时间,费用不多,也算少年时期的一些好纪念呢。
只要平时有节制,时不时用些刺激品,又当相自己的度量去利用,这是食的乐趣,也是变幻平常的口味,又可把平常藏在体内的蛋白质多少变化为活能,也可增强身体内的热量。人生贵在行乐耳,使饮食成为一种乐趣,非时常变换其口味不可,时常用些刺激品可以变换口味,可以提起精神,加多思想,增长勇气到社会去冲锋,可为自己安慰,为学问加多方面的考求。所以我说要聪明,要增加聪明,一方面也当于狂欢饮食之道中,求一些补充方法。
聪明的食法,尚有一端,也当来说及的,就是“与自然合一的食法”。
附注: 我不是“语丝派”提倡无论何人都可吸烟者,但看到劳动家于苦作之余,吸了几口旱烟的痛快神情,不禁向这些人致敬烟礼,至一班真正的思想家,提起笔时手执烟卷,一夜写文,一气用了百几十支烟也值得。可恨是那班大腹贾乱吸好雪茄,而我们这二班人更无劣烟可抽。我对酒的用法,也与烟同样主张,特此声明,以免引起道学家的误解。
又食鱼与肉,如在这些条件之下,也不见大妨害:(一)要新鲜。(二)幼稚(如稚牛比老牛好,幼猪比老猪好)。(三)要食瘦肉(肥肉多脂肪及蛋白质,难行消化)。(四)要烧烤(如烧鸡、烧鸭,凡肉一烧,纤维及油质减少,较易消化)。(五)要视自己食量有节制而食,如每日壮年人总勿食过二两以上肉。(六)食后要工作或做些激烈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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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本文原载1948年6月19日《大光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