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民深信人类的命运是操握于神灵之手。同时又深信此离奇而难解的世界中,除了那些威力强大的神灵外,还有无数的精怪,也都能祸福人类的。他们幻想那深山幽谷大泽森林以及僻静黑暗之处,都隐藏有这种可怕的东西。因此而有各种山精水怪等等的神话产生。
甲 物
《诗•小雅•甫田》说:
以我齐明,与我牺羊,以社以方。我田既臧,农夫之庆。
方即祊,《周礼》谓:“秋献禽以祀祊”。“祀祊”,即祭四方之神。《礼记•祭法》记:
坎坛,祭四方也,山林川谷丘陵能出云,为风雨,见怪物,皆曰神。
注云:“四方,即谓山林川谷丘陵之神也;祭山林丘陵于坛;川谷于坎。”疏云:“山林川谷丘陵之神有益(或许有害)于人民……故……得祭也。”这种“怪物”是无处不有,到处可遇。古人称之为“物”。《周礼》记:
大宗伯……掌……以疈辜祭四方百物……以礼[26]乐……致百物。(《春官宗伯》)
大司乐……大合乐以致鬼神示……以作动物:凡六乐者,一变而致羽物,及川泽之示;再变而致臝物,及山林之示;三变而示鳞物,及丘陵之示;四变而致毛物,及坟衍之示;五变而致介物,及土示;六变而致象物(注谓有象在天,所谓四灵者;礼运……麟凤龟龙,谓之四灵),及天神。(同上)
鼓人掌教六鼓四金之音声……凡祭祀百物之神,鼓兵舞舞者。(《地官司徒》)
又《礼记》说:
蜡也者,索也,岁十二月,合聚万物而索飨之也。(《郊特牲》)
所谓“物”,“百物”,“万物”,即指此种“怪物”而言[27]。此种“怪物”,古又称为“物鬽(魅)”。《周礼》记:
凡以神仕者……以夏日至,致地示物鬽。(《春官宗伯》)
注云:“百物之神曰鬽(魅)”。
相传古代的人曾把它们的形状图像在鼎上,使人知其可畏[28]。《左传》记:
昔夏之方有德也[29],远方图物,贡金九牧,铸鼎象物,——百物而为之备,使民知神奸(杜注:“图鬼神百物之形,使民逆备之”)。故民入川泽山林,不逢不若(《尔雅•释诂》:“若,善也”)。螭魅罔两,莫能逢之。用能协于上下,以承天休。(杜注:“民无灾害,则上下和而受天祐”。)(《宣公三年》)
文内上面所说的“物”,即指下面的“螭魅罔两”一类的“神奸”。图像在鼎上,“使民知神奸”,“人川泽山林”,“而为之备”。
鼎象的情状已不可知。今传的《山海经》详写山川海外的神奸怪异,或许也和“铸鼎象物”之意相同,使人“人川泽山林,不逢不若”。古传《山海经》有图,晋郭璞陶潜尚见之(郭璞注《山海经》有图赞,陶潜诗有“泛览周王传,流观山海图”之句)。有人按据经文推测今传的经文盖为图的注文。这山海图(或经)当是古昔的巫觋所遗之物。《山海经•海外西经》说,“登葆山,群巫所从上下也”,郭注“采药往来”;又《大荒西经》说,“有灵山……十巫,从此升降,百药爰在”,郭注“群巫上下此山采之也”。巫觋往来采药,不仅须知药物及所在山川形势,路程远短,而九州神奸怪异更须熟识,“而为之备”。大约此即图(或经)之所由作(自然人人也都可利用)。
这种“物”,或“物鬽”,即所谓“自然精灵”(Demonsand mon-sters)。
乙 山精
《国语》记:
季桓子穿井,获如土缶,其中有羊焉。使问之仲尼曰:“吾穿井而获狗,何也?”对曰:“以丘之所闻,羊也。丘闻之:木石之怪曰夔、蝄蜽,水之怪曰龙、罔象,土之怪曰羊。”(《鲁语下》)
这“仲尼”便是那位“不语神怪”(《论语》)的孔丘,他是一位“博物君子”。我们只谈他“所闻”的那些怪罢。
韦昭注“木石”,“谓山也”。“木石之怪”即所谓“山精”。《庄子》记:
山有夔。(《达生》)
夔是山精。《淮南》记:
山出枭阳。(《氾论训》)
高诱注:“枭阳,山精也。人形,长大,面黑色,身有毛,足反踵,见人而笑。”程敦云:“《说文解字》作‘枭羊’,‘阳’与‘羊’古字通也。”严忌《哀时命》又作“枭杨”。《山海经》谓之“赣巨人”。枭阳即夔。夔是一种人面兽身的精怪。这精怪只有“一足”,《庄子》记:
夔怜蚿……夔谓蚿曰:“吾以一足趻踔而行。”(《秋水》)
这“一足”夔,据《山海经》说,则其“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其目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关于夔的形状,还有别的传说:《说文》云,“夔,即魖也,如龙,一足,从攵,象有角手人面之形”;薛综注《东京赋》云,“夔……如龙有角,鳞甲光如日月”;孟康《汉书•扬雄传》注,“夔神如龙,有角,人面”。又因相传黄帝曾“以其皮为鼓”(《大荒东经》),遂有谓“夔状如鼓而一足”(司马彪《庄子•达生》注云)者。这夔,传说“见则其邑大旱”(薛综《东京赋》注)。
韦昭注“蝄蜽”,谓“山精,好学人声而迷惑人也”。《左传》记:
……铸鼎象物……使民知神奸。故民入川泽山林,不逢不若,螭魅罔两,莫能逢之。(《宣公三年》)
《庄子•齐物篇》亦有“罔两问景”的寓言。《说文》引淮南王说:“蝄蜽状如三岁小儿,赤黑色……长耳,美发。”一说,蝄蜽是“水之精物”(高诱注《淮南•道应训》云。杜预注《左传》,亦谓“水神”)。《汉旧仪》说蝄蜽是疫鬼,相传为帝颛顼之子(《续汉书•礼仪志》刘注引。《搜神记》所记略同)。
《左传》所说的“螭”是“山神,兽形”(杜注),一说是“水中神物”(王逸注《远游》云);“魅”亦“怪物”(杜注)。郑注《周礼》,亦谓“螭魅”乃山泽之怪。螭魅和蝄蜽一样,都是灾害人们的东西。所以《左传》说,把它们的形状图在鼎上,“使民逆备之”(杜注)。又《山海经》记:
泾谷之山……又西百二十里,曰刚山……是多神。其状人面兽身,一足一手;其音如钦(《说文》云,钦,欠貌,盖人呵欠则有音声也)。(《西山经》)
郭璞注:“,亦魑魅之类也。音耻回反,或作。”郝懿行说:“,疑当为‘’字之或体。《说文》云,‘’,神兽也,从‘鬼’‘佳’声,与郭音义俱合。又云‘或作者’,‘’当为‘’,《说文》云,‘,厉鬼也’。”
《九歌》有《山鬼》。王逸以为山鬼与夔、罔两,盖同类之妖物。山鬼当是一种迷惑人的山精。这种迷惑人的山鬼,传说是妖冶美丽的女郎。《山鬼》说:
若有人(山鬼)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罗。
既含睇(美目盼然)兮又宜笑,子(山鬼)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香草)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所欲媚之人)。
这是描写山鬼的容貌、服饰及其行动。又说:
余(山鬼)处幽篁(竹丛)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杳冥冥兮羌昼晦。
这是描写山鬼之所居。又说:
东风飘兮神灵雨(言神灵应之以雨),留灵修(指欲媚之人)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采三秀(芝草)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怨公子(亦指欲媚之人)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山中人(山鬼自谓)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
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又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这是描写山鬼的怎样媚人,怎样迷人。山鬼迷人的故事,现在民间仍然信以为真地传说着。
丙 水怪
再谈“水之怪”。龙,韦昭说是“神兽”。后世所传龙君的故事,比较是晚起的。古人常说龙,但并没有把龙当做水神。不过承认龙是一种异兽,神灵所常乘骑的。殷墟卜辞有“龙”,其为异兽与否,已难考究。《周易》记有“龙”,其辞说:
初九,潜龙勿用。
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九四,或跃在渊,无咎。
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上九,亢龙有悔。
用九,见群龙,无首,吉(《乾卦》)。
龙,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说文》)
《山海经》曾提到一“应龙”,据说:
蚩尤……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蓄水……
应龙已杀蚩尤……乃去南方处之,故南方多雨。(《大荒北经》)
应龙处南极……不得复上(上天),故下数旱,旱而为“应龙”之状,乃得大雨。(《大荒东经》)
应龙是“龙有翼者”(郭璞说,王逸注同)。据此,应龙虽非“水伯”,“雨师”,但能“蓄水”,能“致雨”,当是一种水怪罢。又《天问》记应龙曾助禹导水,说:
应龙何画?河海何历?
王逸引或曰:“禹治洪水时,有神龙以尾画地,导水所注当决者,因而治之也。”(朱熹引此称“《山海经》曰”,今本《山海经》无此文。)这应龙,据《淮南•形训》记:
毛犊生应龙,应龙生建马,建马生麒麟,麒麟生庶兽——凡毛者生于庶兽。
应龙虽有翼,不属“羽”类;虽称为龙,不属“鳞”类或“介”类。它是属于“毛”类而有翼的,和一般的龙有点不同。又《淮南•览冥训》说:“驾应龙,骖青虬”。大约应龙也是可供神灵乘骑的怪物。
《淮南》又记有“黑龙”:
往古之时……水浩洋而不息……于是女娲……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淫水涸,冀州平……颛民生。(《览冥训》)
高诱说黑龙是水精。这“发水”的怪物为害人们,所以被女娲所杀。
韦昭说罔象,“食人,一名沐肿”。《庄子》记:
水有罔象(《达生》)
《淮南》亦记:
水生罔象(《泛论训》)
高诱注,“罔象,水之精也”。盖本之《国语》。《楚辞•远游》:“沛瀁而自浮”。司马注《庄子》云:“罔象,状如小儿,黑色,赤衣,大耳,长臂。”
又木玄虚《海赋》说:“洪涛澜汗,万里无际……海童邀路,马衔(其状马首一角而龙形)当蹊;天吴乍见而髣髴,蝄像暂现而闪尸。”海童,马衔,都是水精,大约和罔象一类的怪物。
丁 土怪
“土之怪曰(《史记》、《家语》、《文选》注,皆作‘坟’)羊”,其状如狗。《淮南》亦记此故事:
井生坟羊(《氾论训》)
高诱注:“坟羊,土之精也。”据韦昭引:这精怪是一种“雌雄未成”的东西。
说到“土之怪”,我们会想到“尸”。《山海经》记:
有人衣青,以袂蔽面,名曰女丑之尸。(《大荒西经》)
女丑之尸生而十日炙杀之……十日居上,女丑居山之上。(《海外西经》)
有人无首,操戈盾立,名曰夏耕之尸。(《大荒西经》)
有人方齿,虎尾,名曰祖状之尸。(《大荒南经》)
有神,人面兽身,名曰犂之尸。(《大荒东经》)
据比之尸,其为人折颈被发,无一手。(《海内北经》)
王子夜之尸,两手,两股,胸,首,齿,皆断,异处。(《海外北经》)
“尸”,当是人死后所变成的精怪。这些尸,有的“折颈”,有的“齿断”,有的“无手”,有的“无首”,有的首已移在胸前,有的变为“兽身”,“虎尾”。他们已不是死人,而是一种怪物。女丑之尸已成了一种旱怪,故“生(由尸变为怪)而十日炙杀之”。“尸”成为怪的故事,书籍多见。今民间仍然有这类的传说。而且有些传说,还是说“尸”是一种旱怪的。
戊 火怪
《山海经》记有许多“火怪”,如“毕方”,《西山经》记:
章莪之山……有鸟焉,其状如鹤,一足,赤文青质而白喙,名曰毕方,其鸣自叫也。见则其邑有譌(“妖”之讹字)火。
《海外南经》又记:“毕方鸟……其为鸟人面一脚。”这“一足”怪物,传说是“火精”。《法苑珠林•审察篇》引《白泽图》云,“火之精名曰必方,状如鸟,一足,以其名呼之则去”。又《文选•东京赋》薛综注云,“毕方……如鸟两足一翼者,常衔火在人家作怪灾也”,所以《西山经》说“见则其邑有妖火”。
据《淮南》记:
木生毕方(《泛论训》)
高诱注云:“木之精,状如鸟,青色,赤脚,一足,不食五谷。”这“火怪”为“木生”,而称为“木之精”,当必有故。“木生毕方”,盖与“山出枭阳,水生罔象”同意,木所生也。古传说“老槐生火”(《淮南•泛论训》)。木能出火,故初民幻想这火怪当是老木所生的,因此产生“木生毕方”的神话。又如“即”,传说也是一“见则其邑有火”的“火怪”。
此外还有“御火”、“避火”的“火怪”:
赤 可以御火 小华山
如鹊赤黑两首四足 同上 翠山
窃脂 如鸮而赤身白首 可以御火 崌山
馀 如鸟而赤足 同上 丑阳山
疏 如马一角有错 可以辟火 带山
如龟而白身赤首 可以御火 即公山
这些“火怪”,当时想必附丽有种种神话的,现已无从考究了。
己 鬼怪
《庄子》记:
桓公田于泽,管仲御,见鬼焉……公反,诶诒为病,数日不出。齐士有皇子告敖者,曰:“公则自伤,鬼恶能伤公……”桓公曰:“然则有鬼?”曰:“有。沈有履;灶有髻;户内之烦壤,雷霆处之;东北方之下者,倍阿鲑跃之;西北方之下者,则泆阳处之……”(《达生》)
“履”,释文司马本作“漏”。“沈”是“水汙泥也”,“漏”为神怪之名。“髻”,相传为“灶神”,“著赤衣,状如美女”。“雷霆”,亦是鬼怪之名,成云:“门户内粪壤之中,其间有鬼名曰雷霆。”“倍阿”,司马云:“神名”。“鲑”,相传其“状如小儿,长一尺四寸,黑衣,赤帻,大冠,带剑持戟”。“泆阳”,亦为神名。司马云其状“豹头,马尾”(一作狗头)。
水旱疠疫等天灾,据初民的解说,都由于那些精怪的作祟。上述的夔,便是旱怪;尸,据后世的传闻,也有“成旱”的魔。《山海经》又有“女魃”之记:
有人衣青衣,名曰黄帝女魃。蚩尤作兵伐黄帝……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魃不得复上,所居不雨。叔均言之帝,后置之赤水之北。叔均乃为田祖(农神),魃时亡之(亡谓善逃逸也)。所欲逐之者,令曰“神北行”,先除水道,决通沟渎(言逐之必得雨,故先除水道,今之逐魃是也)。(《大荒北经》)
“女魃”,李贤注《后汉书》引此经作“妭”,《太平御览》七十九卷引此经作“妖”。《玉篇》引《文字指归》曰“女妭,秃无发,所居之处,天不雨”。《艺文类聚》一百卷引《神异经》云,“南方有人,长二三尺,袒身,而目在顶上,走行如风,名曰魃,所见之国大旱”。郝懿行说,“今山西人说旱魃,神体,有白毛,飞行绝迹。而东齐愚人有打旱魃之事”。又有“旱鬼”,《山海经》记:
丰山……神耕父处之,常游清冷之渊,出入有光。
李善云:“耕父,旱鬼也。”(《文选》注)此外,《山海经》又记有许多奇禽异兽怪鱼妖蛇,都与旱灾有关系的:
如枭人面四目有耳 见则天下大旱 令丘山
鸟 如鸱赤足直喙黄文而白首 见则其邑大旱 钟山
鸮 如鹗而人面蜼身犬尾 见则其邑大旱 崦嵫山
鼠 如鸡鼠毛 见则其邑大旱 栒状山
獙獙 如狐而有翼 见则天下大旱 姑逢山
鱼 如鲋而彘毛 见则天下大旱 鸡山黑水
薄鱼 如鳣鱼而一目 见则天下大旱 女烝山鬲水
滑鱼 如鱼而鸟翼 见则天下大旱 子桐山馀如泽
肥 六足四翼 见则天下大旱 太华山
大蛇 赤首白身 见则其邑大旱 毋逢山浴水
鳙 如黄蛇鱼翼 见则其邑大旱 独山沔水
鸣蛇 如蛇而四翼 见则其邑大旱 鲜山伊水
这些,都是“成旱”的精怪。
主水灾的,除了前述的龙,《山海经》还记有:
蛮蛮 如枭一翼一目相得乃飞 见则天下大水 崇吾山
遇 如翟而赤足食鱼 见则其国大水 玉山
长右 如禺而四耳 见则县郡大水 长右山
从从 如夸父而彘毛 见则天下大水 犲山
合窳 如彘而人面黄身而赤尾 见则天下大水 剡山
軨軨 如牛而虎文 见则天下大水 空桑山
夭诸 如白鹿而四角 见则其邑大水 敖岸山
黄贝蠃鱼 鱼身而鸟翼 见则其邑大水 邽山洋水
长蛇 毛如彘豪 见则其邑大水 大咸山
化蛇 如人面而豺身鸟翼而蛇行 见则其邑大水 阳山伊水
这些,都是“发水”的精怪。
疫鬼,除了上述的蝄蜽、螭魅,还有伯强。《天问》:
伯强何处?
伯强即禺强,传说是海神,又称风伯。但据王逸说:“伯强,大厉疫鬼也,所至伤人。”此外,《山海经》还记有许多和疫疠有关的怪物:
絜钩 如凫鼠尾善登木 见则其国多疫 山
跂踵 如鹗而一足彘尾 见则其国大疫 复州山
蜚 如牛而白首一目而蛇尾 见则天下大疫 太山
如亦如丹火 见则其国大疫 乐马山
又有许多东西,“食之”“可以御疫”的:
青耕 如鹊青身白喙白目白尾 可以御疫 堇理山
箴鱼 如其喙如箴 食之无疫疾 栒状山水
疫疠是人类最畏惧的。初民遇到疫疠,则禳祓之。《玉烛宝典》引《庄子》佚文:“昔黔首多疾”,“黔首不知,以为魅祟”;“巫咸教黔首”“击鼓呼噪”,“逐疫出魅”。而每年,又必来一次大驱逐,所谓“傩”是。《论语》记:“乡人傩,朝服而立于阼阶。”(《乡党》)皇侃疏云:“傩者,逐疫鬼也。”
传说罔象是食人的物怪。这种食人的物怪,《山海经》记得很多。如“狍鸮”,《山海经》记:
钩吾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羊身人面,其目在腋下,虎齿人爪,其音如婴儿,名曰狍鸮,是食人。(《北山经》)
郭璞注:“为物贪惏,食人未尽,还害其身,像在夏鼎。《左传》所谓饕餮是也。”“饕餮”即“狍鸮”。《吕览》的《先识览》亦云,“周鼎著饕餮,有首无身,食人未咽,害及其身,以言报更也”。即郭注所本。又如“穷奇”,《山海经》记:
邽山,其上有兽焉;其状如牛,蝟毛,名曰穷奇,音如獆狗,是食人。(《西山经》)
又记:
穷奇,状如虎,有翼,食人,从首始所食,被发。
两说微有不同,但均以为“食人”的怪物。此外,又有:
蔓渠之山……有兽焉,其名曰马腹,其状如人面虎身,其音如婴儿,是食人。(《中山经》)
浮玉之山……有兽焉,其状如虎而牛尾,其音如吠犬,其名曰彘,是食人。(《南山经》)
鹿吴之山……有兽焉,名曰蛊雕,其状如雕而有角,其音如婴儿之音,是食人。(同上)
凫丽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九首,虎爪,名曰姪,其音如婴儿,是食人。(《东山经》)
北号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狼,赤首鼠目,其音如豚,名曰猲狙,是食人。有鸟焉,其状如鸡而白首,鼠足而虎爪,其名曰鬿雀,亦食人。(《东山经》)
剡山……有兽焉,其状如彘而人面,黄身而赤尾,其名曰合窳,其音如婴儿,是兽也,食人。(《东山经》)
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南山经》)
这些可怖的东西,都是隐藏于山林之中,逐人而食的。
这种精怪,其状有的是动物,有的是人形,有的是半神半兽,变化不定,都有魔力的。为了精怪常常要灾害人们,因此遂有神或半神的英雄出来除精降怪的神话产生。
庚 动植物神怪
初民常把动植物当做神或人而叙述其行事。如非州人的蚱蜢神,美州人的蝙蝠神,都是。中国古代也记有这一类的神话。《山海经》记:
自钤山至于莱山,凡十七山……其七神皆人面牛身,四足而一臂,操杖以行:是为飞兽之神。(《西山经》)
这是“飞兽之神”,《山海经》又记:
平逢之山……有神焉,其状如人而二首,名曰“骄虫”,是为螫虫,实惟蜂蜜之庐。(《中山经》)
郭璞说“骄虫”,“为螫虫之长”。此外又如《庄子•外物》所记神龟被发窥阿门托梦于宋元君的故事,大约当是本于神话。这种神话,在后人视之,虽近于寓言,然在初民的心中则未必不以为是真事。
初民常创作神话来解说某一种动植物的起源。这种故事,《山海经》颇多记载。如“精卫”,《山海经》说:
发鸠之山……有鸟焉,其状如乌,文首,白喙,赤足,名曰“精卫”……是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女娃游于东海,溺而不返,故为精卫,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堙于东海。(《北山经》)
精卫是“炎帝之少女”所化的。《述异记》说精卫,“俗呼帝女雀”。又如“大鹗”,“鸟”,《山海经》记:
鼓……状如人面龙身,是与钦杀葆江于昆仑之阳,帝乃戮之钟山之东曰崖。钦化为大鹗,其状如雕而黑文白首,赤喙而虎爪,其音如晨鹄……鼓亦化为鸟,其状如鸱,赤足而直喙,黄文而白首,其音如鹄。(《西山经》)
鼓是钟山之神烛阴之子(或云,亦神,而名为“钟山之子”者)。这“人面而龙身”的鼓,为天帝所戮,“化为鸟”。“钦”即《庄子》中的“堪坏(pī)”(《淮南》作“钦负”),《大宗师》云,“堪坏得之,以袭昆仑。”司马云,“堪坏,神名,人面兽形”。这“人面兽形”的钦,为天帝所戮,“化为大鹗”。
又如“草”,传说是天帝之女所化。《山海经》记:
姑之山,帝女死焉,其名曰女尸,化为草,其叶胥成(言叶相重也),其华黄,其实如菟丘(菟丝)。(《中山经》)
“草”,通作“瑶草”。李善注《文选•别赋》引宋玉《高唐赋》曰:“我帝之季女,名曰瑶姬,未行而亡,封于巫山之台,精魂为草,寔曰灵芝。”又注《高唐赋》引《襄阳耆旧传》云:“赤帝女曰姚姬,未行而卒,葬于巫山之阳。”可见这传说在古代是很流行的故事。又如“大桑”,《山海经》说:
宣山……其上有桑焉,大五十尺,其枝四衢(言枝交互四出),其叶大尺余,赤理,黄华,青柎,名曰帝女之桑。(《中山经》)
这“大五十尺”的桑,疑是“帝女”所化,故称为“帝女之桑”。
关于动植物的形性,也常有神话解释它。如“蚕之吐丝”,《山海经》记:
欧(《博物志》作“呕”)丝之野在大踵东,一女子跪据树欧丝。三桑无枝,在欧丝东,其木长百仞,无枝。(《海外北经》)
“蚕”,据荀子《赋篇》说,是“身女好而头马首”的怪物。这传说流传甚久远,“今四川人犹号蚕为马头娘”(玄珠的《中国神话研究下》)。蚕的神话,后世颇多衍增。《山海经》所记,野朴而简陋,近于初民的想象,当是一个古老的传说。又如“邢天”,《山海经》记:
邢天与帝至此争神,帝断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海外西经》)
郭璞《图赞》云,“争神不胜,为帝所戮,遂成厥形,口齐乳目,仍挥干戚,虽化不伏”。所以陶潜的《读山海经诗》说:“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这“刑天”与“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堙于东海”的“精卫”,“虽化而不服”,竟成为特性了。
此外,如由钦化成的大鹗,其状如雄鸡而人面的凫,其状如猿而白首赤足的朱厌,其状如狐而白尾长耳的狼,其状如鼠而白耳白喙的狙如,其状如狸而白首虎爪的梁渠,传说“见则天下大兵”。又如其状如鸡而五采文的凤凰,其状如翟而五采文的鸾鸟,传说“见则天下安宁”。又如其状如琢而有牙的当康,其状如鲤而鸟翼白首的文鳐鱼,传说“见则天下大穰”。这许多的说法,都是对于这几种异物的性质之解释。
古传有“人鱼”的故事,说:
龙侯之山决水出焉(从《太平御览》九三八卷引改),而东流注于河。其中多人鱼,其状如鱼,四足,其音如婴儿。(《北山经》)
“人鱼”当是一种其状半人半鱼的东西。《稽神录》谓:人鱼,上身如妇人,腰以下皆鱼,是也。“人鱼”即“陵鱼”,《海内北经》记:
陵鱼人面,手足,鱼身,在海中。
郝懿行说,“陵、人声相转”。“陵鱼”又即《天问》“鲮鱼何所”的“鲮鱼”。这人鱼,传说性好“吞舟”(《太平御览》九三八卷引《山海经》)。人鱼的神话,传到后来,遂有种种增饰了。《述异志》说:“查道奉使高丽……见沙中一妇人,红裳双袒,髻鬟纷乱,肘后微有红鬣(鱼类领小鬐曰鬣)……扶于水中,拜手……而没……此人鱼也。”《述异记》的“鲛人”,即“人鱼”,说“南海中有鲛人,室水居如鱼,不废机织,其眼泣则出珠”。
不但是动植物,便如石玉,也有神话的。如“启母石”,据《淮南》说:
禹治鸿水,通轘辕山,化为熊,谓涂山氏曰:“欲饷,闻鼓声乃来。”禹跳石,误中鼓。涂山氏往,见禹方作熊,惭而去,至嵩高山下,化为石,方生启。禹曰:“归我子!”石破北方而启生。(《楚辞补注》引《淮南》)
这个“女神化为石”的故事,在古代大约流传甚广。《汉书•武帝本纪》说武帝至中岳,曾见“夏后母石”。刘攽云,此石本名“启母石”,武帝避景讳更号“夏后母石”。又如“钟山之玉”,据《山海经》说:
黄帝召取峚山之玉荣(谓玉华也)而投之钟山之阳(以为玉种),瑾瑜之玉为良,坚粟精密,浊泽而有光,五色发作。(《西山经》)
“钟山之玉”是黄帝种成的。女娲炼的五色石可以补苍天;黄帝种的五色玉,传说“天地鬼神,是食是享”(同上书)。《穆天子传》又说穆王西游,河伯曾示以“舂(即钟)山之瑶”,穆王乃“至昆仑之丘以观舂山之瑶”。