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源
俄国戏剧文学的启源,无从查考;最初所演的大概是宗教剧和民间流行的喜剧。到了十七世纪的末叶,彼得大帝改革一切之前,西欧的习惯,已渐渐的输入,彼得之父阿里克塞帝,招致几个外国人演德国剧。及波洛兹基(Simeon Polotsky)出,作《浪子》一剧,俄国才有自己的剧本。一七〇二年,彼得第一建筑一个剧场在莫斯科,所演的除了德国剧之外,莫利哀的戏曲也曾在那里表演过。至十八世纪中叶,俄国的剧场遂有了坚固的基础。当时颇有几个专门的戏剧作家。
修麦洛加夫(Sumarokov)(一七一八年生,一七七七年死)曾写了许多诗歌与寓言,但他的剧本尤为重要。他的悲剧是模拟莱辛(Racine)与福尔特尔(Voltaire)的,且坚守他们的“三一律”。但他的天才不及法国诸先进作家,所以没有大成功,他的喜剧描写当时社会很真切,他的讽刺的性质,很影响于后来者。
克涅宁(Knyaghnin)(一七四二年生,一七九一年死)是与修麦洛加夫站在同一条线上的;他译法国的悲剧。他自己写的剧本也是模拟法国作家的,大半取材于俄国历史。有一篇剧本,在他死后才出版,因为有要求自由的趋向,竟被政府勒令立刻毁版。
奥赛洛夫(Ozerov)(一七四二年生,一七九一年死)继续克涅宁的工作,但在他的伪拟古主义的悲剧里已引进了浪漫的感伤的气息,于剧场的发展上很有影响。
同时,喜剧也很发达。虽然大多数的喜剧还都是模拟法国,但已有以俄囯的日常生活为题材的倾向。加徳邻二世所写的几篇讽刺的喜剧,其题材都取之于她的环境,有一篇歌剧,且为描写俄国民众生活者。她可以说是第一个把俄国农民表现在舞台上的。同时,阿皮里西摩夫(Ablesimov)的《磨工》,克涅宁的《小贩》及其他平民的喜剧,都继续的出现于剧场,且甚为观众所欢迎。方·威真(Von Wizin)及寓言作家克鲁洛夫所作之喜剧,在当时也很有影响。
十九世纪初叶
十九世纪的前三十年间,俄国剧场发达得很快。圣彼得堡与莫斯科出了许多有天才的演员,戏剧作家也如春笋一般的跑出来。当拿破仑战役时,爱国的悲剧流行一时。但伪拟古主义的悲剧,势力还是很强盛。后来因卡伦辛及助加夫斯基诸人的努力,浪漫主义才代替伪拟古主义而占领俄国的剧场。萧霍夫斯基亲王(Prince Shahovsky)作了百余种的剧本,在当时很有势力。莫利哀(Moliere)的作品也有很好的译本。但伟大的作品,直至后来格利薄哀杜夫、歌郭里、阿史特洛夫斯基诸人起,才有产生。
格利薄哀杜夫
格利薄哀杜夫(Griboedov)(一七九五年生,一八二九年死)死得很早,且传下来的只有一篇喜剧《聪明误》( Go re ot Um a )及几段不完全的悲剧,但即此已足以使他不朽。格利薄哀杜夫对于俄国戏剧文学的功绩,正如普希金之于俄国的诗歌。格利薄哀杜夫生于莫斯科,十五岁进大学。他在大学里得到许多关于世界文学的知识,并且已着手写这篇著名的喜剧。一八一二年,拿破仑侵入俄国,他投入军中。四年内皆在陆军里为马队军官。这时的军队很受自由空气的感化。一八一六年,他离开军队,服从母命改入圣彼得堡外交部办事。在这个地方,他和“十二月党”李列夫诸人做朋友。后来因为决斗之故,移居到抵海兰(Teharan)去。他在波斯境内游历;以他的活泼及才能,在外交力量上非常活动。但还时时写他的喜剧。一八二四年,他暂到中俄去,《聪明误》即于此时完成。这剧的稿本,偶然为几个朋友看见,他们都大大的受感动,在数月内到处传钞,立刻引起很大影响;老年的人恨他,少年的人热烈的崇拜他。许多人竭力想把这篇戏出现在舞台上,但检查官坚执不许。格利薄哀杜夫遂不及见此剧之排演而回到高加索去了。当一八二五年“十二月党”起事时,他被捕送入圣彼得堡狱中,与他的几个好友同居。他在狱中,还不失其活泼快乐的态度。他常常讲滑稽的故事给他的不幸的朋友们听,使得他们在囚床上打滚的大笑,如小孩子一样。一八二六年,他得了自由,又回到特弗里(Tifles)去。但当他的朋友们如李列夫诸人或死或被流散之后,他的光明的心乃永为愁云所笼罩。一八二七年— 一八二八年,俄国与波斯宣战,他加入当外交之任。战事结束时,著名的“图克曼且(Turkmanchay)和约”即为他所订者。在这个和约上,俄国得了不少的权利。政府即任命他为驻波斯的公使。他在特弗里和一个佐治亚的公主结婚。但当他离开高加索到波斯去时,他自己知道生还的机会很少,因为波斯人都十分的仇恨他。果然他到抵海兰没有几个月,波斯的群众即起暴动,把他杀死。格利薄哀杜夫在最后的几年,对于文学并没有什么努力,只有一篇悲剧《佐治亚的一夜》( A G e o rgi a n Nigh t )的零稿留下来,全稿则已散佚了。
《聪明误》是强有力的一篇讽剌剧,直接攻击一八二〇—一八三〇年间的莫斯科贵族社会。格利薄哀杜夫与这个社会是十分熟悉的,所以剧中的人物都是真实的,而非由于他的创造。剧中的英雄是察兹基(Tchatsky);他新从国外回来,立刻匆匆忙忙的跑到一个老贵族家里,他的女儿莎菲和察兹基少时是亲密的游伴,现在他很恋爱她。但他所受的待遇却非常冷淡,因为莎菲怕他尖刻的议论与讽剌的语调,而她的父亲也已为她选了一个很走运的军官做丈夫。察兹基却毫不觉得,他除了莎菲一人以外,什么也没有看见。他又在他们面前,谈论莎菲所喜欢的一个书记,又激昂的评论莫斯科的事,骂老地主的残酷,使她父亲十分不高兴。最后,在一个宴会中,察兹基又高谈阔论的讽刺莫斯科妇人之事事模仿法国。这时,莎菲因他讥刺过那个书记,心里很恨他,即造了谣言,说他疯了,座中的众客立刻站起来,如野火似的纷纷散去。此剧的最好地方,曾为检查官删去了不少,但原文的精神,并未失去。他所用的语言,是纯正的莫斯科语。在俄国,直至现在,剧场上还重复的演奏这个剧本,且还是同样能感动人。
莫斯科剧场
在十九世纪的第四十年间,欧洲各处,对于剧场都非常尊敬,于俄国尤甚。每一剧本出演,都能招致了一切的知识阶级与各种阶级的少年,舞台被尊称为艺术的宫苑,伟大的教育影响的中心。在莫斯科,这种剧场与社会的知识交接尤为显著。这时所演者多为歌郭里的《巡按》与《结婚》,格利薄哀杜夫的《聪明误》及莎士比亚的剧本。剧场与戏剧作家这时也很能合作。有好些作家都为剧场作了许多剧本。及阿史特洛夫斯基(Ostrovsky)出,以戏剧作家而经理剧场,俄国的戏剧遂大为进步。阿史特洛夫斯基在俄国戏剧文学上的地位,正如托尔斯泰与屠格涅夫在俄国小说上,孤松高耸于丛林之中,实无与他并肩而立者。
阿史特洛夫斯基
阿史特洛夫斯基(一八二三年生,一八八六年死)生于莫斯科的一个平常的家庭里,他父亲是一个为商人作辩护的律师。他与当时一般好少年一样,自十七岁起,即为莫斯科剧场的一个热心的顾客;他和他朋友谈话,总是关于戏剧的事。他进了大学,二年后,因为和一个教授争论,又退学出来,做一个商人公庭的书记;因此他得到机会和莫斯科商人社会相习。他的初期的最好的戏剧的人物都是关于商人社会的,就因受了这个影响之故。直到了后半期,他的作品,方才放大他的观察范围,在别的阶级里取得戏剧的材料。他的第一篇喜剧《家庭幸福》( Pic t ures of F a mi ly Ha ppiness )作于一八四七年。三年后,又作他的著名的剧本《破产》( T he B a nkrup t ),立刻被大家公认为一个大作家。此剧最初刊在一个杂志上,整个俄国都被其感动。但检查官不准它在舞台上出演。莫斯科商人向尼古拉一世诉请讯办此剧的作者。阿史特洛夫斯基遂被免职,且受警察的监视。直到许多年以后(一八六〇年),此剧才被允许在莫斯科出演。但即在此时,检查官且坚执的要阿史特洛夫斯基把剧中的恶人受裁判的一段加上。因此,全剧的精神,竟失去了不少。在一八五三年至一八五四年,阿史特洛夫斯基又连续的出了两个很重要的剧本。第一篇是《他人之车不可坐》( D o n t Ta ke a Se at in O t her Pe o p l e ' s S l edges ),第二篇是《贫非罪》( P o ver ty n o Vice )。第一篇的题材不是很新鲜的;叙一个商人的女儿,跟了一个贵族跑了;后来那贵族知道她不能得他父亲的钱,便虐待她弃了她。但阿史特洛夫斯基却用很新鲜很活泼的文笔渲染它,使之成一好作品—— 无论在文学上或舞台上。第二篇《贫非罪》,内容更好,几乎全俄罗斯都得到很大的印象。剧中叙一个专制的富商,事事模仿西欧。他的女儿和他的书记米底亚互相恋爱。但他不知道,竟又替他女儿找到一个丈夫。全家的人都反对这件事;只有他强逼的要他女儿答应。正在全家忧愁的时候,女儿的叔父回来了。叔父揭发他侄女未婚夫的以前的罪恶。他逃走了。米底亚遂复得与她结婚。当时的《现代》杂志,关于这篇剧本,曾登过好些批评。那时著名的批评家杜蒲罗留薄夫且用“黑暗之王国”的题目,做了两篇长文,解析阿史特洛夫斯基的剧本,引起许多少年的热感。
《雷雨》继《贫非罪》之后而出,其价值似更在《贫非罪》之上。杜蒲罗留薄夫称之为“黑暗之国里的日光”。剧中叙一个女子受她的婆婆的压制,同时,又有一个小商人也受他的主人的虐待,他们处同一境遇之内,自然而然生出同情来。他们很懦弱避去与压制者间的一切冲突。但结果仍免不了牺牲。女子为其夫所弃,投到船头上而死。这篇剧本在文学上,在舞台上都是大成功的作品。每一幕都使人感动,而全剧又是一步步的紧凑,自始至终,毫不显疲倦。自此以后,阿史特洛夫斯基所描写的范围益大。如《苦新妇》,如《森林》等等,其取材都已不限于商人阶级,他又作历史剧好几篇,但没有什么大成绩。
他生平所作,约有五十篇剧本,每一篇都是适宜于舞台上演奏的。有一个批评家说,阿史特洛夫斯基的戏,一幕一幕看去,都是平庸的日常的琐事,但在这些事当中,却蕴着无限的悲苦与感想。大家看来,觉得所看的不是戏,而是人生它自己在眼前走过去,正如作者只开了一面墙,大家自然的会看出屋内的一切。在他剧本里,所表现的人物,形形色色都有,但他永不蹈传统的把人类分为“善”“恶”两型的习惯。在实际生活里,“善”与“恶”是混在一起,决不能截然分开的。阿史特洛夫斯基的人物,最足以表现出这个真理。
历史剧
阿史特洛夫斯基晚年曾从事于历史剧,但不大成功。同时以做这种剧本著名而较他成功的,有阿里克塞·托尔斯泰(Count Alxei K. Tolstoi)(一八一七年生,一八七五年死)。阿里克塞·托尔斯泰是一个很著名的诗人,在本书上一章里曾提到他。他的历史小说《色利不里安王》( Prince Sere b r ya n y i ),也非常著名。但他的主要的著作却是一部三连剧,《恐怖依凡之死》( T he De at h of Iv a n t he T erri bl e )、《依凡诺威契帝》( T he T s a r T he o d o r l v a n o vi t ch )及《波里士·各特诺夫》( B o ris Go dun o v )。
阿利克塞·托尔斯泰是亚历山大二世幼年的伴侣,也是后来很亲密的朋友;但他不受亚历山大的一切荣赐。他生平好猎,因此即求为皇家猎队的队长;他生长于小俄罗斯,饱受山色湖光的陶冶,后来又游历意大利,益热心于美的艺术。对于歌德及普希金尤为崇拜。
他的三连悲剧,其感动读者之处乃在于描写的深切与叙述的动人。但因受历史上的事实的拘束,有些地方,不能把主人翁的性格完全表现出来。他的剧本,是写实的戏曲,但还略略可以感到浪漫的气息,于恐怖伊凡的性格的结构上尤可觉得到;独于描写依凡诺威契帝的地方,则完全是一个生的人,而不是意造的,可以说是例外。这因为依凡诺威契的性格与亚历山大二世极相似,同是一个好心胸而无主见的人,而阿里克塞·托尔斯泰与亚历山大二世十分亲近,所以能写得那样活泼动人。
同时的戏剧家
与阿史特洛夫斯基诸人同时代的戏剧家,现在略述几个。
柯皮林(Suknovo-Kobylin)著一部三连喜剧,在当时很著名,其中《克里兴斯基之结婚》一剧,在剧场上最得人称许。
丕塞姆斯基(A.Pisemsky)(一八一〇年生,一八八一年死)是一个小说家;他除了几部小说,几篇喜剧外,最著名的是一部戏曲《悲惨运命》;这是描述农民生活的,即使以托尔斯泰著名的农民剧本《黑暗之势力》与之相较,也不能超过他。
巴特金(A.A.Potyekhin)(一八二九年生,一九〇二年死)也是一个小说家,同时做了许多剧本。他的喜剧《丁塞尔》( T inse l )、《割去的一片》( A S l ice Cu t - off )、《悬缺》( A V a c a n t Si t u at i o n )及《混水》( In Mudd y Wat er )都极难通过检察官的手中,第三剧则始终没有排演过。但已排演的,却都很得成功,且甚引起批评家的注意。《丁塞尔》一剧,尤可表现巴特金的才情。他还有一个兄弟尼古拉斯,也是一个戏剧家。
柏尔姆(A.I.Palm)(一八二三年生,一八八五年死)是一个老戏剧家。在一八四九年,因为与杜思退益夫斯基诸人一党的关系,被捕。此后,他的生活非常穷苦,直到五十岁后,才再从事于文学的活动。他的喜剧《老贵族》( T he O l d N obl em a n )及《我们的朋友尼克留至夫》( Our Friend Nek l uzhev )是剧场里永久欢迎的作品。
蔡尼肖夫(I.E.Tchernyshov)是一个伶人,曾编过几篇剧本,很得时人的称许。梭罗委夫(N.Soloviov)是追步阿史特洛夫斯基的作家,但没有多大成就。此外还有察夫(Chaev)、克利洛夫(Y.A.Krylov〔Alexandroa〕)诸人,因不大重要,不能详述于此。
阿史特洛夫斯基以后
自阿史特洛夫斯基死后,圣彼得堡与莫斯科的剧场渐渐衰落下去。其衰落的原因颇多,一是检查官的无理干涉,二是剧场办事者常常无意识的把演剧时间缩短,三是剧场主任与演剧者经济的及道德的堕落,四是外国优伶与本国优伶的竞争。直至“海鸥剧场”成立,这种现象才有转机。“海鸥剧场”规模极大,以演柴霍甫(Tchekhov)的《海鸥》一剧得名。
柴霍甫与高尔基(Gorky)的戏剧,为这时所最受欢迎者。稍后则安特列夫(Andereev)的象征剧,亦盛行一时。但这三人的文学工作,不仅限于戏曲,故于下几章里另述之,这里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