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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所举的初步食礼,成人家更当遵守。我人自少无家教,又未多与好社会相接触,以致我人就食时共犯了下几种共同的毛病:所送入口的食物太多,一嘴内满塞住到几乎不能合口;吞下时太急促,几乎不透气;食得太快,都不好好咀嚼;食物入口后,口不闭好,大口大食;不但满嘴渣滓令人难堪,即其食时,尤是食汤与粥时,震人耳鼓。常有数十学生共同食粥时,其声可闻数里,有如鸭群泅食的怪音。

又我们是合食的,彼此势如抢夺一样凶猛,尤是对同学及外来人。一盘物件,彼此数箸即见清光,使缓食的人不到一碗饭后就不免食净饭,不见一点菜料了。最坏的,有些人的箸匙,一物食一下即移别物,有如在盘碗旅行,乱翻乱转,择好而食。食品到此卑贱实甚。又或在食时,吐痰打嚏,甚且大放其屁,臭味起,不能下咽,这些人的食品比禽兽猪狗尚且不如。

我人当然现在尚不能如文明人一样,穿起大礼服,女的艳妆浓抹,齐齐整整,袅袅婷婷,又有音乐助兴,赴食恍如瑶池玉宴,但衣服要清洁些,举动要温存些,自己总当想及别人,勿食饕,勿大声大嚼。举箸提匙于一碗菜中,以其面前的盘碗之一角为限,勿侵占至别人的份前,保存君子食的态度,斯文些,免犯野蛮人的粗放。

有些留学生回国后,稍学人好处了,故虽为家餐或是请客,则备有二种箸,两条匙干,一到公共的碗汤用,一为自己用,这是好规矩,家家可以取法的。

我又想起食饭粥,勿用碗改为盘盛更佳,因饭碗到口边,不免引起猛食的状态,使一碗饭粥不免一挥而尽,若将饭粥盛在盘中,用匙一匙一匙送到口内,自然可缓缓食,也食得温文典雅些。

就食时,各人当有一条食布——或用自己手巾,最少用一点洁纸,时不时抹净口边、鼻下或两颊间的食沫汗珠。

在家庭中,也可分食,尤是小孩辈,合食就引起贪馋,势至彼此抢夺与多食。在学校与公家更当分食,以免抢食与传染有病者的毒菌。我先前为“金中”校长时,即使学生分食,每餐各人各有一碗汤、一盘菜、一碟小菜,手续并不烦杂,然由此法可得许多益处。

纵在家庭,有犯了痼病的如肺痨之类,虽为家长也当自己分食,以免传染家人。自己不治至死就算了,连累家人及他人一代一代继续死去,于心岂忍?如遇大伤风的人也当使其分食,以免同食的人共受其患。

大家同食,最宜彼此谈笑,由此可以缓食些,多咀嚼些。但物未下喉时,切戒开口谈话。当谈笑时,切勿食物。当然,在食不是讲演,须费多少时间,只有些短谈,闲谈一些短短的笑谈罢了,并不妨碍谈后始行饮食的机会。

在家庭或熟人合食时,可以咬骨。在礼貌食中,切勿咬骨头,吮硬皮,宁可放下,少食些也何妨。

酒要一口一口饮的,汤要一口一口呷的,茶要一口一口尝的,如牛饮,如狼吞,这些是野人野食,不是文明人所为。

我希望主妇们于桌上,碗碟箸匙诸要净洁,在买食物时,又当买点花卉放在雅瓶,供在食桌引起食的美趣。“眼食”有时比肚食为重要,花卉是不能离开食桌与客人面的。

菜蔬、水果,无论生食熟食,总使来具有美术性。一小巧花篮或一件精致的瓷器,排布上一些好水果,红的、青的、黄的,有秩序地排列,放在食桌上,这是何等的雅趣,又能引起食的兴味啊!

总之,在食桌中一团和气,周遭都美术化、趣味化,礼貌彬彬,温语唧唧,这样食的意义也成为精神化了。

无论家人父子,或尤要的在对外人,凡有事要求人的必说一声“请”,如请你给我茶,请你代装饭、代取物之类;又凡人为我做事后,必须说一声“谢谢”,如谢谢你取烟给我,谢谢你给我饭食之类。

“请”与那个“谢谢”,纵父母对子女也当说及,子女对父母更当要说了,在社会上凡人彼此更是要说的。

礼貌是加助人类和气的,礼节出于自然,并不是一种虚伪,而是一种愉快的表情。一切行为都要礼节,在食时更为需要,古人所行的“乡饮酒礼”本是好的,然因出于繁文缛节,以致失却真意。我人所谓食礼,乃循乎自然所要求,此中大纲,为清洁,手、面、眼、牙都要清洁。他人穿衣服,我们至少也要穿上整洁的平民装。一身都涂泥,上餐桌不但令同食的讨厌,自己也食得不舒服,故礼节第一要清洁。昔张謇谓我国人肮脏,日本人干净,故他们能变新法,我们则不能。其言虽偏激,然其中却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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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本文原载1948年7月8日《大光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