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太元十一年,拓跋珪即代王位,不久改稱魏王,二十一年即皇帝位,這是後魏底開始。宋文帝元嘉十六年,北涼降魏,從此中國僅餘宋魏兩朝,長時期中成爲南北底對立。其後後魏東西分裂,再由東魏、西魏轉變爲北齊、後周,終由後周征服北齊,混一北方,但是對陳仍是南北對立。最後隋文帝篡周,開皇九年滅陳,分裂了將近三百年的中國,終於統一。然而隋人對於南方來不及消化和融合,自身已經陷入崩潰底塗徑,而混合中國的大業,祇得留給唐人。歷史上稱後魏——連同東魏、西魏——北齊、後周、隋爲北朝,這是和宋、齊、梁、陳等南朝對立的名稱。

在政治上軍事上,南北朝永遠是對立。異民族佔據了北方,和殘餘的中原民族,逐漸融合,始終對於南方採取侵畧的姿勢。魏太武帝南征,固然抱着滅宋的野心,其後孝文南遷,其實也是南進的步驟。總算東西分裂以後,向南侵畧的意志,受到挫折,但是北方一經統一,仍舊向南進攻。不過南朝對於北朝,也是永遠取的攻勢。宋武帝、梁武帝幾次北進,都取得主動,即到陳宣帝的時候,吴明徹底北征,雖終於失敗,最初也是取的攻勢。南北朝的時代,中原民族底優秀分子,到了長江流域,還有争取生存的朝氣,這是不可掩滅的事實。

文學方面,南朝始終處於領導地位,北方望塵莫及。異民族入侵以後,對於中國固有的文化,加以有系統的摧殘。太武帝太平真君五年下詔:“自頃以來,軍國多事,未宣文教,非所以整齊風俗,示軌則于天下也。今制自王公以下,至于卿士,其子息皆詣太學,其百工伎巧,騶卒子息,當習其父兄所業,不聽私立學校,違者師身死,主人門誅。” 《魏書·太武紀》 。這樣地宣文教,比秦始皇“若有欲學者,以吏爲師”的法令,對於文化底摧殘,更要徹底。《宋書·索虜傳》記太武南征,擄掠甚多,與宋太祖書,自言“來秋當往取揚州,大勢已至,終不相縱。頃者索珍珠璫,畧不相與,今所馘截骷髏,可當幾許珠璫也”。完全暴露了野蠻人底本性。在野蠻人底統治下面,當然談不到文學,所以一直到後魏之末,纔算出了温子昇、邢邵、魏收三個文人。但是魏收模擬任昉,邢邵剽竊沈約,子昇則爲温嶠之後,祖恭之始北徙,所以三人文章,都出於南方,是不争的事實。至於顔之推、庾信、王襃、江總,更是來自南方,尤無可議。北朝文學,最初的遭遇是摧殘,等到生機蘇醒以後,便是追隨南朝,最後索性把南朝文學移植過來,但是一經移植的作家,在作品上所表現的祇是彫殘衰颯,失去了欣欣向榮的生氣。所以北朝文學祇是一種摹本,在時代方面固然落後,在輪廓方面也是模糊。唐初史家提出南北文學對立的結論,完全是北方作者底偏見,近人繼續着這種理論,更是受到唐初史家底愚弄。

在傳叙文學方面,北方作者也是始終受着南方作者底領導。最初還有幾部郡書,以後家史不斷地發展,終于奪取了郡書底地位。至於文人底傳叙,也同樣地因爲對於辭藻的偏重,掩没了傳叙的本義。思想混亂底反映,縱使在傳叙文學方面,没有顯著的成就,但是在宗教史上,便發生了極大的波瀾。佛家所稱三武之禍,一再在魏太武帝、周武帝時代發生,三次之中,北朝便佔去兩次,而因爲宗教的混化作用,終于在佛教傳叙中間,暴露了思想底混亂。至于一般佛教徒底傳叙,也顯然地特盛。一切都是南朝傳叙文學底摹本,止是落後了,模糊了。從比較南朝傳叙更加殘缺的記載裡面,看不到任何北朝傳叙文學底特徵。

傳叙文學自東晉以後,家譜、家傳繼續發展,形成了着重家史的風氣。北方也是一樣。這本是最自然的趨勢:南方是因爲中原民族向南的移殖,家史底發達便能維持他們對於血胤的重視;北方則因爲異民族底侵入,和殘餘的中原民族底滋生,起了民族間始則對立,終於融合的作用,對於血胤,也不得不重視。漢姓家譜以外,異民族底譜牒,則有後魏《辯宗録》二卷、 元暉業撰 。後魏《皇帝宗族譜》四卷、《魏孝文列姓族牒》一卷、《後齊宗譜》一卷、 以上見《隋書·經籍志》 。《後魏譜》二卷、《齊高氏譜》六卷、《周宇文氏譜》一卷。 以上見《唐書·藝文志》 。《隋書·經籍志》譜系篇叙目曰:“晉世摯虞作《族姓昭穆記》十卷。齊梁之間,其書轉廣。後魏遷洛,有八氏十姓,咸出帝族;又有三十六族,則諸國之從魏者;九十二姓,世爲部落大人者;並爲河南洛陽人。其中國士人,則第其門閥,有四海大姓、郡姓、州姓、縣姓。及周太祖入關,諸姓子孫有功者,並令爲宗族,仍撰譜録,紀其所承。”這是南北朝間注重族姓的實況。

家傳方面,見於《隋志》雜傳篇者,自《崔氏五門家傳》以下凡九種,不與南朝家傳雜厠,大致可以假定爲北朝的家傳。計有:

《崔氏五門家傳》二卷。 《隋志》題崔氏撰,《唐書·藝文志》有崔鴻《崔氏世傳》七卷,《御覽》卷四六五引崔鴻《崔氏家傳》,無“五門”二字,不知即此世傳否 。

《暨氏家傳》一卷。

《周齊王家傳》一卷。 《隋志》題姚氏撰。據《後周書·姚僧垣》附傳,本書爲姚最撰 。

《爾朱家傳》二卷。 《隋志》題王氏撰,兩《唐志》皆作《爾朱氏家傳》二卷,王邵撰 。

《周氏家傳》一卷。

《令狐氏家傳》一卷。 《隋志》不著撰人,兩《唐志》題令狐德棻撰 。

《新舊傳》四卷。 姚振宗《隋書經籍志考證》言此合新舊二傳以爲一編,不知誰氏。本志子部雜家亦有《新舊傳》四卷,《唐藝文志》亦著録雜家,豈彙合北朝人雜傳如陸澄、任昉之類歟 ?

《漢南家傳》三卷。 《隋志》不著撰人,《唐書·經籍志》有庾守業《庾氏家傳》三卷,《唐書·藝文志》作《漢南庾氏家傳》三卷,庾守業撰 。

《何氏家傳》三卷。 《隋志》不著撰人,兩《唐志》有何妥《家傳》二卷 。

崔氏、爾朱氏、令狐氏、周齊王及隋何妥都是北方人。《隋志》另有庾裴《庾氏家傳》一卷,列於江祚《江氏家傳》七卷、裴松之《裴氏家傳》四卷之間,是南朝的著作;《漢南家傳》當是北方庾氏家傳,故列于此。

北史·賀若弼傳》記弼平陳之後,撰其畫策上隋文帝,稱爲《御授平陳七策》,文帝不看,祇説“公欲發揚我名,我不受名,公宜自載家傳”。本來平陳之事,隋人在統一北方、平定隴蜀以後,以壓倒的勢力南下,正和晉人平吴一樣,從大勢方面講,勝利是必然的,但是在戰畧的方面,還是幼稚得可笑。即如《平陳七策》所説,第三策“以老馬多買陳船而匿之”;第五條“塗戰船以黄,與枯荻同色”,實際也許確有此事,但要稱爲御授方策,照耀史册,這便非常幼稚。隋文帝拒絶不看,正是他的見識。“公可自載家傳”一語,可以見出當時人對於家傳,是怎樣的看法。從《孫資别傳》到《賀若弼家傳》這一類的著作,正是一步步地走向矯飾浮誇,乃至荒誕稚拙的境界。固然這些祇是特有的例子,然而當時人對於家傳,已經引不起什麽信心,這是從裴松之、隋文帝底言論裡可得的結論。

除了家傳的風氣以外,北朝文人底著作也同樣地以辭害義,這個也是南朝文人底病態,以後再説。

倘使把北方的著作分段來講,最初也還有些郡書的著作,以後却逐步退出傳叙文學底領域。

最先有劉昞《燉煌實録》二十卷。李暠據涼州的時候,以昞爲儒林祭酒從事郎,及魏太武平涼,拜昞樂平王從事中郎,所以劉昞可算是後魏初期的人物。劉知幾《史通·雜述篇》以常璩、劉昞並稱,認爲“傳諸不朽,見美來兹”。此書以外,則有:

崔慰祖《海岱志》十卷。 見《唐書·經籍志》及《新唐書·藝文志》 。

陽休之《幽州古今人物志》三十卷。 同前 。

劉芳《徐州人地録》四十卷。 見《全後魏文》 。

都是後魏時代的郡書。《隋書·經籍志》有梁元帝《顯忠録》二十卷,案《魏書·孝文五王傳》,“清河王懌以忠而獲謗,乃鳩集昔忠烈之士,爲《顯忠録》二十卷以見意焉。”兩《唐志》皆有元懌《顯忠録》二十卷,則此書爲元懌所作可證。兩《唐志》又有元暉等《秘録》二百七十卷,入雜傳類。元暉爲魏宗室,官至尚書左僕射,《魏書》有傳。此書當與任昉、賀蹤之書相類。諸書以外,又有邢臧《特進甄琛行狀》,《全後魏文》止存篇目,無可考。

北齊的著作,止留着劉晝《高才不遇傳》四卷的書名。《後漢書·鄭玄傳》注引北齊劉晝《高才不遇傳論》云:“辰爲龍,巳爲蛇,歲至龍蛇賢人嗟。”簡單的十三字,對於全書内容,没有任何的啓示。

後周一代,没有看到時代確定的著作,但是這時却有著名的文人,這是庾信。庾信由梁入周,其後至開皇初始卒,雖然身歷三朝,但是一生重要的段落,完全消逝在後周,一大半的著作也完成於此時。他底文章裡,碑銘文字甚多,這是類似傳叙的著作,真正的傳祇有《周使持節大將軍廣化郡開國公丘乃敦崇傳》一篇。 《文苑英華》卷七九二、《全後周文》卷十一 。但是怎樣的一篇傳呢?一千三百餘字的著作,便有八百餘字浪費在丘乃敦崇底親屬方面,入題以後,我們祇看到“忽忽横閣,但有誦書;曖曖重帷,惟聞善政。清不置水,明非舉燭,乃是入境移風,非直停車待雨。”這樣的八句,是性格的描寫吧,然而不是。我們所看到的,祇是一幅善意的,然而非常模糊的影子。後面又是“崇清浄爲政,廉明爲法,人不忍背,吏不忍欺。性不飲酒,無所嗜欲,深沈牆仞,喜愠不形,文必正詞,絃惟雅曲,仁義禮節,是所用心,緹袟緗素,愛翫無已”。這算是補充,但是也增加不了多少。在文學方面,看不出傳主的成就,在政事方面,祇看到建德二年丘乃敦崇爲宜州刺史的時候,正在夏秋無雨全國大旱的當中,宜州曾獲大雨,因此蒙到“存心政術,治勤黎人”的温詔。這是政績。庾信下筆的時候,也許因爲無事可紀,録此一端,我們讀的時候,便感覺到這是無意的諷刺。

大致這時文人諛墓的風氣,已經普遍在北朝的氛圍中,更加以種族的政治的壓迫,因此遂有這一批傳狀碑誌的著作。本來文勝於質,以辭害義,久已成爲南朝文人底病態,至此更把文學化作商品,成爲没有内容没有意義的産物,這更是傳叙文學底不幸。

隋代是北朝的尾聲,但是還有許多可記的著作。除開幾部家傳以外,有盧思道《知己傳》一卷及江總《自叙》、劉炫《自狀》、《自贊》各一篇。《知己傳》未見。江總《自叙》見《陳書·江總傳》,自稱“歷升清顯,備位朝列,不邀世利,不涉權幸。嘗撫躬仰天太息曰:‘莊青翟位至丞相,無功可紀;趙元叔爲上計吏,光乎列傳。官陳以來,未嘗逢迎一物,干預一事,悠悠風塵,流俗之士,頗致怨憎,榮枯寵辱,不以介意。太建之世,權移羣小,諂嫉作威,累被摧黜,奈何命也。’時人謂之實録。”

劉炫《自狀》、《自贊》兩篇,皆見《隋書·劉炫傳》。《自狀》畧稱“《周禮》、《禮記》、《毛詩》、《尚書》、《左傳》、《孝經》、《論語》孔、鄭、王、何、服、杜等注,凡十三家,雖義有精粗,並堪講授。《周易》、《儀禮》、《穀梁》用功差少。史子文集,嘉言美事,咸誦於心。天文律曆,窮覈微妙”。大致是一種近於履歷表的記載,但是仍保存着漢人署行義年底本意。《自贊》便是自叙。劉炫值隋末大亂,死於飢寒,這是未死以前的遺言:首言“徒以日迫桑榆,大命將近,故友飄零,門徒雨散,溘死朝露,埋魂朔野,親故莫照其心,後人不見其跡,殆及餘喘,薄言胸臆,貽及行邁,傳示州里,使夫將來俊哲,知余鄙志耳”。這是他寫作的動機。以下歷數平生大幸有四、深恨有一:

性本愚蔽,家業貧窶,爲父兄所饒,厠 紳之末,遂得博覽典誥,窺涉今古,小善著于丘園,虚名聞于邦國,其幸一也。隱顯人間,沈浮世俗,數忝徒勞之職,久執城旦之書,名不挂於白簡,事不染于丹筆,立身立行,慙恧實多,啓手啓足,庶幾可免,其幸二也。以此庸虚,屢動神眷,以此卑賤,每升天府,齊鑣驥騄,比翼鵷鴻,整緗素于鳳池,記言動于麟閣,參謁宰輔,造請羣公,厚禮殊恩,增榮改價,其幸三也。晝漏方盡,大耋已嗟,退反初服,歸骸故里,翫文史以怡神,閲魚鳥以散慮,觀省井閭,登臨園沼,緩步代車,無罪爲貴,其幸四也。仰休明之盛世,慨道教之陵遲,蹈先儒之逸軌,傷羣言之蕪穢,馳騖墳典,釐改僻謬,修撰始畢,圖書適成,天違人願,途不我與,世路未夷,學校盡廢,道不備於當時,業不傳於身後,銜恨泉壤,實在兹乎!其深恨一也。

王劭是隋代一個有名的史家。他有《齊志》十卷,深受劉知幾底推重;又有《隋書》六十卷,雖然不傳,但是唐人修《隋書》的時候,便以他底著作爲藍本。在傳叙文學方面,他有《神尼智仙傳》,其後《隋書·智仙傳》即據此篇。《隋書·經籍志》雜傳類有王劭《舍利感應記》三卷,《法苑珠林》作二十卷,故姚振宗疑爲是書原編二十卷,此三卷或其别本。此外又有《皇隋靈感誌》三十卷,《隋志》不著録。

在史傳和傳叙文學方面,王劭並没有狠大的成就,但是他却代表了一種趨勢。在討論傳叙文學的時候,不容加以忽略。這是什麽趨勢呢?《隋書·王劭傳》評他底《隋書》云:“多録口敕,又採迂怪不經之語,及委巷之言,以類相從,爲其題目,辭義繁襍,無足稱者。”又言:“劭於是採民間歌謡,引圖書讖緯,捃摭佛經,撰爲《皇隋靈感誌》,合三十卷奏之。上令宣示天下。劭集諸州朝集使,洗手焚香,閉目而讀之,曲折其聲,有如歌詠,經涉旬朔,徧而後罷。上益喜,賞賜優洽。”王劭底《隋書》和《皇隋靈感誌》已經看不見了,但是《廣弘明集》卷十七還保存了《舍利感應記》。這是一部無須收入雜傳類的著作,但是收在那裡,便指示我們如何佛教也避免不了思想混亂和政治壓迫的命運。

混亂的思想在傳叙文學裡面曾經起過一度波瀾。齊時王琰作《冥祥記》十卷,梁時王曼穎作《續補冥祥記》一卷,其實也祇是思想混亂的結果。 《隋志》皆入雜傳類 。到了隋人代周,便在思想底範圍以外,又添上一層政治的因素。自古得國,揖讓、征誅、篡弑,方法雖然不同,但是像隋文帝那樣徼倖得國的,可算是振古未聞。在後周的時代,楊堅祇是一個不學無術、臨陣脱逃的庸材,其後幸虧女兒爲周宣帝皇后,因而復起,但是地位還是非常的狼狽。及静帝即位,然後奪天下大權於孤兒寡婦之手,可是尉遲迥稱兵討逆,大局岌岌可危。以後再賴高熲攻擊,觀戰士女的詭計,總算在觀象轉相騰藉的狀况下面,擊潰了尉遲迥,纔能保持權位,更圖篡立。一切全是徼倖,一切全是欺詐。同時,北方的智識階層的中心,佛教徒正因爲周武滅法的經過而消極地不合作,因此更竭力拉攏佛教徒,以取得智識階層底擁護。王劭底著作,在這樣的氛圍之中完成,以取悦於隋文帝,其内容便可想而知了。

《神尼智仙傳》大抵記隋文初生,神尼撫之而曰:“佛法將滅,一切神明均已西去,兒當爲普天慈父,重興佛法,一切神明還來。”及隋文得天下,即言“我興由佛”。故于天下舍利塔内,各作神尼之像焉。《舍利感應記》則言:“皇帝昔在潛龍,有婆羅門沙門來詣宅上,出舍利一裹曰:‘檀越好心,故留與供養。’沙門既去,求之不知所在。其後皇帝與沙門曇遷各置舍利于掌而數之,或少或多,並不能定。”本來興王之初,都免不了相當的附會。在古帝先王佔有羣衆心理的時候,便附會到堯後舜裔;在初期儒家思想佔有羣衆心理的時候,便附會到讖緯符命;所以在佛教佔有羣衆心理的時候,便附會到神尼舍利。這個祇是狠簡單的理由,然而這個理由就完成了王劭底著作。除了王劭,同時還有許善心《符瑞記》十卷,不著撰人,《靈異録》十卷、《靈異記》十卷, 《北史·許善心傳》:“文帝敕善心與崔祖濬撰《靈異記》十卷 。”侯君素《旌異記》十卷, 《續高僧傳》卷二:“侯白奉敕撰《旌異傳》一部二十卷 。”都收入《隋志》雜傳類。徼倖,迷信,壓迫,獻媚,聯合一致,終于給與傳叙文學以深鉅的創傷。王劭、侯白其實算不上傳叙文學家,但是傳叙文學從他們手裡所受的創傷,却長期留下了遺跡。

姚振宗《隋書經籍志考證》在隋代傳叙之下,補録釋道宣《續高僧傳》三十二卷。道宣生於隋文帝開皇十六年,没於唐高宗乾封二年,所以他的一生,適值隋唐佛教全盛的時期。《續高僧傳》不但補慧皎《高僧傳》所未詳,同時對隋代及唐初的高僧,給與縝密的記載,而且對於隋代政制以及佛教史的方面,也是一部極有價值的書籍。討論隋代史實,過於着重佛教方面,或許有一點畸重的嫌疑,但是假使我們瞭解隋文帝底個性,和他得國底原因,以及其後諸子争立,挾僧侣以自重,和佛教徒在當時智識階層活躍底狀態,那麽我們會知道明白了隋代佛教底情形,便會認識隋代政治底一個方面。

《續高僧傳》成於何時,不得而知。從内容看,大致是一部累積的著作。《道亮傳》稱“至今貞觀十九年,春秋七十七矣”,《慧乘傳》稱“今上時爲秦王”,《智實傳》稱“主上時爲秦王”,《智命傳》稱“今上任總天策”,這是唐太宗時所作的明證。但是《玄奘傳》稱玄奘没於麟德元年,《曇光傳》稱“今麟德二年”,《法沖傳》稱“至今麟德,年七十九矣”。這是唐高宗時代所作的明證。所以《續高僧傳》底叙述,至遲必始自貞觀十九年,至早必終于麟德二年,中間至少歷時二十一年,不能不算是一部用力至勤的名作。

中間還有一部分好像作於隋末唐初,其後未及更定者。隋煬帝大業十三年,李淵入長安,立代王侑爲皇帝,改元義寧,遥尊帝爲太上皇。次年煬帝被弑,元文都等立越王侗爲帝,改元皇泰。唐太宗貞觀三年,魏徵等修《隋書》,削去大業十四年、皇泰元年的年號,直稱義寧二年。但在《續高僧傳》裡,《住力傳》則稱住力值大業“十四年隋室喪亂,道俗流亡,骸若萎朽,充諸衢市,誓以身命守護殿閣”,《智命傳》則稱“皇泰之初,越王即位,歷官至御史大夫”。處處都看出道宣保留了一部份隋末的史料原文,未加筆削。

道宣《續高僧傳》雖然到唐高宗時方始完成,但書中所引傳狀,加以計述,狠可看出隋、陳以來,下及唐初這一段時期内,傳叙文學底情態。南方僧侣傳狀,間見徵引,當然是南北統一以後的現象。

行狀方面,有僧宗撰《拘那羅陀行狀》、智猛撰《惠遠行狀》、道基撰《靖嵩行狀》,及《志念行狀》,明則撰《曇遷行狀》。此外如《智顗傳》言沙門灌頂侍奉多年,歷其景行,可二十餘紙,大約亦是行狀之類。 今《大藏經》題稱《隋天台智者大師别傳》,門人灌頂撰,但文言“謹書十條繼於狀末”,又稱“披尋首軸,涕泗俱下,謹狀本篇”。原稱行狀,不稱别傳,即此可知 。

自傳見於書中者,《法純傳》引其自叙云:“余初出家,依於山侣,晝則給供請衆,暮則聚薪自照,因而誦經,得二十五卷。”

别傳見於書中者,有《静嵩傳》、《那連提梨耶舍本傳》、《僧曇别傳》、《靈璨别傳》、《信行本傳》、《智顗别傳》、《智顗行狀》、《曇遷别傳》、《覺朗别傳》、《慧達别傳》、《神尼智仙傳》、《明馭别傳》。

《慧稜傳》稱慧稜取一生私記焚之曰:“此私記與他讀之,不得其志矣。”《岑闍梨傳》稱“又遥記云:‘却後六十年,當有愚人於寺南立重閣者,然寺基業不虧,鬦訟不可住耳。’”皆與自傳相近。《法論傳》稱法論“續叙名僧,將成卷帙”。《浄辯傳》稱浄辯爲《感應傳》一部十卷,《闍提那斯傳》述隋文與闍提那斯問答,即言出《感應傳》,則道宣曾見是書可知。這些都是總傳。

從《續高僧傳》所司傳叙目録看來,在道宣以前,佛教徒中間傳叙文學還是盛行,所以唐初便有《續高僧傳》以及《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等名著,不是偶然的事。但是一般的傳叙,這時已經衰落,祇令人對於以前的盛況,抱着無限的悵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