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对于时势,有两方面之责任也:一方面为随时势而施教育。曰顺势是也;一方面为纠正时势而施教育,曰变俗是也。
夫学术思想之变迁,有大势存焉。以吾国而言,周秦诸子之学,研究政治道德之学也;厥后汉尚训诂,晋尚清谈,宋明尚理学,清代尚考据。以欧西而言,希腊诸子之学,知识自由之学也;厥后罗马尚实践,中古尚信仰,文运复兴时代尚自由生活,十八世纪尚天然,十九世纪尚科学,二十世纪则科学之效用大著,而事事不能逃科学矣。当其一时代学术之盛行,凡国中思想领袖,必为当时所流行之学术领袖。及时势变迁时,排众议,斥旧说,而倡新学者,亦必为国中当时之思想领袖。前者知现在之大势,得其精神而为大势之代表。后者能察将来之大势,得其精神而为大势之前导。历史具在,彰彰可考,不待言矣。
学术思想之大势,即所谓时势也。凡一派或数派学术思想盛行时,本其精神而定教育之宗旨,并其施行之方法,曰顺势之教育也。凡新学术方起之际,本其精神而定教育之宗旨,并其施行之方法,曰变俗之教育也。
然无论顺势,抑或变俗,教育家必先知当时学术思想之大势,与夫时代之精神,非此不能谈教育也。盖先有时代之变迁,而后有教育之变迁。故不知时代之大势而言教育,幻想而已,凿空而已。
欲论欧战后教育之趋势,不当徒以教育两字着想,而当以欧战后世界学术思想之趋势着想。知世界学术思想之变迁,而后始得知世界教育变迁之真义。不然,徒得其躯壳而已。
欧洲学术思想,战后将有变动乎?抑无变动乎?如有变动,其方向若何乎?曰欧洲(美洲亦包括在内,因同为欧洲文明也)基本上之学术思想,与往日将无大异也。若谓战后西洋文明将有基本上的变动,毋乃视数年之战争为太重乎?盖人类自有历史至今,曾经多少战争,未闻因一战而骤变文明之基础也。然则将无变乎?曰,将有变也,惟无文明基本上的变更耳。其所变更,在注重点之稍易其地位而已。兹择其荦荦大者,其要点有:
一曰国家主义以外,将兼及世界主义也。 国家主义,根据于爱乡土之心。人各爱其乡土,开辟其富源,增进其幸福,实为文明进步之基础。推而广之,国民各爱其国家,开辟其富源,增进其幸福,非世界文明进步之基础乎?故不知爱护其乡者,不知爱护其国;不知爱护其国者,不知爱护世界。故善用之,国家主义实世界主义之基础;不善用之,则足以酿无穷之战祸。此次大战以后,国家主义将略改其方向;而世界主义,将有萌芽之希望。由此而论战后之教育,则除训练爱国心以外,将训练对于他国表同情心。除己国历史文学以外,将兼及他国之历史与文学。使青年知人之爱己,亦犹我之爱己;他国之爱其文化,亦犹我国之爱自己的文化。推己及人,减少国民之误会,世界主义之基础也。
二曰物质科学以外,将兼及精神科学也。 西洋近数十年来之进步,皆归功于物质科学。然而昔日藉物质科学之功而建设者,今亦以其力而破坏之;藉物质科学之功以养人者,今亦以其力而杀人;利器之误用,其祸盖甚大也。夫物质科学功效之伟大,人人得而知之,而物质科学之杀人,非其罪也,用之者之罪耳。物质科学,不过为促进文明之一方法。文明之宗旨,在发达人类精神上之快乐也。德育也,美感也,皆所以发达人类精神上快乐之具也。由此而论战后之教育,则学校之课程,科学与道德及美感将并重也。
三曰民权主义占胜势也。 此次大战之原因,其最重要者,固为国家主义之相冲突。然国家主义中,有帝权与民权之别。德之国家主义,帝权者也。英法之国家主义,民权者也。故以他方面观之,为帝权与民权之战争(中国与日本之加入战团,其原因尽人皆知,不具论);而民权之终必得胜,无可疑也(俄国革命为民权主义所酝酿而成)。民权主义之潮流,将横行全世界而不可遏,此亦可预言者也。由是而言教育,则当注重自动、自治与训育三者,以养成健全活泼之个人。盖民权之基础,在尊敬个人之价值。尊敬个人之价值,而后始足言自治也。
以上所言,为战后做人立国之久远问题。然此外犹有一紧急问题存焉。此问题为何?曰即战时所破坏之各种事业,急须建设而恢复之也。破坏之利器,为物质科学;建设之利器,亦非此不可。由此而言教育,则应用科学,将为学校中之重要功课。盖恢复战时所破坏之种种事业,其有赖乎应用科学,重且大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