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
(一)曲之体性
1.曲——乐府。
2.北曲与南曲。
3.散曲与剧曲。
(二)北曲(杂剧)
1.北曲之体性。
2.从鼓子词到北曲。
3.元曲。
(三)南曲(传奇)
1.南曲之体性。
2.从温州杂剧到明代传奇。
3.明清南曲。
顾佛影散曲导言中,关于“曲”的界说,曾做如次的界说:广义的曲,泛指一切歌唱的乐谱,如说歌曲、乐曲、前奏曲等;狭义的曲,专指金元间产生的一种诗体。原来我国古代的诗歌,很多可以配合乐器按谱歌唱的,例如《诗经》三百篇。那乐谱就叫作曲,所唱的语句叫作“词”,这是词和曲的最初含义。从汉到唐,一部分的诗歌脱离音乐而独立;另一部分,仍然用来合乐歌唱,称为乐府。到了五代两宋,乐府变为一种长短句体裁的诗歌,专称为词,大家唱“词”,诗就没有人唱了。金元时代,词又变成一种新体,专称为曲,大家唱曲,词的唱法又失传了。因此,金元人也称曲为乐府。
曲有南曲和北曲的分别。两者虽说都从“词”体衍变而来,但演变的过程并不相同。就目前所能稽考的,据《北词广正谱》,北曲有四百四十七调,据《南词定律》,南曲有一千三百四十二调。北曲和南曲,不仅唱腔不同,就是内容情趣也有差异,但在体裁形式上是看不出多大分别的。无论南北曲,每支(首)必有一个牌名,代表其谱式,即字数、句数、平仄、韵脚等。例如“天净沙”是牌名,它的谱式是:“(平)平(仄)仄平‘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全首五句,起三句各六字,第四句四字,末句六字,每句平仄声有一定的谱[加()的可以通融],有‘’的字是韵脚。又曲是可以歌唱的文字,所以每一曲调,必隶属于其所属宫调之下,如“天净沙”隶属越调,所谓宫调,便是乐谱上曲调高低的分别,如越调是曲笛的乙字调,等于钢琴的Eb调。
(浣溪沙)(生)千里莺啼绿映红,(丑)水村山郭酒旗风,(末)行人如在画图中。
(末)不暖不寒天气好,兴来或在旅人逢,(合)此时谁不叹西东。
这体例到明万历以后,进入南曲全盛时期,更是风行。同时,北曲的说白,系纯粹的口语体,南曲成为士大夫所好尚的艺术品,有时掉文,近于酸腐。例如《张协状元》:
(末)小客肩担五十秤,背负五十斤,通得诸路乡谈,办得川广行货。冲烟披雾,不辞千里之迢遥,带雨冒风,何惜此身之跋涉。
一个做小生意的人,诌出这样的文句,当然不相称的。至于“白”和“唱”的顺序,南曲先唱而后白,和北曲的先白而后唱,刚倒过头来,也是不相同的一点。
南曲的全剧结构,原有一定的格局。每剧的开始必先出以剧中的主要人物及隐约地说出将发生的事故,然后一出一出地展示开来,最后无论怎样的一幕悲剧,总须以“团圆”收场。在北曲中,还有《窦娥冤》《盆儿鬼》《梧桐雨》等悲剧,南曲中真正算得悲剧的,可说一本也没有。就像《桃花扇》,最后侯方域和李香君,悟道出家,在形式上好像并没有团圆,实际上两人都成佛成道去了,还是一种团圆,南曲之中,像这么收场的,已经不多见了。
赵景深编选明清传奇,曾在导言中说:十三世纪初期,蒙古灭金的时期,北方已出现了新兴的杂剧。到了蒙古统一中国,北地杂剧,更有光辉的创作。这时,从南宋所传下来的“戏文”就比较衰落了。但到了元末,“戏文”的大作家创作了《幽闺记》(拜月亭)和《琵琶记》(高则诚),影响了整个南戏的剧坛,在明初,和北曲分势力在这两种戏剧相互竞争的进程中,自然也不免有了相互的影响,互相吸引优点。这样也就开始了“传奇”的体裁。“传奇集合了南北戏曲的优点,增加了戏剧整体的完整性,所以它绵延扩展了一个极长的时期,成为我国古典戏曲的主要的表现形式,直到清乾隆以后,才被形式更活泼、内容更生动的地方戏所替代。”(赵又谓传奇的兴起,在演出的形式上,多采用“南戏”的传统法则,在需要以北曲唱调才能合剧情的场合下,还是应用了北曲的许多长处。)
[明徐渭《南词叙录》:“生”,即男子之称。(北曲中即是“末”。“旦”,主要女角。)“外”,“生”之外又一生也,或谓之小生。“贴”,旦之外贴一旦也。“丑”,以墨粉涂面,其形甚丑。今省文作“丑”。“净”,予意即古“参军”二字合而讹之耳。“末”,古谓之“苍鹘”。]
我们看了中国戏曲的演变,不独院本与温州杂剧,北曲与南曲,带着很深厚的地方色彩,而近三百年间中国戏曲的推展,显然有着地方戏曲的兴替起伏之迹。笔者曾于十年前,周游南曲(传奇)散布的地区,访旧探源,略有所得。姑且在这儿作巡游式的记叙。浙东温州,虽为杂剧的发源地,也和北曲一样,找不到南宋时代的流风余韵。我们所知道的,到了明代,余姚腔的发达,渡海则为海盐腔,便是后来昆曲的先导。余姚腔的痕迹,或许在绍兴戏中保留得不少,而接唱的方式,以及丑角的出色,保留着民间草台戏风格。海盐腔便是进入豪富之家的客厅,成为士大夫所欣赏与创造的艺术品,乐器以箫笛为主,文辞富丽,由俗入雅,乃是一大转变。不过,到了明代中叶,昆曲行时之际,弋阳腔早已在赣东别树一帜。弋阳腔的来源虽不详,但从若干传播痕迹看来,可以说是温州杂剧的支流。当时“昆”“弋”既已并称,可见代表南曲的两大派必有其特殊的风格。究竟“昆”“弋”两派有何不同?我们可从汤若士的《宜黄县戏神清源师庙记》中看到。(宜黄,江西县名,明征倭将军谭纶家乡,清源师,系戏祖师,此庙建于宜黄城中。汤若士作记。)他举出弋阳腔“其节以鼓,其调喧”,即是说和“其节以板,其调幽”的昆腔(海盐腔),有雅俗之分。[据清礼亲王《啸亭杂录》:高腔(弋阳腔之传入高阳者)其“铙钹喧阗,唱口嚣杂”,所用乐器,文场用夹板、单皮鼓、大钹、手锣;武场用堂鼓、单皮鼓、大锣、小锣、大钹、小钹、唢呐等。]说得明显一点,海盐腔、昆腔成为士大夫欣赏的宫廷戏,弋阳腔依然是一般民众所欣赏的草台戏。
不过,其间也有着很重要的演变。因为明嘉靖年间,那位驻防在海盐抵御倭寇的谭纶将军,他看了细腻娴雅的海盐腔,就把一批海盐伶人带回到自己的家乡宜黄去,他要把新的风格来注入本来的弋阳腔中去,于是产生了新的弋阳腔,在宜黄风行起来。(宜黄弟子,也就成为江西的特种技术人才。)加以那位大戏曲家汤若士,又创作了许多伟大剧本,如《玉茗堂四梦》,弋阳腔乃重放光辉。大概在赣东沿饶河一带,风行一时,称为“饶河戏”。俗所谓啰啰者,乃“饶河”二字一声之转。其流传于赣东北者,所谓乐平腔、青阳腔,流入皖南,称为徽腔,就是这么一个线索。我们再仔细看去,散布在浙东的,如绍兴腔、义乌腔,都有着弋阳腔风格,而与昆腔雅俗异途的。大抵流入湖南,成为湘戏,流入广西成为桂戏,以及流入四川的川戏,在血缘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的。(以上笔者根据十年间的巡游调查所得结论,盖与事实最相近了。)
欧阳予倩说:“二黄腔,到现在为止,我还相信它从四平腔发展而成的说法,由弋阳腔同安徽的某种曲调相结合而成的四平腔,可能又和湖北黄州一带的民歌相结合,经过湖北人加工,成了二黄。至于西皮,则是脱胎于西北的梆子腔。由梆子变成襄阳腔,由襄阳腔变成西皮,必然经过一个不短的时间。这个腔调,显然也是湖北人唱出来的。湖北人习惯于称唱词为‘皮’,经常说唱一段‘皮’。所谓‘西皮’,可能就是说从陕西或山西而来的曲调。因为从西北来的,所以湖南称西皮为北路;‘二黄’是由安徽和湖北南边的曲调相结合而成,所以称为南路。二黄和西皮是两种不同的曲调,产生在不同的地区,它们都能够各自独立表演完整的故事。艺人们也不知道经过多少时间,把这两种曲调凑合在一起,便使二黄戏开展了一个新的面目。清初,北京盛行弋阳腔,称之为京腔(满洲人入关,在文化水准上,接受不了昆腔的‘雅’,所以‘俗’的弋阳腔先入了京)。士大夫间爱听昆腔的不少,昆腔也占一定的势力。乾隆中叶,魏长生把西秦腔带到北京,兴旺过一个时期;接着山西梆子班也到了北京。徽班进京的时候,正当各种戏曲在那里竞赛,徽班为着配合各类观众不同的口味,二黄、梆子、昆腔都演。最初,京官们以为梆子、二黄粗俗,不爱去看。以后弋阳腔、梆子腔、昆腔都下去了,皮黄独盛,成为京戏。”这一段,可作上文的补注。(欧阳氏认为二黄戏所以盛行,它本身有若干优点:(一)词句通俗,容易听得懂。(二)词句少动作多。(三)戏的结构比昆戏简练得多,能够在很短的时间里表现一个完整的故事。(四)声调高亢爽朗,结合通俗歌调,在广场上,观众能听得见,曲调和唱法接近语言,容易听得懂。(五)无论表演也好,歌唱也好,节奏鲜明,能提起观众的精神。(六)内容能反映民众的生活和感情。)
(《南词叙录》:“魏良辅合海盐、弋阳二腔,加以取舍,别成一派(便是昆腔),腔调流丽悠远,实超过海盐、弋阳、余姚三腔之上,听之最足荡人。”《剧说》:“自明万历以来,公卿缙绅等富贵之家,凡有宴会小集,都用南唱,歌者只用一小拍板,或以扇子代之,间或亦有用鼓板者。后来吴人更加以洞箫或月琴相和,声音益加悽惨,几使听者堕泪。大会中用南戏,最初只二腔,但昆腔比海盐腔更清柔婉折。”这也可以见得昆腔的特点,昆腔盛行于太湖流域,魏良辅镂心南曲,转喉押调,度为新声,疾徐高下清浊之数,一从本宫。取字齿唇之间,迭换巧掇,时时以深邈助其凄泪。梁伯龙起而仿效,考订元剧,自翻新调。此时善吹洞箫者有苏州的张梅谷,工笛子者有昆山谢林泉,都和良辅交善,以箫管伴奏其唱曲,乃开出昆曲全盛时期。这一时期,从明中叶到清初,先后二百余年,详见戏曲史,此不具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